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掌门
沈清逐跟随梧珏回到他的白羽城,白羽城富丽堂皇,白鹤飞旋在天空上,不像魔族地界,像是人间仙境。
“城主,您回来了。”
走进白羽城城主府,梧珏的手下人出来迎接。
梧珏吩咐手下人道:“把我珍藏的那些好茶好酒拿来松兰园,我要招待贵客。”
手下人看了沈清逐一眼,觉得很是陌生,但他不敢多问,一路跑着去拿梧珏要的东西。
梧珏带他来到松兰园,亲手为他泡上了一壶清香四溢的绿茶。
“换月兄觉得我这园子如何?”
沈清逐道:“美不胜收。”
这话不作假,从进城主府那一刻起,沈清逐就能看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一些雕镂的书法字画清新飘逸,完全不是魔族或粗狂或诡谲的风格,这满园子的芝兰青松也丝毫不落俗套。比之其他魔族子民,梧珏更像是乱入的仙门弟子,再不济也是个人间好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梧珏继续笑道:“能让换月兄觉得不虚此行,我也就放心了。”
沈清逐端起那杯茶,在唇边轻轻掠了一下。
其实在刚走出魔宫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答应他,这里可是他一无所知的魔域,这些人更是他一无所知的魔族,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逞能、逞一时口舌之快,更不是为了为谁争风吃醋,而是找到那三名修士的下落。
梧珏盯着他的手,笑道:“换月兄担心我在水中下毒不成?”
沈清逐的手一顿,放下茶杯,看向他:“城主说与我一见如故,不知有什么话想说。”
梧珏:“不如换月兄先说。“
沈清逐抿唇不语,他便道:“换月兄说与我相见恨晚,难道是骗我的不成?”
“皆是虚话,何必计较真假。”
梧珏:“不不不,换月兄误会了,我说的一见如故可不是虚话,我真有像你这样的一位故人。”
梧珏又倒了一杯酒下肚,沈清逐盯着他,梧珏看着他笑了笑:“不是我小气不给你喝这口酒,实在是有别的顾忌,换月兄的身子目前怕是喝不了酒的吧?”
沈清逐脸色一白,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多谢城主好意。”
梧珏笑了下,放下酒杯,道:“你不必这样,好像受到了什么天大的侮辱一样,为她孕育子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你应该庆幸,否则她不会待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沈清逐:“这其中也包括你吗?”
梧珏眨了眨眼:“当然。换月兄不会不知道我为何要请你来吧?”
沈清逐点点头,“我的确不知。”
接触到沈清逐清亮的目光,梧珏反而有些不知作何反应了。
难道他真是个迟钝的傻子?或者他跟不对阿殷没有多少感情,偏偏这么幸运得怀了她的孩子?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跟他回来白羽城了。
梧珏重新整理了思路,笑了笑,再次倒下一杯酒,道:“我喝的是酒,是因为心中有烦心事。”
他将酒一饮而尽,“我主动请你来,笑着跟你讲话,是因为这烦心事还不足以使我太烦心。你明白吗?我不妨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你也许一时占据了阿殷所有的目光,可你不可能一直待在阿殷道身边,就像那些被关在琼叶林后面的男宠们一样,但是我可以,成百上千甚至上万年,我都可以,我可以一直等着她,直到她愿意为我驻足,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丝毫用不着离开。”
沈清逐站了起来,俯身看着他,忽地也笑了,“你是想让我看清自己的位置。”
他放在桌上的手攥握成拳,“你放心,我的位置我比你清楚的多。如果你只是想找我说这个,那真是多此一举。你是不是还想说,等这两个孩子生下来了,你会待他们如同亲生一样呢?若是想说,那就把心里话一并说完吧,以后还不一定有没有这个机会。顺便再问你一句,这个下马威是给力所有受到殷海烟恩宠的人,还是只给我一个了?”
梧珏脸色僵了一下。
沈清逐掀唇一笑,“看来时只有我有。”
他又问:“她睡过你吗?”
梧珏脸色变幻莫测。
沈清逐笑出声,“看来是没有。”
说完,他转身朝松兰园外面走去,梧珏叫住了他,“换月兄,请留步。”
沈清逐停下脚步,转身冷道:“怎么,不准我离开?”
他抬脚要走,却发现松兰园已经被一层禁制所覆盖。
“换月兄。”梧珏笑道,“既然是约定了天黑之前送你回去,我们还是安心等天黑吧。”
沈清逐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我破不开这东西?”
梧珏道:“换月兄说什么大话,你从前不过是歌楼里的一个侍从,哪里破的了我的阵法?不过你大可以拿你怀着的孩子威胁我,魔族孩子难得,这个威胁我可抵抗不了一点。”
沈清逐握紧了拳头。
梧珏的话提醒了他,他在在这里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是要他用孩子来威胁,那分明是在嗤笑他。
梧珏见他平静下来不打算硬闯离开了,道:“你不会不知道魔族的子嗣有多难得吧?沈溯,沈掌门。”
沈清逐呆了一下,他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他眉头深深皱起:“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沈掌门不该问我是如何知道您的身份的?”
沈清逐:“……”
梧珏:“沈掌门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是谁告诉我的,在魔族除去她的青岚卫,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过五人。”
不过五人,他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殷海烟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之一。
这个认识让沈清逐浑身越来越凉。
一个她全心全意信任的、还爱慕着她的人在她身边,一伴就是上千年。
为什么没有发生点什么呢?
“你也想到了吧,为什么没有发生点什么?”梧珏道,“你方才问我,她有没有睡过我,呵,没有又有什么关系,你以为重要的人就一定会是情人吗?正是因为我是重要的人,所以才没有随便就发生什么。”
从人间到魔域,自己是重要的人吗?
沈清逐不知道。
没有肚子里这两个孩子,自己是重要的人吗?
沈清逐不想知道。
沈清逐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艰涩开口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梧珏的手下跑过来,在梧珏耳边耳语了一番,沈清逐看到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梧珏听完这个消息,目光转向他,目光深深地良久,道:“你走吧。”
沈清逐愣神,梧珏已经从他身侧走过去,走到了他身后。
他转身,看到了向他走来的殷海烟。
第32章 大逃亡
殷海烟虽然向他这边走来,眼睛却没有看向他。梧珏迎上去,殷海烟便站住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和梧珏交谈甚欢。
沈清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梧珏的神情从刚开始离开时的复杂难看转变为了笑颜,又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这样的转变不过只在殷海烟几句话之间。
他看见梧珏忽然靠近了她,以一种很近的距离让她看什么东西,她也没有躲,好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亲近的距离。
沈清逐别开了眼睛,转向有太阳的那一面。
眼睛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他忽然就觉得魔域的日光是如此的刺眼,一点也比不上玉昆宗。
过了一会儿,梧珏返回来,他心情似乎很不错,对他说:“你走吧。”
沈清逐看向他身后,梧珏又笑了下,道:“别看了,她在外面等你。”
沈清逐的视线转向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还以为沈掌门会不给我机会,别这么紧张,我要说的只有一句,”梧珏面带微笑,低语道,“请掌门安心在魔宫住下,即便到那时她不愿意放你离开,我也会帮你的。”
沈清逐的心猛地一沉,“你觉得你们尊主会食言?”
梧珏:“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万事都有变数。”
沈清逐最后看他一眼,默默记下了梧珏今天的话。
松兰园外,殷海烟站在池子边,手里拿着一把鱼食,逗弄水里的鱼儿。
沈清逐在她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打算走近时,殷海烟似乎时感应到什么一样,转身看见了他。
她表情顿了一瞬,然后把手里的鱼食一把全撒进了身后池子里,来到他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也不说话。
沈清逐有些尴尬,他没忘了就在今天,他和殷海烟在来的路上产生的不愉快。但在梧珏这里走了一遭,他想通了,他不过是迫不得已在魔域短暂地待一些日子,思考怎么才能顺利离开才是要紧事,犯不着和殷海烟较真儿。
他软了软语气,主动问道:“不回去吗?”
“回!”
殷海烟话接得很快,挨着沈清逐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她眨了眨眼睛。
说完这句话,殷海烟心中已经闪过一丝懊恼。
自己是不是接话太快了?她方才去了医师那里,让医师给她调几种于仙人无害的安神香。她去玉昆宗找沈清逐时,有几回离开之后又悄悄回去看过,发现他夜里睡得很不安稳,在他从小长大的玉昆宗尚且如此,到魔域更不可能睡得稳了。
医师听说她打算让沈清逐和她住在一起,还劝她别这么做,理由就是沈清逐身怀有孕,身子不舒服就容易心绪起伏大,住在一起久了必然会惹她不痛快。
殷海烟立刻就想起了今日的不痛快。
其实医师说得这些殷海烟早已经听过了,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那样对他。殷海烟不是没在他面前服过软,可这一次不知为何她觉得尤其难以开口……
但是沈清逐竟然先示好了,她一时太激动,就显得好像是自己迫不及待一样……
而这一幕看在沈清逐眼里,就是殷海烟竟然罕见地脸红了。
沈清逐不知她脸红为何故,但是她对着他脸红,让他很有些不知所措。
他结结巴巴道:“哦,那,走吧。”
“嗯,嗯。”殷海烟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两人离开梧珏的城主府,一路上没有说话。
殷海烟停住脚步,看着沈清逐一眼。
沈清逐:“?”
殷海烟道:“我带你回去。”
沈清逐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好。”
然后殷海烟就揽过了他的腰。
沈清逐僵了一下,殷海烟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认真道:“别误会,我是带你回魔宫去,不是故意碰你。”
她一向都是先干什么就干了,这样认真的解释,反而沈清逐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他低声道:“我知道。”
殷海烟说:“抓紧我的胳膊。”
沈清逐照做,抓紧了殷海烟的胳膊。他感受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再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到了殷海烟的寝宫。
殷海烟一眼就瞧见了在外等候的医师。
医师看见了跟谁殷海烟回来的沈清逐,对殷海烟道:“在下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加上魔宫魔气充沛,仙人初来乍到,难免会有不适的地方,还请尊主容许属下为仙人瞧一瞧,心里也有个底。”
殷海烟挑眉,“荀医师,你对我的人很上心啊。”她就知道,医师劝她让她和沈清逐分开住,绝不仅仅是为了她的心情着想。
医师苦笑道:“尊主可别这样说,在下只不过是对魔族的子嗣上心。”他这话不掺半点假,他的的确确只是本着一个为魔族后嗣负责的心态留在魔宫的,真正对这位仙人上心的另有其人,只不过他们尊主不愿意承认。也许是当局者迷,他这个外人在旁边可是看得很清楚,他们尊主对这位沈掌门的关切之心可不是常人能比的。
殷海烟自然也明白医师是好意,就把身后的人让了出来,谁知沈清逐却很抗拒,道:“我很好,用不着劳烦医师。”
殷海烟觉得他是对魔族之人有戒备心,宽慰他说:“荀医师知道你和我的事情,我去玉昆宗找你时,带去的东西都是医师嘱咐的,他是好人,不会害你的。”
沈清逐望着她,睫毛抖动了几下,欲言又止之间,他垂下了眼睛。
垂眸,一眼就能看见身上挂着的那只炽鸟羽毛,殷海烟送给他时,海刻意留了脸上的抓痕给他看。
他攥了攥手指,低笑一声,道:“好。”
殷海烟觉得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奇怪,但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先看着医师为他诊治。
医师拿出一只梅花枝,和那晚她拿到静室中的一样。
“我的行医方式和仙门的不一样,还请仙人的手让一让,不要再挡着肚子。”
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只梅花枝,沈清逐莫名的紧张,他缓缓移开了挡在肚子前的手,就在他不安之时,殷海烟站起来,安抚地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道:“别怕。”
沈清逐下意识地点点头。
医师拿着光秃秃的梅花在沈清逐的肚子上绕了一圈,然后拿开了,花枝开始开花,和那晚一样,但是医师却能从中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他笑道:“恭喜尊主,两位少主都长得很好,回到魔族,他们应该是安静了很多,仙人感受得到吧?”
“嗯。”
沈清逐脸上有些发热,他还是没有习惯和别人面不改色地谈论自己肚子里这两个孩子。
殷海烟听了这个消息,心情忽然变得很好,问:“荀医师,你还能看到什么?像我还是像他?还是一个像我,一个像他?”
医师笑着摇摇头道:“尊主也太心急了,这在下哪里能知道,还是等孩子出世以后尊主亲自看吧。对了,尊主要在下调的香也已经配好了,已经交予了宫侍,若无其他事,在下便告退了。”
医师提着他的药箱走了。
殷海烟转到沈清逐面前,隔着一张桌子,支着脑袋看他,眼中荡漾着幸福的光。
沈清逐被她看得不自在,咳了一声,找话题道:“他说的安神香我不用。”
殷海烟愣了愣,不解道:“为什么?”
“不喜欢。”
“你都没用过,怎么能知道不喜欢。”殷海烟很纳闷,他干嘛忽然跟安神香过不去?
沈清逐皱了皱眉:“我就是知道。”
想起沈清逐夜里休息时紧锁的眉头,殷海烟觉得自己还是再争取一下,“这香的原料都得来不易,荀医师专门为你调的,既能安神又能安胎,就当是为了孩子,先试一下好不好?”
沈清逐猛地起身,“我不用,你要是那么喜欢,就自己用去!”
气氛忽然陷入沉默。
沈清逐页愣了,他心中也忽然漫上一些后悔之意,按照他今天刚想通的事,他事不应该再和殷海烟计较什么了,她想做什么,那便由着她来就好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在她面前总是失控?
殷海烟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低头道:“不用就不用,你别生气……”
殷海烟说完,觉得差一个劝服他理由,她抿了抿唇,补充道:“生气……对孩子不好。”
沈清逐忽然萌生了一种逃离的念头。
他不该跟她回来的,他要离开,离开此处,至少不要在殷海烟看得到他的地方。
他转身冲了出去,殷海烟望着着他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默默跟了上去。
沈清逐离开殷海烟的寝宫,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魔域的一切他都不熟悉,他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一个方向走,脑子中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等注意力转移到身边真实的世界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一片很茂密的丛林中。
树木参天,遮天蔽日,除了丛林深处传来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再也没有人活动的痕迹,看着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安静地方。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夜幕的降临为林中添加了许多危险的因素,黑夜中蛰伏着许多双不知名的眼睛,紧盯着他。
因为刚刚过于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沈清逐根本不记得自己来时走的路,他放出去一只寻路的灵蝶,结果飞出去不到五米,就一头撞在黑漆漆的树干上消散了。
此路不通,沈清逐并不心慌,相反,他觉得很安心,至少他现在可以掌控自己的路。
省力的方法行不通,沈清逐就回想着他年少时在宗门的秘境训练中的经验,在遍地纵横交错的树枝中渐渐摸索出了一条能走的小路。
渐渐地听到了一些人语声,他用剑劈开树上垂挂着几乎成网的藤蔓,一座点着明灯的小院子映入眼前。
有人?
