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赵明笙看着眼前萎靡不正的小苗,陷入了苦恼。
那天送走黄富仁一家后,赵明笙立马就开始试着在田垄外种植新一批的药材,这次她没有用灵泉。
虽然没有用灵泉,但是她照顾起来却更加的上心,松土、施肥、浇水、一样都没落下。
但令赵明笙没想到的是,不出三天,这些新栽的小苗都开始有了蔫枯的迹象,枝叶从翠绿向着枯黄发展。
这和她之前预想可的不一样!
赵明笙莫名有些着急,因为和黄富仁的约定眼看就只剩下十二天了,她真的很希望这桩生意能成。
与这些小苗的萎靡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他们那天发现的那株大蓟,这么多天过去了,那株大蓟非但没有枯萎,长势还越来越好,被掐断的地方已经重新抽出了枝条,翠绿的叶子每一片都舒展开,散发着大蓟独有的气味。
同样是没有浇过灵泉的植株,长势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赵明笙盯了这株大蓟许久,也没有发现它到底是有什么与众不同。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田垄的另一边,也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绿色,走近一看竟也是一株株的药材,不过都是小苗,看来也是田垄里的药材种子被风吹到了这里,或是被其他的小动物带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赵明笙的脑海里有灵光一闪而过。
她新种植的这些药材全都是从山上现挖回来的,而这些自己长成的药材植株却繁殖于药田里的那些药材。那是不是直接从药田里取枝条再进行二次的繁殖会比较容易成功呢?
赵明笙这样想着也这样试了。
经过三天的努力之后,看着欣欣向荣的小苗们,赵明笙稚嫩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果然,她的想法是对的。药田中的药材经过灵泉的侵染,其内部已经发生的一些改变,当扦插的枝叶到了陌生的环境下,植株体内积存的灵泉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想要解决产量的问题,最重要的种植问题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种植规模的问题了。
根据黄富仁的推测,第一年所需的量,以赵家目前的产量来说只能够提供一半,所以规模至少需要扩充到两至三倍才能够市场所需的量。
如果能够打开市场未来能需要的会更多,等到那个时候赵明笙也许可以说服全村的人一起来种植药材,但是当下她得先解决这一小部分。
青山村周围好一些的田地都已经分到各家各户的头上了,所以想要好一些田地,只能去与别家商量。
赵明笙找上了邹大娘。
她家也有一块和赵家一般大小的田地,她家里的男人和儿子都在镇子上做活,原本邹大娘还在地里种点菜什么的,自从做起了腐乳的生意,田里的事情她就忙不过来了,最后索性就不种了,所以她家田地现状和赵家之前的情况差不多也是半荒废的状态。
去的时候邹大娘正在磨豆子,豆子的香气浸散在空气中,乳白色的豆汁顺着磨盘一点一点的流下来。
她一听说赵明笙想要租用他们家的田地,二话不说立马答应了下来。
赵明笙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她甜甜笑道:“谢谢大娘!”
“尽管拿去用吧,反正地闲着也是闲着。”邹大娘停下手中的活计,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笑着说:“你帮了大娘这么大一个忙,大娘还没谢谢你呢!”
她现在光靠着卖腐乳,一个月净赚二两银子,冬天生意可能会差一些,但一年下来估计也有二十两银子,这放在以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不不不,大娘我不白用你的地,这地算我租的,每亩每年给您二钱银子,我准备租五年,银两会一次性付清。”
一亩二钱银子?邹大娘惊的瞪圆了双眼。
正常来说,五两银子就可以买下一亩私田,不过青山村每家每户分配的田地不算私有,所以也不能买卖。就算是租田地,这一亩二钱银子,她家一共有一百亩的地,那一年就是二十两,五年就是一百两银子?
一年能收入二十两银子邹大娘都要笑开花了,这突然多了一百两银子她可该怎么花啊?
“一百两?”邹大娘嗓子干燥的有点哑。
赵明笙拿起一旁的水壶,倒了一盏白凉开递给她。
“对,您要是同意,晚上我们立个字据,就能把银子给您。”
邹大娘端着白凉盏愣住了,她公婆去世时为了医治欠下了一大笔银子,到现在还没还完,自己做腐乳虽然挣了一些银钱,照这个速度还下去,等全部还清也要等到三四年后了。
她这个老婆子等的起,可她大儿子等不起,今年都二十五了还没娶到媳妇,家里背着一大笔债,有哪家的闺女肯嫁过来?
青山村民风淳朴,但背后左右两句的人还是有的,这么大的汉子还娶不上媳妇,免不了背后要受人指点两句。
邹大娘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点了头:“行,等我家男人回来了,我和他们说一声。”
有了这笔钱,她们家不光能把债还清,还能给儿子娶一门好亲事。
“好!”赵明笙笑着应道,她知道这事多半是成了。
“只是这么多地你一个人忙的过来吗?”邹大娘问道。“还是种药材吗?”
赵家田里种的药材这件事在青山村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邹大娘也不了解这些,但是她知道药材多了就能救更多的人,是一件大好事!
“对,还是种药材,地多了光靠我一个人自然是忙不过来,我也有打算再请一些帮工,邹大娘有空也可以帮我留意一下。”
见邹大娘应下了,赵明笙就放心地告辞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王大婶突然登门了。
她性格本来就直爽,也不兜弯子,一来就开口道:“听说你想招人给你种田,你看我行吗?”
王大婶干活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她来帮忙种植药材,赵明笙当然放心,只是
“那婶子家里那块田呢?不种了?”
王大婶的眉间一耷拉,闷声说了一通,赵明笙这才了解到,前段时间有人拿着上好的木头找上了王大婶的丈夫,让他帮着打造一个家具,没想到这块木料不经用,还没怎么打磨呢就裂了。按理来说不是她丈夫的错,那家人却不依不饶非说是他故意弄坏了木料。
王大婶的丈夫敌不过,最后不仅赔上一大笔的银子,将这些年的积蓄都赔了七七八八,在镇子上木匠生意的名声也臭了,现在没人敢找他打家具,他只能回来种田。
王家的田地也不大,一人打理就够了,王大婶就闲了下来,但是家里情况又大不如前,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能找个别的活计,听说赵家又租了邹家的田地想找人帮忙种,她就来了。
听完王大婶家的遭遇,赵明笙有些唏嘘,又觉得其中有些事情有些古怪,但是没有证据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拉着王大婶道:
“当然行!咱们青山村哪个不晓得婶子干活利落,有你在我当然放心!”王大婶之前也经常送些瓜果蔬菜到赵家,这些情赵明笙也记得,自然不会亏待她。“邹大娘那片地交给婶子种,一个月五两银子,你看行吗?”
这番话听得王大婶非常舒心,这个月钱则让她的小心脏都跟着狠狠地跳了跳。
“这给的是不是太多了?”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赵明笙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不多,只是这种药材比起种瓜果蔬菜来说还是有些不一样,到时候还得麻烦婶子再幸苦一些。”
“我不怕幸苦!”王大婶急忙道。
“好,如果今天晚上顺利的话,我们明日就可以开始干活了,王大婶你那边可以吗?”赵明笙问道。
“没问题!”王大婶爽快地答应下来。
送走了王大婶,也快到了晚饭的时候。
自从孟氏的身体大好之后赵明笙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厨了,今天刚好也闲来无事,就由她来做晚饭。
进了厨房,赵明笙看到墙边的那两坛青酿酒,心下有了主意。
在那次藤椒麻辣鱼之后,王大婶还给赵家送过几次鱼,因为送的太多了,一时间吃不完,赵明笙便把其中的几条用盐腌制后晾晒成鱼干。
鱼干做起来很简单,吃的时候也很方便,切点葱丝,豆豉一勺,料酒一浇,在大火上锅蒸上一刻,就是一道下酒好菜。
但是赵明笙并不打算做的这么简单,蒸鱼干虽然也很好吃,但是对于这么热的天来说,吃多了只会觉得口干舌燥。
对于这样燥热的天气来说,酒糟鱼会更适合。
将鱼干洗净后,将清酿酒涂抹在鱼身上,在切上少许的葱丝、姜丝,一同腌制上一刻。
一刻后起锅烧油,将腌制好的鱼块下油锅翻炸,炸至鱼皮焦起鱼肉呈金黄色后捞出备用。
另起一锅烧油,将切好的葱姜蒜末到入如锅中翻炒,在蒜香四溢的同时,赵明笙从邹大娘给的瓦罐中挖出两块腐乳投入锅中。顿时,鲜香的味道中夹杂了一丝腐乳独有的味道,油色也变得鲜红起来。
趁着油温刚好的时候,把刚刚炸过的鱼块儿一齐倒入锅中,在沿锅边倒入一些青酿酒,淡淡的甜酒曲味儿便顷刻飘散了出来。
最后再放入邹大娘新送来的豆腐,一起炖煮上半个时辰,待酒香味儿最浓的时候就可以出锅了。
这酒糟鱼最好吃的时候并不是刚出锅时,而是放凉之后,所有的香味酒味从一开始的外放到浸入鱼的肺腑,这个时候的酒糟鱼才是最好吃的。
在等鱼放凉的这段时间里,赵明笙又凉拌了两道小菜,一道荆芥拍黄瓜,一道凉拌三丝。
等到饭菜上桌的时候,刚好赵清越也下学回到了家。
赵明笙将那坛子没有用完的青酿酒也摆上了桌。
经过长时间的炖煮,鱼干的肉质已经从一开始的紧致,变成了绵密和着酒的醇香,吃起来倒也不醉人。炖煮了半个时辰的豆腐,豆香与酒香融杂,每一口下去都夹杂着鲜香。
剩下两道凉拌的小菜也很爽口,配着青酿酒来喝刚刚好,连赵明笙和孟氏也难得的小酌了两杯。
父子俩一口酒一口菜,吃的心满意足。
等吃过了晚饭,天蒙蒙擦黑的时候,邹大娘一家敲响了赵家的房门。
拿到了字据,赵明笙的心总算彻底的放下来。
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拿到字据的第二天早上赵明笙便带着王大婶去了邹大娘的田地。
两人先是花着一上午,将田里的杂草处理干净。这片田地荒废的时间还不算长,打扫起来比赵家当初的那片田地要轻松多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赵明笙一天都不愿意浪费。每天浇完自家地之后的任务便是带着王大婶学着怎样种药材,这其中的学问也是不少。
没有灵泉的浇灌就意味着,这些药材要更加精细的照顾。包括精细到什么时辰浇水,浇多少水,什么时候施肥都很有讲究。
赵明笙将这些日子自己积累的经验倾囊相授地交给了王大婶。
王大婶学起来也很快,不出几日的功夫便掌握了这些要领。那些新栽种的药材植株,在她的照料下,一日一日的茁壮起来。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黄富仁如约而至。
尽管他答应了再给赵明笙半个月的时间,但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种植的规模扩大至两倍,这是一件十分困难或者说在他看来根本就做不到的事!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颠覆了他的那些认知。
虽然眼前药材的长势并不如之前看到的那一批好,但至少达到了他所想要的量。
“黄伯伯,不瞒您说,这块田地里的药材,待它们成熟之后,品质是比不上之前那块田地里的药材”
还没等她说完,黄富仁便挥了挥手:“品质差一些没有关系。”
其实不用赵明笙说,他就已经发现这批药材的质量不如之前的,经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但是他同样看的出来,这批药材虽然质量不如之前,但也比市面上的药材质量要好上很多。
虽然不知道赵明笙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向来只看结果,这个结果让他很满意。
黄富仁笑眯了眼:“赵姑娘真是厉害,黄某佩服。”
赵明笙谦虚的回以一笑:“黄伯伯谬赞了。那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药材的价格了吧?”
“市面上这样好的药材并不多见,所以对这批药材的价格我也不是很确定。”黄富仁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这样吧,我先拿一批去市场上探探价格,等这批药材卖出去了,我们三七分,你看这样行吗?”
“当然可以,只是这个价格上,我想还可以在调整一些。”赵明笙说道。
黄富仁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三七已经是他能给出最低的价格了,如果再低一些,他就没有怎么可以赚的余地了,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讲,做这笔生意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六你四,您看可以吗?”
