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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电视台风波 月牙弯在天空正中时,李北……


    月牙弯在天空正中时, 李北辰风尘仆仆地出现。


    “去哪?”李知难看着他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臂,心里有些打鼓。


    “去看烟花啊。”他穿了一身红色的衣服,映得那张脸格外白。月光下如朗月的男孩, 带着他如星辰的眼眸,跟她说要带她去看烟花, 她找不到任何理由说不。


    “你是在我身上装监控了吗?”车上了高速,李知难不由好奇问道。


    “你相不相信命运?”李北辰笑着看她。


    “狗屁。”她稍稍向后调了调座椅, 试图找到更舒适的姿势。车内的空调散着让人昏昏欲顺的暖意,她很快睡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天已经擦着边亮了些。


    “到了。”李北辰转头看向她,似乎一直在等她醒来。


    “这是哪儿?”


    “不重要。”


    “我们来这儿干嘛?”她懵懵地问。


    “你忘了?”他眼睛噙着笑意,“来看烟花啊。”


    李北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烟花, 他将烟花摆放好,在海滩上点了起来。


    焰火映着黎明前欲出未出的光,肆意绽放在天空, 映照在海洋,像是对那颗藏在地平线下的太阳,不值一提却又用尽全力的叫嚣。


    看啊,看我的绚烂, 看我的璀璨, 看这天地之间被我点燃。


    李知难看着眼前的景色, 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不停地向前跑, 点燃一束又一束的烟花, 却不曾停下一刻回头去看这世界因他而改变的样子, 他跑起来像是肆无忌惮的小男孩,执着向前。然后他停了下来,背对着烟花, 面向着自己,颀长高挑,肩宽腿长,变成了能让人意乱情迷的彻头彻尾的成年男人。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真的有了解过他吗?李知难看着烟花盛开下好看的男人,心生感慨。


    “新年快乐。”李北辰对着她喊,声音夹杂着海浪声和绽放声,敲击着耳膜。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她道。


    “可你还没有。”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新年快乐,李北辰。”她温声道。


    李北辰走向她,面对着她,微微弯起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李老师,我能向你要一个礼物吗?”


    李知难的心咚咚地跳,她看着那张忽明忽暗的脸,思考都没来得及,喉咙间不受控制似的哼出了一声“嗯。”


    她料想到会发生什么,她甚至,期待着会发生什么。李北辰亦如她所料地靠近,愈来愈近,直到海风的气息全然变成了他的温热,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只听耳畔传来他温柔清明的声音,唤她:“知难。”


    大年初一早晨,酒店里的李知难被连环电话吵醒。


    “知难,你在哪?”电话那一段的李妈妈焦急道。


    “什么?”


    “我们在你家门口,我和爸爸,怎么家里没人?”李妈妈急声道。


    “您怎么去我家了?”她没反应过来。


    “那除夕的规矩初一又没有了,我们来看看你啊。”李妈妈也不好直接为昨日的事情道歉,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让她吃吃离婚的苦头也不过是为了能帮她认清现实,早日回归家庭。但一大早女儿突然不见,反倒吓坏了她。


    “我……在外地。”她含糊答。


    李妈妈警觉道:“去找皮皮爸爸了?”


    “呃,嗯。”她只得含糊回应。


    只听那边一阵悉悉索索,接下来是老太太喜气洋洋的声音,交代着:“好好好,好好玩啊,回来告诉妈,注意安全。”


    她起身洗漱,没多久门口也传来敲门声,李北辰在门外试探问道:“醒了吗?”


    “嗯。”她打开了门。


    “去吃早餐?”他提议道。


    “好。”


    餐厅在二楼,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李知难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些暧昧,甚至她有些不好意思。分明没发生什么,怎么搞的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了一般?


    她低头思索着向前走时,对面推着餐车的服务员直冲冲地向她过来,李北辰下意识开口提醒:“知难小心。”


    她被这两个字定在原地。


    餐车由于惯性来不及打弯,李北辰急忙上前搂住了她,转身将她护在了胸前。


    “你……你叫我什么?”她小声问。


    “知难。”他搂着怀里的人,微笑着又叫了一遍。


    “没大没小。”李知难尴尬地斥道,顺手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身后的他却笑得多了分得意。


    早饭结束,李知难询问道:“是不是该回去了?”


    李北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心思。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李北辰看了看来电显示,用嘴型解释了电话对面的人。


    奚西在电话那边紧张道:“师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出什么事了?”李北辰看着李知难,见她也是一脸关切,便直接摁下了功放键。


    奚西急声道:“晚上孩子们演出,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奚西,别着急,怎么了?”他听着她那边有些语无伦次,出声安慰。


    “师哥,你能不能过来一趟?”她在那边急得声音像是要哭出来。


    李知难轻轻握了握李北辰的手臂,向他点了点头。


    “好。”李北辰应道。


    二人迅速开车返回北京,李北辰见她的态度,还没来得及邀请,李知难抢先一步开口道:“一会儿我想和你一起去。”


    她知道奚西虽然平时会像小女孩一样撒娇,可是大事面前她不是怯场的人。如果不是发生了超出她解决能力的事情,她断然不会着急成那个样子。因此她不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事有轻重缓急,现在这件事就是最重最急的。


    电视台的后台不比那日的红五月后台好多少,人员急匆匆跑来跑去,各个节目的演员在一边做最后准备,一片纷乱。


    李知难道:“咱们怎么进去?”


    李北辰答:“我联系可能音乐的助理了,一会儿他带工作牌过来。”


    李知难意外道:“你不是离职了吗?”


    “我的脸还是有点用的。”他挑着眉毛看她,回答道。


    李知难自然知道他长了张好用的脸,却从没想过他也会真的用起这张脸,而且用得这么顺手。


    李北辰又补充道:“我是说,我在员工之间混了脸熟,帮着点小忙不算什么。”


    李知难轻声应了,总觉得刚才那话是他故意让自己误会的。


    二人在助理的带领下来到了准备室,学生们已经在另一边的化妆室进行准备中,奚西似乎是被人单独拎出来放到这里的。


    李北辰进屋看到角落里小鹌鹑一样的奚西,问道:“怎么了?”


    奚西红着眼睛,看他二人过来,更是瘪起了嘴,回道:“她们说指导老师不能写我的名字,必须写可能音乐的人,后面的送选单位要填可能音乐,所以我想让他们写你的。”


    “我?”李北辰有些意外。


    奚西委屈道:“我给陈校长打电话了,陈校长说他也没办法,送选单位是提前定好的,我不是可能音乐的人,我的名字不能出现在电视上。”


    李知难上前搂住了她,轻轻安抚着她的委屈。


    “但是,师哥本来就是我们一起的,如果是你的名字,那我就可以接受。”她认真地看着他。


    李北辰在她身旁坐下,询问道:“奚西,名字这件事有这么重要吗?”


    “有。”她半是赌气半是认真的回答。


    “好,那你稍等一下,我去交涉。”李北辰将她二人留在了休息室,自己出去了。


    李知难帮奚西擦了擦眼泪,问道:“奚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奚西:“知难,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


    李知难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要不是真的受了委屈,你也不会这样。”


    奚西指了指外面正在对着学生们颐指气使的女人,道:“谁的名字都行,她的不行。”


    李知难顺着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穿高级定制的女性,三十左右的年纪,模样和气质在一众演员歌手间依然出类拔萃。


    “她叫魏然。”奚西停顿了一下,“是陈亦童的人。”


    李知难看着外面的人,道:“你是因为她?”


    “今天带队的人除了我就是她,所以刚才她说要写她的名字,”奚西不服道,“凭什么?她不过是凭借着和陈亦童的关系,在这里对孩子们指指点点,凭什么要把这一切都算作是她的功劳?那我这么久的努力付出算什么?”


    中秋晚会后,节目顺利选送北京台春晚,她和陈亦童的关系也在此时陷入僵局。应对如此重要的晚会,对大家都是考验。剧本被电视台要求改了无数回,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地排练,争取做到完美。他们一路过关斩将,无数次等待着害怕着电视台的消息,最终才一起迎来了这样的机会。


    消息确定后的第一次排练,魏然踩着高跟鞋,高傲地介绍道:“以后你们就是我负责的项目了。”


    奚西猜测,是因为自己和陈亦童的关系发生了变故,他不想看见自己,就派了别人来负责她的节目。


    “我们不是陈副总负责的吗?”她小心询问。


    魏然撇了撇嘴,道:“你们这么点小事,不值当我们陈总亲自来。”


    奚西看着学生们仍在流着汗的脸庞,不服气道:“节目确实不大,但是我们也是北京台的送选节目。”


    魏然低头看她:“你知道可能音乐一年大小活动有多少吗?别说地方台节目,就算是中央台,也从来没劳烦过我们陈副总亲自负责。”


    她轻哼了一声,嘲讽她的没见识,然后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人影。


    午休时,一向准时的午饭却意外地迟迟不来,孩子们饿过了劲儿,奚西只能自掏腰包给大家定外卖。


    奚西去找魏然理论,却在办公室听到她不屑地嘲讽着自己:“听说当初陈总一百多万买音响,就是送她的。看她之前的架势,还真以为是未来陈总夫人呢,没想到这才多久陈总就玩儿腻了。也好,总算不用伺候这位大小姐了,反正这破事安给我,我一律公事公办,绝对不会给她当丫鬟。”


    那之后,原本正常的行政内容都多少变了味,越来越差的餐食,经常和其他人时间冲撞的排练室,甚至是可能音乐工作人员对孩子们的态度,都肉眼可见地透露着对他们的情绪。


    奚西还是没忍住,去找魏然当面对质,然而可能音乐并不是和她讲理的地方,她渐渐意识到之前的顺利都是因为陈亦童的优待,而现在的不顺利,更像是陈亦童给自己的警告。


    “送餐晚点我可以解决,其他的小问题我也可以自己解决,”奚西道,“但是我没想到她这么过分。定演出服时她以次充好,擅自做主定了一批质量非常差的。我和她争论,你猜她说什么,她说:‘要是看不上那就自己去定啊,反正你不是最擅长自掏腰包了吗?’”


    奚西低声道:“我知道,这些都是陈亦童让她这么做的,无非就是针对我,想让我认清自己几斤几两。”


    李知难小声问道:“你跟陈亦童谈过?”


    “我因为这件事去找过他,”奚西自嘲道,“你猜他说什么,他让我自己去解决,他说他不是我的保姆,不能什么事情我都要指望他帮我做。简直可笑!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我需要这么费劲吗?”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


    奚西道:“因为他想让我看清楚,我自己有多渺小。”


    “这话从何说起……”李知难不解。


    “寒假之前,他让我去可能音乐,我拒绝了。”奚西道,“他想让我知道,一个高中音乐老师,什么都不是。所以我不想输,不想让他指着电视上魏然的名字,来告诉我我的职业有多渺小,我的人有多微不足道。”


    她的眼睛因为情绪起伏再次红了起来,眼泪从眼眶中像线珠般往下流,李知难还没来得及开口,门被打开了。


    “师哥,怎么样?”看着走进来的李北辰,奚西紧张道。


    李北辰看着她,忍不住语气带了几分柔软:“怎么为了这么点事,还哭起鼻子了。”他从口袋中拿出纸巾,小心地递了过去。


    奚西接过,又问一遍进展如何。


    李北辰答:“放心吧,一定会写你的名字。”


    奚西愣道:“可是……”


    “如果名字对你很重要,那么你的名字就应该出现在屏幕上,因为奚西,你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你值得拥有你想要的回报。”李北辰温柔地看着她,“别哭了,没事了。”


    奚西本以为,按照李北辰的性格,会劝她不要在乎这些虚名。李北辰在学生时期,作品曾被师兄剽窃拿去参奖,师兄声名鹊起后一度造谣李北辰总爱偷听他的demo以混淆视听。当时她们这帮师弟师妹都为他抱不平,可李北辰毫不在意。奚西问过他,怎么能够这么平静地看自己的作品被人偷走,李北辰那时的表情,让她想到了超脱的仙人。他说,没人能偷走他的作品,因为那是在某个时刻,他与世界的共鸣。无论外界的理解如何,他自己知道,每一次他的音乐被人听到时,听到的都是那一刻属于他的声音。


    可清风朗月的他,现在为了自己去争夺那些虚名,因为她说“有”。


    奚西控制不住情绪,整个人扑到了李北辰怀中,哭得更加凶了。


    李知难在旁看着她,忍不住心疼,这样执拗却单纯的孩子气,成年人身上难得一见。


    “谢谢师哥。”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李北辰小声道:“奚西,不用谢我……”


    话音未落,谁也没注意门口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像是一阵风一般,几步上前,不由分说便把他二人拉开,接着对着李北辰的脸狠狠地挥了一拳。


    李北辰嘴角流着血,整个人踉跄倒地。


    众人都在震惊之中,还没回过来神。


    “你干什么!”李知难下意识便冲了过去,将李北辰围在身后,对陈亦童吼道。


    “李北辰,我警告过你,让你离她远一点。”陈亦童扯着自己衣领,显然并不把李知难当作什么阻碍,也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李知难起身,小小一只挡在他面前,狠狠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跟他这么说话!”


    “你管我是谁?”陈亦童早就不知道理智被扔到了哪里,气道:“我今天就是要揍他!”


    他才上前一步,李北辰本下意识打算护住李知难,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起身的,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像是被激怒的母兽,紧攥着拳头,向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陈亦童抡圆了挥了过去。


    时间像是冻结了一般,大家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知难转头,对外面的安保人员道:“你,报警。”


    安保人员一时也没回过神,这位施暴者此时是在要求自己报警?


    李知难态度坚定道:“就是你,报警,现在!立刻!”


    赶来的执行导演是内行人,见状急忙将安保人员拉到了一边,嘱咐几句后又过来劝和道:“这晚会就要开始了,别在这个时候闹,有什么事咱们自己说。”


    李北辰急忙上前,将李知难一整个捂在自己胸前,虽一言未发,但眼神倒也透露了一切。


    导演见状赶忙将休息室的门关上,遣散了周围一脸蒙圈的围观群众。


    “都是自己人,咱们别在今天这个场合出乱子。”导演道,“你们的学生还在那边呢,这闹大了可不好,有事咱们说事,不至于的啊!”


