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上境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殷海烟是被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拱醒的。


    昨夜她和沈清逐就挤在外间的这张贵妃榻上,好在睡前就已经打理干净了,里衣也穿的齐整,所以二人现在即便是相拥而眠,用的也是很正经的姿势。


    “娘亲~”遂遂脑袋从被子下面钻出来,挤在她和沈清逐的中间,瞪着两只疑惑的大眼睛看着她,“娘亲,你们为什么睡在外面?”


    殷海烟还没开口,另一个小脑袋也从被子下钻了出来,两颗小脑袋把被子撑起一个小小的帐篷。平儿看了看殷海烟,又看了看另一边皱着眉头将醒未醒的沈清逐,一脸严肃道:“妹妹,你应该问的是为什么娘亲和这个人一起睡觉?”


    沈清逐不让他们喊他哥哥,因此平儿用“这个人”代替,听上去倒像是对沈清逐有诸多不满似的。


    “哥哥,你真笨,”遂遂说,“因为娘亲和大哥哥成亲了,晓雪姐姐说了,成亲就是以后要一起睡觉的意思。”


    “可是和娘亲成亲的人是妖族王子,不是他,”平儿纠正道,“还有,不可以再叫他大哥哥。”


    遂遂不服:“什么呀哥哥,娘亲可以和很多人成亲的,我长大后也要和很多人成亲!哼!我就要叫他大哥哥!不让我叫我非要这么叫!”


    殷海烟听得头都大了,终于听到一句重点,她伸手轻轻揉了一下遂遂的脑袋,道:“你哥哥说的对,不能这么叫他。”


    两个孩子立刻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她,异口同声:“为什么呀娘亲?”


    殷海烟:“因为,他是你们的亲爹。”


    “亲爹?!”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落在心田上,照得黑夜都变白昼,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个他们很喜欢的大哥哥,竟然是他们的爹爹!他们的亲爹爹!


    殷海烟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俩小捣蛋鬼这样的表情,不由得觉得好笑,偏头看一眼身侧的人,他睫毛颤动着,唇瓣翕动着在说些什么,是要醒来的前兆,殷海烟凑近了听,断断续续听出几个音节,是:“阿烟……阿烟、不要闹我了……”


    殷海烟笑了笑,在他耳边轻声道:“清逐,醒醒,看看你身边的是谁。”


    “……不是你吗?”沈清逐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这几日连日奔波根本没休息,昨夜又是过了三更天才睡下,此刻正是睡得熟的时候,方才耳边叽叽喳喳,还以为是在梦中。


    一睁眼,却瞧见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满脸惊喜又激动地瞧着他。


    沈清逐愣了下,随后对着两个孩子温柔道:“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许是这几天养成了习惯,马上就想到要去给他们找吃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身体已经开始先行动了,他坐起来,却被殷海烟拽住了胳膊。


    沈清逐迷茫地看她一眼,殷海烟笑道,“不急。”


    就在这时,两个孩子的情绪终于缓冲过来,异口同声道:“爹爹!你是我们的爹爹!”


    听到这声陌生的称谓,沈清逐才算是完全清醒了。


    酸意一下子从鼻腔翻上眼眶,泪水决堤一样冲出眼睛。


    两个孩子互相对视一眼,朝他伸出手,一人一边为他擦去了眼泪。


    “爹爹,你为什么要哭啊?”


    沈清逐不住地抽噎着,“爹爹……是太高兴了。”


    骨肉分离三载,此间终得相认。


    沈清逐忽然觉得,此前种种往事,种种折磨,也许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重聚,漂泊无定的心曾使他蹉跎了太多的时光与岁月,但好在现在还不晚,他的心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处,他再也不想和他爱的人分离,再也不想和自己的孩子分开。


    他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和爱人拥在一起:“阿烟,谢谢你愿意等我,谢谢你们愿意等我。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好。”殷海烟望着他的眼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事情。”


    她伸手揉揉孩子们的脑袋,道:“不出所料的话,今日就要启程离开沧海楼,你们两个,跟着爹爹回魔宫领罚。”


    “啊?”两个孩子脑袋耷拉下来,瞬间蔫了。


    沈清逐神色一变,道:“我陪你一起。”


    殷海烟看着他,正色道:“此事是我魔族之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代魔族而去,你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沈清逐苦笑:“阿烟,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们还需要分出你我吗?我不管你为谁,去做什么事,我只为你。”


    殷海烟还想说什么,沈清逐抢先道:“即便你不答应,我也是会跟去的。”


    殷海烟看了一眼他倔强的脸,忽地笑了,道:“我原以为这两个孩子没学到你半点秉性,现在看来,这点倔脾气和你倒是一模一样。”


    沈清逐知道她是松口了,笑了笑,道:“阿烟,我可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殷海烟当然知道,这一点没有谁比她跟更清楚,可是她私心却不希望他去涉险。


    罢了,反正她有足够的信心可以拿到魔骨。


    钟声在沧海楼的上空响起,众人再度汇聚到广场上。


    沧海楼楼主和往常一样从天而降,他沉默不语,一袭黑袍裹身,睥睨着脚下的人们,身边的管事弟子代替他开口,宣布了此次沧海楼赏宝大会的结束。


    沧海楼弟子们鱼贯而出,指引着众人走向码头。


    沈清逐回头望了眼,觉得他虽神色如常,却与第一天见到他时不一样了。


    沧海楼楼主感知到他的视线,也回看了过来,冷不丁来一句:“鲛王珠呢?”