黄富仁还正在苦想,要是赵明笙想要再把价格降下一层,他该怎么样拒绝,就听见人家小姑娘并非是想降价,而是把价格又往上提了一层。
“我知道,您这边承担的风险也很大,药材运输的过程中,如果碰到到恶劣的天气,刮风、下雨,药材有很有可能会因为天气潮湿造成一部分的损失,药材的市场也有可能会有价格上的波动,这些都是不可预料的,都有可能给您带来损失。”
“相比较来说,我这边的损失就会小上很多,所以我们四六分您看行吗?”
黄富仁被她这番恳切说辞打动了,他也不谦让了,把到手的利益往外推,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了。
“好!”
两人当场立下了字据。
赵明笙则带着王大婶,将一部分已经成熟的药材从地里挖了出来,交给了黄富仁带来的伙计。
当这些药材交接完毕后,忙活了半个月的赵明笙和王大婶总算松了一口气。
“赵丫头,现在天气炎热,这些药材不宜储存,可能明日我便要带悦心返回京城了,要是你以后去了京城,欢迎你到寒舍去游玩。”
“当然,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找黄姐姐玩儿的!”赵明笙愉快的答应下来。
她有预感,未来她一定还有机会再回京城的,回到那个她生长了十四年的地方,看看祖母,看看那些老朋友,再去见见新朋友。
第82章
八月的京城,蝉声伴着热浪一波接着一波。
往年的这个季节,宫内已经开始准备去往行宫避暑了,今年却没有动静。有人自作聪明的在朝堂上提议去行宫避暑,被皇帝驳回外加臭骂一顿。
其他人见了那人灰头土脸的样子自是再也无人提及此事。
皇帝只是将他臭骂一顿,没有罢他官撤他职,就已经算仁慈了,如今兖州的百姓还在水生火热中,他作为一国之主,子民尚未得救,他又怎好独自去逍遥快活。
可能是因为天气燥热,外加心情烦躁,上火成了皇帝的又一大烦心事,牙疼疼的半张脸肿的老高,来了几波太医都不管用。
现在,有宴琢接下了去兖州赈灾这一重任,皇帝的一大烦心事没了,顿时觉得也不上火了,牙也不疼了,简直比去了十趟行宫还管用!
接了赈灾的任务后,宴琢一刻也没闲着,除去筹备粮草的时间,他还将这些日子兖州递来的急报研读了一番,每读上一本,他的眉头就紧上一分。
最后经过仔细地查看,他发现了其中还有不少的微妙之处。
精河镇和石化镇是相邻的两个镇子,不论是从占地还是规模上来说都差不相离,但是他们的受灾情况却大不相同,向朝廷所需的所求的粮食数量也相差甚远。
根据当地报上来的灾情造册,精河县一共有一万五千人受灾,而石化镇报上来的确是有五万人受灾,光是这三万五千人数上的差别就已经令宴琢心生怀疑,至于到底是何情况还得到了兖州实地考察过后才能了解。
在第一封急报送来之后,皇帝就曾下令当地的官府开仓放粮,先将粮仓中的一半五谷按照户籍人头分发下去,剩下的一半则用以施粥的形式每日搭设粥棚。
但从后来一封封的急报看来,此次灾情来势汹汹,新帝登基又不足三年,各地粮仓储备不丰,光靠当地官府的存粮那是远远不够的。皇帝随即下令,从京城调运三万石粮食运往兖州。
因着事态紧急,宴琢自领命后三日内便集结了一千兵马,带着三万石的粮食整装出发了。
出发那天,皇帝带着众朝臣在城门口替他们送行。
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拍宴琢的肩膀:“我知道你此行一定会遇到不少艰难险阻,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这块令牌你收好,必要时候你可以先斩后奏。”
一众大臣将这一举动默默看在眼里,各自心中皆有计较。
兖州的猫腻,他又怎会一点都没察觉,这朝堂之上,是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宴琢领命接过了这枚铜铸的令牌。
“臣弟一定不辱使命!”
前往兖州的官道上,宴琢坐在马车内,手中是各地县的地图,旁边放着厚厚一摞的书信。就在路上的这段时间里,也不断的在收到兖州传来的急报,除了精河县其余县市上报的内容皆是请求朝廷拨粮,都说是府库里的粮食支撑不了几天了。
粮食消耗速度之快出乎宴琢意料,原计划剩下一半的粮食应该可以撑上半个月,半个月后他们刚好可以抵达兖州,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显然是撑不住了。
正当他在思考是否要放弃官道,改走更近一些的小路时,马车外响起景流的声音。
“王爷,负责勘察的将士前来回禀,说前方有些异样。”
宴琢抬手掀了一旁的帘子:“有何异样?你去将上报的那人唤来,细细说一说怎么回事。”
片刻后,有一人骑马靠近马车,而后略微低沉又年轻的声音自窗边传来。
“王爷,我怀疑我们被人盯上了。”
宴琢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抬眼,透过还未放下的车帘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旋即愣住。
“崔岑?”
不久前才见过的人,如今以一种预想不到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倒是让他颇感意外。
宴琢仔细的看了一眼,崔岑的肤色黑了一些,往日的华服换成了普通将士的服饰,看上去到像那么一回事,但是除此之外,他外表上和之前比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好似没什么变化。
只是眼神比分别时多了一份神采,像是有了什么目标,也更坚毅了。
他的这个好外甥当真是给了他一个惊喜,有惊无喜。
宴琢盯着崔岑问“你怎么在这里?”
“回王爷,我自然是听从上级的命令。”崔岑说的一脸坦然。
宴琢:
他一口一个王爷听的宴琢要忍不住摸鞭子了。
见宴琢脸色着实不好,崔岑不敢再说与他玩笑,确认左右无人后,低声喊了一声舅舅,然后将祖母允他参军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通。
说来也巧,他刚在东大营待了几天,就听上级命令被派往兖州随宴琢一起去赈灾,被选入这一千人当中,他骑术还算不错,便做了先查。
“既然在队伍中,那为何不曾来寻我?”宴琢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他问道。
“找你干嘛?等你给我开后门?那可真别。”崔岑摆摆手自信满满道:“不靠你,我照样也能在这军中出头。”
他既然决定来了,那就做好了受苦的准备。也多亏了在赵家的那段时间,让他改变了许多,这段时间的训练虽苦,但他一定能坚持下去。
多日以来的风尘仆仆,掩盖了他原本皎如白月一般的面孔,原本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此刻多了几分坚毅,他看上去并不轻松,眉眼却带着一丝坚定。
听完他的这番话,明了他是真心想来从军,宴琢眉眼的严厉一松,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原本板着张脸就是怕,他的这个外甥只是一时兴起,想来军中玩一玩,但是军中又岂是供人玩乐的地方!
现在看来,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恍惚间,宴琢感觉自己好像从崔岑的身上,看到了几分当年崔侯爷的影子。
想必姐姐和姐夫的在天之灵,看见他们的孩子能这样出息,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不错。”宴琢难得夸赞了一句,随后收敛了笑意正色道:
“你之前说我们被人盯上是怎么回事?”
崔岑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们出发那第二日遇上的那支商队吗?”
宴琢点点头,他对那支商队还算有印象,他们大约两百人的规模,马匹却比一般商队的要多好几倍,几乎人均一匹,运送的货物也足够多,每一辆板车上都捆绑着巨大的箱子,足足有十几个板车。
那日,两队只是打了个照面,商队很快就越过他们往前走了。
“看到这些印记了吗?”崔成指了指脚下泥泞上的痕迹。
宴琢低头看了一眼,凌乱的马蹄印中参杂着车辙的痕迹,很难看出来有什么不对之处:“这些痕迹怎么了?”
“我们出发第二日下了一场小雨,道路比较泥泞痕迹就比较明显,与商队擦肩之时,我无意间瞥见了他们的马蹄痕迹,和普通铸造的铁制马蹄不太一样,但我当时并没多想。”
崔岑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道:“昨日又下了一场雨,走过这条路的马蹄印记就留了下来,我发现,在这些混乱的马蹄印记中,有一些与那个商队的马蹄印记一模一样。”
听完这些话,宴琢的脸色越加严肃,他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现在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三日,宴琢带领的一千人马押送着三万石粮食,脚程上自然就慢了一些,以普通商队的速度应该早就甩开了他们才对,更何况是一支人均配了马匹的轻骑队伍!
而他们的足迹三日后居然还在,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远!
光从这一点来说就很可疑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谋划着什么,还是另有原因不得不慢行,但是不管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应该小心提防早做应对才是。
所以崔岑一层层上报到了宴琢这里。
“我怀疑他们另有目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说完这些,崔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你猜的没错。”宴琢沉声道。“但是还有一个可疑的点被你忽略了,一个板车上七八个大口箱子,如果全都装满了货物,那应该很重才对,但是板车的车辙并不深”
崔岑埋头看了一眼脚下车辙痕迹的深度,估摸着竟然连两寸都不到,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道:
“这说明他们的箱子其实是空的,他们根本就不是商队,而是伪装成商队!”
宴琢顿首。
如果是正常商队,早就该走远了,而不是和他们保持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走着。在宴琢看来,他们现在倒像是在等,等一个机会
像一群饿极的豺狼,静静等待着狮子的酣睡,再趁机从它身上咬下来一块肉!
兖州的道路宴琢都有提前了解过,有些路段确实有山贼出没,他在规划线路的时候把这些路段都绕开了,但是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
而且,很显然是从他们一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宴琢眸色沉沉。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崔岑有些着急道,这些可都是兖州百姓的救命粮,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不等皇帝怪罪下来,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满京城敢将注意打到赈灾粮食上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宴琢的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些人的面孔,心里已经有猜想。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他朝崔岑的方向招了招手,待人靠过来后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交给我吧!”得了指示的崔岑扬了扬拳头,他们要真敢把脏手伸向赈灾的粮食,就别怪他不客气!
他看了眼身后的那一车车粮食,暗自捏紧了拳头,这些是兖州百姓的救命粮,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他一定会护他们周全!
计划在悄无声息中实施着。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断队伍的行程,脚步和马蹄并未停下,车轮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转动着,照这个速度,他们还有七天就可以赶到兖州了,尽管每个人都很疲惫了,但是一想到兖州的百姓还在水生火热中,他们的身体内就又充满了力量。
不出意外,再过两日*就可以到达兖州境内了,所有人都鼓足了干劲。
暮色很快就降临了,因为周围没有驿站,所有士兵就地扎营。
杂乱的草丛里,有一双浑浊的小眼睛,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而后快速的转身离去。
“老大!老大!他们扎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马车内,一个壮硕的身躯,躺在一堆不知名的动物皮毛上睡得正香,听到这激动的喊话,鼾声骤然停断。
大汉双眼一睁,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硕大的脑袋刚好被框在马车窗里:
“真的?你可要看清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了帘子三两步跨下马车。
瘦小的身影几步蹿到了这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面前,语气兴奋道:
“是真的,就在离我们不到十里的辖关口那。我亲眼看到他们开始扎营了,今晚铁定就宿那了!”
“好,好,好,辖关口好啊!”
大汉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恶狠狠道:“他娘的终于等到他们在野外扎营了!”
大汉阴狠一笑,摩拳擦掌,“那我们今晚就动手!等人都睡熟了,抢他们个措手不及!”
“慢着!”另一辆马车里传来了一道略显斯文的声音,“这其中可能有诈。”
第83章
这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是这一片最著名的黑风寨的山贼头头,黑煞。
此刻,黑煞正疑惑的看着,从另外一辆马车中走下来的灰袍男子。
“这能有什么诈?”他问道。
夏日炎炎,灰袍男子却依旧戴着面巾,将整张脸都埋住,黑煞光是看着都替他热的慌。
不久前,正是这个人找上了他们黑风寨,并带来了不久后会有肥羊路过的消息。
一开始他们听说要打劫的不是普通的商队,而是由士兵押运的粮食队伍,他们也曾产生退缩的念头,但是三万石的粮食这个诱惑太大了,他们愿意为此铤而走险,干完这一票他们就可以回到黑风寨,关起门来吃喝不愁的过一辈子。
黑煞怀揣着这美好的愿望,带着全部的兄弟听从这灰袍男子指示,伪装成普通的商队,跟随到了这里。
“这几天,他们一直都小心谨慎的宿在镇子旁边,为何单单就今天,宿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灰袍男子眉头紧锁,心里隐隐不安。
“还能为什么,从辖关口到下个镇子的距离太远了呗。”黑煞想都没想就不屑地答道。
“不对,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黑煞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照你这么说,今天不行,那你说什么时候可以?”
