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按照计划朝皇帝的方向袭去,当今天子威勇不减,当机立断地抽出宝剑,挡住刺客。
众人都急着往陛下那处护驾,太子亦往。
而一个红影破空而来,纪堇一身着朱红宦服,黑布蒙面,身如闪电地朝太子方向杀去。几乎在一息间,她就截住了人。
在众人还未察觉之际,纪堇一的剑就刺进太子左心。
梁禹韬震惊又震撼地看着眼前杀手,周围的哄闹在那一刹消音,天地褪色,他感受寒剑刺破冕服,刺进胸膛的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悔啊。”
陈三昨晚的答话突然在纪堇一脑海响起,动作出现犹豫。
与此同时,一旁淡定观战的梁北乾在看到兄长真被刺伤时,昔日与梁禹韬相处的场景涌上心头,那些记忆竟全是兄长对他的关爱。
梁北乾心底生起一丝抓不住的惊慌之感。越抓不住看不清,就越是害怕。
——纪堇一犹豫着,寒剑偏了一分。
——梁北乾被不知名的恐惧笼罩,佩刀出鞘。
——“铿!!”
刀剑相撞,剑鸣声悦耳响亮。
梁禹韬怔愣地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到后面,脱离危险。寒光历历在目,他久久不能从刚才的惊惧中回神。
二弟的声音很遥远:“护好自己!”
随后刀光剑影交织,他被梁北乾护在身后。
康王殿下穿着沉重碍事的衮冕武起刀来也毫不含糊,他自幼学武,天资聪颖,身手早在同辈中无人能及,一年前的幽州战乱的历练更增长了他的武斗经验,此刻招招致命。
可楼外有楼山外有山。
纪堇一经历多了这种跨级打压式的厮杀,自有应对方法,但她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这个恐怖的对手。
而另一侧,围墙之外的禁军听到变乱已抵达圆坛,从下往上将他们团团围住。纪堇一带领的十几个杀手已死了大半。
她余光瞥到当前战况,心里焦急异常——若再不撤离,恐怕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而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只要她稍不注意,就会被梁北乾一刀砍死。
逐渐有杀手向纪堇一靠拢,帮她拖住梁北乾。
青信阁的杀手实力都是格外强大的,但纪堇一感觉自己的同伴好像差了一点。不过也没办法了,纪堇一见有脱身的机会,迅速抽身而出将梁北乾交给同伴对付,自己向太子杀去。
不杀了梁禹韬,完成不了任务,他们就不能退,都活不了。
纪堇一向来狠心。
梁禹韬身边已有一些防护,而这些人对纪堇一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她轻而易举地走到梁禹韬面前,右边眼尾处溅了一滴血,鲜红凝固在了她苍白的皮肤之上、杀疯了的赤目之尾,冷风吹扬其她的乌黑发丝,带来一阵肃杀之感。
让人觉得她来自地狱罗刹。
周围很热。周围很静。
纪堇一蓄足手力,剑锋一转,一鼓作气地箭步飞身,去刺杀太子。
纵使梁禹韬极力抵挡,在她手下也过不了几招就落了下风。
纪堇一毫不留情地砍伤他左臂,杀招接至,眼看梁北乾就要送命,纪堇一突然被一束不知名的力量击中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差点松了剑。
她来不及思考,身后就感受一道杀气,她迅速侧身却依旧慢了一步,背上被狠狠砍了一刀。
尖牙咬唇破血,割肉流血的痛意席卷全身,纪堇一硬是一声不吭,靠着强大的肌肉记忆保护自己,在她断了意识的几息间挡下梁北乾的三四次攻击。
濒临死亡的失神感放慢了她的思考,而身体的痛意又不断刺激她清醒,纪堇一瞪眼锁着敌人动作,咬牙使出全力在刀下求生。
她不能死!
她一次次挡住使五脏六腑震颤的攻击,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她不能死!
杀了他杀出去再快一点再强大一点!纪堇一咬牙强挺。
平坦的石砖地上脚风卷起沙石,在他们的朱红衣摆间扬动。巨大的能量在梁北乾与纪堇一之间围绕。
蓦地有人冲进来替她吸引火力,而那人来的方向与刚才撞她手腕的石子方向一致。
陈三嘶声力竭地喊:“别管了!从东门逃!”
纪堇一得以退出一步,手腕颤抖,褐眸却冷冷地盯着与梁北乾交斗的身影。是他?东门?
她再次出手,迎上前去,冷声交流:“什么意思。”
禁军快要围上来,陈三顾不得与梁北乾交缠,拽住纪堇一带她抽身脱离,他行动很快,语速也很快:“西门是死路。太子不能死。你逃,你逃出去!”
西门是他们既定的撤退路线。怎么会是死路。
他们的任务是刺杀太子,太子为何不能死。
纪堇一来不及思考,人已经被陈三带着下了东阶。
而将他们包围的禁卫军早已蓄势待发。在发现目标后,羽箭如雨而下!