谁会住在这种地方?
沈清逐打算过去看看,可刚一抬脚,就发现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低头一瞧,心脏直接跳到了嗓子眼,浑身都僵住了。
那是一条碗口粗的蛇!
夜已经深浓,他看不清蛇的颜色,也不敢多看,只觉得这条蛇正沿着他的小腿肚往上缠绕着攀爬!
沈清逐抬手,照着蛇身一剑劈下,那蛇惨叫了一声“哎哟!呜呜呜疼死我了!”
沈清逐眉心一跳。
还是条成精的蛇?有点麻烦。
谁知那“蛇”却逐渐在他眼前幻化出人的轮廓,黑夜中像是有无数条蛇密不透风地缠绕在这个人身上爬一样,沈清逐觉得这个场景无比骇人,想离开,脚下却仍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半点动弹不得。
“走什么,砍了我织了三年的网就想走?没这么好的事!”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沈清逐硬着头皮望过去,只见刚刚的“蛇”已经完全化成了人形。
他侧了侧身子,小院里的灯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照出他一张十分美丽妖冶的脸。
他好奇地打量着沈清逐,抬了抬下巴,“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沈清逐道:“我在林中迷了路,见此地有座院子,就找来了。”
“迷路?啊!”他的眼睛忽然亮了,道:“是不是尊主叫你来的?!”
沈清逐奇怪他提到殷海烟的这个反应,既有希冀,又有幸灾乐祸的成分。
“是我自己来的。”
那人有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狐疑道:“你也是找上门要名分的吧?”
要名分?
沈清逐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这座院子就是那位宫侍晓雪说的住着“其他公子”的院子。
竟然阴差阳错地走到了这里。
他不说话,那人便以为他是默认了,不屑道:“尊主竟然看上你这样的?脸是长得不错,可身材这么臃肿……幸好你今天遇上的是我。算了,跟我过来吧,我帮你找个地方住,顺便算算你砍断我三年大网的帐。”
没想到这蛇魔虽然眼神不好,但竟然是意外的热心,可沈清逐面对他心中仍有些发怵,道:“不了,实不相瞒,我有些怕蛇。”
“蛇?!”那人诧异,“你什么眼神?我本体可是紫晶藤,才不是什么蛇!”
沈清逐愣了愣,低头仔细看了看腿上逐渐退开的东西,的确不是蛇。
他松了一口气。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跟上啊!”
藤魔在前头喊他,沈清逐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跟着藤魔进入深深的庭院,沈清逐发现,这座小院子实在不小,内里大有乾坤,小院子只是个障眼法一样,里头有一座又一座的大庭院,风格各异,但都无一例外都精致豪华。
难道这真实障眼法吗?那名宫侍告诉他这座院子里的人不得殷海烟的喜欢,也不能主动出去,可这实在不像是被忽视的模样。可是这一切难道殷海烟为了安他的心才有意为之的吗?可是又有什么必要……
“你发什么愣呢?喏,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藤魔伸了伸手,黑夜中不知何处伸出来的藤蔓把眼前的一扇破门掀翻,扑鼻的灰尘中,一见又小又破的屋子露出来,残破的墙上挂着又大又厚的蛛网。
沈清逐:“我来时看到有不少好院子,为何让我住这破屋子?”
藤魔无语道:“那些岂是你能住的?你要想住好的,就自己造一个,要不然就天为被地为席。”
沈清逐道:“那些院落都是他们自己建的?”
“不然呢。”
“可是,有这等功力,为何不出去,一个小小的禁制岂能困住这里的人?”
藤魔道:“说来话长,这里很多人的修为都是进来之后因无事可做,于是专心修炼,才取得今天的成就,可这禁制的强弱是跟着被困之人的强弱而变化的,永远高你一筹,想要出去也得花好些力气。”
所以,他来时感受到禁制的作用微弱,是因为这个藤魔本身没什么实力。
藤魔似乎洞察了他的想法,找补道:“哼,就是能出去又怎样,那条不安分的鱼,偷偷跑出去混在尊主的鱼池里,可是尊主照样不多看他一眼,说不定哪天就彻底触怒了尊主,劝你死了这条心,安分一点。”
鱼?
沈清逐想起了那一池子的鱼,和那条跳到他脚边的金红相间的大鱼。
这魔宫在他想象之外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沈清逐木木地点点头。
藤魔又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什么时候跟的尊主?也和他们一样,来时拿了留影镜还是留声石?”
沈清逐缓慢地转头,望着他:“那是什么?”
“别装傻,不就是尊主宠幸你时的证据吗,拿给我看看,我就不追究你破坏我三年大网的事了。”
沈清逐艰涩道:“我没有那种东西。”
“说谎,不然你怎么进来的魔宫?”藤魔以为他不想分享,变了脸色,低声求道:“好哥哥,给我看看吧,我好久没见过尊主了,看在你我患难与共的份上,就让我看看她吧,实在不行,只听听她的声音也行……那些人天天在我面前炫耀,可惜我只有信物……”
沈清逐实在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真的没有,你找别人去吧。”
他转身想走,黑夜中忽然又冒出来一个人,在沈清逐毫无察觉地情况下靠近了他。
那人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散的寒气,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清明澄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沈清逐想后悔一步,但是已经晚了,那人已经率先出手,掌心中积蓄着一股可怖的寒气,毫无征兆地拍向他,千钧一发之际,沈清逐只能接下这一掌。
掌心相撞,寒气与灵力同时从碰撞处迸发出来,片刻后,两人各自被震开。
那人冷冰冰地看着他:“你是仙门的人。”
藤魔也吓傻了,“你是是是是是是……”
那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挂着的炽鸟羽毛上,道:“怪不得不怕我的十里寒掌,原来是这东西帮了你。你是怎么骗过的尊主?”
沈清逐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即便是有炽鸟羽毛在身,他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半边身子被冻到发麻,手中的灵力控制不住地溢出来。
“我可没有骗她。”
此时小院子中的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四溢的灵力,从四面八方聚集来,沈清逐见状不妙,扔下一道障眼法,数万只蝴蝶遮天蔽日,他趁机外逃,身后有人追上来,但在差一点就碰到沈清逐的衣服时,被小院的禁制挡住了。
沈清逐回头看了眼,身后好几双眼睛,或是愤怒或是震惊或是嫉恨地望着他。
方才和他大打出手的人站在最前面,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却冷得像冰。
沈清逐转身离开,半边身子仍旧发麻,但在炽鸟羽毛的疗愈下,那种刺骨的冰冷逐渐消退,他沿着大门的朝向直走。
记得宫侍晓雪说过,这座院子是在魔宫的后面,那么沿着眼前的这个方向走,一定可以走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不久,殷海烟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众人面前。
一瞬间,众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是藤魔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扑了过来,眼泪汪汪,“尊主!您可算想起我们了!我就知道您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他们激动地喊了几声“尊主”,但都被禁制挡住。
殷海烟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头疼,也有些意外。
头疼的是这许多人里她的确都还认识,把他们一直都困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意外的是原来他们变了这么多,要不是跟着沈清逐过来,殷海烟还真不知道曾经的漂亮花瓶已经有这么深厚的修为了。
有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尊主,我愿做您的随侍,为您效力。”
殷海烟看了他一眼,激动不已的众人中,只有他一人冷冰冰的,表现得很淡定。
殷海烟记得他的名字,“重随?”
重随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小变化,他似乎是惊喜于她还记得他。
殷海烟想了想,道:“好啊,你先把这些人带回魔宫,宫侍们会把你们安顿好。”
话音刚落,林中突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动,伴随这一声怪异悠长的鸣声,惊得周围的野兽们四散逃去,殷海烟倏然变了脸色,心道不好,抬手解除了这里的禁制,便匆匆沿着沈清逐离开的方向追去。
沈清逐在林中走了一会儿,行动已经恢复自如,可那半边身子依旧冷得惊人。
林中的路难走,又要提防着暗中紧盯着他的野兽,又不能过度使用灵力,于是走得精疲力尽,却依旧行程缓慢。
他来到一颗参天的古木之下,古木的粗壮的树根暴露在地面上,有半人高,不知是否错觉,沈清逐觉得这棵树散发着很温暖的气息,他走过去,靠在树根上歇息。
没歇一会儿,忽然有个黑影从天而降,掉落在了他的脚边。
嘎嘣嘎嘣响,是一种碎裂的声音,似乎是个活物。
夜色浓重,他用灵力照亮了树下小小的一片土地,俯身看去,看到了一只正在破壳的鸟。
这蛋是粉红色的,足有一只寻常的雄鹰那么大,里面的不知名雏鸟闭着眼睛,用稚嫩的翅膀奋力推着阻碍自己出世的蛋壳。
可是没一会儿这只小雏鸟的力气就小了下来,蛋壳上的小小缺口完全不够他庞大的身躯挤出来。沈清逐想它应当是因为从树上摔了下来打断了他原本破壳的进程,他伸手把碎开的蛋壳掰下来几块,小雏鸟看见了希望,再次扭动身体挥舞翅膀,终于破壳而出。
沈清逐松了一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袍,把小雏鸟包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树冠浓密,也看不见什么有鸟巢,如果放任这只小雏鸟在这儿不管,和等死无异。
小鸟睁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好奇地啄了啄他身上挂着的炽鸟羽毛。
沈清逐叹了口气,决定等天亮之后把鸟送回树上再走。
这边决定刚做完,树丛中忽然又什么巨大的东西东西朝他俯冲过来,极强的压迫感使得沈清逐很快便察觉,立刻飞身跃起,心惊肉跳地躲过了一次袭击。
他险些被它翅膀带起的气流掀翻,站稳后定睛一看,袭击他的是一只三米高的大鸟,浑身上下长着火红色的羽毛,羽毛上流动着一层金色光泽,在沉黑的夜色里高贵得如同凤凰降临。
最关键的是,它身上的羽毛和沈清逐身上挂着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就是殷海烟所说的炽鸟!
炽鸟的眼睛锐利地看向他,沈清逐从它的的眼睛中看到了熊熊怒火。
炽鸟再次展翼朝他飞来,沈清逐抱着怀中的雏鸟逃跑,在茂密的树林中,身躯庞大的大鸟施展不开,气急败坏地尖锐鸣叫,奇特尖锐的叫声刺激着沈清逐的耳膜,强大的音波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偏偏就在这关键时刻,肚子开始作痛,沈清逐的脸立刻白了三分,安分了一日的两个孩子对他这一日的奔波表达不满,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使他不得不停下来,靠着一颗树干顺气。
炽鸟在身后,收起了羽翼,靠着两只爪子在茂密的树丛中奔跑,横冲直撞,沈清逐不敢再耽误,可刚起身便疼得再度弯下身去,手指陷进土壤里去,额头冷汗直下。
小腹越来越疼,和以往的痛感完全不同,他慌了神。
炽鸟的脚步已经靠近,来到他身后,就在沈清逐打算放手一搏时,地上凭空旋起一股红沙涡旋,沈清逐愣了一下。
下一刻,红沙将他整个人完全包裹,红沙散去,鼻尖钻进一丝熟悉的玉兰香气。
沈清逐已经被殷海烟打横抱在了怀里,耳边又是呼啸的风声,他听见殷海烟边逃边问他:“干嘛抢人家的孩子,它不追你追谁?”
“我、我不知道这是它的……”
“原来是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想养呢。”殷海烟说着,把他怀里抱着的那只雏鸟连同裹着它的衣服一同朝炽鸟扔过去,炽鸟焦急地跃起,张开羽翼稳稳接住它的孩子,无比怜惜地轻抚,等它再愤怒地去寻找两个鸟贩子时,两人早已逃之夭夭了。
脱离了危险,也被殷海烟的魔息环绕着,可是肚子上的疼痛丝毫不减,沈清逐彻底慌了神,揪住了殷海烟的衣服,颤声道:“阿烟,阿烟,我肚子好疼,和以前不一样……”
殷海烟才注意到他煞白的脸色,她停下来,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沈清逐同样苍白如纸的唇缝中。
沈清逐含住那颗药丸,她伸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道:“别害怕,我带你去找荀医师,孩子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的。”
她的声音特别的沉稳,特别地温柔,沈清逐却反握住她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注视着她,眼睛红红的,“你的手在抖。”
殷海烟愣了一愣,随即牵起嘴角笑了下,“因为死里逃生……”
下一刻,她怔住了。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指尖,沈清逐哭了出来。
“对不起……”
第33章 独占她
桌子上放着一个不大的水缸,水缸里长着一株重瓣莲,花瓣是晶莹剔透纯洁无瑕的白色,荀医师拿着一只碗一只勺,拨弄着花盆里的莲花瓣。
沈清逐躺在软塌上,面色如纸。
疼痛使他蜷缩起身体,鬓边有冷汗流下,可他依然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抓握着殷海烟的手不松开。
殷海烟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几乎消失,想看看荀医师在那边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刚一站起身,就感觉到沈清逐的手更加紧张地抓紧了她,她只好回身,伸出胳膊,虚搂了搂他,温声道:“再忍一忍,就快好了。”
沈清逐动了,他拉过她的手,覆在他的脸颊上。
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殷海烟反应都慢了半拍。
即便是在从前,他最不设防的时候,也从未露出过这般乖巧的模样,殷海烟一边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部位被戳了一下,一边忍不住对他更加怜惜,转头就催促道:“荀医师,你快点。”
荀医师那边终于把药调好,他端着刚收集好的露水汁走过来。殷海烟恨不得劈手夺了喂沈清逐喝下,但是她忍住了,荀医师一直是个慢性子的人,保不齐还有什么没说。
她把沈清逐扶着坐起来,果然医师就说:“还需尊主一滴目中血。”
目中血?