    沈清逐愣了下,他是传音过来的,其他人听不到。


    沈清逐把鲛王珠从乾坤袋里取出来,挂在了腰带上。


    沧海楼楼主淡淡地瞥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望着远处众人一一登上渡船。


    渡船在海上的大雾中缓缓行驶。


    魔族的渡船上。


    “咦,这是什么?”殷海烟忽然发现桌上放着沈清逐收起来的被子,就是昨晚盖在他们身上的那件,可是那根本不是被子,而是一件巨大的氅衣。她摸着氅衣细致的纹路,脑海里闪过一种可能。


    “这是……”


    沈清逐点点头,道:“没错,就是你那年去天衣阁订做的那件衣服。”


    殷海烟哑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什么时候回去的?”


    她还以为沈清逐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她会猜测沈清逐的想法,会猜测他大概不止一次地在夜深人静中后悔去到潭山,后悔被她哄着留在那个人间小院里,他会想什么呢?他会不会觉得如果没有从那里开始,那么他如今应该还在好好在玉昆宗做着他威风凛凛的掌门,而不是屈就于她的身边。


    沈清逐垂着眸子,道:“离开玉昆宗半年后,我在魔族和仙门交界的一个小地方待了段时间……后来就去了潭山。”


    殷海烟还记得,她在人间和沈清逐的第一面就相遇在潭山,而沈清逐上次去潭山的目的是什么,她也记得一清二楚。


    她问:“就只是冲着去潭山吗?”


    沈清逐抬头望着她。


    “你想问什么?”


    殷海烟抿了抿唇。她不想主动提起五百年前在潭山的一面之缘,不想让沈清逐知道那个卖酒的女子就是她的一缕魔识,那样会让沈清逐知道她还隐瞒着他一件事,而这件事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分明就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但她的确很在意沈清逐这次去潭山的目的是什么,是找寻那名曾经住在他心里的白月光,还是为了去寻找她的痕迹。


    那缕魔识所留下的记忆大多已经丧失,虽然魔识早已回归到她身上,但是殷海烟从来不觉得魔识可以替代她,那充其量只是她的一部分而已。


    她想了想,道:“没什么,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想要回到那个小院子。”


    “为什么?”沈清逐拉住她的手,笑着注视她,“那是我们的家啊。”


    殷海烟抬眸,愕然、诧异。


    他竟然将那个地方称之为家吗?那个充斥着她很多戏弄、谎言和算计,但偏偏也不失真心的地方。


    “阿烟,”沈清逐认真地说,“我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你说。”


    “其实……”沈清逐刚刚开了个头,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似乎是起了什么冲突。


    她和沈清逐一齐来到外面,看见四个青岚卫压着两个白衣人走了过来。


    “怎么了?”


    那两人抬起两张不忿的脸,沈清逐惊讶道:“齐宣?!翁白?!”


    殷海烟抬抬手,叫青岚卫放开他们。


    两个徒弟一下子冲沈清逐扑过来,挡在他和殷海烟面前,愤愤不平地看着殷海烟,翁白大声道:“我和师兄是来带师父走的!”


    殷海烟皱了皱眉。


    “翁白?你在说什么?”沈清逐太摸不着头脑了,他的小徒弟总做出一些他看不懂的事,他只好看向齐宣这个大徒弟,希望这个稳重的并且昨晚还和他坦白了自己恋情的大徒弟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谁知齐宣也面色沉沉,道:“师父,她对你不好,娶了别的男人,身边还带着那么多随时等着服侍她的人,上船之前你不在,可我们都看到了。”


    沈清逐愣了一下,终于懂了,这个“上船之前”,指的是来沧海楼时所上的船。


    看了眼一脸迷惑地朝这边走来的傅银霜,沈清逐又看了眼自己的徒弟,“齐宣,你还记得你昨晚和我说了什么吗?”


    齐宣摇摇头,“师父,我知道在沧海楼时一定有人破坏了规矩,所以我们没有了那时的记忆。”他目光微动,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看戏的傅银霜,心中蓦地一痛。


    傅银霜显然也看见了他,但是和以前一样装不认识他。


    这就说得通了。


    沈清逐看了眼两人的脸色,心中明了,对殷海烟道:“看来他们已经失忆了,我跟他们说明白。”


    殷海烟点点头,对一边站着的人道:“傅银霜,你跟我来。”


    傅银霜跟着殷海烟走向船的另一头,从齐宣身边擦肩而过。


    他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剑,紫色纱衣飘带被海风吹起,轻轻掠过他的手背。


    殷海烟和傅银霜来到船的另一头。


    看着傅银霜现在的状态,也像是已经忘了在沧海楼发生的事情。


    殷海烟道:“你喜欢他?”


    傅银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不过腻了。”


    殷海烟挑眉,“你看上去倒不像是腻了的样子。”


    傅银霜弯起眼睛,笑道:“尊上,你叫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关心我的感情吧?”


    “本尊没那么闲。”殷海烟一瞬间正色,淡淡道:“让我听听你的琴练得如何。”


    “现在?”


    “就现在。”


    傅银霜丛虚空中唤出她的柳琴,看着殷海烟气定神闲的表情,不由得感叹道:“尊上,您可真是信任我。”


    殷海烟:“傅二小姐敢接下这个活,如果在秘境中没有练成,你根本就不敢再和本尊坐上同一艘船了吧?”