“再过两天他们可就进了兖州地界了,按道上的规矩来说,那里可就不是我能插手的地了!”黑煞提高的嗓门,与灰袍男子争论着。
他们黑风寨行事一向利落爽快,遇到合适的猎物那就快刀斩乱麻一举拿下,因为他深知的一个道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他本来打算第一天就直接动手的,偏偏这个男人不许,左等右等,非要等什么狗屁天凉鸡!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黑煞早就看他不爽了,眼下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态度。
灰袍男子语塞。
他们人数上不占优势,只有伪装成商队才能降低对方的戒备,对方一定想不到,敌人会走在他们的前面,这才有机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是他们一路上走来,宴琢带的队伍一直很小心谨慎,并没有给他们丝毫的可乘之机,所以他才会觉得今天的事情有蹊跷。
“这不就是你等的那个天凉鸡吗!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个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黑煞再接再厉道。
“是天赐良机”灰袍男子扶额,感觉脑仁有一丝丝抽痛,他怀疑自己找黑风寨来合作这个决定,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但是黑煞所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松了口:“那行吧。”
见灰袍男子同意了,黑煞咧嘴大笑,大手一挥喊道:“兄弟们都准备起来,今晚上肥羊要下锅了!”
原本百无聊赖的一众山贼听说这句话,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欢呼的欢呼,磨刀的磨刀,每个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夜色很快就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等到万籁俱寂的时候,黑风寨的众人褪去了商队的伪装,换上了一袭黑衣,隐匿在夜色中。
林子中蚊虫甚多,饶是他们皮糙肉厚也被烦的不行,黑煞再一次挥去徘徊在他眼前的蚊子,就着月光看向一旁灰袍男子,低声询问:
“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灰袍男子答:“等到丑时吧。”等到丑时是大家睡得最熟的时候,这个时候行动正好能出其不意。
黑煞惊了,距离丑时至少还要一个时辰,那就是说他还要再这里喂上一个时辰的蚊子?
他受得了,他的这帮兄弟可受不了,回头一看果然大家早就等的不耐烦,只是碍于他的面子,敢怒不敢言罢了。
黑煞想了想,而后吩咐道:“黑鼠,你去探探。”
“好嘞。”
一个长得有些贼眉鼠眼的小个子应声而起,将面巾一拉,唰地钻向了一旁的树丛。
“等等!”
灰袍男子还来不及喊住他,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没把人喊回来,灰袍男子有些微怒:“他就这样去了,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黑鼠的脚上功夫是我们这最好的,这山林他来去自由,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黑煞自负道。
过了一会儿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瘦小的身影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也不摘面巾,直接说到:
“老大,我刚刚去转了一圈,除了五个守夜的,其他人都睡熟了,他们打呼噜的声音我听的真真的!”
黑煞听完一喜:“那还等什么,趁他们现在戒备松散,我们直接冲就完事儿了!”
他振臂一呼:“兄弟们跟我走!干完这一票我们后半辈子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说完他翻身上马,率先冲了出去。
这番话听的山贼喽喽们心神激动,一个个捏紧了手中的大刀,二话不说就跟着冲了出去。
“你们!咳咳”
灰袍男子刚想说他们太不理智了,一张口就吃了一嘴马蹄扬起的尘土。等他撕心裂肺的咳完,眼前哪还有什么人影啊!
姣姣月光下,只留他一人气的直跺脚。
晚风吹过山林,在月光的照耀下,树影变得鬼魅起来,沙沙之声原本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声响,可是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黑煞带头纵马在最前面。
他们离肥羊的距离已经很近了,黑煞甚至已经看到了不远处营地火把照耀下,那一车车的粮食。
马上,这些就都是他们的了!
胜利就在眼前,黑煞咽了咽口水,挥舞起手中的大刀,用力夹了下马腹,马儿吃痛撒开蹄子跑的更快了。
隐约间,前方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一阵黑云飘过,月色黯淡了不少,黑煞疑惑地眯了眯眼,随着距离的拉近,他总算看清了。
只见不远处的平地上,一根如婴孩手臂般粗细的麻绳被绷地直直的!
看清的那一瞬黑煞瞳孔剧烈收缩。
“有埋伏!”他大声嘶吼,手中用力高高的扯起缰绳,想要阻止马继续向前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发现的太晚了,距离根本来不及让全速狂奔的马停下来!
下一瞬,马蹄狠狠地撞了上去,红棕大马嘶鸣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而黑煞则因为惯性,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出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还没等他趴起来,一旁的草丛中蹭蹭蹭地蹿出几十个穿着士服的将士,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十几把锃亮的刀尖对准了他。
月光照在兵刃上,反着另人寒蝉的冷光。
透过刀剑和人群的缝隙,黑煞看到他的那些手下也接二连三的绊倒在草绳下,和他一样还没爬起身脖子上就架上了利刃,无一幸免。
原本还想挣扎的他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不再抵抗。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悄然转换。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黑煞不明白,明明之前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当中,怎么突然间被一网打尽的就成了他们?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到他们一众山贼被五花大绑着带进营地。
营地一圈被火光照的通明,中央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身影,黑衣,带着面巾,穿着和这群山贼无二,都是一袭夜行衣。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身上并没有被五花大绑
“黑鼠?”黑煞又惊又怒的喊出了他的代号。“你背叛了我们?!”
不然他怎么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
“这你可就冤枉他了。”
看押着他们的士兵分列开来,宴琢带着崔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崔岑手上提溜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人影,到了跟前往黑煞那一扔。
黑煞定睛一看,这不是黑鼠是谁?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傻眼了,怎么有两个黑鼠?
虽然眼前的这张脸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亲娘都认不出来,但是黑煞还是从他鼻尖的黑痣认出来,这个猪头才是黑鼠!
“这波你们输的不冤。”崔岑笑得有些肆意。
“肖宇。”他冲那个一身黑衣的黑鼠喊了一声。
营地中央的那个黑鼠闻声而动,抬手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冲他们腼腆一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从崔岑禀告过不对劲之后,宴琢就加强了周围的戒备,这个叫黑鼠的探子他们已经注意了很久了,前面几次任由他把情报带回去就是为了降低对方的戒备。
等到他们真正准备行动的这一天,黑鼠刚一靠近就被发现并羁押了起来,一点苦头下去,便将黑风寨的计划全数招了。
宴琢这边队伍中也是人才济济,这个身形和黑鼠差不多名叫肖宇的人,崔岑和他共事了一段时间,发现他在语言模仿上很有天赋,便开始了谋划。
由肖宇穿上夜行衣伪装成黑鼠,去传递给他们错误的讯息,营造出他们都已经睡熟并且守卫松懈的假象,好放低他们的戒备。
崔岑甚至连他们的心理都算到了,等了这么多天,他们一定已经很急躁了,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好机会,趁夜黑风高动手的几率也是最大的。
他们只要在黑风寨必经的路上提前做好陷阱和埋伏,便能反将他们擒获!
作为事成与否的关键,肖宇也一点都不含糊,不过片刻,他便能将黑鼠的声线音调学个八分像。等到他换上黑色夜行衣,面巾一拉,再开口喊上一句老大。要不是黑鼠就被绑在这,大家差一点都要分不清了。
这件事要想成功,天时地利人和,这些缺一不可,所以崔岑说他们输的不亏。
黑煞悲从中来,要不是打探的黑鼠回来说对方戒备松懈,他也不会就这样贸贸然地冲出来。
他们被骗的好惨!
宴琢出发前就了解过这些山贼,自然也了解过这个黑风寨。
这片区域有三大害,猛虎、恶狼、黑风寨。野禽虽凶,遇上了凶险参半,但还是有活命的可能,遇上黑风寨那才叫人绝了生的念头。
“五年前,有一批进京赶考的书生,路过此处被洗劫一空,是不是你们干的?”
“三年前,从东边去往兖州的一支商队,途经此处突然没了消息,满载的货物也没了踪迹,是不是你们干的?”
“一年前,离这五十里的村子,一夜间血流成河,但是尸首中没有年轻女子,据说是被虏了去,是不是你们干的?”
每问出一句,宴琢的眼底便冷上一分。
人的邪念是会扩大的,一开始他们也只是谋财,年轻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们轻而易举便可以抢走他们所有的盘缠,唯一不好的是他们放走的书生联合起来报了官,他们被通缉了许久,那一年他们东躲西藏。
后来他们发现害命处理起来更加省事,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他们本就是一些亡命天涯的人聚在了一块,人命这东西,他们每个人手上多多少少都沾点,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再后来,总在这大山深处,难免会有些寂寞,他们便决定从村子里虏些女人回来,为了满足他们的欲望,甚至不惜血洗了一个村子。至于那些虏来的女人,有一些不堪受辱自尽了,还有一些被活生生的玩弄至死了。
黑煞垂着个头不承认也不反驳。
宴琢没指望他能认下,不管他承不承认,这一条条不是询问,而是罪责!
“你们这群畜生!”
崔岑没忍住,一脚踹在了黑煞的心窝上,他怒上心头,这一脚根本就没收力。
这个身形一尺八的大汉被这一脚,踹飞了三米之远。
第84章
被踹出三米之远的黑煞喉间一阵腥甜,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而黑风寨的其他人,看到自家老大被踹了却吭都不敢吭一声,全都缩成一团,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下一个就拿他开刀。
黑煞忍着胸口的疼痛以头戗地,用力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今天是我们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各位大爷饶我们一命吧”
“那些无辜的商人、村民临死前肯定也有求过你,求饶他们一命。”宴琢的目光仿佛一道利刃,在他们的脸上一寸寸地划过。
“可你,有放过他们吗?”
他的声音和目光都冷极了,黑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求饶的话僵在嘴边。
自己怎么能和那些人相比呢?
黑煞认真的想了想,他是猎人,那些商人村民不过就是他的猎物,猎人怎么会听懂猎物的嘶吼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刀在他手上,他想杀便杀了。这个世道不就是这样的吗?
只是如今,他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才体会到了身为鱼肉的恐惧!
在恐惧的驱使下,黑煞也顾不上发抖了,他跪行了两步来到宴琢的面前:
“我寨中还藏有不少的宝贝,只要你肯放我一马,我必定将所有财宝都赠与你!”
还没等宴琢发话,崔岑先笑了出来。
“你知道他是谁吗?”
黑煞迷茫地摇了摇头。
崔岑道:“他是珩王。”
听到这个名字,黑煞眼睛一闭,肩膀颓然地垮了下来,竟不再开口求饶,也没了生念。
竟是珩王!
圣上如今唯一的亲弟,要什么宝贝没有,他的那些彩宝全加起来估计也抵不上圣上的一顿赏赐,估计摆在他面前人家连看都不稀罕看一眼!
他所做的这些挣扎多可笑!
珩王这两个字一出来,原本抱有侥幸心理的那些小喽啰,此刻鸦雀无声。
战神的名头,连他们这些山贼都如雷贯耳,落到珩王的手里,哪还有什么活命的可能?
他们瑟缩作一团,默数着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外传来一阵喧闹。
崔岑抬眼看去,景流押着一个身穿灰袍的男子来到众人面前。
“属下扫尾的时候发现了在躲在草丛中的此人,便一并带来了。”景流回禀道:“想是黑风寨中的漏网之鱼。”
宴琢并不在意,点头夸了一句:“干得不错。”
被扭送到众人眼前的灰袍男子看见崔岑,身体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崔岑注意到他微小的动作,抬眼看去。
灰袍男子立马把头埋的像个鸵鸟,加上他戴着面巾,根本看不清什么。
崔岑的视线在那人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不知为何他看那人身形有一丝熟悉之感,但是眼下不容他细想。
“黑风寨的这些人该怎么处置?”他撇开视线问道。
宴琢盯着眼前这群黑心黑肺的山贼们,冷声道:“主事的几个杀了,其余的派一队人马将他们押回去京都,有大理寺定夺,他们每个人身上肯定还有不少案子,得好好审问清楚!”
宴琢的手下早就捏紧了手中的大刀,那一条条罪责光是听着就已经令他们气到发抖,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人!