    陈亦童捂着脸,扯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另一边奚西上前询问李北辰的情况,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导演两头看,也没搞清楚。


    “你出去吧。”陈亦童冷声在人家的场合下着逐客令。


    导演还想再说,但看他阎王似的表情,老老实实地做了识时务的俊杰。


    “所以,就是他是吧?”陈亦童看着对面的人,冷声道,“你一直喜欢的人。”


    奚西在旁边涨红了脸,半晌开不了口。


    李知难看向陈亦童,厉声道:“你先道歉。”


    “我为什么道歉?”陈亦童狠着脸回。


    “因为你打他了。”李知难毫不退缩。


    “那是他该打!”陈亦童还嘴的水平,倒不比皮皮高明多少。


    “他该打?你觉得是他破坏了你和奚西?”李知难道,“你别太可笑了。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奚西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了。


    李知难罕见地失去了理智,斥道:“李北辰从来没有破坏过你和奚西,破坏你们两个人的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陈亦童,是你伤害了她,是你辜负了她,是你配不上她。像你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对错,从来不会为别人着想,你最大的问题不是外界,而是你自己!所以你注定得不到幸福,得不到别人的爱,注定孤苦终老一辈子!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真心填补你这个空虚得永远都填不满的漏洞,你从心里就烂掉了,所以你只配和那些想要钱想要利益的女人花天酒地,因为她们也知道,你除了这些一无所有,你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陈亦童被骂得愣住了,他眼神恍惚地看向奚西,像是求救一般,希望她告诉自己,李知难说的是错的。


    李知难拉住了李北辰的手,狠狠地攥着他的手,带他离开。走到门口时,却像是仍没有尽兴一般,回头道:“还有,奚西喜欢谁我没资格替她回答,但是李北辰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


    她眼眸冰冷得像是能杀人:“你的行为你的思想,和你这个人一样,都很可笑。”


    说罢她拉着他向前走,像是要带着他共赴不回头的未来。


    第52章 想不想去滑雪 车内,李北辰看着胸口仍……


    车内, 李北辰看着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的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刚才那一幕幕还在眼前,但又仿佛一场不可思议的梦。他忍不住笑, 就算是为了配合她的愤怒好几次硬压嘴角,也完全压不住的想要笑。


    “医药箱呢?”情绪缓和后, 她没好气地问。


    “不用的。”李北辰抿着嘴答。


    “医药箱!”她喊了声。


    李北辰立刻老实回答:“后备箱里有。”


    李知难下车,去后备箱拿出了医药箱, 又再次回到车上,熟悉地摁着他的头帮他处理起伤口。


    “你这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他低声道,想到上了上次在车里的情况。


    “闭嘴。”她没好气地回。


    “知难,”他低声喊她的名字,“你生气了?”


    “我没有。”


    “你生气了。”他确认道。


    “不是, 陈亦童有病是不是!”李知难再次被刚才的情绪笼罩,想到那个人,她就忍不住拳头发硬, 气呼呼道,“冤有头债有主,他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跑你这儿散什么德行!什么玩意儿!”


    “疼。”她手下力气也跟着重了些,李北辰吃痛喊道。


    “我……我轻点。”她反应过来手下的人并不是陈亦童, 而是可怜巴巴的李北辰, 立刻抱歉地说。


    “知难。”他又叫了她的名字。


    “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高兴的呢?”他抬着眼睛, 巴巴地看着她。


    “什么?”


    “是从他打人?从听到了奚西的委屈?还是从除夕那天就开始了?”李北辰试探地问。


    李知难的手僵在了原地。


    “除夕发生什么了?”他轻声问。


    原来, 他一直都知道。


    也对, 李北辰向来在看自己的心事这点上, 颇有天分。或者,当日自己的表现,就算是再没眼力见的人, 也能看出端倪。他昨天什么都没说,只是选择陪在自己身边,叫她许愿,然后去满足她的愿望。


    成年人的愿望很多,能够实现的却很少。她已经不记得上次说出的心愿能实现是什么时候,或者下一个心愿能够实现的可能又有多少,然而她拥有了当下,因为他,她切切实实地拥有了一个被实现的愿望。


    李知难的心再次软了下来,和着一起软的,还有她竖起的防备。


    “我被自己父母赶出来了,因为离了婚的我没有资格在家里过年。”她低声缓缓说道,“所以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年,活了这么多岁,才发现原来自己不过是离个婚,就突然一无所有了。我知道,我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但是在那个晚上,我确实是这么觉得的。”


    李北辰愣了一下,道:“我给你放首歌听。”


    他从手机中选了半天,找到了那首名字叫做Demo630的曲子。


    车内只有钢琴的声音,那曲子中呜咽又伤感的音符在钢琴键中一个个蹦出来,然后又流畅地组合在一起,像是一场越下越大的雨,阴霾了整个城市,仿佛世界在这一刻都只剩下潮湿。


    李知难眼睛微红,她看向他,道:“这是你难过的时候写的?”


    “这是我最难过的时候写的。”李北辰答,“那天,不只是一无所有,我甚至觉得死亡都是不错的解脱。”


    李知难拧着眉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下她眼里防备不住的心疼。


    他看向她,道:“但那也只是一天,或者只是那一段时间。悲伤是仁慈的,它远比快乐仁慈许多。”


    李知难看着那曲子的名字,突然反应过来,六月三十号。“这是……我结婚的日子。”


    李北辰的眼神清澈,道:“今天是一月三十号,你说,李北辰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也许那天的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但是今天的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他看着李知难僵在原地不动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他本是克制地覆在她的嘴唇上,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带着颤抖。


    李知难的呼吸停住了。也许是心跳跳得太快,所有的血液都被泵得激涌,像是拍打着乱石的惊涛,忘记了应该流向的地方。眼睛忘了闭上,鼻子忘了喘气,手忘了将人推开。


    直到氧气耗光,她粗重地想要汲取新鲜空气。空气在嘴唇缝隙潜入,被火急火燎的肺腔用力向内拉扯,便在喉间擦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幽咽。


    车内顿时春意盎然。


    李北辰的大脑来不及思考,这声短促便如同咒语,驱使着他的身体,他将手覆在李知难脑后,用尽力气将她揉在怀中,趁机长驱直入地深吻了下去。


    理智被本能驱散,道德被欲望覆盖。


    黑暗中,只剩下喘气声。


    良久,他才将李知难松开。


    此刻李知难的脑子很乱,迟来的理智再次拉扯起她的防备心,那堤防已经被攻陷得破破烂烂,可入眼处残骸满地,她便不敢再往前一步。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她不敢抬眼去看他,因为知道自己的卑鄙,以及接下来自己要带给他的痛苦。


    黑暗中,他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含着迫切,又满是请求。


    “知难,我不需要什么身份,你能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吗?”他轻声道,“只要答应我这一件事就行。”


    李知难突然眼睛就红了,他卑微的口气,让她想到了那个夏日,在青岛年轻躁动的海滩上,那扇不停挥舞的旗帜。


    去相爱吧。


    去相爱吧。


    去相爱吧。


    旗帜在人群中翻腾,像是一遍又一遍地和这个世界怒吼着这四个字。


    李知难没来由地摸了摸他的脸,那张好看的年轻的脸,出声道:“你想不想去滑雪?”


    次日,二人驱车前往崇礼。冬季的滑雪场内一片白雪皑皑,李知难看着他一身青绿的打扮,像是这冬日里一颗耀眼的小青草。


    “你会滑雪吧?”她问。


    “不会。”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李知难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看他,笑道:“那你还来?”


    “你叫我来的。”


    李知难有些无措,声音也柔软许多:“我是问你想不想,你要是不会,我们换誻膤團對獨鎵一个活动不就行了?”


    他有些愣在原地,坦白道:“我……不知道还有这个选项。”


    “李北辰,既然要做朋友,你是不是应该学着和我平等相处?”她看着他,像是对待同龄人一般的看着他,像是对待同龄的男人一样,看着他。


    李北辰轻声答:“好,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李知难给了他一个轻视的眼神,道:“你的学习能力,我可是知根知底的,中等……偶尔偏上。”


    李北辰扯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映着雪山的白和正午的骄阳,灿烂得让人眼睛疼,“可是,我很擅长坚持。”


    隔着厚厚的手套,李知难面对面地拉着他,引导着他从初级道上一点点滑下来,他摔了一次又一次,倔强着一次又一次地重来。


    最后就连看着他的李知难也有些替他疼了,小声道:“要不还是雇个教练吧?”


    “你这个教练就很好。”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顺手抬起了头盔上的风挡,好能讲她的话听得更仔细。


    “我是英语老师。”李知难无奈道。


    “有教无类嘛。”


    李知难顺手拍了下他的胳膊,道:“这词是这个意思么!”


    “我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滑雪了,”李北辰看着她,口气颇有几分遗憾:“我在想,要是我们换一下,我来教你,可能会效果更好。”


    “当然了,我学习能力一直很强。”李知难有些骄傲地回道。


    “不是这个,”他摇头,“你会为了不摔倒,努力保持平衡,可我不行,这对我不公平。”


    李知难有些不解,但看着两人面对面手拉手的姿势,她方才想起来,他几乎每次都是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后面,哪怕严重失去重心,也没有朝她这个方向摔下来。对于一个初学者,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摔法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天赋太差。


    “你不用怕压到我,好好学就行。”她小声答。


    “你以为我是怕压到你?”他挑眉。


    李知难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眼睛无措地瞄遍了周围,就为了躲开他的视线。幸好头盔和面罩把她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才不至于被他看穿。


    “不滑了,”李知难收起了拉着他的手,“请我喝咖啡去吧,算是教练费。”


    李北辰突然失去了支撑,不过是一双并没有太用力的手,他却如被小雪花压了一下的山隘一般,整个人倒向了李知难的方向。李知难下意识地抱住他,却感觉到怀中的男孩因为笑而抖动的身体。


    “你……”她还没开口,李北辰突然伸手敲了敲她的头盔,再次拉起了她的手。


    “怎么能说放就放。”他假意责怪,口气满是亲昵。


    “我……”李知难再次将话赌在了喉间。


    “拉我下去。”他半是命令,半是央求,连李知难都不确定他是如何将这两种情绪揉合在一块的。


    她嗓间才发了个不明确的声母,李北辰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手,另一只手将头盔一整个拿下来,汗水微微挂在他乱草一样的头发上,他半张脸被面罩挡着,只有那双眼睛,露在外面真诚而明亮地看着她。


    这样的他,好看得过分了。


    她莫名地有些看怔了。


    “知难?”他小声叫她的名字。


    “怎么这么晒。”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后,她急忙眯起了眼睛找补理由,左瞧右看着假装忙,最后因为实在编不出新的借口,只能选择拉着他另外一只手滑下去。


    “帅吗?”她听到身后的声音顺着风,呼啸着扫过耳朵,明明隔着头盔,简单两个字却像是咬在了她的耳朵边,咬得半张脸都悄悄地泛起红。


    第53章 本心 寒假最后几天,李知难将之前从王……


    寒假最后几天, 李知难将之前从王总那里学来的几套理论告诉曲子格,难得平日里看书就困的曲子格今天能像是优等生一样,笔记记了一大本。


    李知难和她商量着问题, 遗憾道:“我说得可能还是太浅显,改天你要不要请教一下这个王总, 我觉得他挺有东西的。”


    “别改天了,今天吧。”曲子格将笔记本合上, 道:“我这个人是交流型人才,不是教学型的。”


    曲子格的脾气急,想一出是一出,但是眼下这件事确实迫在眉睫。李知难敲着手机,有些犹豫。


    “不方便?”曲子格试探问道。


    “也不是, ”她答,“不是我的朋友,李北辰的。”


    “那四舍五入就是你的朋友了。”曲子格怂恿道, “问问小李同学,万一人家今天有空呢,没有的话定个其他日子也行啊。”


    李知难:“他最近在忙。”


    从滑雪场回来后,李北辰最近陷入了繁忙的工作, 就连前两周的钢琴课他也取消了。以李知难对他的了解, 如果不是真出了不能脱身的事情, 他不会这样。


    “知难, 你听没听见你这口气?”曲子格嗅着八卦的味儿就来了。


    “我什么口气?”


    “人妻的口气。”她答。


    李知难的表情突然变了, 尴尬瞬间填满了整张脸。


    曲子格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对, 这两个字也许听在别人耳朵里无伤大雅,但是李知难的经历,她和李北辰的身份, 这两个字少了那些调侃,多了些讽刺意味,她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也没什么错,我确实做了很多年别人的妻子。”李知难出声道。


    “知难,你……介意这件事吗?”她试探问道。


    “我不知道。”李知难诚实回答,“我作为李知难是不介意的,但是如果作为李北辰的什么人,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让我有自卑的心理。”


    “你凭什么自卑,你这么漂亮,能追上你是他小子的福气!”曲子格仍旧是那副一心一意李知难的态度。李知难从小就长得漂亮,她精致的五官和挺拔的身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难成为人群的焦点。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李知难对这件事的态度变了。她从前炫耀自己的漂亮,欣赏自己的漂亮,满意自己的漂亮,到现在,她偶尔会庆幸自己还会被称为漂亮,偶尔又会反感别人说她漂亮。


    当然曲子格的夸奖是真心实意的,这点她从不怀疑。


    “我也在学着说服自己,”李知难道,“心有一套想法,现实有另一套,目前我还夹在中间,不知道怎么调和呢。”


    “那这个王总的事……”曲子格想探探她的话风。


    “知道了,我打电话。”她看着曲子格期待又不敢说的表情,还是选择了去叨扰李北辰。


    李北辰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喂。”他声音轻轻的,像是低语。


    “是我,我可能需要你帮我个忙。”她小心道。


    “好,你说。”他回答得简短而干脆。


    “我想约一下那天体培中心的王总,和曲子格一起吃顿饭,最好是今天,我也知道有些突然,要是今天不行也没事,反正越快越好。”李知难道。


    “好。”他只回了一声。


    李知难突然觉得他的简洁让自己有点无措,立刻想要补充些客套话:“会不会麻烦……”


    “我现在不太方便,一会儿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接着“滴滴”两声,他那边挂掉了电话。


    曲子格:“怎么说?”


    “说一会儿把时间地点发给我。”李知难懵懵道。


    “那就是行了啊!”曲子格抱住她,开心道:“谢谢知难,也替我谢谢小李同学。”


    “呃,嗯 。”李知难应道。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曲子格松开了她。


    李知难想了想,坦白道:“我觉得他可能有什么事。”


    “为什么?他说什么了?”


    “他说好,好。”李知难重复着他那两声好,道,“可我感觉不对劲。”


    曲子格看着她,上下打量:“你什么时候还这么敏感了?”


    “嗯?”


    “宋乐轨都出到你跟前儿了,你也没有过感觉,这李北辰就两声好,你就感觉不对劲了??”曲子格意外道。


    李知难别开脸去不敢回应,心里悄悄丝丝泛起了阴霾。


    李北辰的效率很快,当天下午她就收到了消息,定了晚上七点的餐厅。曲子格准备了两大页纸的问题,和李知难一起来到了定好的包间。


    王总也到了,热络地和她们打招呼,说李北辰当下有事,稍后会加入她们,然后叫服务员点了菜。


    都是体育领域的,王总之前是退役运动员出身,和曲子格恰好背景相似。他也对曲子格的性格很是欣赏,席间根据各种问题,讲方法谈经验,曲子格本就是自来熟,一顿饭的功夫,王总成了王哥,两个人关于各种体育相关的问题有来有往互相切磋。


    李北辰在七点半左右时匆匆赶到,来了就径直坐在她身侧,和王总曲子格简单打了个招呼。两个人因为李北辰的出现打断了先前的话题,但没几分钟就又再次聊得火热朝天,显得他二人在旁的陪伴并不十分必要。


    李知难看他一直用余光扫着表,小声道:“你不用一直陪着的。”


    “嗯?”李北辰看向她。


    “我知道你忙,有事你可以先走。”她眼睛瞥了下门口的方向,示意他离开。


    李北辰摇了摇头:“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很严重吗?”她没头没脑地问。


    李北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


    她低声念叨道:“那就是严重了。”


    李北辰给她使了个眼神,叫她出去,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包厢,相谈甚欢的曲子格和王总全然没有发觉。


    走廊上,李北辰将她拉到了角落处。


    “出什么事了?”李知难问。


    “上次网暴的影响,可能会导致专辑正式发行的时间延后,但是文诗不想延后,她憋着一口气想冲一冲今年的奖,要是延后了,可能对颁奖季的结果有影响。”李北辰缓缓道,“我们在研究要不要把专辑改成EP,总归是一些商业方面的决定,以前在可能音乐这些事情我不用参与,现在行政方面的内容比较多,所以才有些忙。但都不是什么大事,可以解决的。”


    “我也没什么能帮上你的,”李知难道,“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


    “这句话就很能帮到我。”他看着她轻笑,“我们在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你现在不是我的老师,不需要对我有这种的责任感。”


    李知难回道:“我也不是因为做过你的老师,才要对你有责任感。我之前说过,你跟我是现代教育体系下的师生,你毕业之后就跟我没关系了。”


    李北辰笑道:“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李知难局促道:“你,不是你,你自己说要做朋友的么?”