    傅银霜笑道:“虽然我已经不记得这四天发生的事情了,不过尊上说的是,我的确学了一首新曲子。”


    说罢,她指尖在琴弦上飞动,动听的弦音从她的指尖流出,配合着波浪拍击的声音,袅袅飘散在浮生忧海的上空,也幽幽地传入深海。


    海底,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沧海楼里,阴暗的房间里,守着一个老鲛人的沧海楼楼主忽地睁开了眼睛,顿了片刻,又仿佛预料之中一样将缓缓闭上。


    玉昆宗的渡船上,赵占秋站在船头,也发现了不对劲,紧紧皱起了眉头,“不对,这魔音有古怪,这是在模仿鲛人唱歌的频率……”


    小弟子惊呼:“掌门,魔族有一只小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从魔族的大船上分出一只小船来,上面站着几个人,船只偏离了航向,可是沧海楼的渡使像是没有任何觉察一样。


    “跟上!跟上他们!”赵占秋命令道。


    “可是船是沧海楼的渡使在开……”


    赵占秋瞪了弟子一眼。


    小弟子瑟缩了一下脖子,“是,我知道了掌门,我这就叫上师兄们把船抢了。”


    茫茫大雾中,两艘小船已经悄然偏离航向,三艘大船还带着数千艘小船继续朝着正确的方向行进。


    半天之后,大雾渐渐散去,视野逐渐开阔。


    “呼,累死了。”傅银霜累得快瘫倒了,“到了吗?我的天……”


    傅银霜瞪大了眼睛。


    明明刚才还是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海上,一眨眼,眼前已经变成了陆地。


    一个阴沉沉的灰暗的世界。


    没有阳光,没有绿色,没有任何鲜活的不同的颜色,除了灰色就是灰色。


    方才他们还在水中的船,此刻就这样干巴巴地出现在陆地的正中间,突兀得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嚯,这是白天还是晚上啊?”


    “无上境,不分昼夜。”连微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听到她的声音,殷海烟转身,问道:“送回去了?”


    连微尘:“嗯,我娘亲自来接的,就这还哭闹着不肯走呢。”


    殷海烟笑了笑,有连衣长老在,想必一路上可以看紧了他们两个。


    连微尘这颗钉子已经在无上境安插了三年多,对无上境的路线轻车熟路,她给众人拿了早已备好的斗篷,带着众人朝着灰暗中走去。


    无上境的街道规划得整整齐齐,房子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有一些细微的破损不一样,若是从上空看,整个无上境仿若一个迷宫。


    在走过了几条一模一样的街道之后,连微尘扣了扣一个院子的紧闭的黑木门。


    门开了,露出一张瘦长发白的脸,一双略显惊恐的眼睛急匆匆地瞥了他们一行人一眼,道:“快进来。”


    众人进去,瘦男人锁好了门,回头紧张道:“大人。”


    连微尘嗤道:“每次见了我都跟见了鬼一样,在你们那个老祖宗跟前也是这样的?怕不是早把你扔油锅里了。”


    瘦男人打了个冷颤,低着头,脸色更白了。


    “被你恐吓着办事,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不错了。”殷海烟却走到他跟前,笑道:“还记得我吗?”


    瘦男人缓缓抬起了头,迅速瞥了她一眼,噌一下跪在地上。


    “魔、魔主。”


    “当初叫你跟你们的老祖宗带句话,带到了吗?”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人间时,从她手底下幸存下来的无上境杀手。


    瘦男人哆嗦道:“带、带到了。”


    “他怎么说?”


    瘦男人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哆嗦了一下,缓缓撩起自己宽大的衣袍。


    看到衣袍下的东西,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他的一条胳膊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虫子,那些虫子啃噬着他的血肉,而血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不见白骨,没有尽头,可以想见,这个人是怎样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这种痛苦。


    殷海烟微微皱了皱眉,替他把衣袍拉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替本尊办事,必不会亏待你。”


    第52章 风芒阵


    灰暗的室内,殷海烟闭目静坐,等了许久,窗边忽地传来一道凉风,殷海烟睁开眼睛。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降临在殷海烟身旁,在她眼前低头跪下。


    “尊上,属下来迟。”


    这便是三年前殷海烟吩咐潜入无上境打探消息的浮岚卫首领浮一。


    殷海烟:“说吧。”


    “是。”浮一颔首。


    她与连微尘不同,连微尘是伪装成无上境的普通杀手,三年里借执行任务之名时常外出,无上境的那位“老祖宗”眼里压根儿看不到这号人,所以她才能常常回魔族与殷海烟互通消息;而浮一则是带领浮岚卫各部众潜伏在无上境的核心地带——青松宇。


    那里住着整个无上境的主人,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无上境里的杀手都是他的子子孙孙,人人都尊他一声“老祖宗”。


    一个在刀尖上舔血的杀手组织,还搞出祖宗来了。


    殷海烟幼时第一次听说无上境的时候,就对此嗤之以鼻,到如今,虽然对无上境的认识有所加深,但这个想法从来没有变过。


    “三年前我们暗中查到无上境秘密接收了魔骨,一路追查到青松宇,但是老祖宗对此事讳莫如深,属下无能,时至今日,都没有找到魔骨被藏在哪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魔骨仍然在青松宇。其他的事情……当初秘密来访无上境的几位长老这几年也不曾再出现过。”


    “你们进入无上境的时间毕竟太短,出现的时间点也微妙,难以取得他的信任也是正常。”殷海烟沉吟片刻,道:“吩咐下去,严阵以待,速战速决。”


    既然软的行不通,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她叫来连微尘和傅银霜,商量好潜入青松宇的路线,便与浮一约定好五个时辰之后在青松宇接应她们。


    不料浮一离开后不久,意外陡生。


    这方隐秘的院落之外似乎聚集了不少人,人声鼎沸,吵嚷声隔着高高的院墙传过来。


    “外头什么动静?”殷海烟皱眉道。


    杀手低头从外面进来,轻轻掩上木门,道:“是几个闯入者被捉了。”


    傅银霜疑惑道:“巧了,难道今天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的闯入者吗?”