现在只等宴琢一声令下,他们便能高举利刃让这群黑心肝的人头落地!
随着泛着寒光的利刃一寸寸逼近,已经瘫软在地的黑煞突然又激动了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
原本威风凛凛的黑风寨大当家,如今泣涕横流,裤子上还有可疑的水迹。他混乱挣扎着,忽然看到了一旁同样被羁押着的灰袍男子,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是他!都是他指使的!你们要杀就杀他好了!”
黑煞望向那灰袍男子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要不是这个男人让他们来劫粮草,他们也不会落到珩王的手里!要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怕珩王不信,一股脑将所有事都说了出来,把所有锅都推到灰袍男子身上。
这期间那灰袍男子一直低着头,吭也不吭一声。
宴琢一开始就想过,单单是山贼是不会这么快得知消息,也不敢冲他们下手。一定是朝堂之上某个位高权重的将此事泄露出去,并招来山贼。
果然如同他猜想的那般。
宴琢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个男人,下令道:“把他的面巾去掉。”
一听要扯面巾,原本呆若木鸡的男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景流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一些,一边按住他,一边扯开了他的面巾。
面巾脱离的瞬间男子慌乱的低下头去,想要用凌乱的头发遮挡一二,但都是徒劳,摇曳的火光早在一瞬间就将这张脸照亮。
宴琢和崔岑也就在那一瞬间将那张脸看的一清二楚,二人脸色齐变。
崔岑的心中更是翻涌起惊涛骇浪,面巾下的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怪不得他之前觉得有些眼熟,因为面前这人,居然是他的那位庶兄!
“兄”
崔岑正欲喊出声,却被宴琢开口打断。
“此人由我秘密审问,其余人按照我之前得吩咐去办。”
说完便将人带走了,留下崔岑一个人思绪混乱。
主帐内。
宴琢背过身,冷声吩咐道:“给他松绑,然后你去帐外候着。”
“王爷!这样不妥,万一他伤了您”景流还欲再说些什么,看到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只好咽下口中未说完的话,应道:
“是。”
直到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宴琢这才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咬牙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再去躲藏逃避也没有用了。
崔堪抬起眼,直视他。
“知道。”他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只要黑风寨将粮草劫了去,你就无法去兖州赈灾,返京后圣上一定会怪罪,但他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因为你是他唯一的亲弟弟。”
“到时候圣上一定会再派人前往兖州赈灾,王丞相答应过我,这次他会推举我为赈灾人选。”
宴琢冷笑一声:“天真!”
崔堪不解。
“黑风寨不是你自己找的吧。”
宴琢走到唯一的那张桌子前翻找起来。
崔堪点点头:“是王丞相告诉我可以和黑风寨合作来打劫粮草。”
“那你可知黑风寨的行事作风?”宴琢把找到的那本册子扔了过去,“自己看吧。”
崔堪接住被丢入怀中的册子,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这本册子上记录的是黑风寨这些年以来的所作所为,宴琢口述的那些只是这么多年中黑风寨犯下罪行中的九牛一毛而已,还有一些无名案子,比如一家老小都死在贼人刀下,又有谁去报案呢?
起初崔堪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可是看到后面,他神色变得有些慌张。
因为,黑风寨近几年有记录的案子中,无不是杀人越货,从无越货不杀人之记录,崔堪越看越惊心。
“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们竟会如此心狠手辣。
一想到宴琢他们差一点就丧命在山贼的刀下,崔堪的眼神有些闪躲,他真的没想害宴琢性命!
宴琢虽名义上是他的舅舅,但两人年岁相差无几,平心而论,从小到大他受到这个舅舅的帮助良多,自然也从来没想过害他性命。
宴琢见他有所松动,继续道:“况且,崔岑也在这里。你就忍心将它置于危险当中?”
听到崔岑两个字儿,崔堪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别和我提他!”
他浑身颤抖的咆哮着。
宴琢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竟不知道,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何时竟恶劣到这种地步。
“他死了又如何?”崔堪眼神阴狠。
“他死了爵位就是我的了不,这爵位本来就是我的!我是父亲的长子,爵位理应由我继承!”
看到他这幅有些癫狂的样子,宴琢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之前崔岑失踪那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崔堪激动道:“是又如何?我在为自己争取有错吗!”
主帐内静了一瞬。
要是换做另外一个人,在宴琢面前这样直言不讳的说要害死崔岑,他都一定不会让他好过,但是,眼前说这番话的是崔堪。
宴琢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等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你、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崔堪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崔堪吗?”宴琢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崔堪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还能是因为什么,父亲给我取名为堪,是因为我的出生对父亲来说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
主母尚未过门,家中就已经诞有庶长子,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的存在,对于当时的定国侯来说,确实是一件难堪的事情。
“不,你的名字不是定国侯取的。”
“那是祖母取的?”崔堪猜测道,嘴角的讥讽不减。“那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你的名字,是上一任的丞相,苏丞相起的。”
崔堪愣住了。
自古以来,给新出生的孩子取名是一件很神圣的事,一般都是由长辈或者父辈来取。可为什么他的名字确实苏丞相取的?
这意味着什么崔堪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当年苏丞相被奸人所害,老圣上听信谗言,不顾众大臣劝阻,将他全家入狱。可怜苏丞相一身光明磊落,两袖清风,最后却得个满门抄斩的地步。”
“他有个孙子,取名为堪,当时他不过刚满月,他原本取这名字的意思,是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够堪以重任”
宴琢再抬头之时,眼前人早已泪流满面。
第85章
“所以我其实是苏家的孩子,对吗?”
宴琢沉默的点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崔堪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痛苦的捂住脑袋。
如果宴琢说的是真的,那自己这些年来做的事情该有多可笑。
错把恩人当仇人,还差一点害死了崔岑!
宴琢默默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都是命运造化弄人
当年老圣人垂暮,做出了很多错误的决定,甚至一度因为猜忌怀疑想罢黜太子,朝堂上分化两派,一边是以苏丞相为首的规劝派,试图将老圣人劝回正轨,另一边则是以谨王为首的激进派,极力主张罢黜太子。
老圣人还尚未做出决断,一场莫须有的贪污案将苏丞相卷了进去,听信了奸人谗言的老圣人当即下令判处苏丞相满门抄斩。
当时还在外镇守边疆的定国侯听闻此消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却只能暗中保下苏家最后的血脉,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并改名换姓当作自己的孩子抱回了府,只道是一个生母不详的庶子。
这件事在侯府引了轩然大波,就连老夫人都被惊动了,最后还是定国侯与老夫人促膝长谈过后,她这才点头认下了这个孙子。但这只是最开始的那一关,后面的关卡更加难闯。
当时的定国侯已经与长公主有了御赐的婚约,对内情一无所知的长公主自小金尊玉贵,自然是无法接受自己还未过门就有了庶子的事实,但是当时的情况不容她拒绝这门亲事。
一是因为此乃圣上御赐。
二是因为她弟弟的储君之位。
在当时混乱的情况下,弟弟要想坐稳太子之位,定国侯背后的力量一定不能少。长公主不敢赌,这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定国侯会不会因为她执意退婚而怀恨在心,转身投靠谨王的阵营。
只能含泪嫁了过去。
婚后的日子虽然比她想象中的要舒服的多,侯府内没有宫里那么多的条条框框,长公主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的滋味,夫君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血无情,但是
庶长子的事情始终是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刺,思之即伤,碰之即痛。夫妻之间的隔阂一直是个大问题,直到几年之后老圣人驾崩,还未被拉下储君之位的太子,在定国侯的帮助下成功当上了皇帝,长公主的心结这才稍稍解开了一些,后来才有了崔岑。
稍微打开了心结,却并不代表她会接受这个生母不详的庶长子,他没有克扣它的吃穿用度,而是选择无视这个孩子就已经算是宽容了。
加之侯爷又常年不在家,在家的时候也顶多是叮嘱奴仆两句要尽心照看。家中大部分奴仆都是老人精了,家中主母是长公主,他们的风向自然也是朝向那儿的,偶尔还会遇上那么一两个乱嚼舌根的恶仆,侯爷一个大男人家哪里知道哪咤的这些弯弯绕绕。
所以这几年当中,崔堪一直爹不疼娘不爱活得像府中的透明人一般,常常一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直到到了启蒙的年纪,有定国侯专门请了老师来教导这才好了一些。
定国侯知道苏丞相那件案子判的冤枉,扶持新帝登基后他一直想找机会为苏丞相平反,但当内忧外患的时局不允许。外有蛮野小国骚扰,内有谨王的人一直虎视眈眈,朝堂之上也时常争论不休,所以这件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他原本是想等给苏丞相平反之后崔堪也长大了,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这孩子,没想到自己却先战死在边关,临死之前他把藏匿苏家血脉这件事事告诉了宴琢,希望他能在合适的时候告诉崔堪真相,或者就将这个真相永远的埋藏下去。
没想到却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听完这一切的崔堪沉默了许久。
他年少时被冷淡对待,还有恶仆在耳边教唆,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被长公主害死的。虽然后面事情败露,恶仆被卖发了出去,父亲也亲自向他解释了事情并非如此,但终究未曾说清他母亲到底是谁,又为何身亡。
说不怨那是假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萌发,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但是现在,知道了真相的他,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活得就像一个笑话。
天色泛起鱼肚白,营地里安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暗褐色的土地将昨晚发生的一切记录了下来。
昨日忙到半夜的将士们不过睡了个把时辰,又开始拔营。
崔岑在主帐外呆了一夜,在帘子掀开的第一瞬间迎了上去。
“舅舅。”一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他”
崔岑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宴琢一抬头对上他那双熬红了的眼眸有些无奈。
“我已经审问完了,后面的事情会交由大理寺去处理。”他顿了顿决定还是让他们俩兄弟见一面比较好,所以接着道:
“他在里面,你要进去看看吗?”
崔岑点了点头。
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还要犹豫一下到底要不要进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些话他得去问清楚,憋在心里他得难受一辈子。
宴琢没再说话,只侧身让开位置让他进去。
崔堪颓然地坐在地上,听到门口的动静,抬眼看去。
一个修长的身影打了门帘站在那里,逆着光,让人看不清面上的神色,清晨的阳光从他的身后射来,透过缝隙照射在崔堪的脸上,他忍不住抬手挡了挡。
来人见状,放下帘子,大步跨了进来。
帐内彻夜未息的烛火照亮了来人的脸庞。
原来唇红齿白的小公子历经风吹日晒以后也会黑啊
不知为何,崔堪心里的第一反应竟是如此。
从前,他也是喜欢过这个弟弟的,他还记得崔岑刚出生的时候*,他曾偷偷去看过,像粉团子一般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谁能不爱呢?
那这份喜爱是什么时候变质了呢?
是他被发现偷偷接近弟弟,奶娘那如临大敌的眼神?
还是他看到弟弟能窝在母亲怀中撒娇,到他却只留一个淡淡的目光?
还是,弟弟能有父亲亲自教导习武,他却因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只能在一旁默默眼馋?
又或是,弟弟能顶着侯府嫡子的身份到处游耍,而他却只能终日与书房为伴?
崔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这份喜爱从羡慕变成了嫉妒,最后变成了恨。
仇恨的种子一旦在心中萌发,就会让人蒙了心智,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奶娘只是害怕,万一有什么闪失她可能就要人头落地;长公主对他不曾克扣打骂,便已经是宽容;不让他过多与人交际,只是担心他身份暴露。
僵持了许久,崔岑开口打破了这份相对无言的沉默。
“大哥,我之前被绑架的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他在崔堪面前蹲下来,眼神炯炯地看着他。
时隔这么久,他终于有勇气在崔堪面前问了出来。之前尽管心怀疑虑,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去问上一问。
“是”崔堪垂下眼帘,不去看少年的脸,他已经做好准备,无论崔岑是打他也好骂他也罢,他都不会还手还口。
“你是兄长,长兄如父,那件事情我原谅你了。”
少年的声音不悲不喜,平淡到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听到崔岑这么容易就原谅了自己,崔堪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但是!”
“你怎么能对赈灾的粮食下手,这可是兖州百姓的救命粮!”