    他表情有些故意:“我说要做朋友吗?”他故意重咬了“朋友”那两个字的音。


    “李北辰!”她下意识地拍了下他的胳膊。


    “哦,”他像是被迫妥协的受气包一样应道,然后又满是促狭地回:“朋友,朋友。”


    两个人看着对方,没来由地笑了。也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开始生出了一些莫名的疏离感,又因为这三两句话快速地溶解了。她看着眼前的李北辰,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有些装,顾及着一些完全没必要的东西,其实拨开之后,也不过是些俗套的心理累赘。


    我应该还是很勇敢的。她在心里想着。就像是曾经年少时的她,谁都拦不住她的脚步。


    “最近还好吗?”李北辰缓声问。


    “嗯,还没开学,所以还不忙。”李知难回答。


    “我很想你。”他诚恳而热烈地说,像是怕她再嗔怪自己,又赶紧补充:“作为你的朋友。”


    李知难笑了笑,回道:“我也是,我的朋友。”


    李北辰笑得愈发灿烂了。


    这几日他着实是忙碌的,疲于应付各方面的压力,各种大小事物,这些还不算,文诗的经纪人想了新的主意,因为之前他们合体参加的那期综艺节目效果不错,便想用这个方法再次帮文诗走出困局。


    他心里是抵触的。


    上一次参加综艺节目,其实卡在了一个很巧的时间点。文诗一直以为是因为她不愿意去被压榨,所以一向不喜抛头露面的李北辰放弃原则去陪她。而事实是,李北辰的父亲在那段时间去世了。葬礼上,他听到了亲戚谈论父亲在世时,对自己不务正业的失望,继而演变成谈论中对于自己和父亲的贬低,以凸显他们的优越,顿时心里起了好胜心。


    不就是名声么,他如果想要,也可以轻松到手。


    节目播出后,他收到了很好的反馈,甚至有提案要他走向幕前,也成为光鲜圈子中的一员。他短暂地体会到了作为“名人”的特权及优待,但也很快体验了失去自由的滋味。


    心情平息后,他认真地剖析了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最后他还是认为,他想要的是能够和这个世界对话的心,能够记录心情的音乐,能够撑过时间的作品,而角逐名利场一定会让这件事打折扣。


    利弊相衡,他选择了自己的本心。


    可现在他不得不重新权衡利弊了。人活在世,总要为五斗米折腰,没人能够随心所欲地选择,他自然也不行。


    看着眼前的李知难,他又觉得这些放弃都无所谓了。


    本心这个东西,与他而言,从十几岁时就一直恒定在了一个地方。那个锚点原本是自己的奢望,所以他绕着那个锚点一圈一圈地兜兜转转,人生变成一场漫长永恒的星际漂流。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在眼前,所有的理论基础就全都变了,她不再是不可及,纵使遥远,却不再是不可及了。所以,他只需要一个方向,只消一个方向,他便会向着他的锚点,将所有之前周而复始的旋转变成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的奔赴。


    这一刻,他想去拉她的手,他觉得只这一件事就能够抵消之前十几天的烦闷。


    然而,就在此时,走廊对面突然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对着他意外道:“北辰?”


    来人是宋乐。


    第54章 巧合还是刻意 而待宋乐走近,才发现对……


    而待宋乐走近, 才发现对面的女人他更熟悉,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茫然问道:“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李知难的神色立刻多了分不自在, 带着晚来且不合时宜的危机意识,她向后退了半步。


    李北辰方才伸过的手, 随着她身体的移动,捞了个空。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 眼底的那抹不悦很快被强行压制下去了。


    李知难尴尬地看向宋乐,装作不知般问道:“你们认识?”


    李北辰体面地和他握手,打问候道:“宋哥,这么巧啊。”


    “你怎么认识我媳……”宋乐握住了他的手,突然感觉李北辰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又反应过来自己用词不当,便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李知难在旁先出声回答:“他是我以前的学生。”


    “那这世界还挺小的。”宋乐感叹,“可是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


    李知难指了指包间, 道:“托他帮我办点事情,在宴请相关的负责人。”


    宋乐狐疑:“你一个高中英语老师,有什么需要他帮你办的事情?”


    李北辰原本礼貌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不悦,且有些压制不住, 但他语气仍旧周正客气道:“宋哥是觉得我没这个能力?”


    “我当然不是说你的能力!”宋乐是个周全的人, 李北辰的话让他立刻自然地转换成平时社交的圆滑态度, “你的能力我当然知道了, 上次刘律师还多亏了你帮忙, 省了大事了。后续的事你放心, 我这边有数儿。”


    李北辰回:“我和李老师曲老师都是朋友,曲老师最近在研究创业,所以我帮她们联系了相关行业的朋友。宋哥和李老师是?”


    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问了出来。


    李知难在旁看他演戏。他一个能清楚记得自己结婚日期的人, 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嫁给了谁,眼下倒是演得像。


    “哦,”宋乐有些尴尬,缓缓道:“她,我,我们是……”


    “前妻。”李知难替他尴尬,帮他说了。


    “对。”宋乐点头,赶紧岔开话题道:“欸,怎么你跟高中老师现在都还一直有走动?”


    “别的没有,”李北辰道,“和李老师走得多一些。”


    宋乐转头看向李知难,李知难尴尬回道:“他,是我们之前学校音乐剧的负责人。”


    “只是负责人吗?”李北辰故意道,见李知难表情愈发僵硬,才补充:“我现在还是皮皮的钢琴老师,宋哥不知道吗?”


    宋乐满脸震惊:“真的假的?这……这,你还接小孩培训啊?我,没听过啊。”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和李北辰因为可能音乐有业务来往。在宋乐心里,李北辰脾气好,能力强,性格佳,外貌优,虽然这种从小生活在精英圈里的孩子和自己不是一个池子里泡着的,但是宋乐很喜欢他,他有他的高山流水,却也能融入自己的大众通俗,和那些眼高于顶的年轻人截然不同。但是他一直对李北辰的定位都是精英阶层,没想到竟然在……教钢琴?


    李知难不想再多谈,只回道:“皮皮的哪个老师你知道?我们里面还有事,先进去了。”


    李北辰被她用眼神使唤着回到了包厢,里面二人还在争论中国足球的复兴之路,全然不在意他二人这一走一回,李知难没再开口。


    刚刚,她心里的那一套和现实的那一套不顾她计划地提前撞到了一起,搅得她有些混乱。


    李北辰坐在旁边,余光不住地扫向她,但这回她并没有望回来。


    李北辰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小的时候,爸爸带他去天文馆,天文馆的工作人员介绍太阳系,告诉他所有的恒星都是围绕着太阳转的,而月球作为地球的卫星,会围着地球公转。


    “为什么月球不会围着太阳转?”


    “因为它距离地球更近,所以被地球捕获了。”


    “它会一直围着地球转吗?”


    “不会,它会越转越远,有一天地球的引力不足以维持它的转动时,它就会脱离公转轨道。”


    “它会去哪?”


    “不知道,可能会变成一颗陨石,可能会被其他的星球捕获,但你不用担心,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李北辰突然从桌子下拉过了她的手,拿出了口袋里随身带的签字笔。


    她不解,余光又警惕地扫过那边聊天的二人,见那边没有任何察觉,才松了一口气。


    李北辰不肯放手,硬拉着她,在她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圆圈,在旁边又画了弯新月。


    “什么意思?”她小声问。


    “你知道,有一天月球会脱离地球吗?”他没头没脑地问她,惹得她皱眉不解。他又补充道,“有一天,地球会放弃月球。”


    李知难虽不知他这话从何而起,可也听出这理论多少有点不讲理的胡诌了。分明是月球的转动导致它逐渐远离地球,怎么他莫名其妙就说地球要放弃月球呢?


    “我要是月球的话,如果地球放弃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我也要奔向它。”他继续说道。


    李知难愣了一下,那叫什么奔赴?那分明叫同归于尽吧。


    可她没有说出来,而是接过了笔,在他的手腕处画了一个星星。她轻笑道:“幸好你不是月球,也不是地球,你是,夜晚负责为旅人指路的北辰星。”


    几日后,宋乐来接皮皮,无意间又提起了李北辰。他讶异于这个世界是如此之小,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叠社交圈。李知难没有接话,他自己一个人在旁自说自话的激动显得有点没劲。


    “我就是挺意外的,”他总结道,“说起来,我能和小柳在一起,还多亏了他呢,没想到竟然是你以前的学生。”


    宋乐说完自己也有些惊讶,竟会在这种时刻下意识提起了小柳。通常他是不敢在李知难面前说这个名字的,那会让他不自觉地处于道德低谷。可他方才看李知难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心里忽然起了些好胜心,下意识就想用这个名字刺激她的反应。


    果然,李知难僵在了原地。半晌才回问道:“你说什么?”


    宋乐心底有些得意,故意回:“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提她的……”


    “不是这个,”李知难打断了他,“你说多亏他什么?”


    宋乐回道:“我当初虽然知道小柳对我可能有想法,但我还是挺避讳这些的,平时跟她一直保持距离。是在可能音乐的几个项目上,北辰觉得她能力不错,就让她帮忙负责一些跑腿的活。之后有活动也都会照顾她,包括唱歌吃饭什么的,也都记得叫她一起去。这么一来二去,我和小柳的接触也就多了。然后……”


    他想先观察她的反应,再决定说不说。


    李知难平静地听着前夫给自己讲述他和情人的浪漫史。宋乐亦有些意外,方才她看起来很吃惊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倒没什么反应了。


    宋乐自觉无趣,收尾道:“反正那时候很多人都不清楚我结没结婚吧,毕竟你跟我连个戒指也没有。”


    李知难脑海中想起了那天碰到宋乐出轨的KTV。已经定好的KTV,是李北辰突然换了地儿,究竟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有那里的卡,还是那里有他想让自己看到的人?还有那天他留自己在咖啡厅不肯走,又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撞到宋乐,还是害怕自己撞不到宋乐?


    她心里突然不确定起来。


    他说,他等得起,他说,他很擅长坚持。所以这一切究竟只是巧合,还是他在所谓的等待中,额外附赠的刻意安排?


    李知难的头又疼了起来。她皱着眉挺了挺,另一边宋乐也没看出情绪,此时皮皮已经收拾完毕,她挤出笑脸和儿子告别,然后瘫坐在沙发上,半天才缓过劲儿。


    疼痛让她打消了方才离谱的念头。李北辰是什么样的人,她从小看到大的,若是他真有这种心机,那还真是天选的演员了,直接进剧组都不用培训的。


    他不是演员,他是做音乐的人,他的心底如孩子般纯净赤诚。思及此,李知难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段旋律。


    是那段悲伤的Demo630。


    能够写出这样曲子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做那样阴暗的事?


    第55章 我跟他不可能的 曲子格和吴思齐的婚礼……


    曲子格和吴思齐的婚礼作罢, 但是两人之间并没有完全整理干净。真正说分手是在情人节那天,冬天的咖啡厅里,他们平静地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没有人争取, 没有人辩解,也没有人责怪, 曲子格像是处理离职一样,处理了自己差点走入婚姻的恋情, 退还了彼此留下的关于对方的纪念物品。


    “我可能还是需要很多浪漫,”曲子格对李知难道,“太多现实,对我还是不太现实。”


    李知难握了握她的手予以安慰。


    “我以为我可以为了他改变的,我也真的很努力了, ”曲子格脸上有些遗憾,“毕竟除了顾清辛,他是我好过的最帅的, 而且全凭我自己本事追上的,最后这样的结果,还挺难过的。”


    李知难道:“人不可能为了感情改变的。”


    “不可能吗?”


    李知难想了想,摇头:“改变一阵子很容易, 恋情的荷尔蒙会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可激情总会退去, 你花了三十多年变成了这样的你, 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 一瞬间就变成另一个人呢?”


    “可是, 相处久了,慢慢也会变的吧。”曲子格话中有话。


    她心里想的是顾清辛。


    他似乎没变,还是原来那个他, 自作主张地要她回到自己的生命中,但也自作主张地保留着自己不肯被触动的心。


    她觉得有些可笑。她和顾清辛的故事,从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他的自作主张。


    她从初中起就暗恋他,可顾清辛周围从来不缺好看的女朋友,她知道自己和他的择偶标准差了一大截,所以也没敢把心事说出来,就大大咧咧地充当他的“好哥们”。直到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几乎做好了所有断舍离的准备,打算和其他男人接触一下,可顾清辛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看到了她。她本来觉得自己要藏一辈子的心事被他拆穿了,他问她是不是喜欢他。


    偶像剧里的情节真的照进了现实,世界天旋地转。


    但是成为顾清辛的女朋友并不是幸运的事,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生活在巨大的不配得感中,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顾清辛,一边去讨好他,一边来苛求自己,终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不安全感原来不是想多了,而是他真的在外面风流不断。


    几年间,她说了无数次分手,但只要顾清辛留她,她就会回头。有时候她也能够察觉顾清辛编出的谎话漏洞百出,可如果自己不信这些,就会失去他,而她最不想的事情,就是失去他。她心里想,他还是在乎自己的,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漂亮女人可以选,他却还是会选择自己?