沈清逐一愣,转头看向殷海烟,却见殷海烟毫不犹豫地结果医师手中的碗,背过身去,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占据了他的注意力,等反应过来时,殷海烟已经将碗沿送到了他的唇边。
她的右眼瞳孔变成了红色。
“快喝,一点都不苦的,喝了就不疼了。”殷海烟见他呆着,还以为他是怕药苦。
沈清逐想起往事,眼皮轻颤了一下,就着她的手把那碗称不上药汁的药饮尽。
“怎么样?”殷海烟注视着他,目光里是毫不掩饰地关切和怜惜,“好点了吗?”
她没骗他,喝了这药腹中疼痛果然顿减,只是他关心的还有别的,他转头看向医师,忧心忡忡道:“医师,孩子有事吗?”
“自然无事,我们魔族的孩子,哪有那么脆弱。”荀医师不紧不慢地收了碗,看了殷海烟一眼,道:“来时那般惊慌失措,仙人忘了,尊主也忘了不成?”
殷海烟噎了一下,快速地看了沈清逐一眼,瞪着眼睛小声反驳:“我又不是着急这个……”
“哈哈哈,尊主心之所忧我自然知道,可是我知道有什么用,最该懂的人却不懂啊。”医师笑着出去了,屋里只留下殷海烟和沈清逐二人。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从在来时路上吵过的那一架到现在为止的一天一夜里,两人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网隔开了他们。
沈清逐总是一阵好一阵不好,一会儿看着是风和日丽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可是过一会儿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就会让他生气,殷海烟说服自己去体谅他的不易,但是沈清逐什么都不说,总是这样也不行,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才好。
她正打算和沈清逐好好谈谈,没想到是沈清逐率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多谢你。”沈清逐看着她,脸色还没完全恢复,唇上带着一层病恹恹的白。
殷海烟和他对视上,嘴快道:“啊,我也是担心你腹中的孩子有什么”话音渐弱,殷海烟懊悔地住了口,垂下了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嘴里说出的话都和心里话背道而驰,明明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她听见沈清逐轻轻叹了一口气,问:“就没有半点担心我?”
殷海烟猛地抬头。
沈清逐只是异常平静地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殷海烟嗓子紧了紧,道:“有。”
这种话此时此刻从沈清逐嘴里说出来,实在让她难以置信。她看着沈清逐无波无澜的眼神,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些慌张的感觉,就好像被什么绳子吊在了半空中,在明确他的意思之前,不能落地。
沈清逐看了她紧张的模样,紧绷的唇线也慢慢放松。他不是傻子,方才医师的话里指的是谁他当然清楚。殷海烟真的在意他吗?经过刚刚那一出,他不能再否认,只是这点在意有多重,他不知道,也不想在乎了。不再期待,就不会再伤心。
她是这魔族的王,那么多人等她痴她恋她,往后她的身边也会站着一群各色各样的人,那群人里,或许会有那林深小院里的谁,也或许会有那位白羽城的城主,亦或是等在未来的某个人,但是绝不会有他。他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在魔族这样不拘礼教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要求她一心一意,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要让他一时之间不再喜欢她,不去在意任何分得她目光的人和事,那也不可能,与其取这两种极端,还不如在这不会再重来的几个月里,如以往一样,理所应当地独占她,也给自己学会放手的时间。
沈清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想去外面走走。”
这下终于落地,可也叫殷海烟愣住了,她反握住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沈清逐蜷了蜷手指,道:“没事的。”
他要把自己去过那个林后院子的事情告诉她吗?她这么藏着掖着,想必是不想被他知道的。
他说没事,可也会有就跟没听到似的,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因为重随的寒掌?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的寒掌都练到这种地步了,连炽鸟羽都无法完全化解……”
沈清逐愣了下,“重随是谁?”
“就是伤到你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是谁伤得我?”沈清逐蹙眉,“你一直都跟着我?”
殷海烟:“……”完了,说漏嘴了。
她点点头,解释道:“我怕你出事才跟着你的。”
殷海烟紧张地观察着沈清逐的脸色。
谁知沈清逐非但没有生气,还展眉笑了一下,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是见过他们了。”
“你不生气?”
“生气做什么?”沈清逐看着她笑道,“我又不是你的谁,不过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几个月后就走,你养多少男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生气的理由。”
这下换殷海烟的眉头紧锁了,沈清逐这番话听得她极不舒服,可她也没办法挑出错误,因为他说得是事实。
正是因为事实,才让她不舒服。
她叹了口气,拉起他的手,“算了,我先带你去个地方,祛一下身上的寒毒。”
——
“不脱衣服就下去吗?”
沈清逐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汤泉,进退两难。
殷海烟接着说:“这么见外,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
沈清逐回头看了殷海烟一眼,脸色有些僵硬,“非得用这口汤泉来化解吗?”
殷海烟挑了下眉头,道:“重随练的寒掌是上古奇术,至少已经练到了第七层,若不用上古凤凰玛瑙来化解,就算有炽鸟羽也得消化个百八十年。这口热泉底下铺的是我魔宫全部的凤凰玛瑙,再多的我也找不出来了。”
沈清逐看着那口热泉,抿了抿唇,正犹豫间,殷海烟已经走到了他身前。
“你……”
殷海烟开始解他腰间的衣带。
沈清逐吃了一惊,按住她的手,“等等,我自己来!”
“别慌,地上这么滑,别摔倒了。”
殷海烟不听,低头专心致志地解开前面,胳膊又绕过他的身后,把腰带取了下来。
这个近似于在正面拥抱的动作下,沈清逐噤了声。
一件件衣物除去,沈清逐的身形也在殷海烟眼前暴露出来。
平时他为了遮掩肚子,大多数时候都穿着宽松的衣服,虽然肚子不能完全遮住,但和现在看上去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殷海烟抬头看了看沈清逐,不由得一愣。他双颊绯红色,明明是在害羞,但为了掩饰这份害羞,他故意装作没事人模样直视着她的脸,“好了。”
“嗯,好了。”殷海烟顿了一下,试探着问,“我能摸摸他们吗?”
沈清逐的脸涨得更红了,没说能也没说不能,他绕过殷海烟,走进了热泉里面。
背对着殷海烟,他几乎全身都缩到了水面以下。
从殷海烟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正对着她的那两只红到滴血的耳朵尖,她在岸上站了一会儿,也除去衣物,走了下去。
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沈清逐闭着眼睛也感受到了殷海烟靠近了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殷海烟主动开口道:“你见到的那几个人的确是我曾经宠幸过的。”
沈清逐睁开了眼睛,殷海烟和他并排靠在岸边,盯着水面上的波纹,接着说:“他们来魔宫,住在那里,都是我身边的宫侍在我不在魔宫时安排的,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沈清逐沉默了一下,闷声道:“说这些做什么,这和我没有关系。”
殷海烟无所谓地点点头,“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把他们的禁制解开了,有些人愿意留在我身边为我效力,也许你会在魔宫见到他们,不过不用担心,他们不敢跟你过不去。”
“也包括,那个重随?”
“嗯。”沓樰團隊殷海烟垂下眸子,似乎陷入了回忆中,“重随是我的第一个男宠,我有三百年没有见过他了,若不是这次,我都快忘了这号人。”
手心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沈清逐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三百年都不曾见过,不曾想过,可是一见面,就能认出他的人叫出他的名字,沈清逐真不知道是该羡慕他还是可怜他。
殷海烟正回想着往事,忽然听到沈清逐连名带姓地叫了她一声。
“殷海烟。”
“嗯?”
沈清逐深深地望着她,“如果三百年以后我们再见,你还能……记得我吗?也记得我的名字,也记得我的样貌,也记得……”沈清逐说不下去了。
她还会记得这些吗,会记得我们曾经度过的那两年的日日夜夜吗?
也许在她的心里,只会有他一个身份,那就是她的第几位男宠。
良久,殷海烟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孩子的父亲吗?”沈清逐自嘲地笑了笑,眼圈红了,“可是以后也会有别人为你生下别的孩子。”
到那时候,他唯一特殊的地方也没有了。
三百年,三百年。
沈清逐第一次感受到三百年时间的漫长,他忽然觉得,当一个凡人就很好,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有什么遗憾什么不甘,再怎么忘不掉,熬一熬也就永远地尘封了。
“还说和你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话,干嘛又作出这样一副要哭的模样。”
沈清逐:“那你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什么人?不过是几个月后就要离开的换月公子罢了,人人都知道你带回一个男宠叫换月,可惜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殷海烟扭头看他,认真道:“不走不行吗?”
“若我说让你跟我回玉昆宗,抛开你在魔族的一切,隐姓埋名留在我身边,你愿意吗?”
殷海烟默了默。
这个要求确实流氓了,如果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倒也还好说,可偏偏他是沈溯。
“殷海烟,我有个要求。”
“你说。”
“在我离开之前,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殷海烟诧异地抬起头,沈清逐的眼尾还红着,看上去可怜极了,可偏偏脸又冷着,瞧着像是被欺负狠了之后放狠话的样子。
可是谁欺负他?她吗?
沈清逐会说出这种话,带给殷海烟的震惊不比连微尘这样从不为前任停留的风流女子又去荒禁之渊找她老相好的震惊来得少。
殷海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她这样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的反应,沈清逐心中的弦越绷越紧。他就只有这一个要求,要是这点也做不到,那么他……他好像也不能做什么。
他不能一气之下就离开,因为他还要寻找那两名失踪修士的下落。
殷海烟在笑了半天之后,终于:“好,我答应你。”
沈清逐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忽然,身体上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不由得轻声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殷海烟听到他的声音,皱着眉头凑过来,“又疼了吗?还是寒毒发作了?”
可是沈清逐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唇,一句话也不说,他默默地拉过了她的手。
殷海烟:“?”
她不明所以,下一刻,殷海烟眼神颤了颤。
沈清逐拉着她的手,放在了他隆起的肚子上。
“他们动了。”
第34章 银铃铛
殷海烟睁大了眼睛,第一次真切实在地感受到这两个小生命的存在。
他们就在沈清逐的身体里,那么远又那么近。
这种感觉很奇怪,殷海烟到这时才猛地察觉到她干下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这是她和眼前这个人之间独有的联系,是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不论她重生多少次,也切不尽斩不断的联系。
抛开二人所处的位置不谈,孕育两个孩子即便是对于两个普通人而言也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大事,更何况二人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这件事情,是否太过草率了?
可是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
她不想让沈清逐死,这是最开始得知这件事时脑海里唯一的真实想法,也是到现在为止从未摒弃过的想法。
可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从此会有数不尽的丝线会缠绕着他们。
是好事,还是坏事?
殷海烟只觉得自己心中一团乱麻。
就像在车驾上的那次摩擦,沈清逐并不是真心想跟她回来,而是不得已。
这一点从最开始就知道,但是……
但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怎、怎么了?”
沈清逐看她呆愣的表情,眼中没有半点喜色,心都凉了半截。
天知道他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抛开了多少自尊才能在清醒的状态下以这种示弱讨好的姿态去面对她?
面对肚子里这两个孩子,沈清逐时常会感到不知所措。
刚开始得知自己有孕时,他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可是紧接着,远超出他预料的事情再一次冲击了他,和自己朝夕相处两年的人居然是魔主,他居然怀了魔主的孩子!从小在仙门长大,仙门与魔族之间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在民间有平凡的修士与魔修私相授受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他是百宗之首玉昆宗的掌门,怎么能和魔族扯上关系,还是这样见不得人的关系?!
他不知道那天是怎样回到的玉昆宗,在那些闭门不见客的日子里,他浑浑噩噩地喝空了好多坛酒,不敢让自己清醒,一旦清醒,便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小弟子翁白带着课业来找他。
沈清逐神色恍惚,看着小弟子非要给他展示自己的剑术。
小弟子的剑术又有所长进,九绝剑法已经能发挥出七成的功力。
他虽不及齐宣刻苦踏实,但胜在天赋绝佳,练功一旦上心,便进步飞快……
沈清逐在那天找回了属于肩上的责任。
翁白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废寝忘食练功数日,特意过来哄师父开心,得到的效果也很不错,那天之后,师父虽还是不见客,但他感觉得到师父和刚回来时不一样了。
那天之后,沈清逐翻遍古书,企图寻找落胎方法无果,神医木子谨也杳无音讯,而腹中的孩子又成心与他作对一样,恶魔一般日日折磨着他,沈清逐那时是恨的。
恨殷海烟,恨腹中的孩子,也恨自己。
什么时候这恨意消减了呢?
大概是从殷海烟第二次找上门的时候。
仅仅是在她第二次找上门的时候。
由恨意垒筑的城墙,竟在殷海烟重新回归他所认识的她时就轰然崩塌了,活了这么多年,沈清逐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
原来自己竟是这样的……不名一文。
对着漫漫长夜,沈清逐嘲讽了自己很久,可是再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想有一天,殷海烟把他踩在脚下踹到墙根,他也许都会自己爬起来贴过去。
为了最后一点可笑的自尊,这件事情永远也不可能让殷海烟知道。
再后来跟她来到魔族,沈清逐一直都刻意不去在意他身体上的变化,刻意让自己遗忘这两个孩子的存在,可是昨日又不一样了。
被炽鸟攻击倒地时,腹中的疼痛令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害怕什么?害怕什么?
若是这两个孩子这么轻易就能出事,那么他当初何必苦苦寻找落胎的法子?
他竟然在害怕失去他们。
这恐慌太大一时间覆盖了他的整个理智,毫不加掩饰的情绪就在殷海烟面前暴露出来,殷海烟看着他,那样温柔地看着他,那样温柔地同他说话。
越是这样,沈清逐越害怕。
如果没有这两个孩子,殷海烟还会这样对他吗?他还没有忘记在玉昆宗,殷海烟第一次找上门时,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势,也没有忘记,五百年前,不烬原上,献祭肉身的疯子。
似乎不会吧,至少现在不会,现在他和她之间还有一条斩不断的线……所以刚才胎动的时候,沈清逐才下意识地想要与她分享这份喜悦,才鼓起勇气牵起她的手……
“没什么。”殷海烟目光略复杂,沉默片刻,她道:“我在外面守着,你恢复好了叫我。”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沈清逐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不喜欢吗?不喜欢这两个孩子?可她明明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才三番五次地去找他的。
那么,是因为不喜欢……他?
沈清逐水面下的手指蜷缩起来,指尖不自觉掐入掌心,仿佛这样能抵挡从心头翻滚上来的酸意。
水声哗啦,水面重新荡起涟漪,殷海烟已经转身打算离开。
“我在外面等你……”
“你等等……!”
两人同时出声,殷海烟的话被打断,回身,看见沈清逐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上。
“嗯?”