    殷海烟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扭头瞧了沈清逐一眼。


    连微尘有无上境的杀手令,虽然也是从傅银霜在浮生忧海上开出的道进入的无上境,但无上境的结界并不会判她为闯入者。


    而她们几个是在傅银霜的掩护之下进入的无上境,因此也成功骗过了结界。


    那么还能有谁和自己前后脚进入无上境呢?


    答案很明显,只有从浮生忧海上回来的人。妖族那边有重随主持大局,能摆脱渡使追她到这里的,也就只有——


    “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一道愤怒的少年声音传入耳,沈清逐脸色一变:“翁白?!”


    翁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是看着他们师兄弟二人回到的玉昆宗船上的!


    “清逐!”殷海烟拦住沈清逐,正色道:“你现在不能出去。他是玉昆宗的弟子,无冤无仇,他们在无上境不敢把他怎么样。”


    “他们是我的徒弟,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带走?”沈清逐红着眼睛,“无上境对待私自闯入者若是真有那么仁慈,我们又何必躲藏在这里!”


    “清逐,你冷静一下!你现在出去除了被他们一起带走还用什么用处。”殷海烟抓住他的手,冷道:“他若是跟着我们来到,那不可能孤身一人!来的人中必然还有玉昆宗其他人,他们都没有动作,你何必慌乱至此?还有,现在必须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如果你硬要闯出去,我不介意把你打晕了放在这里,直到我们离开无上境。”


    “你……”沈清逐红着眼睛看向她。


    殷海烟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沈清逐看得心惊,最终,他妥协地低下了头,“是我思虑不周。”


    殷海烟轻轻捏捏他的胳膊,安抚道:“你放心,无上境在找到其他人之前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我们一定能救出他。”


    有闯入者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无上境,众人哗然,无上境里所收纳的大多是亡命之徒,在外面没有活路才加入的无上境,因此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心狠手辣,上一个闯入者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抓住了闯入者的人得到了老祖宗一批丰厚的奖赏。


    这个消息很快传入了青松宇,青松宇很快也下达了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搜捕其他闯入者。


    由于发生了这么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殷海烟的计划必须得提前,在其他杀手搜捕到这个小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接应的杀手一人。


    他们进去搜寻了一圈,一无所获。


    瞧见院子里立着的人,忍不住冷嘲热讽:“哟,是你呀。”


    他曾经也是无上境名震一时的杀手,否则也不会接下刺杀魔主的任务。


    “这些年都没见你接任务,怪不得屋里都只剩下这点破铜烂铁了。”搜寻小队的头子看了这院子一眼,道:“瞧瞧这院子,多偏僻,不知道的都还以为你混到老祖宗跟前了呢。”


    那人眼观鼻鼻观心,畏畏缩缩地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啧,说话呀,哑巴了?”


    小队头子刚抬腿踹了他一脚,忽然就觉得脖子一凉,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到了他自己的眼睛里,一片血红的颜色。


    他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剩下的人大惊失色,纷纷抽出自己的弯月刀,然而还没等看清动手的是谁就被抹了脖子。


    “正好四个人,来吧。”


    几人把还冒着热气的尸体拖进室内,把场地交给连微尘,半个时辰后,四个杀手光明正大地从偏僻角落里的木门中走了出来。


    青松宇。


    地牢。


    “站住,这干什么的?怎么看着这么面生?”


    “总管,”浮一低眉顺眼道:“今日大家都出门找闯入者了,我身边人手不够,这几个都是我新招来临时帮忙的。”


    总管上下打量他们几个一个,一个个都神色如常,被他拦住,也只是稍微有些紧张。


    这种纷乱的时候,太紧张的太可疑,而不紧张的也不正常。


    因此看着几人恰到好处的反应,总管也没有太过为难,对浮一道:“送完东西快点出来,老祖宗今晚传唤这个闯入者。”


    “哎,是。”


    几人在浮一的带领下走进地牢,从外到里,依次喂它们吃了一种药丸,在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沈清逐看见了翁白。


    “小白!”沈清逐来到他面前,“可还安好?有没有受伤?”


    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对他这么关切,翁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师父!”


    “嘘,小点声。”沈清逐道,“没有受伤的话就快跟我走。”


    “师父,这是什么药,我来时他们就给我吃了一颗。”


    殷海烟拿过浮一手里的药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又看向浮一,浮一也摇摇头。


    “我也不知,这是老祖宗研制的药丸,只是不只是关在地牢里的人,无上境的所有人包括我也吃过这颗药丸,只不过只吃过一次,有的人却要接连吃下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清逐,你先带他离开。”


    沈清逐拿出给翁白准备衣服,翁白一边换一边道:“师父,师兄和师伯也来了,他们约定好了来青松宇救我,我就这么走了,会不会让他们陷入危险?”


    沈清逐闻言一愣,“你是故意被抓的?”


    翁白道:“也不全是,毕竟当时我如果不去引开他们,师兄和师伯都会被发现,要是都被抓了,可就难逃出去了。”


    “他们打算如何救你?”