    他选了自己。这是唯一能用来聊以安慰的理由。


    上一次的分手,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这几年的反复拉扯,她累了,精力旺盛如她也没办法在这种翻来覆去的折磨中一次次重蹈覆辙,人生苦短,再蹉跎下去没有尽头,她是真的受够了。


    顾清辛当时仍旧用同样的话来哄她。没有发生什么,不是认真的,就是一时失控了,不要离开我。


    她第一次狠下心不肯信了。


    再后来和吴思齐的交往中,她觉得自己渐渐彻底走出了顾清辛的阴影。直到打学生事件发生,她才反应过来,吴思齐和她,不过是自己捏造出来的一个骗局。他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人,是自己把他所有的特点都曲解成自己喜欢的优点,将他所有平淡普通的话都解读成对自己的深情。他是个本分踏实的人,想要的和李知难之前一样,是条件合适的世俗圆满,自己只是在合适的时间满足了他的条件,她心里一直都清楚这件事,却假装视而不见。


    毕竟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感情,这种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友沦陷其中不得自拔的沼泽,现在竟也要自欺欺人地跳下去了。


    和他分手,自己是松了口气的。


    而再次看到顾清辛,他挺拔的身影站在校门口等她,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奔向他。


    我是有病吧。她心里瞧不起自己,可是心根本不听她的。


    然而顾清辛似乎也变了。这次和之前不同,顾清辛没有和她谈过感情的事,从始至终都是全心全意帮她,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缄口不提。顾清辛不一样了,他以前哪怕是编蹩脚的谎言骗她,哪怕在外面一直花天酒地,也必须要她承认自己是他女朋友这个身份,好像他只在乎这一件事,其他的都可以谈。而这次他没再提过,只是心甘情愿地跑前跑后帮她。


    这代表他变了,对吧?他会变的,对吧?她看向李知难,想从她那里得到认可。


    “习惯会变,可我觉得那些内心深处性格底层的东西,没法变。”李知难答。


    曲子格有些灰心,更不愿将这话投射到自己的感情上,她想了想,试图在李知难身上找到答案。


    “知难,”她试探道,“你和宋乐,当初到底算是合适还是不合适呢?”


    “不知道。”她答,“我和他只能算是误打误撞吧?他出现在了一个合适的时候,带着合适的条件,但是所谓的合适也不是一瞬永恒的,在那一刻的合适最后还是变成了现在的不合适。”


    “后悔吗?”她小心问。


    李知难摇头:“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车子,房子,孩子。在那个阶段,我需要一个老公陪我演人生圆满的戏码,他陪我演了,现在的我倒不觉得那样的圆满重要了,所以他也谢幕散场了。归根到底是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完成这样世俗意义上的圆满,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就算再来一次,我应该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毕竟,我不相信人能活过命运限制的枷锁,解除思想钢印。”


    “什么枷锁?什么钢印?”


    “你信上帝吗?”李知难没头没脑地问。


    曲子格摇头。


    “为什么不信呢?”


    “我党员,我信什么上帝!”曲子格答。


    李知难被她逗笑,道:“我小时候,每天都被教育,世界上没有神仙,没有上帝,人要靠自己打拼。这就像是地球是圆的,地球围着太阳转一样,我这辈子也没亲眼见到这景象,可我终身都会无比相信这件事。我甚至并没有去研究过科学发现,资料记录,我就是相信这个世界给我的设定,所有人都说,地球是圆的,地球围着太阳转。我想像我这样的人,如果生活在中世纪,也会相信地球是方的,太阳围着地球转。同理,我信世界上没有神仙上帝,我也从心里希望得到世俗意义上的圆满,结婚生子,功成名就。没有理由,我在成长的过程中,这些思想就已经深入我的基准了,成为我存在在这个社会上的衡量,这些就是命运的枷锁,思想钢印。”


    “没几个人真的能摆脱吧。”曲子格道,“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法儿按照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李知难:“所以,你想要浪漫的爱情,我想要实际的圆满,这些都没问题,反正我们逃不过也打不赢自己。”


    曲子格道:“你不会因为这样看不起我吗?”


    “我是谁啊?凭什么看不起你?”


    “我和顾清辛,你真的没想法?”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会因为我的想法改变自己吗?”李知难反问。


    “你不是说,人不会变。”她用她的话反驳。


    “所以,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她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顾清辛,”曲子格道,“很多时候我也不喜欢他。可我爱他,不受我控制的那种爱他,他在我生命里存在的时间太长了,我一大半的人生都有他的参与,我没办法把他从我人生中踢出去,不管好坏,我知道我做不到。”


    李知难听得心里不舒服,她小太阳一样的曲子格,在什么时候都能够无条件发光发热,偏偏遇上了顾清辛这么一个捂不熟的狗,她问道:“就那么爱?”


    “我高中的时候,听到过一句挺土的话,说喜欢就是浅浅的爱,爱是深深的喜欢,但是活到现在,我觉得对我来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感叹,“喜欢是什么,是能不管不顾被心怂恿着的一种冲动,突然的上头。可爱不是,爱是所有冲动散去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


    李知难道:“比如我和我父母。”


    “还有我和顾清辛。”她道,“和吴思齐分手很简单,说实话,难过遗憾也不是那么严重,就是喝醉酒第二天的头晕嗓子疼的程度。但是如果彻底和顾清辛断干净,我知道甭管我嘴上多逞能,实际压根做不到。哎,喜欢错人还能及时止损,爱错人,很难脱身。”


    李知难想着她这话,爱错人,很难脱身。“那爱错怎么办?”


    “就像是我这样。”曲子格指了指自己,把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顾清辛可能不想和我和好。”


    李知难愣住了。


    “可是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她没出息地说道。


    “为什么?”李知难看着她自讨苦吃的打算,不知道这个为什么是在问顾清辛为什么,还是曲子格为什么。


    “我本来就不聪明,这些事我也想不通。”曲子格回答,“所以现在我就想好好搞好这次创业的事,虽然开始一头热是想要给看不起我的人一点教训,但是我这一通调研下来,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的,而且也擅长的。”


    李知难犹豫,道:“你如果经济上和他扯在一起,以后会很麻烦……”


    她虽然这么说,可心里也清楚现在经济上能够帮她的人,只有顾清辛。


    曲子格让她放心,自己会好好打算。


    李知难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没再回应。


    “别说我了,你呢知难,你和李北辰怎么样了?”曲子格不愿意让气氛变得凝重,故作轻松地换了话题。


    李知难愣了愣,道:“我不知道。”


    “你喜欢他吗?”


    “喜欢吧。”她对着曲子格,坦白地承认了,“你刚说的不管不顾,冲动上头,都符合我现在的症状。”


    “那你想和他……短暂快乐?还是天长地久?”李北辰和她的年龄摆在那里,他们的过去更是心照不宣的问题,差距这么大的姐弟恋好像更多是在及时行乐,能够携手一起披荆斩棘的寥寥。


    “都不是,”李知难自嘲道,“短暂快乐,我没有那种魄力,天长地久,我又没有那种勇气。”


    她不想思考这些。这么久过去,她也不过才做到正视自己的心动,至于未来,她目前完全没有余力去考虑。


    “知难,那……你和……老路的伴郎,算是什么?”曲子格问出了积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李知难首先想到了年轻时候的她和裴方禹,那时候他们算是天作之合,现在,他们之间算是什么?


    算是一场俗烂的戏码吧。


    他们在大学相识,一切都开始得那么自然。宿舍下羞涩的表白,情人节电影院里的亲吻,快捷酒店里懵懂的初夜,几十块钱廉价的过家家一样的戒指。


    对未来不切实际的幻想,对彼此终生不渝的承诺,就像是俗烂爱情电影最开始的那十几分钟的内容一样,青葱的年华里千篇一律却铭心刻骨的爱情,暴雨中的哭泣,寒风中的呐喊,凌晨的争吵,以及和好后恨不能嵌进身体的拥抱。


    他轰轰烈烈地在毕业典礼上高喊:“李知难,我爱你。”


    他喝得醉醺醺,搂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恳求:“知难,别离开我。”


    那些年的回忆,被切割成了这样的片段,和她的青春一起埋葬在记忆深处。


    后来,他们离开校园,进入工作。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进入了相对单纯的高中校园,一腔热血地教书育人。英俊儒雅的实习生在职场起起伏伏,一生因成绩优越而被奉为天之骄子的他总算见识到了金钱和权利的重要性。


    “他遇到了一个能在事业上给他提供帮助的女孩。”李知难将这个故事烂俗的结尾如实相告,“然后他选择了她。其实我和他很像,普通家庭,性格要强,从小被周围人夸着长大,所以都自视甚高。只是我进入了学校,没机会去接触社会上还存在着的属于另一个阶级的人,他遇到了。如果我是他,可能我也会想要成为那个阶级的人,只不过我没机会罢了。我和他都想要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圆满,我们的人生际遇不同,所以分开了。”


    “你恨他吗?”曲子格问道。


    “不知道。”李知难诚实答,“我怕恨他这件事代表还在乎他,可是我又做不到潇洒地说翻篇儿了。因为那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跟头,第一次知道求而不得的滋味,第一次意识到我自己的渺小。”


    “知难,你对他……”曲子格不太敢问下去。


    “我跟他不可能的。”李知难果断道,“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56章 因为你没有选择我 一周繁忙的工作结束……


    一周繁忙的工作结束后, 李知难照旧带皮皮来上钢琴课,只是这次她在一旁总是心不在焉,课间皮皮喊了好几遍要喝水, 她仍然没有回应。


    李北辰看了看表,道:“休息一会儿, 你自己去拿水喝。”


    皮皮老实地去书包里拿出水喝。


    “知难。”他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李知难回过神,道:“下课了?”


    李北辰指了指表:“课间休息。”


    “呃, 好。”


    “想什么呢?”


    “工作的事。”


    “怎么了?”


    李知难看了看皮皮,他已经在一边的桌上足球玩了起来,便道:“你记得穆婷婷和秦梓轩吗?”


    李北辰点头。


    “我看见他们俩在课堂上拉着手。”李知难道。


    周五的外教课,向来是按照外教要求把桌椅摆成U字型,学生自己选位置随便坐, 李知难在例行后门探头的过程中,看到了这让她精神冲击的一幕。


    “高中生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李北辰道,“我们那个年代就很常见了。”


    “谈恋爱常见, 可是那是穆婷婷和秦梓轩啊。”李知难感叹,“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


    “秦梓轩之前和我们班另一个女生好,你在医院不是也见过吗??”李知难道,“还是说男人朝三暮四, 压根就不分年龄?”


    “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李北辰对着她温柔地笑。


    “李北辰同学, 我知道你很天之骄子, ”她正色道, “但是也不是全世界都围着你转的, 我现在在说我的学生。”


    李北辰配合地点点头, 答:“我倒是觉得,秦梓轩可能一直喜欢穆婷婷。”


    “那廖蒙算什么?”李知难反问。


    “我不知道,我不能替别人解释, ”他道,“但是他对穆婷婷的态度,偏心得还挺明显的。”


    李知难摇头:“那是因为穆婷婷爸爸赞助他了,他那算是报恩,不是偏心。”


    李北辰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道:“可能他也是这么劝自己的,但偏心就是偏心,人的心就是会不受控制地偏向自己心里的人。”


    “……哦。”她点了点头。


    “我倒是好奇,”他道:“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他俩早恋这件事。”


    “你们那个年代,我们是要斩草除根的,他们现在这个年代,我们的政策是只要他们不在我们眼前得瑟,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眼。”李知难答。


    “看来时代进步了。”李北辰感叹


    “只要不影响成绩。”她又补充。


    “我说早了,时代也没进步太多。”他道。


    李知难笑道:“我都说过了,学生是一种职业,那就要做好本职工作。谈恋爱什么时候不能谈?非得跟高考抢这几年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李老师这么强的自控能力。”他语气中带了些调侃。


    “我也没要求他们跟我一样,有个先后顺序就行了。一班也有俩谈恋爱的,天天一块比着劲儿学习,互相督促互相进步,要一起考北大呢,像这种恋爱我们当老师的巴不得他们都去谈。可大部分孩子谈的是那种玩物丧志的,每天就琢磨那点没用的破事儿,上课也不听讲了,作业也不做了,本末倒置。”李知难评论道。


    “李老师管人家纯真的爱情,叫没用的破事儿?”李北辰一脸取笑她的表情。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今天吵架明天和好,左右就这么点事,有什么用?”李知难反驳。


    “知难,”李北辰突然凑近,“高中生的心动不应该这样被歧视的。”


    李知难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自己的心也多跳了几拍,放佛冥冥在嘲笑她刚才言语中的轻蔑。


    “你当初不是劝过文诗,别因为粉丝多就对他们的喜爱理所当然,”李北辰一副教育她的口吻,“同样,你也不能因为见多了早恋,就把人家的心动当成一文不值的常态。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青春如何度过的权利,你是老师,帮他们学习,丰富他们人生,这是正面角色,怎么你却总想去做破坏人家青春的反派人物?”


    “我怎么破坏……”她才想反驳,又不禁觉得他这话里有话,他在同她争辩的,是那些正在挥霍青春的高中生,还是曾经的他自己?自己不应该轻视的,又是谁的心动?那这个破坏青春的反派人物,究竟是在谁的戏里演出呢?


    “怎么不说话了?”李北辰看她突然停下,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冒犯了她,“我开玩笑的。”


    李知难清了清嗓子,回道:“没事。”


    “对了,宋乐,有和你说过我吗?”他突然开口问。


    “你?”李知难眼睛不自然地左右转了转,道:“他干嘛要跟我聊你?”


    “我是觉得,他应该挺意外的。”李北辰的表情也带着些刻意。


    “他挺忙的,没空聊你。”李知难道。


    “什么都没说吗?”他仍旧追问。


    “……没有。”李知难选择了沉默。


    周末是曲子格的生日。最近事业失利正忙着再创辉煌的她选择热热闹闹地邀请诸多亲朋好友共庆这美好的日子,作自己对抗操蛋的生活的高光。


    “我太需要一场释放了。”曲子格瘫在李知难家的沙发上,“知难,带李北辰一起来吧?”


    “别了……”李知难拒绝。


    “带吧,人多热闹。”曲子格怂恿道。


    “那我考虑考虑。”她心里思虑的颇多,毕竟真的带他出席,其中的暗示就不言而喻了。她并没有心理准备。


    所以当KTV包厢的门打开,李知难是一个人走进来的。曲子格在另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道:“你就怂吧你!”


    李知难和大家打了招呼,低声瞟了瞟几名学校的同事,小声道:“大姐,你是离职了,我还在干呢,这场合我带他来,我有病?”


    曲子格已经喝了两瓶啤酒,撇嘴道:“怎么,小李同学还拿不出手?别说这场合,就是颁奖晚会,名门盛宴,你带我们小李同学去也只会锦上添花。”


    “我跟你说的是一回事么!”李知难看着她糊里糊涂的样子,懒得跟她再辩解。


    李知难拿了瓶酒,坐到了奚西旁边,她正在低头玩着手机,看她过来立刻把手机扔到了一旁,兴致勃勃道:“知难,我怎么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了。”


    “你要是想我,大课间做□□在操场随时恭候你。”李知难笑道。


    “等天暖和点,我一定舍命陪君子。”奚西乖巧地点头。


    “信你才有鬼。”李知难笑道。


    门再次被打开,孙书维和老路一起进来,客气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她自然地坐到她二人旁边,问道:“聊什么呢?”


    “路哥好。”奚西礼貌问候。


    李知难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回道:“我让奚西陪我一块站课间操,她说天暖和她就来。”


    “也是,今年都四月了,怎么北京还这么冷?”孙书维感叹。


    “你还不知道北京这天气吗?哪有个准谱。”李知难举起啤酒和她碰了碰,“示范课什么时候开始啊?我现在找你抱佛脚管不管用?”