“我们崔家也许是亏待了你,所以你害我,我认了。但是兖州的百姓做错了什么要接二连三的受这种无妄之灾!他们又何其无辜!”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这些礼义廉耻之道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崔岑的话,像是一记记重拳,重重的锤打在他的胸口上,尖锐都目光像一道道利刃,让他无处可逃。
崔堪这才惊觉,自己这件事办的有多离谱。如果他真的把粮草劫下,宴琢返京领罚,再由身上重新挑选赈灾人选,再筹备粮草上路,这其中一来一回的时间,兖州百姓可能早就饿死大半了!
这些利害关系他之前难道没想过吗?
不,他想过。
只是当时他一心只想着要在圣上面前出头立功,好寻找机会求得爵位,兖州百姓的性命又与他和干?
他回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一般,这般自私自利真的是他吗?
崔堪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却换了一副神态。
“那又如何,兖州百姓的性命关我何事?”他不屑的笑了笑,“到时候圣上只会怪罪珩王办事不利,那岂不是更合我意。”
“至于你,别喊我哥哥,你把我当哥哥,我可没有把你当弟弟过。”
崔岑气急。
这人的想法怎会如此恶毒,他崔家满门忠烈如何竟出了这般不忠不义之徒!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怕是十头牛都不能将其拉回正轨,崔岑气红了眼低吼道:
“那好,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说完,便夺门而去。
崔堪仰望着那道离去的身影,呆坐了许久。
良久后,他轻笑着低喃:“不认我这样也好,我既以犯下这样的事,不能再拖累定国府了。”
至于那个曾今哥哥长哥哥短的小豆子,终是长大了。定国侯泉下有知,看见他这样的儿子一定会很欣慰吧。
可是泪水为什么会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涌落呢。
那也曾是他一心憧憬过的父亲啊
第86章
通往村子的小路上,打理完药材的赵明笙和王大婶肩并肩的往回走着。
“嘿,这药材打理起来,可一点儿都不比种菜轻松。”
倒不是说地方太大,她打理不过来。而是每种药材的需水量都各有不同。王大婶一开始还有些陌生,加上记性也不好,赵明笙说过一次她又忘了,遂又去问。
赵明笙也不恼,不厌其烦的教了许多次,后来熟悉了,这才慢慢好起来。
王大婶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臂膀,看到赵明笙并无不适的样子有些艳羡道:“还是年轻好啊!”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村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农忙的时候,我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量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手舞足蹈的向赵明笙演示着割稻子的动作,结果幅度太大,不小心牵扯到臂膀,忍不住痛呼:
“哎哟,我的胳膊!”
也算是乐极生悲了。
看到这一幕的赵明笙忍俊不禁,笑着上前替她揉了揉。
她最近有跟赵父学习穴位推拿,顺着臂膀的几个脉络从肩井穴到后溪穴用大拇指和肘尖依次的摁、压、揉、碾,王大婶顿时觉得疼痛散了大半。
赵明笙屈指以食指和中指的骨节为轴,在肩井穴旋了半圈儿,听到王大婶呼痛,心下有了猜测。
“王大婶最近可是常常感觉到臂膀酸痛,尤其是肩后这块儿?”
“是啊,早上起来的时候和干完活之后尤其明显。”王大婶面色发愁道。
她原以为是不小心累到了,休息两天就好了。可这都五六天了,一直没见好。她为此也很发愁,要是一直不好,耽误了地里的活就不好了。
赵明笙又扫了眼她身上略显单薄的粗布麻衣,心中越发的肯定了。
“臂膀酸痛是因为王大婶您穿的太少单薄了。”
王大婶抬头看了一眼大太阳,又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十分不解:
“丫头为何说我穿少了呢?这天我穿成这样都还嫌热呢。”
“现在虽热,但朝气朝露重,湿寒气自然也就重。您身上这身衣服,现在穿自然不过分,但是早上来说的话就有些单薄了。”
最近天气奇怪,白天虽然也热,到了晚上却很凉快,昼夜温差一大,这早晨的霜露就格外的重,臂膀最容易受寒湿入侵,此处的经脉忽冷忽热拧成郁结,自然也就容易酸痛。
“您明天下地的时候带件厚衣裳,等热了再脱掉,要注意保暖,不然到时候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王大婶被她的这番说辞打动,哪有什么不信之理,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赵明笙这才展颜一笑,王大婶现在的情况倒也不难治,筋脉拧着了,只要找准穴位并施以推拿将筋脉疏通开就好。
能找准穴位是一回事儿,这揉捏的力度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轻了没有效果,重了又有可能伤了经络,所以力度也要掌握得当。
好在赵明笙对这方面很有天赋,等她这一顿按完,王大婶只感觉浑身舒坦。
“嘿,你这手艺是跟你爹学的吧?可真不错!”缓过来疼痛的王大婶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道。
“王大叔若是有时间,可以让我爹教他一些简单的推拿手法,回家也能帮您按按。”赵明笙笑着建议。
“真的嘛?”王大婶嘴角翘得老高,“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两人刚进村口,便碰上了村里的年轻人脚步匆匆,王大婶随口问了一句:“陈大郎,这是干嘛去?”
陈大郎听见有人喊他,回过头看见王大婶和赵家的那位小娘子,停下脚步回道:
“村里的学堂新来了一位老先生,我正要通知大家明天开始复课了呢!”
王大婶听了大喜。
真是瞌睡了来送枕头,眼看家里那两孩子上了一段时间学堂回来后变得懂事多了,只近日没了约束又开始调皮捣蛋,她正愁该怎么办才好,还好教书先生总算来了。
赵明笙听完倒是愣了一下,她最近忙着地里药材的事,村里学堂的事都忘记过问了。好在前段时间天气炎热,就当是给孩子们放了个假。
也不知道学堂那边对新来的夫子是怎么安排的,赵明笙准备过去看看再说,就和王大婶打声招呼,往学堂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近,远远便见到一位看上去有些面生的老者,手持鸡毛掸子正在弹门匾上的灰。
“您就是新来的夫子吧?”赵明笙轻声询问道。
那位老者转过身,瞅见一位颜色过于出众的年轻小娘子,微愣道:
“正是在下,你是?”
赵明笙上前一步笑吟吟地问好:“夫子好,我姓赵,不知夫子初来青山村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听说她姓赵,老者的眼前一亮,再去看她目光中就带上了一丝打量。
他姓秦名严,早些年还做过太子少师,后来年纪大了,不想再参与朝中的那些纷争了,便辞官做了夫子,也是各大世家竞相邀请的对象,但是世族弟子多纨绔,教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听闻珩王受人所托,需要寻一位夫子去帮忙教书,他立马毛遂自荐,正好借此机会避了出来。
他才答应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公之于众,隔一天他曾今最看好的一位弟子也找上了门,开口又是想请他去一个地方教书,他刚想拒绝说已经答应珩王了,结果一听地方好家伙,这不是巧了?
又是青山村!
他之前就在猜想,能让冷血冷面的珩王,和曾今那个混世魔王同时开口帮忙,那该是怎样一位奇人!?
未见之前,他心中好奇的就像猫挠一般,如今看见正主了,心下便悟了一半。
眼前的少女美好的如同沾了清露的芙蓉,弯成月牙一般的眼眸里好像掬了一弯清泉,只笑吟吟的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忍不住喜爱想要亲近,偏又让人生不出邪意。
怎能不喜欢。
连秦严这个一向是不苟言笑的人,都忍不住还以一笑。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正色清咳一声道:“你好,我姓秦名严,你可以叫我秦夫子,这里一切都挺好的,只是我住的那件房子里还缺一个书柜和木桌。”
学堂旁新盖起了一座瓦房,本来是想给崔岑用做午休的,现在刚好拿来做新夫子的居所,离得近也方便些。
秦严带来的书还在箱笼里无处安放,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书柜,还不能太小。另外他还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早上一定要练一张大字,寒来暑往从未间断过,所以得有一张练字的桌子,不用特意寻找昂贵的木头来做但桌面一定要平稳。
赵明笙觉得秦夫子的这些要求并不过分,她把的这些需求一一记下,至于桌子书柜那些都好办,由她出钱请人打上一套就好了,刚好王木匠这段时间也在,但是秦夫子的个人起居
赵明笙看了看他手上的鸡毛掸子,这种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竟是连个小厮书童都没有吗?
她问道:“秦夫子可需要书童作伴?”
秦严摇摇头:“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目前身体还算硬朗,便不需要有人服侍,我一人足矣。”
他在京中也是如此,他这一生虽然桃李满天下,却没有自己孩子,老妻死后家中奴仆也被他遣散了,所以来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见他态度坚定,赵明笙便不再提小厮的事,只轻笑道:“这等打扫的小事夫子就不必自己来了,明日交由学生安排下去,他们可不比京城中的那些世家子弟,这些活他们还是做得来的。”
见秦夫子点了头,赵明笙又道:“眼看着都快到正午了,秦夫子还没用过午饭吧?若是不嫌弃,就请夫子中午来我家吃吧?”
秦严本来是想拒绝的,他路上买了炊饼,就着热水下肚也能饱腹。但是对上小丫头期许的目光,秦严突然就很难拒绝了,只好点头应下。
到了赵家,赵父正在院子里忙着翻晒药材,赵明笙给二人简单的介绍过后,便将秦夫子交代给赵父,自己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午餐。
赵父原本还担心自己才疏学浅,这样有学问的夫子恐怕会懒得搭理他,正愁不知道怎么办才不会尴尬,没想到秦夫子倒是先开口了,以学生的姿态虚心向他请教着医药方面的知识。
赵父松了一口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说了。没想到秦夫子对医术也有些研究,两个人各抒己见又有志同道合之处。
等到赵明笙做好饭菜端上来,这两人早已相谈甚欢。
秦夫子虽然看着身体还算硬朗,但到底还是上了年纪的。因此除了蒜香排骨和香煎豆腐外,赵明笙特意为他准备了几道入口软烂的食物,山药芋泥煲、清炖蟹粉狮子头。
秦严在桌前落座后看到桌子上的那碗清炖蟹粉狮子头,微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扬州人。”
他从没说过自己是扬州人,在京中这么多年,口音也早就入乡随俗,但面前这道菜从卖相和香味来看,都是一道地地道道的淮扬菜,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巧合而已。
“秦夫子穿的这身乃是扬州特有的雨丝棉制成。”
“那又如何,雨丝棉在京城也能买到。”他不信这赵丫头单凭这一点就猜测他是扬州人。
“京城是能买到雨丝棉,但是扬州的雨丝棉拿到京城售卖,这价钱就翻了五倍。秦夫子这般勤俭,定不会花这般大价钱去买。”
赵明笙从他洗的有些发白的袖口上移开视线,“您身上这身也是很久以前扬州流行过的样式,京城并不流行,所以我猜测您要不就是扬州人,要不就是很久以前在扬州呆过一段时间。”
秦严深深看了一眼浅笑巧颜的少女,败下阵来。
“没错我确实是扬州人。”
他这身衣裳还是妻子拿嫁妆中的布料亲手替他缝制的,这么多年他一直穿的很珍惜,洗到面料都发白了也不曾扔。没想到这小山村中的少女还有这般眼力,光从一件衣服便猜到了他的祖籍。
本以为是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但是对方却如此用心,到让他不得不多想,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
秦严轻叹一声:“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说完,半天没见回话,不由抬首看去。
只见少女粉唇微抿,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蓄满了疑惑,她迟疑道:
“想要夫子吃的高兴?”