沈清逐不知道自己叫住她做什么,看着水面,支支吾吾半天,只好说:“你……你答应我的事……”
殷海烟顿了一下,她答应他的似乎不止一件事。
她点点头,含糊道:“嗯,我会做到的。”
“不是……”沈清逐有点急了,在殷海烟疑惑的目光中,他败下阵来,缓缓松开了手,低声道:“那你帮我守好了,不准任何人进来。”
殷海烟披上衣服,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
沈清逐抬头看着她。
殷海烟垂着眸子,静静立了许久,似乎是在想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一阵风儿滑过她沾着湿发的脸颊,她缓缓道:“也许现在,在你的心里,我所有的承诺都太轻但有一件事情在魔域的这段日子,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大可以随心所欲,无论是沈掌门,还是换月,亦或是人间的那个青竹,想做谁,都可以,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相信我,好吗?”
视线交汇,沈清逐心中蓦地痛了一瞬,他不知因何而痛,是因她也许无法兑现的承诺吗?难道到那时,他真的要去求梧珏帮他离开才可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感觉,那种感觉一翻上心头,他便狠心地掐断了它他更不知如何开口,直到殷海烟似乎是失望地转身了,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像是在挽留,
“好,”沈清逐听见自己的呼吸中夹杂着细碎的颤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我信你。”
不知是不是殷海烟有意安排,接下来的几天里,沈清逐都没有在魔宫里看见过重随。那个林后小院里的任何一个人,沈清逐都没有再见过,甚至于那条金红相间的诡异大鱼,也从池子里消失不见了。
他每日所能见到的人,就只有殷海烟和那位名叫晓雪的宫侍,并不是殷海烟限制他的活动范围,而是殷海烟不喜欢身边的人太多,在这偌大的魔宫里,人员实在少的可怜。
寻找那几位失踪修士的事情也是毫无进展,在魔域这等魔气充沛的地方,他的灵力被压制着,虽然平时身体上感觉不到什么不适,可是一到需要使用灵力术法的时候,就会明显感受到灵力的微弱,十分的力气只能使出来三分,不能不叫他心情烦闷。
最近,殷海烟似乎在忙什么重要的事情,总是在外头,一天里只有很少的时光能在魔宫里见到她,她还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像完成什么任务一样来见他一面。
沈清逐有些失落,但他不想显得自己太在意,可只要待在魔宫里,他就会无意识地等待着她,盼着她来。
直到这天,他放出去的寻踪觅迹蝶终于带回来一些关于失踪修士的好消息,他当即便动身前往,晓雪跟随在他身边。这是殷海烟吩咐的,一是担心谁不认识他出手伤了他,二是担心他像上回一样迷了路,晓雪给殷海烟传了个消息,便跟着沈清逐匆匆离开了魔宫。
所以当消失多日的连微尘来到魔宫时,魔宫里空无一人,除了重重阵法,就只剩下满池子的鱼。
连微尘纳闷:“人呢?跟我玩捉迷藏呢?怎么以前也没见这么清冷过?”四处找不到殷海烟,也不见她带来的沈溯,于是只好去找梧珏。
彼时梧珏正在松兰园中侍弄花草,远远瞧见连微尘步履匆匆地走来。
梧珏眉头一皱,“出了什么事?”
“梧珏,幸好你还在,阿烟呢?还有她带回来的那个老相好?”
听到她说明来意,梧珏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修剪花枝,冷道:“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连微尘根本没察觉到梧珏的脸上阴霾,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带她相好的游山玩水去了?还带走了晓雪,也许是要在外常住?也是,魔宫虽好,但烦心事太多,我才听说她把那些常年养在魔宫里的男宠们都放出来了,出去躲个清静也好嘶,奇怪那些个男宠刚才怎么没见到一个呢?啧,轻点,花都被你剪秃了。”
梧珏“啪”一下放下剪刀,脸色阴沉沉。
连微尘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梧珏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没什么,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嗐,有点私事需要我处理一下……”
看连微尘目光躲闪的样子,梧珏感到有些奇怪,“什么私事?”
连微尘瞪眼:“都说是私事了还能告诉你吗?”
梧珏上下扫了她一眼,“和仙门有关的?”
“……”
连微尘眯了眯眸子,压抑着几分火气,“你暗中调查我?”
梧珏无语至极,扫了一眼她腰间悬挂的东西:“铃铛。”
“什……”连微尘愕然,低头看了看腰上那串一看就非凡品的银铃铛。
“你腰上的铃铛前几天黯淡无光,现在却光华流转,不是去见了它们的主人又是去干了什么?”
连微尘被他戳中,只好虚张声势:“喂,我就算是去见了这铃铛的主人,又跟仙门有什么关系?”
梧珏看了她一眼,像看傻子一样,叹了口气。
连微尘:“……”
连微尘慢慢涨红了脸。
怎么她身边的一个个都眼力这么好?
她的确去了一趟荒禁之渊,但却没有见到那人。
她在荒禁之渊沿着那人留下的踪迹找了很久,连一片衣角都没找到。
连微尘回来了,但她有些郁闷,也有些担忧。
这铃铛是他的法器,难道没了法器,这所谓的神医还真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在连微尘的认知里,这种四处游历的医者都是有能力自保的,就像他们魔族的荀医师,年轻时也曾四处云游,不仅医术高明,还是个隐藏的高手。不过他轻易不出手,见识过他功力的人,大都已经是他手下亡魂了。
连微尘小时候曾目睹过一次荀医师出手,风轻云淡地一抬手就让敌人倒地,强烈的对比带来的震撼,让她至今难忘。
仙门的神医,会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虽说她是拿了他的法器吧,但是……仙门的神医,大约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吧,不仰仗这点身外之物。
……
要是他真没有呢?
算了,不想也罢!
连微尘将脑子里烦人的思绪抛开,告别了梧珏,一出门就遇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从视野中闪过,那模样仿佛是遇见了十万火急的事情。
不是她正在找的殷海烟又是谁?
第35章 红黑鸟
脸前落下几片黑影。
沈清逐伸手接住一片羽毛,抬头望去,天空澄澈清明,日头当空,不见任何飞禽的影子。
从离开魔宫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有余,他按着寻踪觅迹蝶的指引不断地改变方向,最终来到了这片奇怪的树林里。
这片树林上所生长的树木沈清逐从未见过,树木长着焦黑的外皮,远看像是被大火焚烧过一样。
“公子,莫要往前走了。”
晓雪满眼焦急:“这片林子有猛兽出没,哪怕是我们魔族,也鲜少有人踏足过这里。”
羽毛从指间飘落,落在了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沈清逐往前踏了几步,看着挡在眼前的人,道:“既然如此,你还要跟着我吗?”
“公子,”晓雪依旧拦着他,“我也是奉命行事。”
沈清逐听了这话,只是轻笑一声,道:“若是不想违抗你主人的命令,现在更应该回头。”
听了这话,晓雪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紧接着她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向前的脚步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伸手拍了拍,眼前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不愧为玉昆宗掌门……”
沈清逐不知是何时设下的这道屏障,竟将她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笼中。
而沈清逐已经在她的视线中走远。
晓雪在原地困了没多久,笼子已经自行消解了许多,看来沈掌门的原意并不是将她一直困在原地,而是让她去通风报信。
恰巧此时,殷海烟来到此地。
“晓雪,他人呢?”接到晓雪传来的密信,得知沈清逐竟然来了这片黑林中,殷海烟便连忙赶了过来,可来到之后见只剩下晓雪一人,她顿感不妙。
晓雪连忙请罪,说明事情原委之后,殷海烟心中郁闷道:“黑林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困住晓雪,他最近那幅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难道都是装的?看来还是不愿意信我。”
殷海烟让她回魔宫等连微尘回来,自己孤身一人去朝着黑林走去。
这地方是魔族极不安稳的一片区域,连她也很少涉足,因此走得格外谨慎。
地面上完全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正是这片林子的诡异之处,不能留下踪迹,就很容易迷路。可殷海烟没想到,没走多远就发现了异常。
远处一颗黑漆漆的树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沿着树干缓缓向下攀爬,长条状的,很像是一条蛇。
殷海烟警惕着走近了,才松了一口气,这哪里是一条蛇,分明是一颗破碎的鸟蛋,碎蛋壳还挂在树杈上,缓缓向下攀爬的,是粘稠的蛋液。
碎掉的鸟蛋?
殷海烟不解,这蛋怎么会在树上碎掉?
忽然,头顶传来异动,殷海烟猛地抬头,只看到一道红色的残影,一眨眼,又是一道黑影在空中闪电般追逐掠过,落下两根黑羽。
“炽鸟怎么会在这里?”
殷海烟当即便追上去,没多远,便看到一红一黑两只巨鸟在空中打的不可开交,羽毛蒲公英一样纷纷散落。
殷海烟隐在树后,不想掺和这两只鸟的爱恨情仇,正打算悄悄离开,在转身的一瞬,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动。
是从两只鸟打架的正下方传来的。
那是一片枯草堆,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的巢穴,神奇得是,在两只巨大打架扇动的巨大气流之下,枯草堆竟然纹丝未动。
“唧唧——”
忽地又是一声动静传入耳朵,殷海烟脸色一变,与此同时,空中的炽鸟也是身躯一震,把自己的要害暴露了。
黑鸟趁此机会进攻,炽鸟竟然顾不得防御,径直俯冲向那堆枯草堆。
殷海烟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多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走了枯草堆下躲着的东西。
沈清逐顶着一头枯树枝碎叶子,与她面面相觑。
殷海烟挑眉,伸手拨开他头上的一片碎发,“捉迷藏吗?现在是我赢了。”
“”
沈清逐神色略有些尴尬,但来不及多说什么,殷海烟就已经带着他躲开了炽鸟的一轮火攻。
大火烧着了树干,黑鸟又急忙扑腾着翅膀灭火,另一边受伤的炽鸟依然在对他们穷追不舍地喷火,黑林变火场,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殷海烟一变闪躲,一边愤愤道:“这死鸟疯了吧?”
“唧唧——”
殷海烟:“?”
从沈清逐袖中探出一颗毛茸茸的粉红色小脑袋。
殷海烟:“???”
“仙君,你怎么又抢人家孩子?”
沈清逐憋闷道:“是它非要跟着我!”
沈清逐十分憋屈,他进黑林之后妈妈一心一意找线索,结果没一会儿,这小鸟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跟着他,怎么赶都赶不走,大炽鸟拍着翅膀寻了过来,上次的惊险时刻还历历在目,沈清逐病急乱投医,惊慌之下带着这个小鸟儿躲进了树叶堆里。
“唧唧——”小炽鸟转动
看到小炽鸟在沈清逐衣袖里乖巧的模样,殷海烟心中有了个大概,“它大约是把你当母亲了,毕竟它当初破壳,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沈清逐怎能猜不到,正是猜到了,才觉得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阻拦了步伐的自己十分憋屈。
“好了,我带你过去,你把孩子还给它,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沈清逐回头看了炽鸟几眼,道:“它受伤了,要是现在把孩子还给它,它更打不过另一只了。不如,把它带走吧。”
“不行。炽鸟性子很烈,你别看这小雏鸟现在认错你,等长大了能把魔宫掀个底朝天。”殷海烟顿了一顿,接着道:“也能把你的们玉昆宗掀个底朝天。”
沈清逐感觉像是被人攥了一把喉咙,呼吸莫名一滞。他低声道:“你们魔族的东西,我怎么会带回玉昆宗。”
殷海烟不说话了,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想,难道你走的那天什么都不会带吗?即便什么都不带走,就能当这段时光不存在吗?你能做到吗?我能做到吗?
就在这会儿功夫里,受伤的炽鸟竟然再度占据了上风,爆发出强大的哀鸣。殷海烟暗道一句不好,顾不上其他的,带着沈清逐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等到战况平息,二人才再度回来。
此时黑鸟不知所踪,炽鸟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片完整的羽毛,看上去再也没有什么攻击性了。
二人靠近,把小炽鸟放在地上,炽鸟看见自己的孩子,鼻息都急促了几分。
小炽鸟歪着头看看地上的炽鸟,又歪过头看看沈清逐。
沈清逐推了推它。
小炽鸟只好缓缓地、依依不舍地朝大炽鸟走去。
眼前这一幕,沈清逐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偏过目光,内心不能自抑地涌上一股悲凉之情,红了眼眶。
“这只小鸟,没有了大鸟庇佑,还能活下去吗?”
殷海烟看着他抚在自己腹上的手,道:“你担心别人的孩子,却不但心自己的吗?”
“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殷海烟点点头,“我是答应你,可以随心所欲,但你不能罔顾自己和孩子性命。”
“把你的羽毛给它。”殷海烟静静地看着他。
沈清逐愣了一下:“啊?”
“把你的那只炽鸟羽给它,只要还有一根完好的羽毛,它就不会死的。”殷海烟淡定地说。
随后她上下扫了沈清逐一眼,没看见那只炽鸟羽。
然后就看见沈清逐从衣服里面拿出了那只羽毛。
殷海烟调笑道:“原来你一直贴身带着。”
沈清逐:“我只不过是不想太招摇。”
殷海烟可不管他能说出什么借口,笑眯眯地一把抢过来羽毛,“你躲远一点,我怕这只鸟会发狂。”
炽鸟得到了一只完整的羽毛显然有点惊喜,但它很快想起了这根羽毛是如何丢失的,怒瞪殷海烟。
殷海烟挑了下眉头,“不是吧,都这个时候了,你确定要跟我作对吗?我现在拿抢你的羽毛来救你一命,也算是扯平了吧?”
炽鸟也不是不识时务的鸟,它想了想,决定忍下这口气。它低头衔起羽毛,殷海烟往后退了几步。
在沈清逐惊讶的目光中,炽鸟破败不堪的身体竟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在这层金光里,炽鸟宛若新生一般重新长出了华丽的羽毛。
长出新羽毛的炽鸟主动走近了他们。
殷海烟戒备地挡在沈清逐身前。
难道这炽鸟反悔了?要过河拆桥?
谁知炽鸟只是叼着羽毛还给了殷海烟,仿佛是在作谢礼。
殷海烟和沈清逐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炽鸟又有了新的动作,它巨大的翅膀扇动,在二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将两人卷到了它的背上。
炽鸟飞行速度很快,两人只能死死地抓住它背上的羽毛。
“你要带我们去哪?”