    她们继续聊起了工作,奚西在一旁听着,眼睛却忍不住一直瞟着手机。


    曲子格举着麦克风,使劲吼着:“死了都要爱。”


    此时,门突然又开了。


    李知难看了看周围的人,想不到还有哪个曲子格的朋友没在房间里,抬眼对上了一张格外熟悉又陌生的脸。


    大家都因为陌生男人的闯入而停下了手上的活动,大眼小眼一齐瞪着他。


    老路率先反应过来,起身介绍道:“哦,各位,这是我朋友,裴方禹。”


    “喔,帅哥诶!”大家看着裴方禹那张脸,不禁叹道。


    李知难望向孙书维,孙书维没好气地看向老路,老路急急忙忙扯过了曲子格,道:“小曲不是说人多热闹吗?所以我就请方禹来了。他也是我们外交部的同事,平时没什么社交圈子,跟大家认识认识。”


    “帅哥还是外交官啊!”大家兴奋得不行。


    奚西在旁小声道:“离开了校园脱离了教师身份,大家也挺开明的嘛……”


    孙书维凑近李知难小声解释道:“知难,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来。”


    李知难道:“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对我。”


    孙书维才松一口气,李知难又道:“但是你家老路会,他的账我也算到你头上,你等着我秋后找你。”


    孙书维难得露出理亏得任人宰割的表情。


    裴方禹和众人打完招呼,直接走到了李知难身边,他看了看在左边完全没有让座可能的孙书维,礼貌地对奚西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李知难一把没拉住,奚西小鹌鹑似的点头挪屁股。


    裴方禹坐下,李知难感觉到一个屋子的八卦眼神都守不住地往这边瞥来。


    “知难,我们谈谈?”包间内背景的声音虽然大,但他的声音并不容易被忽略,他侧头看向她,视线温柔。


    李知难大口灌了口酒,拒绝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可你上次骗了我。”音乐声有些大,他凑上前来,在她耳边说,让她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李知难用手搓了搓胳膊,向另一旁躲了躲,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离婚了。”他低声道。


    李知难下意识反驳:“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语气,像是当年她看到自己和其他女孩走得近时一样,明明心底充满了情绪,嘴上却犟着脾气不肯直说。偏偏她脸上藏不住事,秘密就这样从她的一举一动中被泄露,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她在怀里,使劲揉搓这颗裹着铁皮的小豌豆。


    裴方禹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语气轻松地叹道:“知难,你怎么还和小孩儿似的?”


    “谁……”李知难当下连还嘴的话也说不出。


    “我们出去聊聊?”他提议。


    “不聊。”


    “怕我?”他故意道。


    “我怕你什么?”


    他侧头,挑衅一般。


    “不去。”她转过了头,不上当。


    他的呼吸凑近到耳边,惹得她心里愈发别扭,“这里面吵,你要是不想出去,那我这么跟你说也一样。”


    李知难身子下意识又往旁边多躲了下,恨恨道:“去就去。”


    “说吧。”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双手抱胸前,像是平时那副训学生的样子。


    裴方禹没有被她这架势吓到,反倒像是觉得她是什么可爱的小猫小狗,对着她的头发揉了揉。


    “别动手动脚的!”李知难打开了他的手,出声警告。


    裴方禹将手收回,做投降状。


    “有事快说。”她没好气道,“不是你叫我出来的吗?出来了你倒是说话啊?”


    “离婚了上次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像是在关心,又像是指责。


    “我凭什么告诉你?”李知难反驳。


    “知难,我和孟卿怡的事是误会,”裴方禹道,“我和她没什么。”


    李知难冷哼道:“你们一起去了西班牙,你和我说没什么?”


    “我和她是同事,工作调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问心无愧。”他表情坦然。


    “如果不是她爸爸有意撮合你们,你会有机会去西班牙吗?”


    “会,晚几年,但早晚都会。”


    “那就是你也承认,你享用了可能成为孟卿怡未来丈夫的特权,换来了你的高升,不是吗?”


    “物尽其用罢了。”他答。


    “你这样还敢跟我说问心无愧?”李知难听着他这样无耻的回答,心中起了怒意。


    “知难,那件事我确实利用了她的关系,但她是知情的,我没有隐瞒过。我爱你是真的,可是我的事业也是真的,我从没有隐瞒过我的野心,我也不认为它是一件拿不出手的事情,我为何要问心有愧?”


    李知难不想再和他攀扯这些,转身道:“陈年旧事了,扯这些没意义。”


    裴方禹拉住了她的胳膊,“有意义。”


    “放开我。”她厉声道。


    裴方禹松开了手,低头温声道:“知难,对不起。”


    “这话我早听够了。”


    “不能原谅我吗?”他试探询问。


    “不能。”她坚定回答。


    “为什么呢?”他语气柔软得不像话,好像当初那个抛弃一切离开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知难答道:“因为你没有选择我。”


    “你也……选择了别人,不是吗?”裴方禹眼神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情绪。


    “所以呢?你拍拍屁股走人还指望我等你一辈子吗?”李知难看着他的眼睛,想要确定刚才自己看到的眼神究竟是什么,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我等了。”裴方禹道,“我做错了事,我承认,可是我没有变过心。是我先做错的,所以你惩罚我……你选择嫁给了别人,这都是我应得的报应。可是知难,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这些都抛在过去,重新开始一次呢?”


    “裴方禹,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虽然做错了,可是我错得更多,现在我应该感恩戴德你还想要我,然后不计前嫌地和你再续前缘?你疯了吧?我惩罚你什么?我压根不在乎你怎么想,结婚生子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裴方禹低着头,回道:“可你离婚了,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她看着他,“那也是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你是我喜欢了半辈子的人,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他凑过来,手提到一半握成了拳放下,“我做不到没关系。”


    “我求你了?我逼你了?你自己事情为什么要找我负责?你一个成年人了,这点事拎不清吗?”她努力地撑出自己做老师的样子,生怕再多听一句他说这样的话,自己好不容建设的防线就会被击溃。


    “那你为什么要搂着我哭?”裴方禹祈求般地看着她,“我也想彻底放弃你,我无数次地想过忘掉你重新开始,那你继续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就好了,我看不到希望自己就会滚得远远的。可是,李知难,你为什么要搂着我哭?你为什么要让我见到这样的你?”


    李知难的眼泪突然再次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牵扯到裴方禹,自己的伪装总是一戳就破,自己的狠心三两下就破了相。


    “你看,”裴方禹看着她,忍不住伸手去拭掉她的泪水,“你让我有什么办法?”


    李知难低着头,带着哭腔回道:“裴方禹,我给过你机会,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只要你转身,你回头,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我说过的。可是你没有,一次都没有。”


    “我真的把这话听进去了,”裴方禹道,“我知道你会等我,我相信你会等我,所以我才敢离开。”


    “……可笑。”她啐道。


    “我自信你不会爱上别人,自信你永远都只会是我的。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时候年少的自己是哪来的自信,越是知道不会离开的,就越是不珍惜。”他轻声道,“我和你保证过,五年,我一定会回来,风光地娶你进门。可你……第二年就结婚了。”他自嘲道,“我每天都在想,熬过去这五年,等我回去,等我们破镜重圆,我有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的话想跟你说。到时候,我会把欠你的全都加倍补给你,用余生换这失去的五年,但是,你没有等我,你结婚了。”


    “我不会等你,因为你把机会用完了。”李知难答。


    “我不知道会这样。”他看着她,满是遗憾,“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判出局的。”


    李知难再去回忆当初,已然有些不太相信那个女孩是自己了。


    她只身跑到裴方禹的单位,在门口站了三四个小时,等他出来。却看到一群穿着正式讲究的人中,裴方禹和另一个女生亲昵地聊着天,那女孩脖子上甚至还围着她送他的围巾。


    “裴方禹。”她叫住了他,北京的冬日那么冷,她浑身颤抖地走上前,听到裴方禹和周围同事介绍:“这是我同学。”


    “我是……你什么?”李知难难以置信。


    裴方禹说,单位对作风问题抓得严,他才入职不想被当成典型抓。


    接下来,圣诞,元旦,新年,情人节,答应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节日的裴方禹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他总是在忙,无时无刻不在忙。李知难去他的出租房等他,他常常都是后半夜才回来,一大清早又离开。李知难习惯了被他宠着疼着,突然他卸下了这个身份,一时间她无所适从。


    潜意识里,她开始学习承担这个身份。去帮助他,照顾他,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她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帮助,大部分付出都化成了看不到实际效果的背景板。


    原来感情中的付出,只有接收方的认可才算是绩效。她认可了裴方禹的付出,可裴方禹现在连认可她的精力也没有。


    元宵节那天,李知难想到了自己能做得最大的付出:她邀请裴方禹来家里见父母。


    李爸爸李妈妈从期盼到冷脸,足足五六个小时,几十通未接来电后,裴方禹才回了条信息:我有事过不去了。


    失望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一天天日积月累演化而成的习惯。可她是个不服输的,她努力争取,自我消化,一遍又一遍地用那个他曾经承诺的虚无的未来安慰自己,他只是需要更多时间。


    后来,他决定去西班牙。


    消息传得也快,都不用她打听,就有人告诉她,裴方禹被行业大佬看中了做乘龙快婿,这次的西班牙就是让他去陪公主镀金,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们风光荣返故里,加官晋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


    “是吗?”李知难质问他。


    “孟部是这个意思,但是我和孟卿怡说清楚了,她知道我对她没有想法的。”裴方禹解释道。


    “你不能去。”


    “知难,我必须去。”


    “那我们怎么办?”李知难流着泪,看着眼前坚定的男人。


    “五年,知难你给我五年,五年之后我就回来娶你。”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去,我们就分手。”


    她当时把话说得极为坚定。她也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天底下又不是没有别的男人了,不要因为这个陈世美就放弃自己的原则。可是当日历翻到他走的那天时,李知难仍然没有骨气地给他发了信息。


    “我想再见你一面。”


    “裴方禹,你在哪?”


    “我们见一面,我说过无论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我都会坚定地选择你,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等你的理由。”


    她想象中,收到信息的裴方禹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她,告诉她自己爱她。


    现实中,裴方禹没有任何回复。


    李知难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又绝不甘心跑到机场做那个送他走的王宝钏,她打开了浴室的花洒,在寒冷的天气里用冰冷的水浇着自己。


    “李知难,你不能去。”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你不能去。”


    是李爸爸最后联系上了裴方禹。


    “知难住院了,你能不能过来看一下?”


    女儿成年后,和爸爸一向走得不近。她是个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女孩,这点倒是贴贴地随了爸爸。老李自己知道,他没有女儿有本事,只是空有了这一身脾气。但自己的女儿样样出类拔萃,哪怕有这点心气也是应该的。


    所以当女儿烧得不省人事,被他踉跄抱进医院时,他只能放下了自己的尊严。


    去求那个素昧平生的男孩,不要抛弃他的女儿。因为他真的无能为力了,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男人。


    他最终也没有来。


    就像是火山的一次爆发。爆发时轰轰烈烈,结束后死寂安然。


    李知难想,人这一辈子可能也只会这样冲动一回吧,因为不知轻重,不知好歹,才敢这么不顾一切地去奢望爱情。如果是现在的她,断然不可能做出任何上述举动。


    “你走的那天,我们就彻底结束了。”李知难从回忆中挣脱,冷静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我那天没有去机场,我……”裴方禹话还没说话,突然被人拉开,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你他妈的混蛋!”打人的,是宋乐。宋乐显然喝多了,他不管不顾地挥了拳头,眼珠涨得血红。


    李知难急忙上前搀扶住裴方禹,气道:“宋乐你有病吧!”


    宋乐醉醺醺地喊:“我是有病!我有病有大了!”


    第57章 投资 周围的人不由凑了过来,几名随宋……


    周围的人不由凑了过来, 几名随宋乐一起的男人也上来扶住了他,这些是宋乐工作上的朋友,并不认识李知难, 只当宋乐喝多了,不明就里地向他二人赔礼道歉。


    宋乐挣脱了朋友的搀扶, 上前一把便攥住裴方禹的衣领,道:“我他妈真恨不能杀了你, 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李知难将他推开,斥道:“你别胡闹。”


    宋乐看着眼前的二人,狠狠啐了句:“操!”


    众人上前只道“醉了醉了、“对不住对不住”就急忙将人扶出去,散了这场酒后德性。


    李知难看了看裴方禹的脸,微微有些红肿但并没有出血, 便道:“先回去吧。”


    “他就是你前夫?”裴方禹在婚礼上见过他,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搂着那朵高不可攀的花。


    “对。”


    “你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李知难不想再多谈, 转身朝着包厢的方向走去,裴方禹在后面跟上了她。


    待他们推门而入时,却看到和离开时截然不同的另一幅场景。


    曲子格正站在桌子上,发表激情演讲。


    “喝多了?”她小声问奚西。


    奚西摇头不解。


    孙书维道:“你再仔细听听这位祖宗说什么呢。”


    曲子格继续道:“现在就是入手的时候了, 亲爱的朋友们, 家人们, 今天就是我改变人生的大好时机, 也是改变大家人生的大好时机, 机不可失, 失不再来,投资曲子格,买股曲子格, 一起成为人生赢家。”


    李知难心道,走的时候这里还是生日会,怎么出去一趟看人挨个揍,回来变传,销了?电视上的背景已经变成了曲子格精心准备的ppt,从公司历史,品牌影响,教学模式,未来发展,收益产出各个方面都细致地进行了介绍。


    曲子格最后鞠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躬:“恳请各位,好好考虑,多多考虑,认真考虑,我万八千不嫌少,一百万也不嫌多,就看大家的了,有意向随时联系我,我二十四小时恭候。最后,大家吃好喝好啊!吃好喝好!来来来,小梅,继续唱歌啊!”


    李知难将曲子格拉到了一边,不解道:“你这什么情况?”


    曲子格回道:“你还记得那个王总吗?他让我去新开的分店做校区主管。”


    “那是好事吧?”李知难说得自己都有些怀疑,不知道王总怎么和传销扯到一起了。


    曲子格摆了摆手:“有条件的,他要拉我入伙,一百万。品牌用他的,收益37分。要是能做好,是双赢的局面,他的品牌我了解过,加盟费就一百个,还别提场地设备人员这些,没个七八位数下不来的。他现在现成的分店给我,一百万算是便宜我了,我也是托了李北辰的面子,当然还有我自己的个人魅力。”


    李知难不太懂商业上这些决策,但光是这钱数就超过了她的理解范围,“可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现在只有十万。”曲子格清算了所有的家当,得出了结论。


    “拿着十万你就敢奔一百万?”李知难道,“你上哪去弄剩下的?”