    “师伯说要我来了之后尽量打听一下关于魔主的消息,看看她是不是打算和无上境勾结,”说到这里,翁白悄悄看了一眼殷海烟,自从在船上时师父和他们解释了他们是两情相悦之后,翁白就有点不那么厌恶这个总是左拥右抱的魔主了,甚至对她有点好奇,“师伯还沓樰團隊说,他和师兄会亲自会会无上境的老祖宗,要求他们把我放出来。”


    殷海烟听了这一番说辞,道:“那你打探出什么了,本尊有没有和魔族勾结?”


    翁白:“我不知道,只是魔族的几个长老都似乎与无上境关系匪浅,好像和魔主关系不错的样子,可是即便是这样,那老祖宗却还藏了魔主的东西不肯还……”


    殷海烟眼眸微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他们藏在哪里你知道吗?”


    翁白点点头。


    殷海烟和沈清逐对视一眼,傅银霜也笑了,道:“哟,这真是歪打正着,天助我也。”


    几人顺着翁白指的道路,来到了一处灰色高塔底下。


    殷海烟能够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力量感,手腕上的串珠也忍不住颤抖,说明她的尸骨离得很近了。


    顺利的有点匪夷所思了。


    殷海烟脑子里刚冒上来这个念头,就听见身后一把苍老的声音,“魔主,恭候多时了。”


    殷海烟转身,看见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


    她撕下脸上的假面,扬唇一笑:“久等啊,老东西。”


    老人哈哈大笑,笑得目眦欲裂,道:“魔主!天地赐予你不老不死重生之神力,从今日起,都将归我所有!”


    “哦?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既然如此,另外两位也别当缩头乌龟了,出来吧,两位魔族长老。”


    话音落下,其他两位却迟迟不见现身。老人道:“他们能隐忍这么多年,这种小儿科的激将法又怎么能对他们有效?何况你身边还跟着沈溯——真是意想不到,别白费口舌了魔主!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出来吧,孩子们。”


    从青松宇的各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下子涌现了成百上千个杀手,他们人人手持弯月刀,虎视眈眈地将六人包围其中。


    而隐藏在其中的浮岚卫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出来,将殷海烟团团围住,护在中间。


    老祖宗一声令下,杀手们从四面八方杀上来,沈清逐祭出本命剑,以一当百,傅银霜的琴声如同魔音贯耳,扰乱心神,连微尘手中双刺沾染了一人又一人的鲜血,哪怕是年纪最小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翁白也没有退缩。


    就像没有人知道无上境由多大一样,也没人知道无上境到底有多少杀手,尸体层出不穷地堆叠在地上,很快渗入地缝之中,众人却努力为殷海烟扫荡出中间一片清净的场地。


    骨珠从她的手腕上飞出,盘旋在天幕之下,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殷海烟缓缓起手,流着鲜血的地缝中慢慢升起来无数猩红细小的芒刺,像沙尘暴一样围着她旋转,一圈一圈扩散出去,蔓延过第一层的浮岚卫,蔓延过第二层的四个人,蔓延到无上境的杀手身上。


    奋力厮杀的杀手们一旦接触到这恐怖的沙尘,就如同万箭穿心一般发出惨叫,他们的七窍中渗出新鲜的血液,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皮开肉绽一般翻出血肉,最终,他们在“砰”一声中分解为无数碎块,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无上境的杀手再多,很快便也畏惧这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不敢上前。


    “上啊,孩子们。”老祖宗枯萎的脸上扯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孩子们,这就是魔主的弥散!多么强大的力量,足以瞬间让这么多人同时消失!可是我会让你们感受不到痛苦,孩子们,你们比魔主更强大,上啊!都起来!”


    随着老祖宗一声怒喝,满地的碎尸块忽然颤颤巍巍地动了起来,它们随意地拼合在一起,拼合成一个人的形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提线木偶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沈清逐皱了皱眉,再次刺穿了一个杀手的胸膛,他居然连眉毛都没皱一下。这并不奇怪,因为他已经死了。


    可是当他的剑抽出来时,上面却爬满了密密麻麻扭动的血色小虫子。


    沈清逐脸色一白,剑身一震将那些小虫子都抖了出去。


    “咦惹——这什么东西好恶心啊!”傅银霜尖叫着踩死了朝她怕的几只虫子。


    殷海烟皱眉看着这些如灾难一般的虫子,弥散之沙经过它们的身体,却无法将它们分解。她的额头渐渐渗出汗珠。


    “我一生都在寻找可以承载我灵魂与力量的强大躯壳,好让我可以永远存活于世。从我手上经过了成千上万的人,可是它们都太弱了,我喂下他们一颗丹药就知道不合适,只有你,魔主,根本不必我来试,就知道你是最合适的。”


    “可惜了,老东西,后面的塔里封存着的是本尊的尸骨,本尊早已没有躯壳。”


    老祖宗笑起来,“没有躯壳却依旧这么强大,我猜除了这具尸骨,你一定还有一部分的肉身是没有献祭掉的,对否?”


    殷海烟脸上的笑容依旧,“哦?那你就亲自来试试,拿不拿得走它。”


    红沙再次聚集在她手中,汇聚成一柄弯月刀的形状。


    “你给你的徒子徒徒子徒孙们打造出这把刀,用这把刀杀了那么多人,我猜你一定没有亲自尝过这刀划过喉咙的滋味,今天就让你尝尝鲜,老祖宗意下如何?”


    老祖宗哈哈大笑,胸有成竹:“魔主,别硬撑了!你为何突然改变招数,还不是因为你的魔骨被我的塔压制,弥散靠你的魔骨催动,凭你手上仅剩这几颗珠子,根本就发挥不出弥散的全部实力!”


