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堇一手腕被握住。
纪堇一目光冰冷地看向他,褐眸已然染上杀意。早已融进她血肉的杀戮之气向外释放。
而楚辞云隔着衣袖握着她,将一张纸条放进她掌心里。
纸条被血染红,被蹂.躏得皱痕细密,纪堇一看清这是什么,瞳孔轻微颤了颤。
楚辞云:“这里住着一对母女,你的同伴托你照顾她们吗?”
这张纸条是杀出禁军时陈三偷偷塞到她手里的。
纪堇一沉闷应声。
楚辞云不再说话。他相信纪堇一所言,心里百味杂陈——昨日情况万般凶险,若是她走了西门许是必死无疑。
这就是她的生活吗?楚辞云感受到他们之间如天堑般的隔层。
若是以前养尊处优的贵族郎君定然无法想象那种死里求生的生活,可现在的他却被这种血淋淋的人生狠狠一击。
楚辞云静静看着她的桃花眸里,浮上一层淡淡的怜惜。
好在他救下了她。楚辞云心想。不管以后如何,他是一定要护她的。
那日纪堇一不要命地救他的举动便足以让楚辞云护住她。
哪怕只是出于纪堇一的冲动与本能,楚辞云也为她这种本能心动。
那是她自己都未发觉的善良。楚辞云珍惜她的善良。
恰时暨白端药进来,纪堇一握紧手中纸条,躲开少年注视。
暨白将药端到床前,劝自家郎君:“您去歇息会吧,奴照顾着纪娘子就好了。”
纪堇一闻言定定看向少年,她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却像带钩子般搭在他身上咬住不松,楚辞云在那双沉郁的眼眸中读出了她的不愿意。
楚辞云眼珠转了转,笑言:“好。那,纪姑娘喝完药好好休息,安心在相府养病,在下一夜未睡,也该去休息了。”
他直勾勾地与躺着的娘子对视,想从她眸中看到别样的情绪。
楚辞云想逗逗她。
果见娘子秀眉微蹙,但不言语地将脸撇开,仍旧冰冷,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
暨白按照自家郎君的示意上前,将药勺递到纪堇一唇边,和气道:“娘子,奴喂您喝药。”
纪堇一不习惯别人伺候,只瞥他一眼,淡声:“多谢。我自己来就行。”说罢她从被褥中探出手要端过药碗。
暨白移远了点,连忙说:“不可不可,娘子若是这般喝药会洒在床上的。”
纪堇一固执地与暨白对峙:“不会的。”她这么厉害的杀手怎么会允许那种失误出现?
暨白有些为难,纪堇一便起身要抢,一不小心扯到伤口,“嘶”一声躺了回去。
纪堇一皱眉。而一旁看戏的楚辞云则变了脸色,他再次回到床沿,示意暨白将药碗给自己。
楚辞云叹气:“想起上次我受伤时娘子对我悉心照顾,此刻娘子身处病榻我却袖手旁观,实非君子之举。还是让在下来照顾娘子吧。”
纪堇一“不”字还没出口,就见少年已将药勺递到她唇边。纪堇一看着那张清秀俊逸的脸,鬼使神差地张唇应和。
实在是美色.诱人。
她喝一口,少年乌黑潋滟的水眸笑意便深了一分,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弯成月牙状,皎洁无暇。
“纪姑娘不怕苦的呀。”少年温润的声音扫过纪堇一心尖,她脸上一热,含糊地应道:“嗯。”
楚辞云惊讶又带着遗憾地看向她说:“那我准备的蜜饯岂不是没用了?”
蜜饯。纪堇一眼睛一亮。她怎么会不怕苦呢。她又不是没有味觉。纪堇一只是习惯了忍受罢了。
但她为了甜食终于愿意转动脑子,与楚辞云玩心思,纪堇一言简意赅:“准备了就别浪费。”
药碗里黑乎乎的药散发着浓郁的苦味,楚辞云又递一勺过去,调侃:“不会浪费的,我喜欢吃甜食。”
纪堇一:……
纪堇一要和他斗到底!
纪堇一咬住他递来的勺子,仰面瞪着他:“我也喜欢吃甜的。”
楚辞云尝试将勺子抽出来,纪堇一却将它咬得死死,她不屈不挠地瞪着他:“哼哼。”
纪堇一肯定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可爱,楚辞云被她逗笑,松开瓷勺任她咬着,后从矮凳上的木托上取出香囊。楚辞云从香囊里取出一个油纸团,素手打开,甜香的气息便悠悠漫延。
他取出一块糖衣包裹着的青梅果饯,双目含笑地送到她眼前,扬眉:“嗯?”