    曲子格附耳小声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开这个生日party?包括让你叫李北辰,那都是姐姐走投无路了,想看看天上能不能掉点散财童女童子们。”


    “我以为……你会找顾清辛?”李知难小声道,她之前几乎确信,曲子格会成为顾清辛的门面老板娘。


    曲子格摇了摇头,“我不傻,我知道不能用他的钱。”


    话音未落,小梅拉着几个朋友过来道,“那个,子格,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祝你生日快乐。这红包你收下,是我们送你的生日礼物,别嫌少啊,就是借钱那事,我们自己也挺拮据的,就不跟着你发财了啊。”


    “对对对。”几人一起附和。


    见她们慌慌张张地要离开,曲子格拉着胳膊不肯罢休:“怎么是借呢?今天你的一百块,明天就能变两百,这是投资啊我的朋友。”


    “我们真的没钱。”小梅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把她的手扒开,才算是得了生路。


    众人看在眼里,没多会儿又多了几个前同事和前朋友-to-be 慌张离开。


    “鸿门宴啊。”孙书维在一旁摇了摇头,看向老路:“曲子格做事情,还真就没靠谱过。她今天能整这出,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老路拍了拍她胳膊,示意她少说两句。


    曲子格这边才公布自己的发财计划五分钟不到,包厢里人已经稀稀拉拉走得差不多了。一整晚都在盯着手机的奚西看这气氛,起身开口道:“那我……”


    “你坐下!”曲子格伸出手指命令道,奚西老实听令。“我不要你钱,但是你要是再走,我这生日party除了知难,连个像样的人都没剩下了。”


    孙书维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在内涵自己,眼睛瞪得老大刚要发作,又被老路摁下。


    曲子格环看了圈空荡荡的包间,摁下了暂停播放键,垂头丧气地坐在了李知难身旁。


    “我这儿还有点。”李知难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没事,我投资你。”


    “多少?”曲子格可怜巴巴地看她。


    “十……三?”李知难脑袋里算了算可支配的钱,给了个不零不整的数。


    曲子格瘪着嘴,只答:“谢谢知难。”


    “行了,我给你出五十。”孙书维突然起身,站到她身侧:“过生日呢啊,别整这臊眉搭眼的狗熊模样,给谁看呢?”


    曲子格当她在开自己玩笑,道:“我知道你今天把那位……”她眼睛扫过了另一边的裴方禹,“……带过来,对知难有愧,但你也不用这样寒碜我吧……”


    孙书维直接从包里掏出了卡,放到了她面前,“要不要?”


    曲子格整个人坐直了起来,“真……真的啊?”


    “不要?不要拉倒。”孙书维假意去拿卡,曲子格眼疾手快抢了过来。


    “要!”她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确认道:“五十块?”


    “五十万!”


    曲子格的眼睛顿时来了生气,亮晶晶地看着她,一把抱了上去。


    此时,另一旁角落中的裴方禹缓缓开口道:“曲老师,我可以投资吗?”


    众人都有些意外,他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竟会在这时伸出援手。


    曲子格转头看向李知难,眼神似乎在问,他可以吗?


    李知难的眼神回道:你问我干嘛?


    曲子格想,自己的下限已经把主意打到李北辰身上了,那裴方禹不是也半斤八两,既然他愿意做散财童子,自己没有送钱不要的道理。


    可她想又到了那天李知难谈论他的表情。狠了狠心,万般不舍道:“算了,不用你的。”


    孙书维和李知难对她这平地而起的骨气都颇为意外。


    一旁老路开口劝道:“小曲,别有心里负担,我们裴老师不差钱,而且他也不是外人,算是我和书维的朋友,你就当作是我的关系,别不好意思。”


    曲子格又看了眼李知难。


    裴方禹道:“和知难没关系,是我自己很看好这个项目,刚才听你说完,我认为这个项目很有前景,我也想体验一下坐享其成的感觉。”


    李知难清了清嗓子。


    曲子格急忙过去握住了裴方禹的手:“裴……裴哥,谢谢支持,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知道咱们这个项目啊……”


    李知难在一旁看得好笑,最近的创业之路确实改变了曲子格不少,最明显的地方就是莫名其妙多了很多哥。


    曲子格热络地拉着裴方禹一起唱歌,特地选了首《朋友》,打算唱出相识不久却能肝胆相照的情怀。


    李知难在旁小声问孙书维:“你……真的看好曲子格?”


    “从来没有。”孙书维左右慢动作地摇了摇头。


    李知难不解道:“不是,那你还投五十万?”


    “你不也投了吗?”孙书维反问。


    “我也就十几万块钱,就当是扔了,你这么多钱,你也敢?”李知难知道孙书维家境不错,但是断然没到能扔五十万玩的程度。


    “我确实不相信她,可是她现在需要我。”孙书维喝了口啤酒,耸肩道,“谁叫她需要我呢。”


    曲子格到家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她蹑手蹑脚地开了门,生怕吵醒已经睡下的父母。


    她将孙书维的卡小心翼翼地供在床头,准备去洗漱,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有些迟疑地接了电话,那头响起了顾清辛的声音,他问道:“你到家了?”


    曲子格左右看了看,以为自己被他按了监控,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家楼下,看到灯开了。”他回。


    “哦。”


    “小格子,生日快乐。”他在电话那头说。


    “谢谢。”


    “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顾清辛挂了电话,曲子格才反应过来,看到灯开才知道自己回来了。这么说来,他在楼下,等了自己一夜?


    想到这儿,曲子格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果然在楼下看到了他,明晃晃地两道车灯,照着她走向他的路。


    “你……还没走啊?”曲子格有些别扭地说。


    “就要走了。”顾清辛答道。


    “那你路上慢点。”曲子格道。


    “好。”


    接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动静,顾清辛没有开车,曲子格也没有后退。


    “进来说吧?”顾清辛拉开了车门。


    曲子格点了点头,坐到了他的副驾上。


    “和李知难一起过的?”他问。


    “嗯,还有一堆别的朋友,去唱歌去了。”


    “怎么不请我?”


    “请你干嘛?”曲子格小声反驳。


    “也对。”顾清辛无奈笑了笑,“你把我的礼物退回来了,我猜你也是这个意思。”


    曲子格前两天收到了他送的生日礼物。一份意想不到的豪华大礼包。顾清辛的律师联系她,将他名下一处房产,连同一些股份和流动资金转到了她名下。她距离成为富婆,就差一个签字。


    曲子格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顾清辛要死了。在律师接连几次表示,这些对于顾清辛并不算太夸张,他祖业厚实,禁得起这种折腾法儿后,她才放下了心。


    可她仍然不知道他这是闹得哪出,但有一件事她清楚,自己不能收。


    “顾清辛,谁家送生日礼物送这么大的?”曲子格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可能会收?”


    “我敢送,你有什么不敢收的呢?”


    “我收你了你的房,你的钱,那我是什么人了?”曲子格反问。


    “你是曲子格。”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送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曲子格试探道。


    “想送就送。”他回答。


    “钱多烧得慌吧。”曲子格没好气道。


    “放在你那里,和放在我这里,都一样。”顾清辛道,“你现在需要钱,你想离开父母住,我正好我能帮你,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你钱多也不能跟开玩笑似的这么闹着玩,人家结了婚的都把钱和房子分得明明白白,我和你什么关系,我收你这些?”她话是冲动着说出口的,但是说完之后,她意识到自己也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是曲子格啊。”他又这样说了一遍。


    “你想娶我吗?”曲子格鼓了鼓勇气,直白问道,“我觉得要不是想娶我,你没必要把身家性命都送给我吧?”


    顾清辛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认真道:“小格子,这事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我没跟你开玩笑啊,”曲子格道,“你突然来学校门口找我是为什么?帮我创业又是为什么?不是想和好吗?”


    “我找你,是因为你遇到了困难,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顾清辛道。


    “所以你没想和我和好?”曲子格道。


    “我们试过了,我并不能让你幸福。”顾清辛答。


    曲子格有些来气:“那你管我没遇到困难呢?你管我能不能一个人面对呢?”


    顾清辛道:“我没办法给你幸福,可我也不会让你受苦。”


    这次终于坐实了之前自己心里猜测的:他不想和她复合。又一次,她一厢情愿,对上了他自作主张。曲子格堆积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她失控道,“不是,你玩儿我呢?你不想跟我和好,你跑来裹什么乱?你不想娶我,你把这些东西给我干什么?你想跟谁好,想娶谁,你去找谁去啊!老来逗摆我,有意思吗?”


    “小格子,你冷静一下。”他表情有些无奈。


    “我冷静狗屁啊我!”曲子格起身离开了他的车,想想还是气不过,又折回来骂道:“你以后给我滚远点!”


    第58章 只有那孙子一个 高三下的半学期自带阴……


    高三下的半学期自带阴霾特效, 让每一个经历者都如临大敌。李知难的教学任务越发繁重,她找孙书维交行政材料时,这阵子一直没空和她聊闲话的孙书维留了她一下,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方禹前两天来我们家了。”


    李知难:“……”


    “他应该是想和你和好。”孙书维道,“我的观点是, 如果以现实角度说,你和宋乐凑合, 远不如和他凑合。他的条件,各个方面都立体碾压宋乐。”


    “不可能。”李知难摇头拒绝。


    “为什么?他哪不好吗?”孙书维的原则是理性至上,感性候补。她自己在择偶这件事上也是这样做的,路少鸿是李知难介绍给她的,当时他是自己遇到条件最好的交往对象。后来, 他出国,和她在人生道路上有了分歧,她也能快刀斩乱麻地结束掉这段感情。这么多年, 她没有遇到条件满意的,也不着急和任何人凑合。直到老路回来,她发现最合适的还是他,理性这样告诉她。感性也在说, 她很想念他。两个人就这样再续前缘, 直接领证结婚了。


    她认为李知难在这一点和她是一样的, 不然她就不会嫁给宋乐了。所以听她这么说, 她第一反应是裴方禹身上也许有自己没有看到的硬性缺点。


    “因为他是裴方禹。”李知难没好气道。


    “哦, 懂了。”孙书维点了点头, 她立刻知道自己理解错了,宋乐也许是李知难理性的选择,但是裴方禹不是。


    “你懂什么?”


    “曲子格那套呗, 要是涉及爱情这种事,那我就没什么可分析的了。我的观点是,现实角度来说,如果要找,裴方禹现在最好。”孙书维答。


    李知难看着她一反常态地关心自己的感情问题,意外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你竟然也会有这种落后思维?”


    孙书维把手机递了过去:“你不一定,但是叔叔阿姨已经开始找了。”


    李知难看着对话框里,自己妈妈求孙书维帮她介绍对象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窜上了来。


    “怪阿姨?”孙书维问。


    “不然呢,还谢谢她?”


    孙书维语重心长道:“知难,如果你老了,可能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活头,然后皮皮就自己一个人,你会不会希望他能找到另一半,才能安心地走?”


    李知难知道她的意思,但是无法接受这个观点:“我不太擅长想象,毕竟我还有很久的活头,皮皮也不是个成年人,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孙书维回道:“我也不是想替阿姨说话,但是我就是想让你明白,他们那代人的初心都是好的,但是做法都是过时的,你用现在的新思想和他们交流,是说不通的,可总归,家里不是讲理的地方,最好的解法是皆大欢喜,但是怎么才能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多动动脑子。”


    “怎么这么麻烦……”李知难无奈叹气。


    孙书维倒是很现实:“生恩养恩都是恩,人活在世,不存在欠了恩情不用还的好事,自己琢磨吧。”


    果然,晚上下班后,李知难妈妈大驾光临,带着几位男士的资料。


    “难难……这个妈最喜欢,和你一样,离异,但是人家没孩子,以后你们再生一个也不麻烦。”李妈妈道,“二婚家庭没有孩子的话,那心是过不到一块儿去的,这事你得听妈的。”


    李知难才想反驳,但她心里也明白,所谓的讲道理都是浪费口舌,最后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眼下她还有卷子要准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道:“行,妈,你约吧,我见。”


    李妈妈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又谈论些家长里短,李知难看着这样的妈妈,想到了孙书维上午的话。她的确没办法想象自己老了,皮皮大了,那样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可是眼下的情况她不用想象,因为年迈的妈妈正坐在她面前。稀疏的白发,深邃的皱纹,佝偻的腰背,细细瞧着,到处都是衰老的痕迹。她印象中的妈妈总是停留在四五十岁的年纪,从来没有年轻过,但也从来不会衰老。要不是今天仔细去发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忽略掉这些慢慢出现在母亲身体上的印记,明明印象中一直是另一个样子的母亲,似乎一夜之间变成现在的模样。


    “妈,今天在我这儿睡吧?”她问道。


    李妈妈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我晚上老得去厕所,不会打扰到你吧?”


    “没事。”李知难鼻子酸酸地回道。


    周末,李知难联系了宋乐:“你今天送皮皮去弹钢琴吧,完事了带他去足球班。”


    她没办法直说自己被安排了相亲的事情,更不能让这件事有任何跑到李北辰耳朵里的机会。


    “你有事?”宋乐意外。


    “嗯。”


    “怎么了?”


    李知难道,“工作上的问题,麻烦你了。”


    午餐时分,对面的男人看起来老实木讷,不善言辞。他倒是很有诚意,仔细地介绍完自己全部背景,表达了对李知难的满意,以及未来希望有更多机会接触的意向。


    这样的相亲和面试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李知难委婉道:“我其实刚离婚不久,家里催着来,但我个人并不是特别着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当个朋友。”


    男人愣了一下,摇头道:“朋友……就算了。我知道,可能你没看上我,这也正常,相亲嘛,就是比较现实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老师,我明白的。您这样也很好,咱们也都提高了效率。但是我确实挺着急的,咱们有缘再会吧。”男人起身,摆了摆手,自行离开了。


    手机此时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知难,怎么样?”曲子格在那边唯恐天下不乱地喊道。


    “你点儿掐的特别好,人刚走。”


    “不顺利啊?”曲子格取笑她,“阿姨给你找的什么人中龙凤啊,连你都看不上?”


    李知难回道:“我的条件放到现在的市场,滞销的概率更大。”


    “他们都没长眼睛吗?”曲子格那边似乎吃着东西,嘴里说话含含糊糊的,“我今天都帮你想过好几个版本了,比如说一见你就贪恋你美貌的舔狗,或者那种自己条件不怎么样还敢对你挑三拣四的衰仔,还有直接问你什么时候生孩子的子宫白嫖客,反正想了很多种,但是给你撂这儿自己走了的潇洒哥,我还是没想到。生活真是处处充满意外啊!”


    “生活是处处充满平凡,他是个平凡的人,想要平凡的家庭。”李知难对刚才的相亲哥印象不错,毕竟人家体面大方的,自己也挑不出毛病。


    “你呢?”


    “我想让我妈别烦我。”李知难老实答。


    “跟李北辰最近怎么样?”曲子格八卦道。


    “我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李知难答,“寒假的时候,爷爷奶奶最后不是要给皮皮报班么,就停了一阵子钢琴课,这阵子开学,今天才去上课,我这不是来相亲了,就让宋乐带他去了。”


    “你让宋乐去见他?!”曲子格在那边喊了起来,“你搞事情呢?”


    李知难答:“身正不怕影子歪。”


    “你自己找个镜子,你那身子曲里拐歪的,你身上最直的地方只有你的脑子。”曲子格大吼。


    另一边,李北辰家门口,他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意外地愣在了原地。


    “北辰,这就是你家啊?”宋乐自来熟地推门进去了。


    “北辰老师好。”皮皮冲他挤眉弄眼,小声道:“今天我爸送我来。”


    “李……老师呢?”