    “是吗?”殷海烟唇角笑容愈深,眼中狠戾之色却愈来愈浓,顷刻间她来到了老人身前!


    老祖宗飞躲到空中,殷海烟穷追不舍,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灰暗的空中交锋,地上的战争也没有停止,不知在打了多少个回合之后,双方的人逐渐疲累不堪,还活着的杀手们有退却的意思,但没有老祖宗的意思不敢撤,而没有意识的尸块杀手依旧勇往直前。


    沈清逐被尸块杀手团团围住,本命剑在手中发出剧烈的嗡鸣声,战意浓烈!沈清逐握紧了剑毫不犹豫地挥舞出去,然而还未触及到人,那些尸块就像是一瞬间断掉了将他们缝合在一起的线一样,瞬间碎裂,滚落满地。


    沈清逐立即抬头望去。


    世界在这一瞬间静止。


    空中,一柄猩红的弯月刀蜿蜒地流下着血滴,鸡皮鹤发的老人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脖子,鲜血却依旧从缓慢地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


    他太老了,身体近乎干涸,已经没有多少血液可流。


    殷海烟讽刺地看向他:“老东西,不是从沧海楼拿到了可以控制魔骨的秘法了吗?现在就让你看看,本尊的尸骨是听你的话,还是听本尊的话。”


    “风芒,起阵!”


    如同能号令千军万马的将军令,二人身前的塔剧烈震颤,忽然飞出漫天白沙,龙卷风一样盘旋在殷海烟身后。


    “老东西,你太老了,你的血怕是不足以喂饱我的魔骨。”


    老祖宗看着脸色如常殷海烟,忽然双目愤怒到癫狂,他大喊:“快出来啊!两个废物!”


    殷海烟眼珠子动了动,瞧见在杀手堆的最末端,有两个她很熟悉的人。


    二人往前走,众黑衣杀手们很自觉地为他们开道。


    他们抬头看向她。


    三长老,五长老。


    可是五长老手中牵着的小女孩,却让殷海烟和沈清逐的脸色霎时骤变。


    “遂遂!”沈清逐失声叫道。


    “爹爹!娘亲!”遂遂在五长老手中大哭。


    连微尘也脸色苍白,喃喃自语:“遂遂,怎么会……我明明将他们交给我娘……你们把我娘怎么了?!”


    “连城主,怎么能连你娘和我都分不清呢?”五长老平日儒气的脸上此刻暴露出最真实的阴狠,“还是说我与你娘长得太像,让你分辨不清。”


    连微尘浑身颤抖,脑子已经无法思考。


    不,遂遂怎么能在这里?


    她不可以在这里。


    是谁也不可以是她。


    她会害了殷海烟的!


    “殷海烟!”三长老猖狂道:“收了你的风芒阵,我们还能还你一家一个团圆!”


    半空中,殷海烟却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发出剧烈的笑声。


    “这就是你们的计谋?简直可笑!三长老,五百年前不烬原大战前夕,是你在魔骨上做了手脚,却没想到本尊还能重生吧!本尊没有立即清算你,没想到如今,你还是这么愚蠢!妄图用本尊的女儿来使我妥协,妄图以这种阴谋诡计得到魔尊宝座?!本尊今日若是退让一步,便不是这万魔共主!不是殷离舒的女儿!”


    殷海烟身后的白色龙卷风如同海啸一般奔涌而下。


    沈清逐脸上血色全无,嘶吼道:“阿烟!不要!”


    二位长老脸色一变,慌忙躲进塔内,三长老一手掐住了遂遂的脖子,遂遂哭喊道嗓音几乎沙哑。


    “殷海烟!你真是好硬的心肠,好我今日就让你尝尝这世间至痛是什么滋味!”


    他无知掐在小女孩脆弱的脖颈上,一用力,小女孩咳咳几声,便很快止住了哭声。


    “不要!遂遂!不要伤她!”沈清逐几乎是全凭本能地扑了过去,本命剑带着冲天的怒气斩向三长老,三长老被砍中胳膊,见状不妙,只好将遂遂扔了出去,沈清逐慌忙接住了她,挨了五长老重重的一掌。


    “你干什么!扔了她我们还有什么筹码!”五长老怒吼。


    三长老惊魂未定,马上反击:“你叫什么叫!反正她已经死了,殷海烟也不会管她,等着吧,弥散之沙不敢轻易靠近这塔,说明这塔不是没有用,殷海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沈清逐接住遂遂,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手指颤抖着抚摸着孩子的面颊,却不敢去试探她的鼻息,喉咙间压抑不住的哽咽:“遂遂……遂遂……你醒醒,你不是很喜欢爹的吗?你睁开眼睛,看看爹爹……是爹得错了,爹爹不该扔下你不管,爹爹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你睁开眼睛啊遂遂……”


    小小的身体渐渐变凉,变得僵硬。


    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再也不会甜甜地对着他笑,再也不会委屈地对着他哭,再也不会睁开了。


    第53章 新魔主


    沈清逐抱着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为什么……”


    “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他,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离开魔族,他不该去潭山,他不该遇到殷海烟……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什么都不应该做的。


    他就该留在玉昆宗,他该永远留在玉昆宗,闭关修炼或是教导弟子,降妖除魔或是守护苍生,他不该有任何私心私欲,他不该想着得到什么,他不该生下这两个孩子,哪怕当初死的人是他自己。


    该死的是他。


    不是他的女儿。


    “师父!”


    “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占秋和齐宣看到这边的异动匆匆赶来,看到的却是沈清逐灰败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安静的小女孩。


    师兄弟相处千载,赵占秋从没见过沈清逐这样心如死灰的模样。


    “掌门师伯!快看!”