陈□□应很快,将纪堇一护在身后挥剑抵挡。
他说:“纪姑娘,你若是能活着出去,请你替我与家里妇人说一声,别等我了。”
陈三与纪堇一冲进禁卫军的包围,陈三与纪堇一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身上的伤多得数不过来,土地上沾的鲜血几乎是他们的。要从百人中突围,谈何容易。
陈三比纪堇一伤重,他身上有太多处致命伤,他活不成了。
他们比谁都清楚,却谁都不愿认命。
“东门靠山…守卫少…以你的能力…能逃出去…”
陈三说完这句话,鲜血从空中大口涌出,他手上沾满血,用尽全力将纪堇一推出墙,一墙之隔,他回头转身,凭一人之躯挡下淋淋羽箭,给她留一线生机。
天空明明是蓝色的,纪堇一却觉得被血色蒙了眼,八米圆坛之上看不清的同伴的鲜血,以及近在眼前的地上的长长血迹。
她的心痛了一瞬,却生硬地要求自己薄情。纪堇一不带一丝情绪地转身,右手提剑,左手毫不犹豫地折断那只,插进左胸与心脏只距一寸的剑杆,弃掷于地。
宦服碎裂,武靴坚定,前方险恶,生死不定。
—
留在天坛的杀手全部按照既定计划从西门撤退,被禁军抓住后全部服毒身亡。
死亡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刺杀结束后,太子重伤,天子大怒,下令捉拿唯一逃脱的刺客。
—
身后追兵不断,纪堇一已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她拼命跑出广阔而没有掩护的荒野,进了一片山林。
今日出晴,地上的雪都薄了一层,掉光树叶的林子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她想寻山洞,却无奈身体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又一批追兵追上,纪堇一强撑着一口气杀死他们,最后藏身树上。她已是强弩之末。
纪堇一后背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与衣粘连,她似是没有痛感一般压着伤口仰面躺在树枝上,眼神茫然地盯着天空暖阳。
经过一番逃亡应是血流加速涌动、浑身生热的,而纪堇一此刻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意,那是一种从骨头筋脉里渗出的冷意。
少女额头渗着冷汗,她扯下脸上黑布,唇色苍白,痛苦地喘息着,褐眸已经控制不住要闭上。
忽而她的耳朵动了动:好像有追兵追上了。
脚步声轻而不乱,应是一二人。
纪堇一心想,她能对付吧。
—
楚辞云顺着一路死去的士兵以及雪地上几滴血迹找到那棵树。
他若有所感地抬眸眺望,一抹红装入眼。
树上娘子与光亲近,暖阳的微光与她面容相贴,若是忽略此刻境况,她便像一只美艳动人的莹蝶,光影跳跃间可见身骨翩翩。可娘子衣服上有难以忽视的深褐色血迹,那是杀戮的象征。
楚辞云一目不错地注视着她。
—
纪堇一等了甚久,不知道为什么树下的人悄无声息。于是她极谨慎地朝他的方向望去。一眼间,就见劲瘦的青衣少年如松竹般站立雪上,与她无声对视。
少年肤白胜雪,容颜俊逸,而她面无血色,眼里充斥血光。
周边的风都似乎为他们停留,带去少年温润的笑意,送给纪堇一莫名其妙的安心。
她心脏不由自主地鼓动两下,起身要跳下,却因一阵眩晕错了脚步,失重感瞬间袭来。纪堇一索性闭上了眼。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反倒落进一个充满暖意带着冷香的怀抱。
楚辞云酿跄几步,将她接住。
纪堇一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她不可思议地睁眸,诧异地盯着眼前的温润郎君,“你怎么…”
楚辞云将她抱起后就再未松手,他笑得狡黠,朝她眨眨眼:“嘘。我们的逃生游戏还没结束呢。”
—
楚辞云回到圜丘,在天坛入口候了良久,等到皇族离去,才见父亲与一众大臣骑马出来。
众大臣俱面色凝重。
传话的内侍上前与楚相说了什么,楚怀远便侧了侧头,朝宽阔平地上的左侧某辆马车的方向看去。
见他家小郎君正笔直如松地站在车前,远远地与他恭敬见礼。
楚怀远微挑眉。
—
禁军追丢了人。
楚相上了自家郎君的车。
马车宽大,父子俩分正侧而坐。檀香袅袅,炭火温暖,矮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热水滚滚。
楚辞云心不在焉地垂眸,搭在膝盖上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衣衫,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较之下楚相爷便显得格外闲适,他端正地跪坐车上,细品着自家郎君奉上的茶,儿子不说话,他便也不急着开头。那双带笑的眼看起来平易近人,却不知藏着多少阴谋算计。
车内火炉噼里啪啦响着烧炭声,与车轱辘声混杂,暨白跪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却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楚辞云终于打破沉寂,他询问父亲:“您今日有受伤吗?”
相爷斜觑他一眼,悠悠道:“我今日不应该生病了吗?”
楚辞云用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将相爷请上了车:相爷偶感风寒,夫人担心,便吩咐公子接您回去。
楚辞云微侧首躲过父亲似笑非笑的眼神,只答:“那应是母亲不想您受累。”
楚怀远眼中笑意更深,他有意无意岔开话题:“今日车内熏香重了些啊。”
楚辞云乌黑的眼瞳闪了闪,一侧的暨白则心尖发颤。
楚辞云:“父亲若是不喜,孩儿开窗通通风。”
楚相没有拒绝。车窗打开,风带走了过于浓郁的香味以及掺杂其中的铁锈味,随行的官员与护卫队都将车内场景看得清楚:车内并无异处。
楚辞云毫不心虚地挺直身板,端着茶杯轻抿一口。
楚相爷慢且沉着:“楚辞云,我既然应了你这阳谋,你就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楚辞云手微颤。随后眉目舒朗,跪直身板长揖到底:“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