可惜炽鸟虽然能听懂人语,但说不了人话,它尖锐而高亢地鸣叫了一嗓子,在空中几度盘旋之后,终于落在了一个地方。
殷海烟和沈清逐跳下来。
这仍旧是一片黑林,蹊跷在于耳朵里能听见潺潺流水声,而目之所及却不见任何河流小溪。
殷海烟转身,发现身后的沈清逐面色凝重,他的手心中飞出了两只灵力所化的蝴蝶。
那两只蝴蝶从他的手心飞出,直钻地底。
殷海烟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怎么会这样?”沈清逐喃喃道。
在……地下吗?
那他们是否还活着?
第36章 我是妖
在那片黑林的地下,他们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水牢,三名修士就被藏在下面。
三名修士神智不清,殷海烟也无法断定是谁下的手,只好先派人将三人秘密送回玉昆宗。
这天,连微尘回来了。
上次连微尘回来和殷海烟匆匆见过一面之后,便又被殷海烟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对外还是宣称连微尘在魔族静修。
这回,连微尘回来,不仅带回了任务完成的好消息,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一个危在旦夕的人。
“将一个奄奄一息的修士带回魔族,你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殷海烟试探了一下这人的灵力,发现十分混乱,一时半会儿难以醒过来。
“这就是你的露水情缘?做你连微尘的情缘还真是得命够硬。”
连微尘道:“你就别损我了,赶紧找荀医师来给他看看,我可真不想他死。”
殷海烟无奈地瞥她一眼,上回这个人可还说什么只有强者才配和她再续前缘之类的话。
“荀医师前段时间外出找你母亲去了。”
“什么,那怎么办?”连微尘一下子慌了,焦急地在房间内踱来踱去,“哎呀,那我就不该把他带回来的,他在这里,不会更没救了吧?”
“你才想到?”殷海烟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下回办事之前先动动脑子,我魔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收的,今天他是真的起不来了,万一哪天来个人是装的呢。”
连微尘在这事上哪能输给殷海烟,扬了扬下巴,不服道:“你还不是一样,带来的可是正派之首呢!”
殷海烟理直气壮地辩驳:“那怎么能一样呢,沈清逐我知根知底,好了好了,我想到一个合适的人或许可以医他。”
——
沈清逐这日在桥上观鱼。
园子里的鱼似乎换了一批,不像他刚来时见到的那般古怪吓人,看着和普通鱼类无二,在水里漫无目的地游,见到有人站在岸边便聚过来,长着大嘴等待天上掉鱼食。
沈清逐洒下一把鱼食,鱼儿们纷纷争食,他觉得这些鱼儿为了抢夺一口吃的实在可怜,索性把布袋子里的鱼食全扔了下去。
“这有什么好看的。”
殷海烟居然喜欢看这些鱼,一看就是老半天。
他悟不到其中乐趣,抬眼超远处望去。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岸边的长廊外,多了一排树,满树玉兰,清雅生香,以前竟然从没有注意过。
晓雪立刻道:“这是我们尊主刚种上不久的,说是公子喜欢。”
沈清逐不免想起从前,他淡淡“嗯”了一声,道:“过去看看。”
“好!”晓雪很开心,公子每天都闷闷不乐的,今天真是破天荒地露了个笑脸,也不枉尊主花这么大力气寻来这些树。
晓雪引着他来到长廊,沈清逐才发现这长廊两边种满了玉兰树,走在里面,仿佛行走在玉兰花蕊里。
沈清逐走累了,正想找个地方坐一坐,迎面却走来两个人。
后面的那个人沈清逐见过,冷冰冰的,叫重随,是殷海烟的蓝颜之一。
“你们干什么去?”晓雪叫住了他们。
“雪姐姐,换月公子,”领路的宫侍说,“尊主传唤重随公子。”
既然是尊主的意思,晓雪自然不敢多问,道:“去吧。”
重随目不斜视地跟在宫侍的后面,越过了沈清逐,自始至终也没有一个眼神分给他。
沈清逐久久地望着重随远去的背影,是主殿的方向。
晓雪小心翼翼抬眼看他的脸色,道:“公子,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沈清逐抿了抿唇:“去主殿。”
——
“尊主。”重随低头拜见殷海烟。
“起来吧,进来里面,有事找你。”
重随抬起头,一向沉着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里面,是卧房。
“哎呀,磨蹭什么,快点进来!”
重随的目光再次闪烁了一下。
怎么,还有第三个人?
见到重随终于来到,连微尘比殷海烟还着急,却没想到来的人是殷海烟的一个男宠。
“可以啊你,我还以为你把后宫佳丽三千人全部遣散了呢,原来还留了一个。”
“少胡说。”殷海烟白了她一眼,“重随,你来替这个人看看。”
重随见到了房间里的情况,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和他想象的相去甚远。
他颔首,冷冰冰地走过去。
将床上的人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道:“他是被恶兽所伤,这恶兽应该是能吸食修士灵气的一种,但被他用自己的法子给挡住了,但是这法子奇诡,又没能施展到底,才导致他的灵力被封锁在体内四处冲撞。”
连微尘蔫蔫地说:“他是为救我才这样的。重随,你可能救他?”
重随沉吟了许久,才道:“可以一试。”
连微尘眼睛都亮亮:“太好了!重随,只要你能救他,我一定尽全力完成你一个愿望,哪怕是让你当上魔主侧君!”
重随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听到这话却抬头看了殷海烟一眼,之间殷海烟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他的身后。
“你怎么来了?”
沈清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我不能来吗?看来尊主是在处理重要的事,是我打搅各位了。”
沈清逐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重随身上。
殷海烟知晓他是误会了,连忙走到他身边:“的确是重要的事,不过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这件事情与你没有什么干系,重随是来治病的。”
“你病了?”
“不是我,是他。”
殷海烟目光示意床上躺着的人。
这一下,让沈清逐看清了刚刚被殷海烟还床帘挡住脸的人。
沈清逐脸色大变,慌张地几步走到床边。
“疏空!”
他喊了几声没喊醒,又颤抖地去试探他的经脉,脸色白得像纸。
“清逐,你怎么了?”殷海烟见状立刻托住他,“你认识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殷海烟,你伤害我一个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害他?”
听到他不由分说的质问,殷海烟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都是因为我,这一切我们尊主都不知情的!你们千万不要吵架啊!”
连微尘三言两语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原来她做完任务回来的路上,又不死心地去了荒禁之渊,这回运气很好,一下子便遇见了疏空,但是不巧的是疏空刚刚不小心招惹了一个恶兽,两人合力对付恶兽,但危急关头疏空选择替连微尘档了一击,所以昏迷不醒到现在。
可是沈清逐却不敢相信。
“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辞,若疏空能醒过来,我要听他亲自说,若他不能醒来,我便带着他回玉昆宗去。若没有别的事情,你们便离开吧,我在这里陪他。”
殷海烟拂袖离去。
连微尘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半天,道:“我晚点再来看他。”便也出去了。
只剩下重随。
重随本本分分地替他医治,沈清逐站在一边看了全程,重随收拾东西时,他说:“你的医术不像是从魔族学的。”
重随一边低头收拾东西,一边干脆地说:“我是妖。”
沈清逐惊讶地望了他一眼,是妖,但是自己却看不穿他的原型,看来道行很深。
重随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道行不深,只因是狐妖,所以你看不破。”
这下沈清逐更惊讶了,狐妖是妖族王室,得天命垂怜,他看不穿很正常,但是殷海烟竟然还收了一个妖族王室成员当男宠吗?就不担心和妖族扯上什么恩怨,她不是一向最不愿意魔族陷入纷争吗?
“她不知道。”重随又说。
正当沈清逐怀疑他会读心时,他又道:“我也不会读心,只是因为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我很好奇,面对你的弟子们,你也是如此吗?这样藏不住自己的心思,如何当好第一仙宗的掌门呢?”
“你知道我是谁。”
“我幼时在仙都见过你。”
沈清逐沉默了片刻。
说实在的,他多年闭关,这个掌门之位是在有名无实,愧不敢当。
但要说心思心思写在脸上,从小到大,没人这样形容过他。
“那就是遇见她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呵呵。”
沈清逐的心猛然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叫嚣着,压制不住,呼之欲出。
他侧过身去,想结束这个话题。
可是重随却不想。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样,很有趣,不是吗?在她面前,竟然可以卸下伪装,肆无忌惮地做回自己,哪怕她是传闻中为祸世间的魔主。”
重随收拾好了自己带来的医药箱。
像是想不通似的,静静地站了须臾,又问:“你说这是因为她的缘故,还是因为我爱她的缘故?”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将沈清逐心上死死蒙住的那层布剪了个粉碎。
问题没有等来答案。
重随拎起药箱走了。
沈清逐再次望向那个冰冷离去的背影,已经是与刚才那次完全不同的心境。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有什么东西却已经悄然改变了。
第37章 情心在
疏空在第九日的夜晚醒了过来。
当时沈清逐正在往桌上的瑞兽香炉里点安神香,疏空睁眼便看见了他,以为回到了玉昆宗,可是待了一会儿,又觉得处处不对劲儿。
沈清逐:“这儿不是玉昆宗,是魔宫。”
“魔宫?!”
疏空惊叫了一声,急得咳嗽连连,沈清逐连忙过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接着疏空便发现了更震惊的事情,他指着他的肚子,睁大了眼睛:“你……你这是?!”
沈清逐目光顿了顿,道:“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疏空:“!!!”
他是名扬天下的神医,只需一眼便看出了沈清逐的孕症。可是这太难以置信了,他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一把捞过沈清逐的手腕,沈清逐也由着他,过了很久很久——疏空给沓樰團隊别人把脉从来没有这么久过——他才接受命运似的松开了他。
目光复杂:“谁的?”
沈清逐抿了抿唇:“我的。”
“废话!我能不知道是你的,你跟谁的?”
沈清逐目光闪烁。
他不是想瞒着疏空,只是……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以疏空这么聪明的脑子,他刚才便也一定想到了,他只是想向他确定自己的答案。
沈清逐闭了闭眼睛:“疏空,这世间除开那个人,没有谁可以奈何得了我。”
“真是魔主?”
沈清逐点了点头。
疏空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你们简直荒唐!”憋了半天,疏空才愤愤吐出这么一句话,除此以外,他可谓是哑口无言。
刚刚才虚弱苏醒的疏空简直要被气昏过去了!
他不过离开几天,不过被那个魔女绊住了一些时日,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魔主重生了,还让堂堂玉昆宗掌门怀了她的孩子,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沈清逐简单的和他讲述了一下从认识殷海烟到被她带到这魔宫里的经过。
“总之,就是这样,刚刚回到玉昆宗时,我向你传了很多书信,但是都没有回音,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被困在了荒禁之渊。”
疏空听后,总结道:“你是说,你在潭山寻找爱人的途中,爱上了另一个人?”
沈清逐怔然一瞬,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五百年前遇到的那个竹帘后煮酒的女子了。
“她不是我的爱人,我只不过是想再亲眼见她一面。”
“那魔主呢?你都怀上她的孩子了,总不能说不爱吧,魔族的孩子是如何孕育,寻常人不清楚,我可是很清楚的。”
沈清逐沉默了半天,才道:“感情是过去的感情,自我知道她真正的身份起,我对她就只有……怨。你放心,等这两个孩子出生,无论如何我都会立刻离开这里。”
“只怨不恨,我看你还是爱得很。”
疏空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位朋友这次是真的栽进去了。
他何时在沈清逐脸上见到过如此纠结如此怅惘的表情?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仿佛那样就是他该有的样子。
了解沈清逐的人,这天底下疏空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沈清逐说自己跟她回魔宫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但其实他这个人特别一根筋,若是他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死也不会更改。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疏空把被子拉过头顶,像死了一样安静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在沈清逐略显无措的发呆中,他的声音从被子底下穿出来:“看起来你们之间有很大的误会,既然你打算在魔族待到孩子出生,那我劝你这段日子里把一切都放下,顺着自己的心来吧。作为你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沈清逐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
疏空一把拉开被子,露出一双眼睛:“刚刚她在门外站了半天,合着你不知道啊?”
沈清逐猛地起身朝门外看去,外面已经空空如也。
“她什么时候走的?”
“唔我想想,好像是在你说你对她只有怨的时候……喂!沈溯!这就走了?不管我了?往东边走知道吗!”
刚才还在的人已经看不见半片衣影了。
就紧张成这样,就在乎成这样。
疏空啧啧摇头,“真是的,真不管我了?我可是才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啊。”
倏地一阵邪风刮进房间,袅袅升起的白烟晃悠了一下。
疏空脸色一变:“谁?!”
这魔宫到底不如自己家住得安心。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压着隐隐颤抖的哭腔的:“我。”
——
如果不是这一次,沈清逐还不知道原来殷海烟在魔宫里种了这么多花树。追寻着玉兰花香的痕迹,在花树的尽头,沈清逐找到了她。
她一个人斜靠在树下,环抱着胳膊像是在沉思,发丝和衣带都飞舞在轻风里,身侧朵朵白玉兰落了满地。
他已经整整九日没有见过她了。
沈清逐越向她走去,脚步就放得越轻越慢,生怕打扰了她。
能这样安安静静地看她一会儿就很好。
但是她还是发现了他。
看见他来,她先是一愣,然后拧眉收了目光,仍盯着地上的朵朵净白,冷淡道:“有事?”
沈清逐也是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她在生气。
在沈清逐过往的认知里,生气代表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满,有人对他不满,按理说他不应该开心的。
可是现在他真的有点控制不住内心的小雀跃,甚至笑了起来,因为觉得真的很可爱。
生气的殷海烟,生他的气的殷海烟。
他的阿烟,真的很可爱。
殷海烟生他的气,他竟然是开心的,真奇妙。
殷海烟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他。她看见他竟然难得的笑了,自打二人袒露身份以来,他就很少对她笑了。
这微笑放在此刻让殷海烟心里很不自在,脸有点发烫。于是她让眉头拧得更紧,语气越发冷硬:“你笑什么?”
沈清逐走过去,走到她面前,在殷海烟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睛和她对视的时候,他说:“对不起,阿烟。”
殷海烟的眼睛眨了又眨:“你叫我什么?”我没听错吧?
“你说什么?”对不起,为什么对不起?是为刚才的话吗?
殷海烟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两句话的含义,可是沈清逐居然小小地使了个坏。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
“那你刚才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为什么整整九天都不来见我。”
“因为……这边风景好,这些天我都在忙。”
沈清逐往前靠近了一步,清凌凌的眼睛盯着她,仿佛能看透人心:“说谎,因为你不想见到我,你很厌恶我吗,阿烟?”