秦严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
往日里那些打听他的喜好,进而送东西来讨好他的多半都是有所求。他一向不耐这种事,所以从不轻易透露自己的喜好。
“那是什么意思,我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啊。”
少女的一双眼睛清澈见底,秦严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京城,他如今也不是什么世家贵族争相求取的老师,他现在只是个偏远山村的夫子,讨好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秦严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是我想岔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这盘清炖蟹粉狮子头,竟有种近乡情切之感,迟迟不敢下箸。
赵明笙见他迟迟不落筷,为了不让美味流失,她只好主动夹了一个给秦夫子,笑道:“秦夫子快趁热尝尝我的手艺,凉了就不好吃了。”
嫩白的丸子上点缀着金黄的蟹黄,盛在白底青花的碗里,看上去十分诱人。
秦严无法拒绝。
鲜香的丸子入口即化,肥瘦参半的刚刚好,少一分太柴,多一分太腻。蟹黄是其中的点睛之作,鲜香的秘诀就来源于此。随着咀嚼,清香的肉汁中还夹杂着一丝蟹肉的鲜香,在口中慢慢的融化开来。
这熟悉的味道令秦严险些忍不住落泪。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家乡菜了
第87章
清炖蟹粉狮子头除了吃肉丸子,其汤底也很关键,就像不同季节丸子肥瘦的配比不同一样,不同季节汤底的食材搭配也很重要,
清炖蟹粉狮子头开了个好头,后面的蒜香排骨、香煎豆腐、山药芋泥煲更是让秦严一饱口福。
排骨外焦里嫩,被切碎的蒜末均匀的撒在上面,焦黄的肉皮配上被炸至金黄的蒜末,每一口都是蒜香与肉香融合,直叫人欲罢不能,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
油煎过一遍的豆腐表皮酥软,内里却嫩滑到不可思议,更将豆腐的香气紧紧的锁在内里,咬破外皮里面的香气立刻爆发出来。再裹着浓稠的芡汁,入口便是鲜香滑嫩,光是将汤汁拌进饭里就够人吃下满满一大碗的!
山药和芋泥先是上锅蒸熟之后再捣碎,最后再淋上兑好的芡汁再大火蒸上片刻,出锅后的山药和芋泥的清香不减,入口棉甜,在奶白的芋泥与山药泥上淋下一道浓稠的暗赤色酱汁,再将其搅拌开来,与酱汁充分融合后的滋味那更是绝妙,鲜香之余还有一丝回甘,也是一下饭神器!
每一道菜都烹煮得十分软烂,就连排骨吃起来都不费劲儿,轻轻一抿骨肉就分离了。
秦严原本觉得,这里山清水秀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在这里待上一年两载也算是颐养天年了,乐哉乐哉。
现在,为了手中这碗饭,他也要多活个七八年!
真香!
酒足饭饱的秦严在赵父的带领下,在院中逛了起来,院子中的草木比起黄富仁上次来的时候更加丰茂了。
秦严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那株半人高的山茶,震惊道:
“这是三姝?!”
能长到半人高的山茶本就很少见,更别说是三色同株的山茶,而且无论是从花型还是花色上来说,眼前这株都是山茶中的极品。它的花色极正,红是鲜艳欲滴的正红色,不参杂其他的粉或者紫,黄是娇嫩的鹅黄,白是不染尘埃的皎白,三种颜色各自争辉,搭在一起又无比的和谐。
忽然,他的目光又被旁边那株吸引了过去,刚刚受完刺激还没有缓过来的他,再次惊道:
“这是十八学士?!”
层层叠叠的花瓣像是少女的裙摆,在微风中翩然颤动,秦严的心脏也跟着一起颤动。
随着视线的下移,他将目光聚焦在一小盆菊花上,但是和普通的菊花不同,它的花心是玉白色,延伸到花丝却成了翠绿色的,渐变的过度处是介于白和翠绿之间的薄雾绿,煞是好看。
秦严有些迟疑道:“这是绿菊?”
之前的三姝和十八学士虽名贵,但是他之前好歹还是见过的,唯独这绿菊,就连他也闻所未见,只在古籍上看到过,他只是通过古籍的描述才能分辨一二,所以连他自己都有些迟疑这究竟是不是绿菊。
正好此时,赵明笙端来了沏好的花茶,用来饭后消食解暑。听到他的话便解释道:“这确实是绿菊,但是它的学名应该叫做绿翡。”
其实一开始它也并不叫绿翡,全名应该叫做翡翠白菜,因为其色自内由外佛若白菜,后来的人觉得加上白菜有些廉价,便把白菜二字去掉了,改叫翡翠。再后来又觉得这绿菊中的翡翠与玉石中的翡翠重名了,又改名叫做绿翡。
上次黄富仁来参观过后,赵明笙便下了功夫,对花卉进行了一番研究,这盆绿翡还是她翻了好多古籍才找到的。
赵明笙一边说着,一边斟了一碗花茶递过去。
秦严此时正好需要喝杯茶来压压惊,接过茶碗道了声谢便灌了一大口下去。
入口的清凉甘甜,犹如一弯流动的清泉,平息了五脏六腑的燥热,也平息了他过于震惊的心情。除了甘甜,还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喝完后口齿留香,仿佛周身也沾染上了这花的气息,着实令人惊艳。
“好茶!”秦严忍不住赞道。
赵明笙正纠结要不要告诉他的时候,一旁的赵父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接爽快道:“就是用园子里的这些花,晒干后制成的花茶。”
在得知花茶原材料有可能是十八学士的一瞬间,秦严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好在多年来的修养让他忍住了。
秦严看了看不远处的花,又看了看手中的这杯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想说又说不出来。
暴殄天物啊!
但他转念一想,这是别人自己家的东西,他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管,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上一二呢。
只能在心中念叨上两句,又多灌了两口下肚。
真好喝啊
当晚,秦严在信中写下了今日的所见所闻,并寄给了京中的好友。
这一天,收到信的平昌侯一边读着,一边和身旁的随从调侃:“嘿,这老家伙不是去支援山村了吗,怎么清炖蟹粉狮子头都吃上了,这不比在京城过的滋润?”
一开始平昌侯还是神情轻松的读着信,可是后来读着读着他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他将信上的字迹反复确认了三遍,确认是那自己那位老友的字迹无疑后,又将信纸反复地看了三遍,才确认自己没有读错。
“这老家伙搞什么啊!”他气呼呼道。
“出了一趟门怎么变得这般会说大话了,还说见到了比我那株品相更好得十八学士,还用十八学士来泡茶?拿此等玩笑话来唬我,我看他真是老糊涂了!”老友气得胡子都直了,可还是没忍住接着读下去。
“还有绿翡,这种古籍上才有的东西,他要是见过,我把头递给他好吧!”
一旁的小厮听着也觉得可笑,但是他不敢妄加评论,只能把头低得更低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在偷笑。
平昌侯平生最是喜爱这些花卉,为了稀有名贵的花卉,他常常不惜代价,一掷千金也要买回来。
他爱花也惜花,平时的那些花卉都被他宝贝的不行,太阳大了怕晒着,下雨了怕淋着,就连亲孙子毁了他的花都免不了一顿责罚,更别说拿这些花泡茶了,有那个胆泡,有没有那个命喝还不知道呢!
这些花卉之所以名贵稀少有很大的因素就是因为它们的生长环境十分的苛刻,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长出来的。
所以才对秦严说在小山村里看到这些名贵花卉这件事嗤之以鼻,更对他说拿名贵花卉泡茶这件事难以接受。
他将手中的信纸揉作一团,本想丢出去,纸团即将脱手的那一刻,他却又反悔了,想了想又展开抚平。
他刚才的那些话不过是一时上头,现在冷静下来想想,秦严那家伙何时开过如此玩笑。
“罢了,等我有空一定要亲自去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平昌侯咬牙道:“要是那家伙真的是同我开玩笑,那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秦严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差点就断送了一段友谊。
到了下午,将秦夫子送回学堂后,赵明笙坐着牛车去了躺镇子。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地里的事,她都好久没来镇子上了,但是余掌柜见到她却一点也不着急。
之前出了王卓那事,余掌柜也不敢再乱招学徒了。店里就余掌柜和石绍在撑着,现在店里多了一个柳莺莺,倒也能分担一些不重的活儿,但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前段时间,杏安堂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七宝美髯丸的药方,并大肆宣传他们家也能做出来药丸,价格上也便宜了不少。一直排队守在药铺门前的人一听说这个消息,呼啦啦的跑了一大半。
余掌柜听说了这个消息后,非但不担心,反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歇一会儿了!
因为这事,药铺本该捉襟见肘的药材也有了富余,所以赵明笙一晃十天半月没来,余掌柜也不曾着急。
倒是石绍有些不了解内情,只觉得自家的生意被抢了,只有他每天盯着门庭惨淡发愁呢!
药铺的伙食一向是由余掌柜妻子准备,可某一天余掌柜惹了妻子生气,当天中午便没饭吃。
不知内情的石绍还傻傻的问了一句中午吃什么。
余掌柜没好气道:“吃西北风。”
虽然最后还是余掌柜自掏腰包请大家去门口吃了碗云吞面。
但单纯如石绍,真的以为这样下去大家可能就要喝西北风了,绞尽脑汁的开始想该如何避免喝西北风的局面,这不赵明笙一来,他便凑了上去。
“现在大家都去杏安堂买七宝美髯丸了,要不然我们也降降价?”
眼看石绍愁的眉头都纠结在一起了。
赵明笙还未说话。
那边柳莺莺就笑他:“你还真当谁都能做出来那七宝美髯丸啊?”她抹了蜜一般的粉唇微勾坏笑着,“你且等着吧,会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虽然不知道那杏安堂是从哪里得知了七宝美髯丸的秘方,但是通过她前段时间的帮忙也看出来了,这药丸不是光有秘方就能做出来的,秘方是一方面,这药材才是其中的关键。
只有这单纯的小傻子还傻乎乎的担心,要担心的也该是杏安堂自己才对,别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玩脱了。
柳莺莺笑起来很好看,脱离了烟柳阁的掌控,她现在就像只自由挥舞翅膀的小黄莺,想飞就飞,想唱歌就唱歌,浑身上下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种韵味,十分吸引人。
石绍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往看下,古铜色的脸颊都透出了可疑的红晕。
柳莺莺却仿佛看不见他那害羞的样子,葱白的指尖点了点石绍的眉间。
“再说了,就算这药铺倒了,姐姐养你啊!”
她现在手握几千两的身家,还怕以后会喝西北风吗?女人啊,什么时候都要手握银子才有说话的底气。
石绍的脸更红了。
余掌柜简直没眼看下去了,自家这傻徒弟怎么就落这女魔头手里了。
第88章
眼看着少年脸红的快要滴血了,赵明笙赶紧上前救他脱离苦海。她把柳莺莺拉到一边,低声问着:
“上次给你的那盒药膏,你都按时擦了吗?”
到了赵明笙跟前,柳莺莺立马换了一副模样,她乖巧的点点头:“听妹妹的话,都按时擦了。”一副乖巧宛若小家碧玉之像,哪还有之前的媚态。
她一边说着,一边侧扬起右脸,凑近给赵明笙看。
粉白的面颊上,之前丑陋的疤痕在药膏的作用下如今已经淡的几乎看不出痕迹了。
赵明笙点点头放心下来。
“你尽管用,不用省着,不够了再问我要,你这么漂亮的脸毁了可惜了。”
柳莺莺原本觉得脸毁了就毁了,给那些臭男人看也没什么意思,可是现在赵明笙说喜欢,她便一日三次比吃饭还积极的涂抹药膏。
忽然,她凑近嗅了嗅。
“妹妹身上好香啊,是涂了香膏还是什么其他的法子,我也想学上一学。”
赵明笙被她突然的靠近整懵了:“什么香味,我怎么没闻到?”
“好像是花香。”柳莺莺歪着个脑袋,努力辨认着。
花香?连赵明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花香,她一没涂香膏,二没擦香粉
等等,她好像想到了!
她悄悄在掌心呵了一口气,小巧的鼻翼微微抽动了几下,果然闻见了一阵花香。
柳莺莺将少女悄悄呼气的样子看在眼里,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十分可爱,不知道以后要便宜了哪个臭男人。
京城中的贵族女子,喜欢追求体香,为此还倒腾出了许多秘方,赵明笙觉得那些秘方的香气太过刻意,试过几次便弃之不用了,没想到被她误打误撞,发现了喝花茶能沾染香气这一个法子。
而且这花香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散发,香气不浓烈也不刻意,淡淡地萦绕在周身,倒比那些靠熏染或者涂抹香膏的法子好多了。
有一个词叫吐气如兰,说的就是如此了。
这段时间里她几乎每天都在喝娘亲做的花茶,偶尔还会用那些花瓣泡澡,久而久之周身自然就有淡淡花香萦绕,只是她自己习惯了倒是闻不出来了。
赵明笙的小脑瓜子一转。
也许能以这个体现为卖点,来售卖花茶。
她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柳莺莺之后,得到了极大的肯定。
“我们还可以通过不同的花,配制出不同香味的花茶。”
柳莺莺在烟柳阁中浸淫多年,谙熟其中的门道,女孩子的喜好,她再清楚不过了,立马就能举一反三。
他俩一拍即合,赵明笙当即决定,明天便把家中剩下的干花拿来,两人好好再琢磨一下配方。
两人正商量着,药铺门口忽然喧闹起来。
原来是求七宝美髯丸的人又多了起来,不断有叫喊的声音传来。
“别挤我!我先来的!”