    赵占秋抬头一瞧,那巨大的白色龙卷风已经朝他们所处的塔下袭卷过来了,他忙把地上的沈清逐捞起来,三两步带着逃离到安全区域。


    “师弟,你怎么了,这个孩子是谁?你怎么变成这样?”


    齐宣是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的,他也知晓师父这般重感情的人,此刻定是哀莫大于心死,那巨大的悲伤环抱着他,让他也红了眼眶。


    连微尘在这时扑了过来,她急匆匆地想要看看这个孩子,沈清逐却如同突然活了过来一样将遂遂紧紧抱在怀里。


    “别碰她。”他目光灰暗,抬起眼皮看了连微尘一眼,又看向漂浮在空中依旧全心全意专注于对战中的殷海烟,眼中痛心与讥讽同时闪过,“你们谁都不许碰她。”


    “你确定,她已经……”连微尘艰难道。


    在得到沈清逐悲痛漠然的视线后,她彻底死了心。


    “都怪我……都怪我,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连微尘担忧地望向浮于空中的殷海烟,白色龙卷风几次撞向塔身,却只能撼动一点点,她的脸色不是很好,明显也撑不了太久了。


    而那个特殊的塔,现在却展现出来超强的防御能力,很明显刚才是故意在殷海烟面前示弱的。


    三长老五长老和死里逃生的老祖宗都躲在塔下,但她也不敢贸然上前,殷海烟的风芒阵与弥散不同,是弥散的加强,攻击范围极大,她若是上去还没等碰到那三个人的身就会被分解成肉沫。若是在风芒阵在白阵的情况下就强行收回,会对殷海烟造成极大的反噬伤害,必须让它们沾上足够多的血变成血阵,可殷海烟此时明显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操纵风芒阵转变攻击方向。


    她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就在这时,脚下“噗滋”一声,她踩碎了一只虫子。


    有了!


    “沈仙君!我有办法救殷海烟了!我们现在就去把那些杀手抓过去扔进阵里,只要阵法吸收到了足够的血肉她就能停下来!沈仙君!沈溯!”连微尘语无伦次地向这边的三个人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沈清逐根本不为所动,他眼神灰败地望着怀里的小姑娘,仿佛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


    赵占秋不必说,他忘记了沧海楼所发生的一切,自然也不记得沈清逐和殷海烟的关系,现在的场面看起来更像是狗咬狗,他当然不会出手帮哪一方。


    齐宣见师父师伯都不动,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一只纤柔的手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齐宣浑身一颤,扭头望去。


    傅银霜看着他:“小宣儿,跟我过来。”


    齐宣看她一眼,又看一眼赵占秋,师伯正全神贯注盯着战场变化,完全没注意他。


    他垂了垂眼睛,没再犹豫,跟着傅银霜一起去抓那些观战的杀手。


    杀手们并不是傻子,一看他们来者不善,纷纷四散逃跑,连微尘好不容易抓住了两人,一边扛着一个往阵里跑时,忽然发现一道白衣染血的身影先她一步进入了阵法。


    沈溯!


    连微尘暗道不好。


    “沈仙君,快回来!你这样会害了她的!”她叫喊着,可是已经来不及。


    空中的殷海烟一怔,看见一道单薄的身影就这样闯了进来,如同当年在不烬原一样。


    他太瘦了。


    千钧一发之际,在所有纷乱的思绪间,这是脱颖而出的第一个念头。


    当年十七岁的少年,长成了今日可以独当一面的仙君,单薄的臂膀早已可以撑起仙门的一片天,可是他竟然还是这么清瘦。


    殷海烟忽然想,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好好对待过他,让他跟了自己这么几年,变得这样的憔悴心伤。


    清逐,当日在不烬原上我可以毫无顾忌的弥散你的身体,就如同你可以毫不留情地刺穿我的心脏,可是如今,我做不到了。


    遂遂死了,他现在一定很恨她吧?殷海烟悲哀地想。


    他明明有那么多爱她的时候,可这荒唐的天意偏偏她在他的恨中消散。


    她死后,他会后悔,会伤心,会流泪。


    殷海烟只想了一想,仅剩的一颗心便如同刀绞一般蜷缩起来。


    一滴泪滑落。


    殷海烟陡然坠落。


    沈清逐抹去嘴角的鲜血,提着自己的剑冲上去时,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手刃了这三个人。


    什么风芒阵,什么弥散,什么皮开肉绽,什么尸骨难全,他统统都不在乎。


    他只想他们死。


    他只想当场报这血海深仇。


    当然,他想,自己也许是可以在阵中活下来的,能活下来第一次,就能活下来第二次。


    他死在她的手上,过去她会痛快,现在她也许只会痛。


    他不想让她痛,恨她怨她,心中再怎么疼痛如刀扎,他都不想让她痛。


    就这一次,不想让她痛。


    只要这一次不痛,哪怕忘了他也没关系。


    若是能活下来,他便找个避世的地方,守着遂遂,痛上千百年,连殷海烟的那份痛楚也一并让他承受。


    而殷海烟,只要这一次不痛,忘了他也没关系。


    凌厉饿的刀锋刺破三人的胸膛,如同当年成名之战一样快。


    三人的身体重重倒地,砸在地上的声响仿佛能击穿他的耳膜。


    他听见身后一声悲切凄厉的嘶吼——


    “阿烟!!!”


    他的手颤动着,感觉自己快要握不住那把剑。


    为什么没有任何感觉?