殷海烟很惊讶,沈清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这样步步紧逼过,这样的沈清逐让她很陌生。
她退无可退,只好妥协:“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沈清逐直直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殷海烟张了张口,却哑口无言。
沈清逐继续道:“在人间时,我以为你是爱我的,你说要我许你人间一世,一世白头,我答应了,可是第二天醒来你便忘了,我不在乎,那时我以为,这个承诺,我记得,人间的雪记得就够了,可是没过多久你便要走了,那天,我离我们的家不过百步,这百步,却将你在我面前生生地隔开,我才知道你骗了我很多,最大的莫过于你明知我是仙门修士,明知我不清楚你的身份,却还是要和我在一起,那样的亲密无间,你那天等在家里,是想做什么?等我回来杀了我?还是带我走?无论哪一种,都会毁了我。阿烟,我不知道一个人在爱另一个人的时候,会忍心这样玩弄他。”
沈清逐说着说着,眼眶已经红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说服自己识人不清不能怪罪别人,可越说越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清逐……”
“后来回到上界,你带我回魔宫,我以为你对我是有几分真情的,哪怕是为了我肚子这两个孩子,我以为我可以在魔宫里安生待着直到走的那一天,可是我错了,你为我做得越多,我就越怕,怕你当真就只是为了这两个孩子,阿烟,我明明离你这么近,可我却觉得已经离你越来越远了……”
说到动情处,沈清逐已然哽咽。
殷海烟将他揽入怀中,垂首,眼睛埋在他的颈窝间。
“我现在说,你要听吗?”
沈清逐抬手圈住她劲瘦的腰身,实实在在地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哑声道:“嗯。”
“我也怕啊,清逐。”殷海烟轻轻道。
沈清逐的心脏重重地跳着,听她缓缓道:“或许以前,我看自己的心没有那么清楚,但自从那次从炽鸟手中救下你,那一刻我才明白了,我担心的是你,只是你。我不敢和你明说,也不敢真正靠近你的心,我怕你心里没有我,我真的会把你锁起来,我也怕你心里有我,到时候就不能放你走了。”
殷海烟轻轻抚着他隆起的肚子,轻轻呢喃着,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不管不顾地和我袒露心迹,到了约定的那一天,你还能顺利回到玉昆宗吗?”
殷海中不知怎的,中邪一样,就把这些心里想着的话完完整整的说出来了。
她气沈清逐不肯信她,其实一直都是在气自己。自己被沈清逐看透了,是真的会不遵守约定的。
他会不会后悔来找她说这些?
“我不愿意想。”他说。
殷海烟抬起头,望着他,目光错愕,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那双泛红未消的眼睛,此刻春水一般与她对望。
“多抱我一下好不好?”
“阿烟。”
第38章 数珠子
魔宫往西八十里处,有一片看上去普普通通缺人迹罕至的地方,这地方野草茂盛,向来鲜少有人踏足,但是这几天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嘿,魔族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许多珍惜药草从前都只在医书上见过,这里竟随处可见。”疏空兴奋地刨地。
沈清逐放下胳膊上挎着的竹篮,斜靠在一块巨石上歇息。
两个月前,大病初愈的疏空刚能下地走路,就抱着“来都来了,不逛白不逛”心态游遍了半个魔域,为确保自身安全,殷海烟明确禁止他踏足的以及一些被称之为“后果自负”的地方他都坚守底线绝不踏足。
除了这里。
毕竟这里对于疏空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沈清逐轻轻捶着酸软的后腰,忍不住吐槽道:“当然多了,这是荀医师的药园。”
“什么谁谁谁的药园,哪里写了,我可不知道。”疏空就这样闭着眼睛埋头苦干,抬头擦汗时,忽而看见沈清逐在捶腰,不由得紧张道:“累着了吗?我们今天没走多远,走的也不快啊。”
沈清逐抱怨道:“还不是你,教给她的那什么推拿手法,一天按着我按三次,今早刚按过一次,越按越疼。”
“那可不是我教的问题,要么就是她按不到位,要么就是她手劲儿太大。来,我给你看看。”
“算了,也不是很疼,下回别叫我来跟你一起偷药了。”
疏空有点回过味儿了:“你这是抱怨呢,还是炫耀呢?不管怎么说,下回不叫上你是不行的,你得多动动,平时她不叫你练功也就罢了,走个几步的路也得坐轿辇,就差把你绑在身上背着走了,谁不知道你现在可是魔主的宝贝疙瘩,要是不叫上你,我被那姓荀的逮住了可怎么办?”
“怎么办?送到连少主手里。”
“嗯,就是啊!姓荀的!”
荀医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疏空身后,鬼魅一样拍了拍他的肩。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连微尘探出脑袋,咧嘴笑道:“好久不见!”
疏空脸色大变:“啊!清逐救我!”
显然,比起荀医师,他更害怕的是连微尘。
沈清逐把他从背后捞出来,给予了他一个同情的目光,然后把他推了出去。
“疏空,拿了荀医师这么多药草,是该向人家好好道谢的。”
疏空抱紧他哀嚎,耳根子都喊红了:“向他道谢可以,你能不能把他后面的这个人赶走啊!”
“不可以哦,因为这里是我魔族的地盘。”连微尘笑嘻嘻地将疏空提溜了回来,转头对沈清逐道:“多谢了。仙君,快点回去吧,我们阿烟正到处找你呢。”
沈清逐向三人道别,一路回到魔宫的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不少,仿佛感觉不到累一样。
虽然自那次剖白心迹之后,二人之间亲近了不少,但殷海烟平日里依旧非常忙碌,有时夜里他都撑不住睡下了,殷海烟才蹑手蹑脚地躺到他身侧。
今天,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清逐,你去哪了,脸上怎么这么多汗,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殷海烟拿一方洁净的帕子给他擦去脸上的薄汗,眼中藏不住的疼惜。沈清逐看着她,觉得此刻他们与寻常夫妻也没有半分差别。
“我今早跟疏空出去了,听说你在找我,便赶紧赶了回来,你呢,今日无事吗?”
殷海烟笑着,眼睛亮亮的,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嗯,最近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不会在像前些日子那样忙碌,今晚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什么地方?”
殷海烟卖了个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夜间,殷海烟蒙上沈清逐的眼睛。
失去视觉,沈清逐整个人紧绷起来,他紧紧握住她的胳膊。
殷海烟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了一片晃晃悠悠的地面。
“这是什么?在船上?”
“嗯,在鱼池里。”
沈清逐笑道:“我们今晚要在这池子里过夜吗?”
殷海烟还是那句话:“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清逐感觉得到轻轻的风从耳边绕过,是小船在行进的证明。
殷海烟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也像这风一样轻柔一样缠绕。
“这个池子通往魔宫外,”殷海烟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缓缓道:“魔族和外面一样,有很多奇妙的地方,你来这么久了,都没能带你看过。”
夜晚,格外寂静,寂静到能听到远处人群的笑闹声,那声音远远的,今夜身边的一切都将他们与其他一切分隔开。
不知名的虫子在河边的草丛里鸣叫。
“我不在意这些,何况今日又不晚。”
沈清逐轻轻笑着,他看不见,就拉过殷海烟的手,交握在一起。
“哪怕我每日都带你来一处,也是看不完的,除非”
殷海烟没有再说下去。
明知这个除非是不可能的,挑明了也就徒增不快。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一起,随着缓缓流水而下。
彼此的体温,呼吸时身体的起伏,都在这一方天地里格外惹人喜欢。殷海烟的身体一直都是凉凉的,没什么温度,沈清逐握着她的手,很想给她捂暖一些。
“哎,到了。”
殷海烟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脸。
沈清逐脑子逐渐清晰,才搞清楚状况。
他竟然枕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你近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殷海烟说,“我每日夜里回来时,都会弄醒你吧?”
“你若不回来,我也要醒的,只不过是半夜惊醒,一夜醒好多次。”沈清逐的嗓音绵绵哑哑的,是醒时有独有的懒怠,像小猫儿的尾巴,在殷海烟的心上勾着打了个圈,“你回来,我才能睡个好觉。”
他醒了,但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殷海烟也任由他,圈他在怀里。
“猜猜一会儿能看到什么?”
沈清逐想了想,“星星?月亮?”
殷海烟笑了声,抽去了他眼睛上的布。
映入沈清逐眼帘的,是遮天蔽日的荷花。
这荷花露出水面的部分都足有五米高,一朵连着一朵,铺向遥远的天边。
月光就在荷与荷、叶与叶的缝隙里流淌,流淌进这蜿蜒的水道里。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在荷花下飞舞穿梭,照亮了整片湖面。
沈清逐睁大了眼睛,方才的那点困倦全被这华美的景色赶跑了。
“喜欢吗?”殷海烟半揽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嗯。”沈清逐望着周围,舍不得移开视线。
“我每次心烦的时候都会来这里,觉得自己是一条小鱼,游啊游啊游,游到哪里就在哪里睡一觉。”
沈清逐哑然失笑,:“你想当一条小鱼。”
这个低矮的视角,视野里巨大的一切,的确是一条小鱼才会有的。
“想啊,无忧无虑的,烦恼一会儿就忘了。”
“你当小鱼了,我怎么办呢?”
殷海烟想了想,“你就每天坐着船来投喂我吧。”
沈清逐想起魔宫鱼池里那些长大了嘴巴挤来挤去的鱼儿们,无法将殷海烟同它们联系到一起。
他的阿烟就算变成鱼,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一条。
沈清逐扭头,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近到一抬头就能吻上。
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我可不想,”他抬手托住殷海烟的脸颊,眼中光华流转,“那样就亲不到你了。”
他昂了昂下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殷海烟僵住了。
“你脸红了呢。”沈清逐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接着变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
柔软的莲瓣飘在水上,慢慢悠悠地漂泊着,沈清逐就胳膊支着脑袋,侧身躺在殷海烟身侧。
他拿指尖缓慢地描摹着她的五官轮廓,一遍又一遍,最后停在眼睛上。
殷海烟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注视着他。
“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你的眼睛会变成红色?在人间你看不见的那次,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装瞎,不想让我看见眼睛?”
殷海烟模棱两可道:“我身上有赤瞳族的血脉。”
“可是赤瞳,不是久绝于世间了吗?”
殷海烟笑叹一口气,道:“赤瞳族伴随魔族先祖而生,哪那么容易就绝于世间,他们只是被我封印了。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怕我?”
她拉过他的手。
沈清逐:“怎么会?只是想到赤瞳族曾经猖獗一时,给整个上界带来了无尽的灾难,要对付他们,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殷海烟得意地哼哼了几声,“现在知道我才是这上界第一强者了吧,五百年前输给你,不过是遭人算计。说到这个,我也有问题要问你,当初你上不烬原之前,到底是受到了什么的指点?”
沈清逐:“我只比平时多带了一个面具。”
“面具?什么面具,谁给你的?”
殷海烟回想了一下,当初的他的确是带了一个纯白色的面具,连眼睛都没露出来,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不知是如何视物的。
沈清逐抿了抿唇,殷海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坐起来看着他。
沈清逐一抬眸,就对上殷海烟审视的目光,连忙解释道:“你别多想,只是一个故人,就是我去潭山找的那名女子……你别这么看着我,阿烟,真的没有骗你。”
“哼。”殷海烟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重新躺了回去。
其实殷海烟只是心虚。
她都快要忘了沈清逐这个“白月光”了,以后得小心着点,别哪天一不小心说漏嘴了,照这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在沈清逐心中的地位,还不得再给她一剑吗?
面具既然是曾经的她亲手给沈清逐的,那便不会有蹊跷,她难不成还会陷害自己吗?
“能让我看看吗,那张面具。”
沈清逐从乾坤袋里拿出来那张面具。
殷海烟拿在手里看了看,的确就是张普通面具,上面有风芒阵留下的残痕,还有被不烬原神火燎过的痕迹。
她还给他,看见沈清逐在那张面具上施了一个咒术,又珍惜地放进乾坤袋保存好,心中莫名有些不爽。
“她送你的东西,就这么好?值得你珍藏五百年?”
沈清逐看着她笑:“阿烟,你是在吃醋吗?”
殷海烟坦荡承认:“嗯,我是吃醋了,你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
“我想想……”
“不如把你手上的那串珠子给我吧,我定当好好珍藏。”
“这个?”殷海烟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那串骨白的串珠,又看了看沈清逐,“你看上这个了,这可不能给你。”
“哦,舍不得?”
沈清逐眼梢藏了些狡黠,故意激她。
他分明就知道,这串珠是她的法器。
殷海烟看着这样的沈清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萌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好吧,先借你玩两天,到时候可别急着还我。”
殷海烟把腕上缠了两圈的串珠摘下来,却没有交到沈清逐的手上。
她拉了他一把,让他靠自己更进,几乎是紧紧贴着抱在了一起。
令人紧张的气息扑在耳后,沈清逐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殷海烟已经紧紧桎梏住了他。
她在他耳边轻轻道:“我前些日子听你的那位神医朋友说,你如今要多动一动,是吧?”
“你要干什么?嗯!”
殷海烟的手沿着他的脊椎,隔着薄薄的衣衫,一路向尾端滑去。
珠子沿着那条线滚动。
他全身都跟着这只手在颤栗,连推她都没了力气,“我不要了,你放开我……”
可殷海烟哪里会轻易停下来?
“你怎么反应这么大,都还没有开始呢,”殷海烟抱着已经绵软下来的人,有些惊奇,“还是你早就想了,不好意思说?”
“才不是……”
沈清逐涨红了脸,殷海烟继续专注着她的动作,一边轻声道:“好好好,不是,清逐,你帮我数数,这串珠子有多少颗……”
随着一声惊呼,沈清逐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泛起点点泪花。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揪住了殷海烟的肩膀,将那片衣衫揪得皱巴巴的。
“阿烟,你别这样,我真的不要了……”他哀求。
“说好了玩两天的是不是?”殷海烟伏在他耳边,浅淡的玉兰香气萦绕着他。
她问:“现在是几颗?”
沈清逐犹犹豫豫道:“三……”
“错了。”
“!”
“现在呢?”
“五……”
“又错了。”
“阿烟!”
……
沈清逐觉得这夜的时间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殷海烟恶魔一样的声音还在他耳边不断。
“数清楚了吗?”她贴心地替他拨开沾在脸上的湿发。
沈清逐浑身如被水打湿了一般,仰躺在殷海烟腿上,看着头顶遮天蔽日的莲花,好不容易才放开咬出血印的嘴唇,“二、二十四……”
“终于对了!”殷海烟笑得灿烂,终于放过了他。
“现在知道了吧,这串骨珠是我的法器,受我操纵,与我共感,因为是用我的四根肋骨磨成的!”