    “我妈去相亲去了。”皮皮没心没肺地就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这件事也是宋乐在挂掉电话后心里疑惑,绕着圈子找好事的亲戚打听的,李知难妈妈四处托人介绍,消息不难走漏得人尽皆知。他听到后一时惊诧,没顾忌身旁的皮皮,就把这话重复了出来。皮皮瞪着眼睛问他什么是相亲,他教他不要说这两个字,反倒让皮皮把字眼记下了,才一见到李北辰,就赶紧用了试试。


    李北辰的眉间突然拧作一团紧皱起来,他迟疑半晌,才开口问道:“李老师……相亲去了?”


    “是啊,”宋乐答,“我岳母给介绍的,李知难还不跟我说实话呢,我什么不知道啊。”


    “你……不介意吗?”李北辰尴尬道。


    “介意什么,”宋乐参观着他的家,“离都离了,还能指望人家一辈子不翻篇儿么?不过,这男的我也认识,他要是能搞定李知难,我把自己炖了吃。哎,北辰,你家这装修可真不错,这么大的面积在这个地界,不便宜吧?”


    “呃,那跟李老师相亲的什么样的人啊?”李北辰不自在道。


    “三脚踹不出个屁的,”宋乐道,“北辰,你站门口干嘛啊?进来坐啊。”


    李北辰强忍着心里的愤怒,应声走了过去,在他身侧故意道:“宋哥还挺自信的。”


    “我不是自信,”宋乐嘲讽地哼了一声,“我是知道她的心现在在哪儿呢,别说相亲了,就是黎明现在从电视里跳出来追她,也追不上。都白扯淡。”


    李北辰听他的话音,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皮皮在旁闲得无聊,道:“你们聊够了没有?能不能上课了?”


    宋乐忙道:“你瞧我,瞎耽误功夫,你们上课吧,我出去转转去。等下课了我来接他。”


    李北辰点了点头,又道:“要不一会儿宋哥你来我这儿吃吧,咱们好久没见了。”


    宋乐看了看表,想着距离下午的足球课还有几个小时,正愁没地方打发小祖宗,道:“成,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儿你们下课咱哥俩喝点儿。”


    待到下午过后,皮皮在李北辰的书房玩起了心爱的游戏机,宋乐开了那瓶李北辰壁橱里他一来就惦记上的红酒。


    “宋哥一会儿开车没事吗?”李北辰道。


    “有代驾。”他反正不会错过喝这瓶酒的机会,见李北辰这么识趣地把酒拿出来,他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了。


    李北辰似乎并不怎么爱喝酒,他一直给自己倒着,但面前的酒杯也没见下,宋乐之前和他接触时就发现了这点,他总是象征性地应付,但从不会主动端起酒杯。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他便放松了些,和李北辰聊起了闲天。


    “这杯我敬你,多谢你对皮皮的照顾。”宋乐找着敬酒的理由。


    李北辰和他碰了下,只在唇边抿了抿,答:“是皮皮优秀,他懂事聪明又可爱,让人很难不喜欢他。宋哥……教得好。”


    宋乐听到这话不禁心内有些感慨,他摇了摇头,诚实回道:“是知难教的好,皮皮被奶奶带着的时候,淘着呢,只有知难能管住他。”


    思及此,他突然长叹了口气。


    “宋哥怎么了?”李北辰问。


    “没事。”他摇了摇头。


    李北辰又帮他倒了满满一杯,道:“有事不用憋着,说出来心里能舒服点。”


    宋乐拍了拍李北辰的肩膀:“北辰,不说别的,你的性格是真好啊,要是我们家皮皮长大能像你似的,谦谦君子,我得多自豪。”


    “宋哥你客气了。”


    “我说真的,我跟你相处就觉得舒服,感觉跟你说什么你都能懂我,咱哥俩之前工作上几次接触,每回我都得欠你点人情,但是你就让我欠得非常舒服。”宋乐道,“我这人可不是能欠人家情的人,我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那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什么人什么样我心里都明镜似的。可唯独你,你不图我什么,上回元宵节,我们单位有人写了副字,清风朗月,我当时就想到你了。北辰,你在哥心里,就是这样的,清风朗月。”


    “抬举我了。”李北辰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宋哥,要是有心事,可以和我聊聊,我看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宋乐摆摆手:“跟小柳没关系,是李知难的事。”


    “李老师?”


    宋乐酒喝得有些上头,看着李北辰的脸,就忍不住一股脑,把藏在心里从不对外人倾诉的秘密借着酒意说了出来:“哎,你哥我啊,也挺可悲的,我当年算是捡了漏,才侥幸追上了她这么个大美女。这些年,人前是风光得很,谁不说我宋乐命好,娶北大毕业的大美女回家。但是,婚姻里的苦,只有我自己知道。你知道什么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我告诉你,那就是客气恭敬得跟同事没什么两样。单位里人家媳妇拎着擀面棍,一哭二闹三上吊,各种管着自己爷们儿,我呢,外面我怎么喝怎么玩儿,我媳妇压根不带管的。那她当然不管了,她巴不得我不回去呢,我跟她多少年没睡过一个屋里了。我当时觉得,你就是块冰,这么些年我不也能给你化了吗?现在我明白了,她不是冰,她就是心里没我,她遇到那个人之后,和普通的姑娘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她心里那个人不是我。”


    “那个人……”李北辰并不是问他,因为他比宋乐更清楚,她心里的人是谁。


    “这事我都没脸跟我哥们说,跟谁我都没说过,我也就跟你念叨念叨。”宋乐灌了口酒,“那男的回来了,应该是知道她离婚了,过来找她了。”


    李北辰:“什么时候的事?”


    “曲子格过生日的时候,他也去了。”宋乐摇了摇头,“李知难这人多心高气傲你知道吗?天塌下来都有她李知难的自尊心顶着,我出轨她眼皮都不眨一下,这么多年,就连生孩子疼成那样,她李知难也没哭过一回。可那天我亲眼看着,她对着那男的,哭得满脸眼泪。”


    李北辰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又见到他了,又哭了。


    “所以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高冷的人,什么理智的人,那都是因为人家不爱你,不在乎你,所以对你的态度就自然而然地冷淡,对你这个人也无所谓,”宋乐自嘲道,“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哪怕是她给你生了孩子,都不好使,她心里的人就那么一个,这么多年,能让李知难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只有那孙子一个。”


    宋乐见他不说话,道:“北辰?北辰?是不是我说太多了。”


    李北辰突然低头将杯子内的酒一饮而尽,道:“没有,我喝得有点上劲。”


    第59章 我也无路可退 李知难再见到李北辰是一……


    李知难再见到李北辰是一周之后的钢琴课, 皮皮蹦蹦跳跳地和他打招呼,李知难也微笑着问候道:“好久不见。”


    李北辰罕见地端出了张没表情的脸,回道:“李老师好。”


    “皮皮, 来把上节课的曲子弹一下。”李北辰安排道。


    李知难照例在书房等着,她坐得无聊, 开始准备教案,才写到一半, 正好到了例行课间休息的时候,李北辰平时都会走过来和她聊两句,许久未见,她本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但是今天的李北辰一反常态,没有过来。皮皮就在那边, 她觉得自己也不好现在过去打扰。


    直到下课,李北辰也没同她多说一句。


    “好,今天就到这儿, 记得回去练练指法,巩固一下。”李北辰交代道。


    “今天的课好无聊。”皮皮埋怨道,“之前咱们玩的找那个钢琴谱子游戏,今天也没玩。”


    “钢琴不是游戏, 弹钢琴也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李北辰看着他, 突然正色道。


    皮皮没见过他这样, 眼睛微微有些不解, 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


    李知难看他这态度, 心下隐隐知道有事不对, 她转头对皮皮道:“你去那边玩儿会儿游戏好吗?妈妈和李老师说点事。”


    皮皮乖乖地走了过去,李知难才开口:“你心情不好吗?”


    李北辰看着那样的皮皮,也颇为后悔, 低头道:“我刚才态度不好,一会儿我和皮皮道歉。”


    “你也没说错什么,你是他的老师,对他严厉也是为他好。”李知难并不在意这些,毕竟除了李北辰以外,也没哪个老师天天哄儿子似的哄着他,多少都会有些严厉的时刻,这对皮皮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她不懂李北辰今天为什么会一反常态:“是工作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不是。”李北辰摇头。


    “那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


    “那你今天怎么了?”


    “我今天怎么了?”


    “你情绪不太对。”李知难坦白道。


    “我下回上课前会好好调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知难解释道,“我是说,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要是你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李北辰的口气仍然是温柔的,但这四个字无论用什么口气说出来,都没办法削弱它的攻击力。


    “那好,下周见。”李知难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她识趣地结束了对话,唤皮皮过来,匆匆离开了。


    直到深夜,李知难洗漱后仍然对上午的事情耿耿于怀,她想不明白李北辰这莫名其妙的态度是唱的哪出,左右琢磨,猜测最可能的原因应该是他工作太忙了,还要兼顾皮皮上课这种小事,他也许不情愿了?又不好和自己直接说?


    想到这儿,便发了条信息给他:你要是工作忙的话,我可以给皮皮换个老师。


    李北辰立刻回复了:我在你家楼下。


    李知难意外地跑下来,看到在楼道口坐着的他,意外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知道去哪。”他抬起头,眼睛似有千万情绪,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李北辰,到底出什么事了?”李知难见状心内又些着急。


    李北辰的表情带着愧意,道:“上午的事,我话说得不好听,对不起。”


    “那没什么的,”李知难看着他的举动,心中忐忑,“你到底怎么了?”


    李北辰仍旧仰头看着她,可刚才的愧意消失了,语气冷了些道:“我那种态度对你,说那样的话,你也觉得没什么?”


    “对啊。”李知难答。


    “如果反过来,你用那样的态度对我,我会很难过。”他似乎有些生气。


    “我也没用那种态度对你啊……”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难不成真是工作压力大到心理出问题了,她想到自己曾经对他的态度,暗暗怀疑,还是他这是在翻旧账?“……呃……我以前对你态度确实不好,但是我记得咱们不是翻篇儿了嘛?”


    “你真的会翻篇儿吗?”李北辰又急忙追问。


    “不是,你大晚上不回家,在我家楼下坐着,不对,你在这儿坐了多久了?”李知难突然想到。


    “不知道。”


    “要不你上来说吧,外面冷。”她邀请道。


    “不了,”李北辰起身,摇了摇头,“我走了,打扰你了。”


    李知难拉住了他的胳膊:“你这样我很不放心,究竟出什么事了,就不能坦白告诉我吗?”


    “我们……”李北辰纠结了良久,才将话补充完整:“算什么?”


    李知难被他问愣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迫不及待地问她这个问题。


    “你当我没说吧。”李北辰收回被她拉住的胳膊。


    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注定好,他和李知难的距离是恒定的。


    他是她弟弟的朋友,当他第一次认真告白,用尽了所有勇气告诉她长大以后他要找她做女朋友,李知难当做玩笑逗他说,你这小孩儿还挺有眼光的。


    后来他成了她的学生,曾经和同学一起去看电影时,偶遇过她和裴方禹。当时的场景让他僵在原地,像是被人从山顶上推下去一般,摔得粉身碎骨,可她笑盈盈地看着他和身侧女生,半真半假地训他,可不许早恋啊。


    她的男朋友抛弃了她,得知消息的自己逃课跑去了医院,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不清醒的她误把自己当成了她负心的前男友,哭着亲了他。他心跳得飞快,哪怕是偷来的属于别人的吻,也让他如此满足。可清醒的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懵懂地说爱她时,立刻黑下脸生气地让他滚出去。


    她结了婚,有了孩子,这些都没能让他死心。他像是一只邪恶匍匐的蛇,伺机接近她的丈夫,蛰伏在黑暗里等待,漫无止境地等待,只消一个机会出现,他就会狠狠地咬上去。


    终于,那个缺口出现了,他主动帮宋乐制造机会,期盼着他、等待着他做出错误的选择。


    得逞后,他又一次次机关算尽地把证据送到她面前。


    当李知难在KTV内看到两人亲热时,他就藏在旁边的阴影里。


    当他知道宋乐那日在楼上约会时,他故意留她在咖啡厅。


    她越想装作看不到,他就越要她看清楚。


    她离婚了。他第一次走到了离她这么近的地方,似乎眼前的她已经触手可及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警戒自己,欲速不达,小心翼翼,徐徐图之,只要你等得住,总有她看到你的一天。


    他本来觉得自己能一直这样,哪怕要等她一生都可以。


    可裴方禹的出现将这一切都打回原形。


    有些人,天生就被上天眷恋,出场的那一刻就被赋予了完美的身份,就算他不用任何手段也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心,就算他做了再多的错事也能被她原谅,他就像是被设定好的男主角,带着天然的光环,而自己这一生都只是阴暗角落里见不着光的配角,如果敢多奢望些,就可能会被她从人生的故事中彻底剔除。


    李北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缓缓地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他的胸口处纹着两个字:不退。


    是那年六月三十日,她婚礼当天,他去纹的。


    李知难曾经和他说过自己名字的来历,人生没有顺风顺水,早晚会经历大小波折。生而为人,能够知难是一种境界,大部分人都提倡迎难而上,而李爸爸给她取名叫知难,则是希望她能在人生的路上,不要盲目冲动,一厢情愿,希望她能知难,知苦,知坚,知止,知不可,知而退。


    这个名字放佛冥冥中成了他和李知难的谶语。


    可他偏不服这些。命运若是要他知难,那他偏偏不退。


    “我不会后退的。”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道,“我也无路可退。”


    第60章 我不需要你这种喜欢 周一放学后,李知……


    周一放学后, 李知难接到了曲子格电话:“江湖救急。”


    李知难道:“我就那点存款,我可全给你了。”


    曲子格答:“不是,你明天能不能调个班, 帮我个忙?”


    “怎么了?”


    “我跟王总来深圳参加会展了,但是刚才新校区那边联系我, 说是明天有消防工商联合检查,让负责人过去。我本来是想找书维的, 可她说她明天要去区里开会,资料跟文件都在我办公室柜子里,到时候你就帮我配合负责人取一下东西应付一下就行。”


    李知难看了看明天的课表,无奈道:“那我问问楚老师能不能请假吧。”


    第二天她一早到达曲子格的新校区时,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你怎么在这儿?”她看着裴方禹, 觉得自己八成是上了曲子格的当。


    “小曲说需要有擅长和政府打交道的人,书维就给她推荐了我。”裴方禹回道,“吃早饭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你就是她的那个负责人?”李知难问道。


    “是的。”裴方禹点头。


    李知难没好气地联系曲子格:“你憋什么坏呢?”


    “我怕我提前告诉你是裴哥, 你不愿意去。”曲子格坦白道。


    “不是,那你让他来,你还找我干嘛?”李知难不解道。


    “我那个密码锁的密码不能告诉他啊,所以我让他带你一起去。”曲子格回, “你们都是我的投资人, 就当是检查一下自己的投资项目吧。辛苦你了知难, 爱你爱你。”


    李知难无奈地挂掉了电话。


    “去吃点东西?”裴方禹再次提议道。


    李知难看了看表, 回道:“他们几点来?”