    浑身上下,五脏六腑,从里到外被千万根针刺,被千万只蚁虫啃噬的感觉,为何没有?


    为何没有?


    为何他还安然无恙。


    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手的吗?哪怕自己的孩子被挟持,也一定要完成计划,也一定要做好那万魔之主。


    沈清逐其实一直怨她,他能为了她放弃他的一切,可是她似乎什么都不愿意舍弃。


    那现在为什么要收手?


    殷海烟,为什么?


    沈清逐僵硬地转身。


    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落在脚边的青石地板上。


    这世界除了灰色就是血色。


    殷海烟就那样倒在一片殷红的血泊之中,从四肢开始,身体缓缓消散成灰色的烟尘。


    沈清逐想大喊,想要大叫,想要嘶吼,但是他喉咙发紧,胸口堵着石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踉踉跄跄地跑向她,没几步就摔在地上,“哇”一声吐出一口沉闷的黑血。


    “不……不要……不要……”


    沈清逐什么都顾不上,摔倒了就再站起来,反复几次,直到他腿软到站不起来,就手脚并用地爬,短短不到百米的距离,他爬到殷海烟身边时,她只剩下最后一缕灰色的烟尘。


    他伸出手,手指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烟消云散,什么都没了。


    “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沈清逐双目失去焦点,他似乎也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剩下一句重复的话在嘴里呢喃,他甚至不能够像抱着遂遂的尸体一样抱着她,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沈清逐终于哭了出来,硕大的泪珠从他的脸上砸落,砸进地上的血泊里,融为一体,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连微尘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她现在的状态和刚才心如死灰的沈清逐差不多,可是除了悲痛之外还另有一层更深的……恐惧。


    傅银霜默默地走到连微尘身边,蹲下来抱住她的肩膀。


    连微尘怔怔的,如同丢了魂儿,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轻得像道风:“会变成那样吗?我们魔族。”


    傅银霜叹了口气。


    连微尘:“都怪我……是我没有办好这件事……是我对不起阿烟,是我对不起魔族,对不起殷伯母……”


    “不是你的错。”傅银霜安抚她,眼中闪过泪花,“若是躲得过,便是天意眷顾,若是躲不掉,那还是天意如此,该有此一劫。”


    “可是阿烟她……”连微尘喉咙间发出痛苦的哽咽,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决堤一样簌簌流下。


    就在这时,赵占秋却发出一阵惊呼。


    “她醒了!这个孩子醒了!清逐,你快看,这个孩子醒了!”


    沈清逐听到这话,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睁大眼睛抬头望过去,连瞳孔都在震颤。


    遂遂,他的女儿,这个刚刚就在他的怀里失去生气变得冰凉僵硬的孩子,抬起自己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睁开那双大而水灵的眼睛望向了他。


    那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和她的母亲一样的血红的眼睛。


    望着那样的一双眼睛,沈清逐愣住了,他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为什么?


    三个字浮上他的脑海。


    他隐约中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爹爹……”遂遂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委屈地从赵占秋怀里跳下来,跑到沈清逐怀里,抱着他“哇——”一声大哭起来。


    赵占秋的表情如遭雷劈,“你叫他什么,爹……”


    可是现在,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有人能为他解惑。


    “爹爹……我好害怕……”遂遂哭的一抽一抽地,把自己被抓来这里时所发生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我和哥哥被连衣长老带走,连衣长老骑着火云鹤带我们会魔宫,可是半路上火云鹤忽然从天上掉了下去……呜呜呜连衣长老为了保护我和哥哥,没能救得了火云鹤,火云鹤摔下了底下的大河里,连衣长老说它是被人射杀的,它是我的小鹤的娘亲,它好可怜,没有了娘亲,小鹤也好可怜,我和哥哥想去救它,可是连衣长老不让……没有了火云鹤,我们没办法一天之内回到家,连衣长老就带我们到一个地方,说是晚上住在那里,我生连衣长老的气,偷偷跑了出去,然后跑了一会儿,路上好黑,我就想回去了,我总是惹娘亲生气,这次跑了,娘亲肯定还要生我的气,没想到连衣长老一直都在身后跟着我,她说让我跟她回去,但是却带着我来到了这里……”


    接着遂遂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颤抖着说:“连衣长老就变了,变成了五长老的样子,还带我去见了三长老,娘亲说过除了连衣长老,其他长老都不能一起玩……我想回家,三长老就凶我,还打我,从没有人打过我……”


    “别怕,爹在这儿。”沈清逐勉强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抹去了孩子的眼泪,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遂遂。


    有温度的,鲜活的,滚烫的。


    遂遂,她真的活过来了。


    那殷海烟呢?


    遂遂停止了哭泣,敏感地察觉到此时的气氛不一般,她不安道:“爹爹,娘亲呢?”


    无人应答。


    遂遂又问了一遍,扯着沈清逐的袖口,“爹爹,娘亲呢?”


    “你的娘亲,再也回不来了。”


    连微尘瘫坐在地上,认命一般。


    “她死了。”


    遂遂转身看向她。


    她对上遂遂那双惊恐的红色眼睛,疯了一般突兀地笑了一下。


    “新的魔主已经诞生,她再也回不来了。”


    遂遂被吓到了一样,问:“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逐说不出话。


    他浑身血色尽褪,如坠冰窖。


    遂遂忽然脸色一变,“哇——”一声吐了出来。


    咕嘟咕嘟——


    地面上响起诡异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脸色都为之一变,浑身汗毛竖起。


    她吐出来的是三个猩红的眼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