“嗯,知道了。”
沈仙君闭上了湿润的眼睛,眼尾的红还未褪去。
终身难忘。
第39章 混账话
这日,沈清逐在院外帮着疏空打理他晾晒的药草。疏空近日还是到处晃悠,收集来的东西就让沈清逐帮忙晾晒打理,分门别类,只是他再也不去荀医师的药草园里了——上回他被荀医师和连微尘带走,直至五六天后才回来,回来后脸色也不如常,一问他什么他便要么转移话题要么红着脸不说,叫沈清逐实在摸不着头脑。不过是知道他没受什么委屈就是了。沈清逐这段日子里和连微尘也略有过接触,知道她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一切以殷海烟为主,不会冲动坏大事,就算是想罚一下他,想必也不会过火。更何况疏空本就是个天真无邪的人,没接触过他的人决计想不到,这大名鼎鼎的神医,竟有孩子一般的心性,若是疏空真受了什么委屈,照他的性子,不咋咋唬唬地告诉他也早就写脸上了,绝不会不让沈清逐知道。
沈清逐刚把药草翻过来一遍,外面就传来疏空的大喊大叫。
“救命啊!啊嚏!嗷嗷嗷嗷!”
沈清逐转头望去,看见疏空一路大喊大叫地朝他的方向飞奔,那速度,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
“躲开!快躲开啊!啊嚏!啊嚏!”
疏空看见他,大喊着叫他躲开,沈清逐瞳孔一缩,刚准备后退,后腰就被人抵住了。
殷海烟揽着他轻轻往侧边一闪,就躲开了疏空身后那群东西的袭击。
沈清逐看见她,惊喜道:“你何时回来的?”
殷海烟佯装委屈,叹了口气,“好一会儿了,可惜某人光顾着照看这些花花草草,都没空抬头看我一眼。”
沈清逐有些脸热,他的确没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你怎么不出声呀。”
“我看某人入了迷,好久都没讲过仙君这般贤惠的模样了,也不知还能看到几时。”
殷海烟一边说着,一边把沈清逐身上穿着的围裙摘了下来。
“不过下回,只能让我一个人看。”
“啊嚏!喂,你们俩!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
疏空已经咆哮着围着主殿不知跑了多少圈。
殷海烟看着他身后追着跑的那群东西,挑了挑眉头,“不是号称神医吗,几朵花都能把你吓成这样?以后怎么给病人处理疑难杂症?”
追在他身后满地跑的,正是一群五彩缤纷的小花。
沈清逐道:“阿烟,他不是怕花,是过敏了,你快帮帮他吧。”
殷海烟不爽地看了沈清逐一眼,又不爽地看了疏空一眼:“好吧,看在你这么心疼他的份上,我就帮他这一次。”
殷海烟勾了勾手指,那些小花便如同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齐刷刷地站立不动了。
殷海烟又勾了勾手指,摊开手掌,一朵离得最近的小花便又摇摇摆摆地朝她走来,跳上了她的掌心。
那小花的根部还带着潮湿的泥土,殷海烟伸出手指,轻柔地抚摸了几下小花娇嫩的花瓣。
“一定是你挖到了它们,才被它们追着打,这种小花,可记仇了。”
“那它们还能活吗?”
沈清逐看着这些个小花,觉得有些不忍心它们像其他的的药草一样在日头底下被晒干,也许是因为它们会跑会跳,还会报仇。
“不一定,都离开土壤这么久了。”
殷海烟把手上的花给了沈清逐。
沈清逐摊开手,地上剩下的那些小花也一个个跳进了他的掌心。
“今晚和我一起去个地方?”殷海烟道。
沈清逐警觉道:“什么地方?”
上次的夜晚出门他还记忆犹新,以至于今早醒来看到殷海烟手上的串珠时,那晚一些让人羞于启齿的画面又在眼睛里浮现。
殷海烟笑眯眯道:“不要紧张,和上次不一样的……”
“啊嚏!”疏空揉着鼻子走过来,“你俩别拿我不当外人啊,大白天的……”
沈清逐耳根子红了又红。
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只转身一味地种花去了。
殷海烟说他身子不便要帮他,挨在一块儿磨磨蹭蹭,耳鬓厮磨,没过一会儿,疏空就看见沈清逐推了她一把,花没种多少,脸倒是红得像猴屁股。
疏空直呼没眼看没眼看。
不过他也没能多看,因为连微尘来了。
她来得匆匆,只顾得上多瞄了他几眼,还没等疏空逃跑,她就急匆匆地拉着殷海烟到主殿议事去了。
没过多久,许久不见的梧珏也是行色匆匆地来殷海烟,三人谈论一番便一同离开了。
沈清逐种完了那几朵小花,已经是傍晚,晓雪来给两人上了两壶茶,二人一边对饮,一边下棋。
天色渐暗,沈清逐输了三局。
“算了不下了,没意思。”疏空叹了口气,身体往后一仰,坐姿吊儿郎当的,“别看了,她今天晚上怕是没有功夫陪你了。”
沈清逐收回往外张望的目光。
漫长的沉默后,沈清逐垂着眸子,道:“疏空,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哪样?”
“这样的担心她,想为她分忧,若不能分忧,便忧心更甚于她……可我连她所忧心之事都不知……”
“她是魔族君主,你是仙门之首,自然不应该这样,但是现在不是特殊时期嘛,”疏空宽慰他,“况且,她所忧之事,就算你知道了也没办法替她解决啊。”
沈清逐抓住了他话语中透露出的一丝信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目光敏锐:“你知道她在忧心什么。”
疏空一口茶喝进嘴里,没咽下,反而被呛了出来。
“不不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疏空。”
“……”
“好吧,我也是猜的……”疏空只好把自己这段时间在外面晃悠听到的一些传闻告诉他。
“魔族好像不太太平,外面都在传,魔主利用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手段才坐上了魔君的宝座,似乎是和赤瞳族有关的……”
“什么?”沈清逐眉头深深蹙起,“可是赤瞳不是已经……”
沈清逐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那晚问殷海烟,殷海烟告诉他赤瞳族是被她封印了,如果她的话是真的,那么可以说是对自己毫无保留了,而仙门甚至大多数的魔族都认为赤瞳已经久绝于世,这件事,还是先不告诉疏空了……
“已经久绝于世了是吧,”疏空接话道,“可他们说魔主有赤瞳血脉。”
沈清逐摩挲着茶盏上的翠枝金纹:“上一任魔主,也就是殷海烟的母亲,便有赤瞳血脉,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据说赤瞳血脉传到上一任魔主时,能力已经相当微弱,不具有惑乱人心的能力,现在外面的意思是魔主曾利用赤瞳的惑乱之力夺位……”
“荒唐!”茶盏被沈清逐重重地搁在桌子上,茶汤溅出,弄湿了棋盘。
以她的能力,何须用赤瞳的惑乱之力才能上位?这样的诋毁,怕是只有没有和殷海烟真正交过手的人才能说出的。
但世间真正与她交过手的,大多都已经死了。
疏空连忙道:“你别着急,你以修者之躯孕育魔族后嗣本就不易,如今可千万不能动气,我就说你就是知道这事也没有办法替她分忧,这毕竟是她们魔族的家事,若是胡乱插手,保不齐还要惹她猜忌,今夜过后,你就当没听过好了。反正还有三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到时你离开魔族也就与她再无瓜葛了,不如开开心心地过完这段时光。”
沈清逐听后却并没有被劝慰到,反而苦笑一声:“疏空,你怎么会懂,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
越是清楚,越是糊涂,越是心痛。自从决定要抛开一切度过这几个月,他仿佛给自己宣判了一个死刑,糊糊涂涂地过着日子,清清楚楚地眼看着行刑日越来越近,他内心便越来越不舍,越来越不安,和殷海烟相处的每一日他都无比珍惜,他贪恋着这段放纵的日子,恨不得把自己挂在她身上,生怕少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心境下,怎么可能不忧她所忧,愁她所愁呢?
“唉……”
漫漫长夜,不知多了几多叹息。
从那天之后的第二天起,魔宫内的气氛变得不同寻常起来,平日里殷海烟管的松,宫侍们虽畏惧她但也有不少懒散的,可那天之后大家都为了同一件事情忙碌起来。
一开始,大家都瞒着沈清逐,只说是魔宫要为一场盛会做准本,有妖族的使臣前来,所以异常重视。
后来沈清逐无意间听了个墙角,才知道妖族使臣是前来商议和亲事宜的。
当天,疏空和荀医师便自偷药风波之后再度相逢了。
“我都说了,你如今不能动气,”疏空一边给他施针,一边喋喋不休,“真是的,谁这么碎嘴子非要在你路过的时候嚼舌根,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看魔君还不生吞了他们……”
床上的沈清逐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虚弱道:“若不是我今日偶然得知,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疏空,她们瞒着我,就连你也咳咳……”
他一时情绪激动想要直起身子,可是高高隆起的肚腹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身上,让现在没有半点儿力气的他动弹不得。
“别动别动过,留点力气,后面还有好几针呢,啧,这两个小崽子真是霸道,竟闹得你这样不好受。”
一旁荀医师手里拿着一朵湿漉漉的莲花,紧紧盯着他施针的手法,冷着脸哼哼道:“我们魔族的孩子,天生就是这样强悍,你这招见效太慢,该闪开让我来的,这是我领域。”
疏空不服:“谁知道你会不会只想着保孩子平安,他的安危,必须由我负责。”
“只有你会这样想,老夫岂是那般没有医德的人!”
直至沈清逐稳定下来,疏空施针完毕,殷海烟才乘着夜色匆匆赶来。
沈清逐一见到她,眼眶立刻红了,原本已经自我安慰好的心只觉得像是吃了没熟的橘子一样,重新酸涩起来,酸得他想流泪。
疏空走到她身边,瞪了她一眼,悄声道:“他现在有孕在身,情绪起伏大,你顺着他点,千万别再气他!”
殷海烟讷讷道:“我知道了。”
疏空扭头看了沈清逐一眼,便出去了。
灯火摇曳,屋里只剩下两人,一个不知如何开口,一个转身背对着她,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眼泪。
殷海烟默默地坐到床边。
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
“还疼吗?”
沈清逐侧躺着,没回答她,殷海烟隐约看得见他眼角的湿漉。
“抱歉。”她道,“我本想告诉你的,可是回头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沈清逐睁开眼睛,目光空洞地落在枕头上。
有一片颜色深的,是被浸透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亦或两者都有。
盖在被子下的手还放在肚腹上,习惯性地安抚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她的孩子。
可是她竟然对他说,没有必要告诉他。
沈清逐兀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格外凄美,凄美到殷海烟没由来的觉得心中有些慌张。原本今晚见到他之前,她是认为自己做了一个绝对正确的决定的。
“你应了?”
殷海烟:“妖族与魔族已经有八百年未曾来往过,如今妖王要将他的一个儿子嫁与我,使魔族再度与妖族交好,我没有理由拒绝。”
“好,好,好。”
这三个“好”,仿佛藏了沈清逐无尽的话语,又仿佛沈清逐所有的话语都在这三个字中说尽了。
“清逐?”殷海烟更慌了,“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你走吧,我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殷海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走,沈清逐现在的状态很平静,平静到让她担心,她担心她一离开,沈清逐就会做出疯狂的举动。
沈清逐并不理她。
殷海烟静默了一会儿,两手撑在沈清逐身体的两侧,俯身去吻他。
吻他的半边侧脸,吻他湿润的眼尾,吻他斑驳的泪痕。
可沈清逐依旧不为所动,似乎是铁了心的不理她。
她于是轻柔地抚上他的肚子,在他耳边柔声道:“你若是再不转过来,我就要继续那晚没做完的事情了,你知道的,即使你现在这般模样,我也做得出来。”
沈清逐气得一头浊气堵在胸口,终于还是拖着笨重的身子缓缓转过来,眼睛通红地瞪着她。
“你简直禽兽不如。”
殷海烟眼眸弯了弯,“这就禽兽不如了?”她又亲了亲他的眉心。
疏空说要顺着他,可是自己完全没办法顺着他嘛!来硬的,对他来说才是最有效的。
“你说,你在气什么?”
“非要我说?”殷海烟依旧把胳膊撑在他的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离他不过一尺,叫他完完全全看得见她眼中他自己的表情。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气你怎么不今日就成婚,让那妖王看看,你宫里还藏了我这么一个大着肚子为你生孩子的男人!”
殷海烟惊讶极了,他竟然抹开脸面说出这种话,可见真的是被气急了。
“不急,妖王的使臣到来也是一个月以后了,你想让他们看,我可以带你出席,”殷海烟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笑意,“只要你别气到当场发作,在席间把孩子生了就好。”
“你!你住口!”
沈清逐气得脸色涨红。
殷海烟!她竟然说得出这样的混账话!
沈清逐胸口起伏着,殷海烟正瞧着他气鼓鼓的模样想再趁机亲他一口,忽然就看见他脸色一变,手指绞紧了被褥,不住地冷抽气。
“呃啊……”
“又疼了?”殷海烟这下真慌了,气过头了怎么办?
“我去叫人!”
“不,别去!一会儿就好……”
沈清逐扭动脖颈,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殷海烟想起一开始在玉昆宗见到他时的场景,于是摸着他的肚子,将自己的魔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这招果然很管用,不一会儿,沈清逐已经缓了过来。
经过这个小插曲,二人之间的氛围又变得有些许微妙。
事已至此,殷海烟索性把沈清逐拉了起来,坐到了他身后,让他枕靠在自己身上,强行把他按进怀里。
沈清逐不太情愿地挣扎了几回,都没能成功,导致他现在一侧脸下巴就能触碰到殷海烟的柔软,因而不敢轻举妄动,心跳不知快了多少。
殷海烟看他终于老实,才认真道:“好好说,你在气什么,我自认为没有处理得不够好的地方,你想知道我的想法,我都会告诉你。”
沈清逐支支吾吾道:“你方才说,没有必要告诉我。”
殷海烟没想到他因为这个生气,“使臣一个月之后来,就算成婚最快也是半年后的事情,到那时你已经离开我了,告诉你徒惹你郁闷,我以为你会懂的。”
沈清逐承认她的考量有道理,可是他的心在听到那句“你已经离开我了”的时候就已经揪起来了。
于是他找了另一个理由:“你给孩子们找个继父,我不同意,万一虐待他们怎么办?”
