纪堇一心脏砰砰直跳。
不知为何,她对楚辞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也许是两年前的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又或许是楚辞云生辰那日她有恩于他的缘故。
纪堇一竟然未经思考就向他迈出脚步。实在不该,她心里懊悔。
那双漂亮的褐眸此刻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翘睫缓缓扇动,纪堇一一眨不眨地盯着暗门木板,警惕又懵懂。她脑海里开始浮起少年抱她的画面。
自纪堇一有记忆以来就从未感受过拥抱。而他的怀抱温暖而踏实,填补了纪堇一缺失的空白。与人相拥产生的依赖感让她有些迷茫,她觉得这是一种不好的感觉——她怎么能产生依赖别人呢,她只能相信自己啊。
可是纪堇一将手贴近胸口,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狂热跳动。
但心脏跳得越快,中箭的伤处就被牵扯得越厉害的痛苦。给人带来濒死感,让她不喜这种心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车内楚家父子的谈话声,但他们聊了几句后就恢复安静,之后纪堇一又听到有官兵拜见楚相的声音,官兵给他们放行,进城后街市喧闹的声音。
似乎是安全了。纪堇一逐渐放心,逐渐将外界与自己隔离,意识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空心坐榻下的暗门被拉开,纪堇一感受到一丝微亮的光。
她脸色苍白,嘴唇淡无血色,漂亮的褐眸此刻阖上,长睫轻颤着,奄奄一息。
纪堇一蜷在角落,浑身伤痕,被扯烂的衣角以及到处是血的身躯,楚辞云看到的便是这般的她。往日的强势不复,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脆弱得能被人一手捏死的女孩。
楚辞云瞳孔颤了一下,保持着弯腰的动作愣在原地。
他脑海中闪过当年被北疆人虐待的记忆,窒息痛苦的感觉迅速蔓延全身,楚辞云竟一时不能动作。
纪堇一察觉有人,艰难地掀眸瞥他一眼。她的眸子很静,褐色消沉,是无波无澜的静,给人一种来自深渊的平静之感。
楚辞云迎上她这一眼,却如见引他走出黑暗的光,少年霎时回神。他说:“别睡。我会救你的。”
纪堇一任他将自己抱出——是她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
她便放松随意地靠在他怀里。
纪堇一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问:“去哪里?”
楚辞云垂眸瞥了眼她的惨淡脸色,低声道:“带你去见官。”
抓住他衣袖的手瞬间收紧,纪堇一顿时清醒,她瞪眼:“你敢!?”
楚辞云抱紧她下了马车,神色谨慎地瞥了眼周围,确定无人后才迈开步子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楚家父子先是在楚府正门下车,随后慕风驾车到后门将纪堇一放下。虽然暨白提前引开府里的下人,楚辞云仍旧担心被人发现端倪——私藏逃犯可是死罪。
他终于走进院子,却见怀里的脑袋正左顾右盼,楚辞云笑声温润:“你还真信了啊。”
纪堇一:……
—
楚辞云将她带进了内屋,吩咐暨白准备药箱和热水等要用的物品,把纪堇一轻轻放在床榻上。
楚辞云侧坐床沿,看向她的眼中带着犹豫,他轻声解释:“我不能让其他人涉及此事…所以,只有我能帮你疗伤。”
纪堇一眼睛打开一条缝,她尚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便道:“多谢。”
她应得如此爽快,楚辞云不确定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说得更露.骨:“我需要帮你更衣。”
纪堇一终于明白他的意思,霎时睁眸,不过一会儿她又悠悠阖上,声音绻懒:“反正上次我也看过你,你把我看回去,也算两不相欠。”
楚辞云打开药箱的动作瞬时僵住,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僵硬地抬眸朝枕上安然躺着的娘子瞥去,又见她无甚所谓的样子,一时无话可说。
纪堇一对世人的诸多顾忌是不能理解的。她从小就生活在死士营,根本没人把她当做人看,就更不要提男女有别,礼法纲常了。
但纪堇一不笨,见过那么多人,她总能猜出一些人世。只是她不能理解罢了。
楚辞云:“那…我开始了?”