“余掌柜你们家还有七宝美髯丸吗?我要两颗!”
“别跟我抢,是我先来的才对!我要十颗!”*
赵明笙不解,这些人怎么回事?
一个个精神抖擞满头乌发的哪里需要这七宝美髯丸。不像是来求药的,倒像是黄牛贩子!
柳莺莺认出来,门口求药的这批人,和之前嫌他们家药丸贵而转头奔向杏安堂的是同一批人,这些走之前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她至今还耿耿于怀。
“你们急什么急?”
柳莺莺满脸不高兴,开口讽刺道:“杏安堂不是有吗?你们怎么不去他那儿买?不是说我们这是小破店吗,还来我们这小破店做什么?”
这七宝美髯丸也不是什么救命的药,顶多算个调养身体养颜的药丸,给或给都没有什么大碍,所以柳莺莺怼起人来毫不客气。
那些人表情讪讪。
因为他们这批人确实是药贩子。他们在药铺买到的七宝美髯丸转手便能以更高的价钱卖出去,这般暴利令他们蠢蠢欲动,见有利可图便如苍蝇一般围了上来。一听说杏安堂的七宝美髯丸比这里的便宜,他们就见风使舵,转战去了杏安堂。
可谁能想到,杏安堂卖的居然是假药!
起初吃着还有点效果,一旦停药就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效果一点都不持久,不像药铺的七宝美髯丸一颗可以管一个月。
他们感觉自己被骗了,这才想起还是药铺卖的效果好,又赶紧来药铺求药,生怕晚了一步就买不上了。
柳莺莺撇撇嘴,上当受骗了才想起药铺的好?真真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她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心情:“都散了吧,今天没有存货。”
这时候,一位身穿紫色袄裙带着丫鬟的妇人也走到了门前,柳莺莺眼尖,立马笑着上前将人迎了进来。
“杜夫人,您来取药啊。”
杜夫人笑着点点头,因为保养得当,容光焕发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要是不说谁能看出来这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
“我之前定的药,制成了吗?”她瞅了一眼外面黑压压的人头,有些担忧道。
“您放心,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杜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忿忿不平道:“凭什么她有药,到了我们就说没有啊?”
柳莺莺冷冷的看过去:“杜夫人可是我们的老顾客了。她可不像某些人,见了新的忘了旧的。”
那男人被她怼的哑口无言。
柳莺莺给杜夫人拿了药丸,送她出门的时候,见那群人还傻乎乎的围在门口,忍不住提点道。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这个时候就应该先去告官啊,还巴巴的来买药做什么?”
那些人像是被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恍然大悟。
对呀,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要去报官呢?
对,一定要报官!
不然他们这么多银子岂不是白花了?
人群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的散去。
眼看着柳莺莺,仅凭几句话。就唬走了那么多人,连赵明笙都忍不住道一声厉害,更别提石绍那小子的目光有多崇拜。
看到柳莺莺现在的状态,赵明笙总算将担心放下了,虽然之前过的并不如意,但她相信柳莺莺以后一定会过的更好。
赵明笙嘴角微勾,笑吟吟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去哪儿?”石绍摸着后脑勺傻乎乎的问。
柳莺莺轻撇了他一眼,“当然是去杏安堂看热闹了,你要是不去就留下来看店吧。”
“别别,我也想去看。”石绍连忙道,生怕把他给落下了。
“走走走,今天药铺不营业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连余掌柜都忍不住来凑个热闹,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杏安堂这么倒霉的一天。
“哎!”石绍欢喜的应道。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县衙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个水泄不通。
这么多的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民愤,县太爷是想压都压不下来,只能公事公办。
而且不知道上头最近怎么了,对他这个小县城盯的格外严,他有种预感,如果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不仅他头上的乌纱帽可能不保,就连他的脑袋可能都危险了!
所以接到百姓的报官后,他立马带人将杏安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也不是说谁吃了假药闹出人命了,没有人命官司那就好办了,赔钱、打板子,这件事情也就可以过去了,所以县太爷重要的是要在百姓面前表出来一个态度。
杏安堂的柳掌柜此刻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县令大人,冤枉啊,我们真的没做假药啊!”
他刚养好被打的五十大板的伤回来,就听见自家儿子说搞到了七宝美髯丸的秘方,对此他欣喜若狂想着自家儿子终于出息了一回,没想到就出了这事!
这大起大落的让他心脏都快承受不住了!
柳其昌跪在他的旁边,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自家生产的七宝美髯丸明明就是用的和药铺一样的秘方,怎么就成假的了呢?
难道王卓偷出来的是一个假秘方?
这也不对啊?
柳其昌心中很是纳闷儿,拿到秘方后,他就找人做了一批出来,做成功之后他也找人试过,证明了确实有乌发的效果。
但是当时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多试验几次,多等上一段时间,就着急着赚钱,将做好的七宝美髯丸,以便宜三成的价格,卖了出去。
他们也确实从中间赚足了好处,这段时间光是卖药丸,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自然也就没有考虑那么多。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发现,他做出来的这批七宝美髯丸虽然也有乌发的效果,但是效果并不持久,这才导致了后面买了药丸的人说他们卖的是假药。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用的是药铺的秘方啊,做出来的是假药,也肯定是因为药铺的秘方有问题。
而且这段时间赚的银子很大一部分都被他挥霍掉了,哪还有什么银子赔给他们呀?这要真得给他们赔,还不得赔个倾家荡产啊?
所以柳其昌决定坚决不能承认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他认定了这个理,便想都不想,就将怀中随身携带的秘方掏了出来。
“县太爷,我们家用的是和药铺一样的方子,怎么能叫假药呢?不信你看!”
柳其昌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药铺的余掌柜,立马叫嚷起来:“余掌柜就在这里,县太爷不妨让他辨认辨认!”
余掌柜没想到吃瓜还能吃到自己身上,但是县太爷已经看到他了,只好站了出来,接过方子一看。
嘿,这还真是七宝美髯丸的秘方,他们是怎么搞到的?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已经猜到了个七八分。
余掌柜举着手中的秘方,沉吟片刻道:“这确实是七宝美髯丸的方子不错。但是在下倒是有一个疑问,这个方子知道的人并不多,前段时间被我赶走的逆徒王卓算一个,只是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
第89章
王卓在哪?
柳其昌下意识看了眼同样被看押起来的李品。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们俩知道了。
“我怎么知道。”柳其昌心虚的避开余掌柜的视线,嘴犟道:“也许是回家了吧。”
“那这个秘方为什么会在你们的手上?”余掌柜眯了眯眼,显然是不相信这个说辞。
他把王卓赶走后,他的婶子曾来药铺找过他,说他这段时间一直没回过家,但当时余掌柜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只好告诉王卓的婶子他已经不在药铺当学徒了。
柳其昌冷汗都从头上滴了下来,他不可能直接和余掌柜说:王卓被我杀了,尸体在后院的那口枯井里,你自己找去吧!
他甚至不敢提起这个人的名字,那天他趁着醉酒,加上歹念,一念之差杀了王卓,后来酒醒后自己都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秘方秘方是李品从药铺偷来的!”
被提到名字的李品浑身打了个激灵,他猛地抬头,看到柳其昌眼神中的威胁,又想了自己的家人,只能又低下头去。
“那这件事就是李品为主谋。”县太爷想都不想就下了结论,“好了,那就把这个李品带回去,明天再仔细审问”
见有人出头,这事情也就算是有了交代。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县太爷大手一挥迫不及待地宣布了这个结果,还没等他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等等!”
县太爷皱起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说话的仅仅是一位少女模样的女子,眼中的不耐更甚:“本官断案,这里有你什么事?”
赵明笙顶着他不善的目光,目光炯炯道:“县令大人,此事还有些蹊跷。七宝美髯丸的秘方乃是归我所有,我问上一问不过分吧?”
余掌柜也站在了赵明笙的身边,对着县太爷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身份。
县太爷语噎,没想到这个女子还有这层关系,只能挥挥手,不耐烦道:“那你快问吧。”
从刚才开始,赵明笙就发现了李品和柳其昌两个人之间不对劲,很明显藏着什么事情,这件事肯定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
赵明笙拿着药方来到李品的面前问道:“你确定这个秘方是你从药铺偷来的吗?”
李品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后又低了下去,到了如今的地步,这个黑锅也只能他来背了。
他现在承认下来,到时候顶多判他一个偷盗之罪,以这个罪名最后顶多是被判打上几板子,或者关上几年,只希望到时候少东家能看在自己替他背锅的份上,善待他的家人。
想到这里,他闷声道:“是、是我干的。”
赵明笙问道:“你见过王卓吗?”
李品的身躯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怎么能没见过,每个梦回的午夜,他都会梦见王卓吊着个二尺长的舌头,问他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要帮着杀人凶手处理尸体!
等他汗淋淋的醒来,梦里的那一切又都不见了。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说上却说着:“没见过。”
“没见过,那为何这秘方上的字迹是王卓的?”赵明笙反问。
李品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回答不上来。
赵明笙又问道:“你既然承认是你偷的,那你到是说说,你为何要偷秘方,何时偷的,又是怎么偷的?为何你偷的这秘方又出现在了柳其昌这里?莫非是他指使你偷的?”
兜兜转转,又绕回了柳其昌的身上。
面对赵明笙这一连串穷追不舍的问题,李品慌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柳其昌。
可柳其昌现在比他还慌,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他的脑筋转的没那么快,根本想不到怎么解释这一切,他一边飞快的转着脑筋,一边暗骂着李品的愚蠢,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老他老看他干嘛!
听赵明笙这么一问,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发现了事情不简单。
是啊,李品就是一个杏安堂的小学徒,他偷这七宝美髯丸的秘方干嘛呢?
归根到底,杏安堂都别想摆脱这件事。
“回禀县令大人,我的问题问晚了。现在可以断定的是,他在撒谎,他肯定是见过王卓的,因为秘方上分明就是王卓的字迹,他要偷也是从王卓那里偷来的!”
在铁证面前,县太爷也不得不收回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改口道:
“本官再问你一遍,这秘方到底是谁偷的?王卓又在哪?”
李品沉默。
县太爷气道:“你不说是吧?那就打,打到他说实话为之。”
他的耐心已经被消耗光了,对这种小人物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几个衙役不由分说便把李品拖了出来,每一棍子都是实打实的,十几棍子下去就见了血,几十棍子下去骨头都打断了,再打几棍子人可能就快不行了。
已经挨了几十棍子的李品有预感,自己如果再不说实话,今天就要被打死在这里,他连忙忍着疼痛高呼:“别、别打了,我说,我说!”
很快李品就把一切都交代了。
他们没猜错秘方果然是王卓偷的,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卓竟然被柳其昌给杀了!
其实余掌柜早就有预感,王卓很有可能早就遭遇了不幸,可是当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唏嘘,柳其昌这厮也太心狠手辣了,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你们别信他说的,我没有,不是我杀的!”
柳其昌慌乱地狡辩着,还在做着无谓的抵抗。
关乎到人命,现太爷当然不会只听他的一面之词,他点了几个衙役,寻到了李品口中投尸的地点。
很快衙役从后院的枯井里捞出了一具尸体,从他随身的物品判断,这具尸体正是王卓。
尸体的颈脖上,还悬挂着一根男子腰间的锦带,据辨认,正是柳其昌的。
这下人证物证俱全,他想赖也赖不掉。
柳其昌一脸灰败的瘫在地上。
一旁的柳掌柜还没回过神儿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的儿子竟然是个杀人犯!
这可要比卖假药严重多了!
他们制作的七宝美髯丸虽然效果不好,但至少没有闹出人命。凭借着他和县令多年的关系,大不了就赔些银子出去。
但是杀人,按照当朝律令来说,是要斩首示众的!
“把他和柳其昌一起带回县衙,听候处置!”
县太爷都发话了,几个衙役便一拥而上,准备将柳其昌带走。
也不知道他突然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三四个衙役的控制,一下子扑在了柳掌柜的脚边,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不放。
“爹爹救我!”