“本尊的孩子,并且极大可能是本尊此生仅有的两个孩子,谁敢虐待?”
沈清逐消化了一下她这两句话,微微瞪大了眼睛。
第40章 晟王子
那天的事情,就在殷海烟的那句话中结束了。
沈清逐貌似只是微微地震惊了一下,旋即平静下来,任由殷海烟抱着他入眠。
黑夜中,殷海烟从身后抱着他,望着他落于肩后的三千发丝,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这一夜,二人都清醒的度过。
翌日,又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都绝口不提此事。
迎接妖族使臣的宴席,沈清逐到底还是没去。
倒不是殷海烟三两句话又将他哄住了,而是他们之间本就不是可以深究的关系。再者,沈清逐年少时名震四海,游历过许多地方,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就算他乔装打扮,也难保不会被人认出,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摸到玉昆宗头上才是得不偿失。
在第三盏茶下肚时,沈清逐终于忍无可忍,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你在看什么?”
疏空摸着下巴,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我怎么觉着,你俩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儿呢。”
沈清逐面色如常:“哦?有什么不对?”
“就是感觉……感觉吧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啧,真奇怪……”
“你要是闲的,就给自己治治眼睛。”
“还不让说呢,”疏空长叹一声,蔫蔫的趴在桌子上,“别人的心思可真难猜。”
“除了我,你还在猜别人的心思?”
“……没有。”
沈清逐瞥他一眼:“不信。”
“我不跟你说了!”疏空恼羞成怒地站起来,像是要走,但抬出去的脚没迈出去,又灰溜溜地落回来。
沈清逐看也没看一眼,凉凉道:“她要你监视我?放心,我今日哪也不去。”
疏空讪讪道:“什么监视不监视的,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还嘴硬?若是平时,这时候你还在外面野呢。一个小小的宴席,能奈我何?我还没脆弱到那种地步。”
疏空不吭声,盯着他因捏茶盏时过分用力而泛白的指尖,心道是是是您最强,上回不过听了个墙角就气得动了胎气,也不知道是谁在嘴硬。
妖王使臣来访,还带来了即将与魔尊成亲的妖族王子,阖宫上下都感受得到一派祥和欢乐的气氛。
哪怕是殷海烟精挑细选派来照顾沈清逐的宫侍,也个个翘首以待,恨不得长翅膀飞出去。
“你听萱萱她们说了吗,那个小王子,长得可好看了呢。”两个小宫侍端着托盘进来,压根儿没注意到他们在这边树荫遮蔽的凉亭里,压低着声音兴奋地叽叽喳喳,“听说,他在席上展示武艺,袖中暗箭打碎了尊上的一只绿松石耳坠,还说尊上不过如此,一只小小的暗箭都躲不开,岂知尊上非但没有怪罪,还大赞他胆量超群,比之妖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亲赐他一颗龙珠,谁不知道,那龙珠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在沧海楼都难得呢!”
“岂止啊,那龙珠还是尊上年幼时亲手斩杀一条恶龙所获,宝贝着呢,居然就这么送出去了!真想亲眼见一见这小王子,也不知道和换月公子哪个更好看一点。不过听你这么一描述,似乎这小王子性子挺泼辣的,真嫁给了咱们尊上,咱们怕是没有这么好的日子过了。”
“这可说不准,换月公子马上就要为尊上诞下子嗣了,到时候父凭子贵,未必不能压他几分。”
“你说,他们到时候会不会争宠啊……要是争宠,尊上会更喜欢哪一个呢?一个清和的,一个泼辣的,一个像冰一个像火……”
小宫侍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徒留疏空感受着凉亭里越来越低的气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沈清逐倏地站了起来。
疏空警觉:“你干嘛去?”
沈清逐面无表情:“睡觉。”
沈清逐说去睡觉,还真就躺在榻上一整天,屋门没有走出去过。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掉。
宴席早已结束,妖王使臣还要在魔族多住上几日,殷海烟尽可能低将他们安排在了离主殿远的宫里。
金乌西坠的时刻,天边忽低起了一阵不小的风,彩云漫卷,魔宫一角的上空升起来一只招摇的风筝。
殷海烟和连微尘在堂中议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连微尘知道她不太愉快。
她看了眼窗外的风筝飞落的方向,问:“是谁在陪着使臣?”
连微尘说了几个名字,看了眼那只风筝,又补充说:“离昇王子嫌使臣们聊的太过无趣,非要缠着梧珏陪他。”
殷海烟望着那只已然掉落的风筝,静默片刻。
连微尘:“我派人把他们叫回来?”
殷海烟眸光闪动,“不用,找本尊合作竟如此没有诚意,看来妖王这些年还是过得太清闲了,就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王子给他找点事情做吧。”
也让某人出一口恶气,这么些天,怕是憋坏了吧?
“哼,”一提到这个,连微尘的脸就拉下来了,愤愤道:“一个小小的使团竟敢如此挑衅尊上,妖王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殷海烟淡淡道:“且看他收到那枚龙珠,又要如何再与本尊商议合作一事。”
想到今日宴会上使团们难看的脸色,面面相觑的神情,连微尘心情又缓和了几分,“那龙珠乃是尊上年幼时斩杀一条妖龙所获,这孩子年纪太小一无所知,得了龙珠还以为得了尊上青眼,殊不知那妖龙是妖王背着妖后在外养着的姘头,仗着有靠山作威作福,妖龙死了,妖王也只敢偷偷来找老魔尊闹,却一点不敢让妖后知道,真是废物!”
“当初的妖王仰仗妖后的势力才登上宝座,他自然不敢大闹,不过这事最后还是让妖后知道了,且闹得妖宫人尽皆知,说起来,还少不了你和梧珩的功劳。”
当年还是个孩子的连微尘带着梧珩,跋涉万里,悄悄潜入了妖宫,愣是将妖王的秘闻给传了出去,还全身而退,至今妖王都不知道自己的保密工作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还不是看你被罚,想替你出口恶气嘛。”
殷海烟笑了笑,道:“不说旧事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连微尘正了正脸色,道:“尊上让我联系的那个人还算可靠,他们没有察觉道异常,随时可以动身。”
殷海烟沉吟片刻,“先按兵不动,让他们再等等。”
连微尘不解:“时间越长,越容易暴露,何况魔骨在外流落一日,便对我们、对您越不利。”连微尘灵机一动,“您想等孩子降生之后去?”
殷海烟摇摇头,转身从身后堆叠着各类书籍的架子上取下一封信笺,递给连微尘。
连微尘低头看完,眉头深深皱起来,“沧海楼?”
“这可是沧海楼都难得的宝物,看,我已命人将它打成戒指了!”离昇抬起手,对着梧珏炫耀自己的戒指。
晚霞落在那枚色泽莹润的珠子上,格外夺目。
梧珏温温笑道:“果然是宝物,我这些年只见尊上拿出来过一次,此后便一直珍藏着,没想到再见竟是在殿下手上。”
离昇得意得仰起脸,“那是,父王母后最疼我,什么好东西都给我,魔尊肯定也不例外嘛!”
“不过……”他忽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道:“方才我们见到的那个人,长得真的好像我父王的一个后妃啊,亲生的都长不成这么像的,听说她曾经有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这世上相似之人千千万,遇到一两个相像的不足为奇,”梧珏笑道,“殿下快看,风筝是不是落在那边了?”
离昇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搜寻到了自己的风筝,在一颗玉兰花数上挂着,清风拂面,满面清香。
“哇,好大好漂亮的宫殿啊,这么多花!”离昇兴奋地跑过去,看到牌匾上的三个字,眼睛一亮,“真有趣,梧珏哥哥,你快看,这地方名叫‘纵风来’,我的风筝可不就飞到这里来了嘛!”
离昇抬脚就想往里走,结节中凭空冒出守卫,守卫无情地拦住他。
离昇吓了一跳。
哪个不长眼地敢拦他!
“喂,有眼无珠的东西,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快让开!”
守卫面无表情,依旧横刀拦在他身前。
他刚想发火,就被梧珏拽住了胳膊,拉向一旁。
“真是不巧,昇王子,这是尊上的寝宫,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梧珏低眉顺眼地劝道:“还是请示了尊上,再来拿风筝吧。”
离昇一听这话更来劲儿了,“魔尊的寝宫?那我非进去不可喽,反正我马上就要住进来了,魔尊喜欢我,肯定不会和我计较这些。”
“喂,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妖族的王子,将来魔宫的另一个主人,得罪了我,以后可有你们好果子吃!”离昇见他们纹丝不动,脸上有些挂不住,转头冲梧珏道:“梧珏哥哥,你认识他们吧,你给我作证,是他们怠慢了我,我回去就要向我父王告状!放心,你对我好,我绝不叫魔尊迁怒到你头上!”
这跋扈小孩看着没半点儿心眼子,没想到还懂威胁呢!
梧珏心中腹诽了一番,面上只装作很为难的样子,道:“让他进去吧,不过进去拿个风筝,尊上若问起来,由我担着就是。”
守卫这才让开。
离昇见这招奏效,别提多高兴了,提腿便跑进去,不过他这一进去,可不急着找风筝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蹦蹦跳跳地越过开满玉兰花的长廊,越过长长的木桥,肆意点评桥下的鱼桥上的花,嘴里说着什么以后留着哪里要改造哪里,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魔宫的主人。
梧珏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直到他来到主殿,听到了一声吱呀的响动。
“什么人?”
一道清寒的声音传来。
离昇愣住了。
一个瑶林琼树般的男子,似仙人一般,伫立在主殿的廊下,静静地注视着他,脸色寒得像是冰霜。
最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身前高高隆起的肚腹,昇小王子见过他父王宫里的后妃怀孕时的模样,那俨然是即将足月的状态。
这是魔尊的寝宫!刚刚与他定下婚期的魔尊,送他龙珠的魔尊,喜欢他的魔尊,怎么会在寝宫里藏着这样一个男人?!
昇小王子一时无法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
沈清逐大概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望向他身后的梧珏,梧珏也目光淡淡地望向他。
二人不甘示弱地互瞪了一会儿,沈清逐忽地舒然一笑,道:“来都来了,干站着做什么,晓雪,请两位进来吧。”
在偏厅,晓雪屏息凝神地给这三尊大佛上了茶,默默退至沈清逐身后。
昇王子目瞪口呆、迷迷糊糊中便被带进了偏厅。
“阿烟不在,我身子不便,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使臣海涵。这是雪莲子茶,有强健体魄,稳固修为之效果,阿烟特地叫人从苍雪山麓带来的,整个魔宫仅此处有,二位尝尝?”
昇王子木木地喝了一口茶,艰难地咽下去,把茶盏往桌上一扔,“什么破茶,我们妖族都不爱喝这玩意儿,魔尊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使臣误会,只是我爱喝罢了。既然使臣不爱喝,晓雪,再拿一壶浆果酒来。”
晓雪:“是。”
梧珏品了一口:“不错,好茶。”
沈清逐:“梧珏城主亦不遑多让。”
晓雪抬头迅速看了一眼,沈清逐脸上挂着淡淡的、舒展的、仪态万方的微笑,看得晓雪是叹为观止,毛骨悚然。
呜呜呜,男人之间的战争好可怕!
浆果酒上来,都好一会儿了,这位昇小王子才将眼前发生的一幕消化完毕似的,仍不可置信地问:“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手上的茶盏里冒出缕缕热气,沈清逐垂眸笑道:“您居然不知道吗?我住在这里,使臣说我会是什么人呢,想是梧珏城主心中装了太多事情,忘了给您介绍。”
梧珏道:“是我疏忽了,昇王子,这位是换月公子,是魔尊的……”
他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在离昇有点急不可待的眼神中,才挑了一个词,道:“是魔尊的人。”
“那他的肚子是……”昇王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崩裂。
“自然是怀的魔尊的孩子。”
“魔尊的孩子……魔尊都有孩子了,那我岂不是年纪轻轻要当爹……为何父王母后都没跟我说过……”
沈清逐听了简直想笑。
这个梧珏还真是会玩弄人心,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他沈溯住在这里,本就是一个无名无份的人罢了。
接着梧珏对沈清逐道:“这位是妖族使臣之一,昇王子,也是即将与魔尊和亲的妖族王子。”
沈清逐佯装惊讶,“哦?原来是昇王子,昇王子这般活泼可人,想必将来宫里会很热闹。”
离昇听他一口一个阿烟叫得亲热,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心道:“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人罢了,等我和魔尊成亲,第一个把你赶出去!”
“你既是魔尊的人,又为何没个名分,也没有自己的寝宫?”他冷硬道。
莫非魔尊和他想的一样,等着随时赶他走?
这个昇王子还真是孩子心性,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沈清逐打算再添一把火。
他轻轻地抚摸着肚子,满眼幸福,道:“一家人当然要住一起啊,昇王子说的都是些身外之物,阿烟让我住在主殿,是想日日都能见到我,亦不想我太孤单,她说这两个孩子是她此生仅有的孩子了,担心这两个孩子将来随了我的性子,不能解闷,还说要找个性子活泼的人来带带孩子呢,不过我看昇王子,年纪不大,倒像是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
离昇再也受不了了:“你什么意思?要我给你带孩子,做梦!”
沈清逐惊讶:“可是昇王子不是就要与阿烟成亲了吗,这……”他面露不解地看向梧珏。
“哼!我找魔尊去!”离昇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跑了出去。
沈清逐面色渐渐冷下来。
“戏可看够了?”
梧珏笑:“精彩。”
“就这样将他带到我面前,你不怕她怪罪你?”
“仙君,何必唬我呢,你也知道,她不会怪罪我的。告辞。”
沈清逐的脸色沉沉的,望着梧珏离开的背景,按了按微痛的眉心。那股隐秘的危机感又重新浮上心头。
看似是这位昇王子与他的较量,实则是梧珏想与他过一下招罢了。
正如梧珏第一次见到他时所表现出的敌意一般,他对梧珏的敌意也不小,这一切都有一个共同的源头——担心被取代。
梧珏对殷海烟爱而不得,实则在殷海烟心中的地位谁也取代不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的默契,任何人都难以取而代之。
是否在梧珏眼中,他也是一个在殷海烟心中无法被取代的存在呢?
不过也就是有两个孩子的联结而已。他会在某一天被取而代之吗?被妖族的王子,或是随便哪一个人。
沈清逐茫然地想。
没有答案,只希望时间走得慢一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