纪堇一:“哦。”
少年起身,修长的手指解开娘子腰带,不知是不是担心她害怕,他陪她说话:“我伤重时跟随赵无涯学习医术,如今算来也将近一年了,医术不算精明,但这种刀伤箭伤我处理得倒是不错的。”
纪堇一静静听他言语。
剪刀触碰到她左胸,楚辞云尽可能地避开直接接触,剪开她胸前衣服。
朱红色衣料、缎面中衣、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束胸长带……
一层层衣料落地,触目惊心的箭伤与少女白嫩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楚辞云目光滞了瞬又迅速移开。
这是他第一次帮女子疗伤,也是他第一次见女子这般私密的…
楚辞云深吸一口气,醒了醒眉目,他借帕子压着她的肌肤,低声:“我要把箭拔出来。会有点痛。”
纪堇一没出声。她想,她全身上下哪处不痛,他在说什么废话。
楚辞云便握住箭杆,一鼓作气又快又轻地将箭拔出。纪堇一闷哼一声,顿时大片鲜血涌出。她睁眼望着床帐,眸中水雾朦胧。
鲜血刺激了楚辞云眼球,他脑海瞬间紧张得绷成一根弦,飞速取来金疮药敷在伤处,将银针烤火,一步不错地开始缝合。
但就算楚辞云表现得如何淡定如何临危不惧,被遗忘在床榻间的手帕也醒目地提醒着他此刻的慌乱。
指肤相触的柔滑细腻之感正集中精神缝合的少年是感受不到的了。而纪堇一却清晰地体验了一回亲密接触。
少年指腹压来的瞬间,恍若一股电流袭击,纪堇一浑身一僵,羽睫轻颤。她好像懂什么是男女有别了。
纪堇一愣愣地低头看着此刻伏在她上方的专注少年,他面容白皙俊逸,因为全神贯注而眉峰微蹙,整个人多了一份凌厉之感,空气中多了一分旖旎之感。纪堇一心脏猛缩,一时臊意涌上心头,她索性闭了眼。
在某人直勾勾的视线消失的瞬间,楚辞云松了一口气。她不自在,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
在楚辞云给纪堇一处理好胸前伤口时她已经失去意识晕过去了。
楚辞云便一个人费心费劲地帮她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水换出去一盆又一盆,暨白心疼地看着自家郎君,好几次提出让他来处理这些小伤,却被楚辞云赶了出去:“胡闹!女子清白可是能随便的?”
暨白表示很委屈:只是手臂上的伤口,没多大关系吧…
但暨白不敢反驳。
纪堇一夜里起高烧,楚辞云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大半夜,好在纪堇一身体素质不错,硬生生熬过了这晚危险夜,楚辞云得以放心在旁边的小榻上歇息。
清晨时分,纪堇一从混沌中醒来,地龙生热,整间屋子暖洋洋的,纪堇一忍不住咳嗽两声,云纱帘外的榻上便有了动静。
楚辞云睁开眼缓了片刻,才柔声问她:“纪娘子醒了?可要喝水?”
纪堇一低低地应了声。
她休息了一夜,总算清醒过来。此刻楚辞云过来喂她喝水,她一边受着他的照顾一边思考着这件刺杀任务的始终。
纪堇一问:“救我只会害了你,为何还要救我?”
楚辞云想起昨夜父亲的话:“所有杀手都往西门逃,自投罗网,纷纷自尽,只有她选择东门,其中必有问题。”
“你连她的根底都不知道就想护住她,你拿什么保护?拿你的命吗?”
楚辞云眸色略沉,他面上挂着与平常无异的笑容,温声言语:“一是我还欠着娘子人情,在下不希望欠人东西。二是,娘子的身份实在有趣,在下忍不住想要查探一二了。”
还真是未听过这么张狂的话语。
纪堇一眉头皱起,本是戾气横生,却在视线接触到少年带笑的桃花眸子时,看到他眼底那层因照顾她一夜而出现的淡黑后,顿时烟消云散。
纪堇一咳嗽:“城内禁军查得严吗?”
楚辞云挑眉,惊奇于她竟没有被自己挑怒,他不着痕迹地威胁:“大概相府是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了。”
纪堇一不在意,她直言:“你想问什么就问。我能回答的会如实告诉你。但不能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她补了句:“算是还你这次的救命之恩。”
纪堇一很聪明,她直截了当地道出楚辞云的目的,也同时给出自己的答复。但她立场坚定,又带有几分江湖人的随心随性。
楚辞云墨眉舒展,他眼神发亮地看着眼前娘子,桃花眸子如玻璃般晶莹剔透,是喜欢极了她的爽快洒脱。
他笑意浅浅地回她:“哦——那我就问问纪娘子为何与同伴背道而驰,走了条生路吧。”
少年声音温淡,平静如常地陈述着昨日惨战,那般冷血残酷。祭坛血色瞬间席卷纪堇一大脑,她瞳孔猛缩,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插进心脏般,被无声无息地刺了一下。
纪堇一声音略哑:“西门,死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死路。”
纪堇一对长安的地势不熟悉,都是靠同伴提供的信息商量的计划,她并不知道西门会是重兵把守的死路。是她的同伴骗了她。
他们要去送死!
纪堇一双拳紧握,试图冷静自己。她冷声:“我的任务是刺杀太子。而他们却是要阻止我刺杀太子,并带着我一起送死。”
“我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