纪堇一盯着蜜饯的眼神发亮,她乖乖松了嘴,心满意足地将其吃进肚子。
楚辞云温和叹气:“药那么苦,就算姑娘不怕苦,喝药肯定也很难受。”
纪堇一嚼着果饯,非常认可地点头,连平日冷冰冰的眼里都染上笑意。
谁不喜欢甜甜的滋味呢。
旁边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的暨白仰天长叹:郎君还是这么喜欢玩弄人心。
等等……郎君终于又有这个恶趣味了!?
那是不是说明这一年多的黑暗,郎君终于走出来了?
—
朱雀大街临街的天福酒楼前,先后两位贵人落轿。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三楼的茗香阁。
茗香阁内只留下两人的亲信,其余人等自觉退下。
阁内烛灯微暗,微弱的光在屏风上落下两人身影,男子金冠束发,随意不羁地握着酒壶坐在榻上,女子则长发及腰,窈窕淑女地跪坐其间。
永嘉郡主藏在暖裘下的纤纤玉手有些紧张地抠着裙裾。
她生得娇艳,比起她母亲的容貌有过之无不及,娉婷袅袅,春华秋容。宋舒妤十三岁被送进长安,美名其曰天子宠爱,希望时时相见。实则却是作为控制长公主的质子被困在长安。
如今已过两年,宋舒妤已成为了母亲与长安联系的棋子。
长公主的封地在荆州,十多年前建立了青信阁,网罗天下情报,培养各方势力,只为一朝崛起杀掉当今天子,报当年弑父杀兄之仇。
长公主要合作,她选择了因为幽州战乱得胜而被圣人封王的二皇子梁北乾。青信阁便成了长公主与康王示好的诚意。
梁北乾心思狡诈难测,他提出要看看青信阁的实力和忠心,他要青信阁派出杀手刺杀太子殿下。
可长公主根基未深,康王意向不明,她再想杀死那狗贼的后代,也不能冒险冲动。长公主选择派青信阁新进的杀手前往刺杀。命女儿在长安方面配合,只造出刺杀威势,而不取太子性命。长公主同时也在看梁北乾的能力:没有完全准备就敢动一国储君,要么是在拿她当枪使,要么梁北乾就是一个空有武力的莽夫。长公主不屑于莽夫合作。
而梁北乾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拿长公主当枪使,他就是偏激得想要太子性命,想见满朝哄乱的场景。
只是世事难测,他竟在最紧要关头心软了。
但梁北乾此刻看着永嘉,言笑晏晏:“表妹,昨日的情况你收到消息了吧?”
宋舒妤闻言挺直肩背,水盈盈的柳叶眼不惧不畏,她声音清柔:“收到了。”她的人做得不错,虽然跑了一个,但母亲交给她的任务也算完成。
梁北乾见她淡定无异,唇角微勾,他给自己倒酒,一饮而尽,话中有话道:“昨日的杀手倒是厉害啊,差一点就完成了任务。”
梁北乾看到了她的同伴阻止她的动作。他如何不知长公主的心思。
宋舒妤娥眉轻挑,她垂眸盯着桌案上冒着白气的清茶,缓缓而言:“她没完成任务,我自有惩罚。”
梁北乾哦了一声,问:“你可联系得到那个杀手?”
“前提是她还活着。”宋舒妤也不确定活下的人是不是纪堇一,但最有可能的是她。
陈三…她提醒了陈三的。
梁北乾鹰眸微眯,淡声:“哦——若是联系得到,便通知她,刺杀任务结束,回青信阁去吧。”
宋舒妤眸色微变。按照她对梁北乾的了解,此人绝非良善,不仅心思不正还行事偏激,宋舒妤对于母亲要与他合作是一直持中立态度的。
更何况此次他提出刺杀太子,不就摆明了要青信阁替他背着黑锅吗。
要不是他们能选择的最佳盟友只有梁北乾,他们也不会同意他的要求,白白牺牲那些苦心培养的死士。
而此刻,宋舒妤好奇梁北乾是什么意思。
梁北乾:“此时实非刺杀太子的良机。”
宋舒妤:您也知道。
梁北乾见宋舒妤毫不退怯,心里便有了考量,他终于开始正视起长公主这个合作伙伴。起初他对这个远在荆州没有权势的姑母不屑,只有利用的打算。
而现在,梁北乾隐约觉得长公主的势力远非他看到的那么简单,而且青信阁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梁北乾正经起来:“我想我们可以合作,说说姑母想要什么吧?”
宋舒妤笑了。一笑嫣然,却带着寒剑般的锋利,她扬眸直直望进梁北乾鹰眸里,气势坚定:“我们的诚意已经给了,殿下的呢?”
梁北乾放下搭在膝盖上的手,与她一样端正地半跪榻上,语声冰冷:“兵权、人马、还是我护国公府的权势?”
宋舒妤摇头,她静了会儿,思考许久,后一字一句道:“我们只要你反了这个王朝的决心。”
他们这脉人,绝不臣服于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