    “我也不知道, 通知是今天, 但是没通知具体时间。”裴方禹回。


    “那我们要在这等一天?”李知难不悦道。


    “如果需要的话,确实可能等一天,”裴方禹回道, “政府部门一天要做的工作很多,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地方需要进行检查,所以我们只能等。但是现在的工作效率和精准度也是很高的,他们说今天来,今天就肯定会过来的,你放心。”


    李知难小声念叨道:“我不放心的是这事么?”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李知难将包放在一边,掏出笔记本电脑准备办公,“饿你就自己去吃吧,我忙会工作。”


    裴方禹在她身旁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李知难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强忍着打了十几分钟字之后,坐立难安地起身。


    “你去哪?”他问。


    “去曲子格办公室取文件,一会儿检查的人过来需要。”她答道。


    裴方禹:“你不会想取完东西,就把我自己一个人扔在这儿吧?”


    李知难突然反应过来,是啊,自己就是个开密码锁的,干嘛要跟他在这里耗一天。便道:“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开口又道:“你就这么害怕跟我待在一起吗?”


    李知难回头看他,“我为什么要害怕?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


    “一会儿检查的人来了,要是问我一些刁钻的问题,我可能回答不上来,你在这儿我们也好有个照应。”他说道。


    “您裴大领导都答不上来的问题,我能帮什么?”李知难还是带着刺的态度。


    “那就只能委屈小曲老师了,反正校区是她的,出了事也需要她自己多担待。”


    李知难眯着眼睛,看着他威胁自己的样子,又坐了回来:“裴方禹,你出钱到底是真的想投资她,还是因为我?”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问你呢。”


    裴方禹一脸澄明地看着她,“你觉得是哪个,就可以是哪个。”


    “你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别说投资曲子格,你就算是把我们学校都买了,我跟你也不可能。”李知难坚决道。


    “我知道,”裴方禹轻笑,“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买你们学校。”


    “那你在这浪费时间干什么呢?”


    “我不觉得是浪费时间。”


    “我说你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干什么呢!”她气道。


    “我如果约你吃饭喝咖啡,你也不会同意,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裴方禹一脸无奈。


    “你可以放弃。”李知难回道,“死缠烂打的人设不适合你。”


    “犯了错的人就要接受惩罚,至于惩罚内容和惩罚时间,我没有选择权。”裴方禹回道,“但是,就算是惩罚,我也心甘情愿,毕竟之前我连被惩罚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李知难看着他,像是那日无法将自己和曾经那个女孩联系到一起一般,当下也无法将他和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联系到一起。


    他是她见过唯一比她自己还要骄傲的人,他的自负自傲自命不凡,是最初吸引她的原因,也是导致他们分手的理由。李知难心里承认,他有资格拥有这些自以为是,因为他的确有这样的资本。然而当千帆过尽,站在了人生巅峰的裴方禹完全可以俯视她时,却意外地选择了在她面前仰视她。


    这是爱吗?


    能让那个不可一世的男孩变成委曲求全的男人,是……因为爱吗?


    李知难震惊于当下自己的想法,可反过来,推人及己,自己这些年不肯原谅他的执念又是因为什么呢?他可以放下的骄傲尊严她却要一直高举头顶,是自己境界上不如人还是……其实从始至终都是他爱她更多?


    裴方禹小声道:“知难?在想什么?”


    李知难低了低头,道:“门口有家麦当劳,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咖啡。”他微笑道,“谢谢。”


    李知难推门出去,早春的晨光异常耀眼,她恍惚看到门口站着高瘦的身影,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已经能分辨出他是谁了。


    “你怎么在这儿?”她嘴上这样问,心里也有了答案。奚西和曲子格,其中有一个人告诉了李北辰今天自己会来见裴方禹的事情。


    “跟我走。”他轻声道,那语气带着丝命令,却又不敢显露太多。


    “我这边有事。”李知难解释道,“正事。”


    “我都听到了,”李北辰没有隐瞒自己在门外的行为,“他想挽回你,就是你所谓的正事?”


    “那是他的事,我今天过来是帮曲子格处理一些事情的,你不要一概而论。”李知难答。


    “是我一概而论,还是你在欲盖弥彰?”李北辰手攥成了拳头,质问道:“你忘了他做过什么吗?”


    李知难被他那句“欲盖弥彰”说得下不来台,反驳道:“我忘不忘不重要,但是你为什么要记得?”


    “跟我走。”李北辰拉住了她的胳膊,声音也微微提高了些。


    李知难谨慎地看向屋内,生怕被里面的人发现一般,道:“李北辰,你松手。”


    “怕他看到?”李北辰嘴角微微颤抖着,如同每个神经细胞紧绷在一起,被他硬生生压制住,“怕他看到就跟我走。”


    李知难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让他误会了。与其说怕被裴方禹看到,她下意识更怕裴方禹看到李北辰。不只是裴方禹,她害怕任何人看到和自己如此拉扯不清的李北辰。她冷静下情绪,道:“你松开我行不行?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李北辰攥着她的手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李知难正色道:“李北辰,这是我的事,你注意一下分寸。”


    “那我们算什么?”李北辰眼框泛红,强忍着回道,“我算是什么?”


    他选择在最不恰当的时机,问了她这个最不恰当的问题。


    “李北辰……别胡闹。”她的态度再次变回了之前老师的模样。那些所谓的“朋友”、“平等”,就像是大人在糊弄小孩时选择的冠冕堂皇,一旦遇到真正的问题,他们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人,他们的态度也永远只有千篇一律的“听我的。”


    李北辰终于放开了她的手。


    “李……”李知难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想叫他的名字,可才开口就又被自己咽在了喉间。


    他的背影被晨光晃成了一条虚虚实实的黑线,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真切,李知难看着这画面,只觉得自己心脏没来由地突突犯着疼。


    晚上的腾讯会议里,李知难像是冷面判官,画面上的另两位各有各的鬼胎,还有一位在一旁专心处理文件。


    “说吧。”李知难双手抱胸前,“你们俩谁出卖了我?”


    孙书维道:“要不你们自己商量吧,我这儿还有会议记录要写呢。”


    “你不许走,”李知难道,“你必须留下给我做个见证。”


    “我借你一个耳朵,”孙书维道,“你们该说说你们的,我mute了。”


    李知难看着另外二人:“先说的酌情减刑,嘴硬的坚决不饶。”


    “裴方禹威逼利诱,我拿人家的手短啊……”曲子格求饶道。


    奚西小声道:“我师哥帮了我很多……我欠人家的手也短。”


    “手短?手短你俩还能把我推出去?!”李知难气道。


    曲子格:“怎么样,是不是那种两个男人一人抓一个手,让你做选择?是不是我电影里看到的那种?”


    李知难警告道:“你给我把你八卦的眼神收一收!”


    孙书维突然开了麦:“什么情况知难?这么戏剧化吗?”


    李知难:“没有,我才不会允许这种场面发生在我的人生里!”


    “怎么,你浪漫过敏啊?”


    “我狗血过敏。”


    “不应该啊,咱们四个里还有比你更狗血的吗?”曲子格天真烂漫的,“前夫身在福中不知福,出轨离异,初恋远赴异乡多年归来,深情不改,还有个小鲜肉,从小就惦记你,终身不渝,你再看看我们,书维一心一意跟老路,奚西和那个副总虽然乱七八糟的,但是也没换过人,我这边竹篮打水,跑了个吴思齐,也断了个顾清辛,还得是你啊知难,大美女就是大美女,一出手就三个起。”


    “你给我闭嘴!”李知难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屏幕里的曲子格怼道。


    “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曲子格急忙问道。


    “我审你你审我?”李知难反问。


    奚西道:“知难我错了,我不应该背着你给我师哥传信儿,可是他对你是真心的,而且另外两个人都辜负过你,我师哥没有。”


    曲子格道:“那我就不爱听了,人活在世谁不犯错啊?知错就改也是好同志。”


    孙书维插嘴道:“你这是替谁说话呢?宋乐吗?”


    “当然不是了,宋乐那个人渣扔就扔了,多瞧他一眼都是给他脸了。但是裴哥不一样啊,裴哥现在事业有成,工作稳定,关键是和你年龄匹配,你们也有感情基础,难道不是最佳候选人吗?”


    “不是,我师哥事业也很好,我师哥还比他长得帅,再说年龄怎么了?年轻的体力还好呢。”奚西反驳道。


    两个人争论下,曲子格拉外援道:“书维你说,你是最讲道理的。”


    孙书维回道:“我也觉得裴方禹条件更合适。”


    李知难叹气道:“今天开会是这个主题吗?你们别聊那些没用的行不行。”


    曲子格道:“那你说,你说你觉得谁更好?”


    李知难气道:“我觉得我自己最好,散会!”


    她关上了电脑,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自己的脑子从这一堆乱七八糟中摘出来。


    早晨李北辰的背影像是刻在了她视网膜上,只要她闭上眼,就反复自动在眼前播放,搅得她心神不宁。身体像是有记忆一般,脑海中回放那场景时,当时心脏突突的痛感也随着一起汹涌而来,她拿出手机,看着和李北辰的对话框,反复上下划,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时,不由生出一丝失落。


    “知难,之前有件事我们还没有说完。”裴方禹在那边轻声道。


    “什么?”


    “我那天没有去机场,我去医院找你了。”裴方禹道,“我知道这也许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没见到你。”李知难答。


    “在门口碰到了熟人,”裴方禹道,“孟卿怡的表弟,当时好像也是你的学生。他跟我说你没事了,但你不想见我,所以我才走了。”


    李知难心中突然生出了另一种预感:“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记不太清了。”裴方禹答道。


    李知难:“我还有事,我先挂了。”


    她手微微颤抖着,拨通了纪修的电话,只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嘈杂。


    “你在哪呢?”她问道。


    “和李北辰在喝酒。”纪修回答。


    “他……没事吧?”


    “喝多了。”


    “你把地址给我,我现在过去。”李知难答道。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只不过是看人什么时候能够连接起那些痕迹。幸运的话,也许一辈子都可能被蒙在鼓里,不幸的话,一个不经心的端倪就能引爆整片坍塌。


    李知难到酒吧的时候,李北辰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一旁的纪修玩着手机等着她。


    “人交给你了,我走了。”纪修见她来,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有话要问你。”她将纪修拉到了旁边。


    “问吧。”纪修似乎在赶时间,看着手机催促道。


    “孟卿怡你认识吗?”她开门见山道。


    纪修思索了一下,回道:“耳熟,好像是李北辰的亲戚,他姑父姓孟。”


    “他姑父做什么的?”


    “现在退休了,之前外交部的。”纪修答。


    “李北辰和裴方禹去西班牙的事情……有关吗?”李知难看着他,冷着脸问道。


    纪修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当年他们在电影院偶遇李知难和裴方禹,之后几天李北辰各种旁敲侧击和他打听裴方禹的消息。纪修一直不解他打听这些有什么用,只当他这不死心的小强想找个奋斗目标做参考,却没成想他的心思远比自己想得深。


    纪修看着姐姐的表情,也明白自己瞒不住她。以李知难的性格,如果不是确定了大半,不会问到他这里。“不算太有关系,但也不能说没关系。李北辰跟他姑父说自己认识一个适合他表姐的青年才俊,就把你那个刚入职的初恋介绍给他姑父了。但之后的事和他无关,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一个高中生还能管得了外交部的人事变动吗?”


    “高中生不能,成年人能做的就多多了。”李知难话里有话道。


    纪修怕自己的话有歧义,道:“他真的就嘴欠过一次,之后你难过成那样,他再也没动过裴方禹的主意。这点我可以保证。”


    李知难看着他,终于接受了自己之前的推断,回道:“他是没有再打裴方禹的主意,但是打了宋乐的。宋乐的女朋友就是他亲手安排的。”


    纪修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几步走回酒吧卡座,不管不顾地拎起了李北辰的衣领,本就头晕眼花的醉鬼瞬间回了神。


    “你对我姐干什么了?”纪修的拳头已经攥好了,就等他承认之后挥过去。


    李知难上前拉住了纪修的胳膊。“纪修,别闹。”


    “我问你话呢。”纪修冷声道。


    李北辰并没有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只是一脸懵地看着她二人。


    “我的事我自己处理,”李知难交代道,“你先走吧。”


    纪修松开了手,又看了眼手机,不放心道:“你确定吗?”


    “大人的事用不着你小孩管。”李知难对他挥手,“走吧。”


    纪修拿起了外套,一边往外走一遍嘴里念叨着:“他就不是小孩了么……”


    半个小时的功夫,李北辰的酒终于醒得差不多了。他看着对面的李知难,恍惚中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但又找不到任何逻辑因果将前后联系起来。


    “喝点水吧。”李知难将蜂蜜水递过去,“喝了好受点。”


    “谢谢。”他接了过来。


    “不能喝酒就别喝这么多。”李知难忍不住教育道,“喝酒也解决不了问题。”


    李北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看着她轻声道:“那怎么才能解决呢?”


    “你要解决什么?”李知难问。


    “是不是对你来说,我才是那个应该被解决掉的问题?”李北辰看着她的眼睛,“我妨碍到你们了,对吗?”


    “李北辰……”


    “不,你让我说完吧。”李北辰道,“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你对我的好,不过是因为你离婚了,上赶着献殷勤的我钻了空子。你是可怜我,就像当年可怜宋乐一样。说到底,我和他没任何差别。”


    李知难道:“不要对你不清楚的事情妄下评论,你说你自己的事就好,不要扯到别人身上。”


    李北辰冷笑道:“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我不需要你来教育。”


    李知难知道自己下意识“好为人师”的习惯在这个时候会刺伤他的自尊心,还没来得及解释,只听李北辰又道:“从始至终,你爱的人一直是裴方禹,只有他能牵动你的情绪,只有在他面前你才是真实的李知难,现在他回来了,不管他当初是如何抛弃你,伤害你,你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他身边,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苦尽甘来了?”


    他口气尖酸刻薄,完全如同另外一个人。


    可是自己又了解他多少?他在背地里做的这些事,本来不就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吗?


    说到底,不是他变了,而是自己从没有仔细了解过,在那个干净清朗的他身后,究竟生着多少蛆虫。


    她觉得心里凉凉的。


    他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了,哪怕真相之前呼之欲出,她也选择忽略掉这个可能。因为他是李北辰啊,那个从小就清润明朗的男孩,那个真挚赤诚的男孩,他应该是天上耀眼夺目的星辰,不该堕入世间这些蝇营狗苟。


    李知难的失望混着寒心,至于其他矫揉在其中的情绪,她已经分不清了,她几乎是紧咬着牙根,从口中说出了这句话:“你又有多高尚?因为你的喜欢,就要破坏我的爱情,拆散我的家庭?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做?”


    李北辰僵在原地。


    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她知道了宋乐的出轨是自己安排的好戏,她也知道了当初她哭着恳求的人并没有抛弃她,自己的一切算计都是机关算尽地为他人做嫁衣。


    如同雪山崩塌一般,零星雪花滚成庞然巨石,横冲直撞地席卷一切,也将李北辰彻底打回原形。光被乌云一丝丝侵蚀,直至再也看不到半丝天日。


    “我不需要你这种喜欢。”李知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