柳掌柜低头看着脚边的儿子,脸上早已老泪纵横,自家儿子犯下这么大的罪过,就是他想保也保不住啊!
但他作为人父还是忍不住开口求请:“县令大人,他还只是个孩子,你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连县太爷也都看不下去,他们上演的这一出父子情深,冷哼一声,对着衙役道:
“把他也给我带走!你们杏安堂卖假药的事情还没玩呢!”
这下轮到柳掌柜傻眼了,当初他被当众打了板子,回来后就一直在家休养,这杏安堂的事儿他已经很久不管了,这回制作七宝美髯丸的事情可都是他的儿子在负责,他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大人冤枉,卖假药的事情真的跟我没关系”
可惜县太爷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这一天的事儿下来已经够他心烦的了,他挥挥手不耐烦道:
“把他们的嘴堵上,带走!”
想演父子情深?
那就到牢里好好演去吧!
被堵住嘴巴的柳掌柜,眼睛瞪的圆圆的,嘴里呜呜的说着什么,看向儿子的目光中,也没有了之前的怜惜和心疼,只剩下了怨恨。
这是什么儿子啊?!!
是专门过来坑他的吗?
东家和少东家接连被抓,杏安堂那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和假药案子有关的人员,也被带走看管起来,虽然他们所犯之罪并不重,但也逃不了一顿板子。
正所谓树倒胡孙散。
昔日里,青康镇上最大的医馆,最后落得了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赵明笙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杏安堂好像就是从黄富仁那次真假人参案之后,才开始真正衰败的吧。
但是他们落得如今的下场,也都怪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所以也没什么好替他们惋惜的。
说起来,也不知道黄家小娘子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应该已经平安到达京城了吧?药材也应该开始准备售卖了吧?
赵明笙默默的猜测着。
不过她这次这倒是猜错了。
黄富仁一行人在运送药材前往京城的途中,偶然听闻了兖州大旱的事。
一听说那里百姓流离失所,难民成灾,黄富仁是食不下咽,寝是不安。
他想了一整晚,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兖州。
他要带着这笔药材一起去!
兖州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生了病的肯定更没有药材医治了。钱没了可以再赚,人命没了
那可是千金都换不回来!
他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拯救更多的人。
所以黄富仁将女儿安顿好后,毅然决然的带着手下,将那批药材运往兖州。
兖州的灾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黄富仁他们还未接近兖州,便已经在沿途接济救治了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们低估了兖州的灾情,药材带的很多,粮食一路上接济下来,确实所剩无几了。
快走到兖州的时候,更是一粒米都不剩。就在他们都开始要啃树皮的时候,终于遇上了圣上派来赈灾的大部队。
黄富仁喜极而涕,连忙拦下了队伍,想要讨碗薄粥,或者同他们一道进兖州赈灾。
刚一靠近这支队伍,黄富仁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为何这些士兵的目光如此戒备而又不信任的看着他们
还没等他们开口说明来意,就被一拥而上的士兵制服了。
黄富仁:???
现在的官兵对他们这样的商队,都是这么不友善的吗?!
第90章
眼看着就要到兖州境内了,所有的人的心也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士兵来报,说是在前方发现了一队可疑的商队。
因为前面黑风寨的事,大家相对的也有些草木皆兵,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了再说!
听到消息的宴琢,眉头微微皱起。
又是商队
兖州的旱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连饭都吃不着的地方,又能做什么买卖交易?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很少有商队往兖州走了。
所以他们谨慎的也不无道理。
“有询问过,这个商队他们是卖什么的吗?”宴琢问道。
“问过了,他们说是卖药材的。”
药材?
“他们带来的那些箱子里都查看过了吗?”
“查看过了,里面装的确实都是药材,并没有什么其他可疑的东西。”说到这里,士兵的语气有些迟疑,他们会不会抓错人了?
宴琢眉毛微挑,对着来禀报的人吩咐道:“他们被关在哪里?带我过去见一下。”
黄富仁和他的手下被单独关在一个小帐篷里。
因为这段时间的挨饿受累,他整个人都已经瘦了一大圈儿,此刻他正坐在地上,摸着自己瘦扁了的肚子,叹着今天的第十八口气。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看起来正规的军队,怎么会如此粗暴的对待他们这样的商人?
虽然没有虐待他们,还给了他们水和食物,但把他们这样关着也不是事儿啊!
他的手下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各自心里也都憋着火,以为是这些士兵看不起他们商人。
黄富仁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来兖州,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大老远的从青山村跑到这里来赈灾,药材还没送出去呢,反而像是被当做贼人一样看押起来!
就在他准备叹今天的第十九口气的时候,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门口的帘子被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看起来像是个领头的将军。
“听说你们是做药材生意的,你们是从哪来的?”
好不容易有人肯搭理他们,黄富仁一咕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激动道:
“我原是京城的商人,但是这批药材是从青山村运来的。”
他的话一说完,那个领头的将军神情一下子微妙了起来。
“青山村?”
“是的。”
黄富仁有些小心翼翼的回答着,有些摸不准眼前这个将军是个什么态度。
“青山村的赵家?”
嘿,神了!
他怎么知道,这批药是从赵家小娘子那里买来的。
“对对对!”黄富仁忙不跌的点头。
“那你们之前为什么要拦住我们的队伍?”
“我们只带够了药材,原本粮食也是够的,但是这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灾民,就施舍了一些出去,导致自己不够吃了。”
黄富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们拦下队伍,是本想着你们能施舍我们一碗薄粥。没想到”
没想到却被你们像犯人一样看押了起来。
宴琢有些哭笑不得,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快给他们松绑。”宴琢对着一旁的守卫说道。
他自己则亲自上手,将黄富仁手腕间的麻绳解了。
“不好意思,是我们的失误,委屈你们了。”
宴琢将前几天黑风寨伪装成商队,准备打劫他们的事情告诉了黄富仁他们。
听的黄富仁他们是目瞪口呆,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这也就难怪,他们后来遇到了这样的待遇。都怪黑风寨那群黑心肝儿的人!
听到事出有因,并不是这些士兵故意苛待商人,黄富仁一行人的心里也就稍微舒服了一些。
“如今兖州大旱,不止各地县,恐怕主城内也早已乱成一团,你们此时过去做药材生意,恐怕也挣不了多少钱。”宴琢恳切道,“你们不如改到去渝州,那里时局安定,你们做起生意来也方便。”
黄富仁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官职很高的将军,能如此的替他们这些商人着想,不禁眼眶发酸。
他摇摇头:“我们不是过来做生意的。”
面对宴琢有些疑惑的神情,黄富仁开口道:“这批药材,我们并没有打算售卖,而是打算免费捐赠给兖州的百姓。我们想着,兖州的百姓连吃的都没有了,那药材一定也很稀缺吧?所以我们来了。”
这番话说得很朴实。
宴琢听的微愣,他没想到,一向以利益为重的商人中也会有如此大义之人。
“我先在这里替兖州的百姓谢过你们了。”宴琢后退一步,深深的向他们行了一礼。
“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白损失的。我是珩王,以后你们在京城遇到了什么事儿,可以来找我。”
黄富仁过于震惊张大的嘴里可以塞得下一个鹅蛋。
他面前这位,竟然就是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殿下,真人倒是和传闻中的有些不一样。
“我们暂时人手不够,你们暂时就和我们部队一起,等到了兖州我再派一队人马护送你们回去。”
黄富仁对于宴琢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点头应下。他们之前饿的都要啃树皮了,现在能给他们口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
青山村内。
处理完杏安堂的事,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赵明笙索性就在镇子上买了几个新鲜出炉的炊饼,带回去当晚饭。
乘着牛车,路过学堂的时候,赵明笙喊来了秦夫子,一同回赵家吃晚饭。
秦严本来打算自己在家就着热水泡炊饼,但耐不住赵明笙的热情相邀,加上中午的那顿饭吃的他着实身心舒坦,现在回想起来还忍不住咂舌,他平生还是第1次如此重口腹之欲。
他便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到了赵家一看。
原来也是吃炊饼啊,这炊饼有什么好吃的,他家里也有啊,他现在再回去还来得及吗?
但是来都来了,秦严也不好拒绝人家小姑娘,便坐了下来。
除了炊饼以外,赵明笙熬了一锅汤。
将香菇,豆腐,木耳,胡萝卜切成丝,水开后将这些食材下锅,在将勾了芡的鸡蛋打入锅中,等水再次开锅后,放入一小勺的胡椒,一锅热腾腾的胡辣汤就做好了。
刚出炉热热的炊饼,上面洒满了白芝麻,喷香喷香。将炊饼撕开加上腐乳和酱菜,那真是一绝,赵明笙都能吃上一大个。
秦严从前过得清贫,腐乳和酱菜这些玩意儿他也没少吃,可他竟然不知道,腐乳和酱菜,竟也能做得如此好吃,咸鲜香味儿俱全,酱菜不仅保留了蔬菜的鲜味儿,还保留了蔬菜爽脆的口感。
一口酱菜,一口炊饼,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还有胡辣汤,秦严并非是重口之人,甚至不太喜欢吃辣,但是这碗汤却喝得他浑身舒畅,胡椒的味道虽然有一点点辛辣,却不呛鼻。一口下肚,只感觉喉间微微滚烫。
一碗胡辣汤下肚,夏日的闷热和燥热全在这碗汤里被抒发了出来,畅畅快快的出了一身汗。
吃一口烧饼,再就上一口胡辣汤,那才是美味。
秦严一连干了两块炊饼,外加一大碗的胡辣汤,这才停下。
他能收回之前的话吗?
这又是什么人间美味啊!
等到大家都吃完了晚饭,赵清越这才从学堂归来。
这几天夫子布置的课业着实有些复杂,就连他应对起来也要花费些时间,有时候晚了就宿在学堂了。
赵家人也习惯了,今天便没有准备他的晚饭。
赵明笙没想到赵清越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哥哥幸苦了,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去给你做?”
赵清越看着妹妹亮亮的眸子温润一笑,拍拍她的发顶,“我已经吃过了,不用准备了。”
他今天回来是为了取一些东西。
赵清越视线移至旁边,这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位客人,微微一愣。
赵明笙连忙在一旁解释:“这位是青山村新来的夫子。”
赵清越看着眼前年过半百依旧精神抖擞的老人,眼中的震惊不减。因为眼前的这位老人,面容爽朗,眸中藏智,从浑身的气度来说,说他可堪高阁也不为过。
他很难相信这样一位智者,竟会选择来青山村担任夫子。
注意到眼前这位少年目光的同时,秦严也在打量着他。
从之前与赵父的交谈中,他便得知,赵家有个儿子,如今在镇子上念书,听说年纪轻轻便得了解元。
秦严也是寒门出生,正因为他出身寒门,才明白寒门子弟要想上学出人头地有多困难。更别提是这样没有夫子愿意来的小山村。
能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考取解元,秦严不由得高看他一眼,嘴上也不由得夸赞出来。
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并没有因为他的夸奖而骄傲,反而十分谦虚道:
“我是幸运的,父亲识字,母亲断句,从小有人给我启蒙。长大后家中也有闲钱能供我上学,我这才能每日在学堂中温书。”
“但是青山村里大多数的孩子,父母皆是没有文化的,更没有办法帮助他们启蒙,更没有钱让他们去上学。他们未来的一辈子可能也就像他们的父母那样,庸庸碌碌,忙忙碌碌,靠着种田过完这一生,如果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后代的后代,也将如此度过一生”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略微停顿:
“但是,如果有了夫子,有人能教他们识字断句,那对于他们未来的人生一切都将不一样。”
赵清越目光真诚的看向秦夫子,深深行了一礼,对于秦夫子的到来十分的感激。
秦严没想到自己会受如此大礼,微微震惊之余,还是受下了这一礼。
“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导这些孩子的。”
这番交谈后,他越发的觉得此子不凡,为人者,学问是一方面,品行又是另一方面,能考取解元,他的学问毋庸置疑,能高谈阔论讲出这番话,他的人品也值得赞许。甚至很多的见解都超过了他的年龄,但是也有很多地方,又像是一块没有被开发的璞玉,只要耐心的琢磨打磨,总有一天能焕发出他的光彩。
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秦严暗暗对他上了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