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踪案
眼前二人,一个是急赤白脸,一个义愤填膺,看着都有一箩筐的话要倾吐,殷海烟靠坐在宝座上,无奈扶额。
“你们两个,谁先说?”
连微尘本欲开口,殷海烟又幽幽道:“谁的事简单谁先说。”
她噎了一下,看向身边的梧珏,道:“一言难尽,你先说。”
梧珏颔首,尽量使自己保持镇静,道:"尊主,我弟弟梧珩已失踪数日。"
殷海烟:“嗯。”
他映着头皮,咬牙道:“尊主,我明白这种事不该来找您,可是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找不到他,我怀疑他可能已经……尊主,请您帮帮我,不管是死是活,我一定要见到他,白羽城愿永生永世为尊主您一人效力!”
对于她的反应,梧珏早有预料。
他明白这是自己的私事,不该呈到她面前,可是……那是他唯一的弟弟啊!
殷海烟淡淡道:“你弟弟的确已经死了。”
梧珏震惊地抬起头,“你怎么会知道?”
殷海烟:“是我杀的他。”
“什、什么?!”
梧珏心脏骤停,错愕与愤怒交加,但转眼看见殷海烟波澜不惊的眼神,梧珏旋即便冷静下来。
他了解殷海烟,就如同他了解自己的弟弟一样。
苦笑道:“尊主,您还是把话说完吧,话说一半,我实在受不了这个刺激。”
殷海烟勾了勾唇角,冷道:“是我杀他没错,他被人迷惑,不辨是非,去人间与我作对,我用弥散消解了他,把他的尸尘埋葬在几颗翠竹下面,以示惩戒。梧珩,你不用担心,等过日后新笋长出来了,你便能为他引魂招魄,重塑肉身。”
世人皆知殷海烟有一招“弥散”是杀人之术,杀人不留痕,但很少人知道,只要她想,“弥散”也可以是重生之术。
梧珏听完,哑口无言,半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梧珩心思单纯,易被奸人迷惑,是我没有教好他。”
殷海烟不置可否,转问连微尘:“微尘,你方才说什么欺人太甚?”
连微尘早就等不及,瞪着眼睛,气冲冲道:“尊主,你回来之前,魔族边境频频被仙门骚扰的事,他们声称有三名修士在魔族的地盘上失踪,硬说是被我们抓了去,连日叫嚣,要我们还人,我上哪去找那三个人去?简直欺人太甚!”
“可有起冲突?”
“起了,我带人趁着夜黑风高去揍了他们一顿,不解气!”
殷海烟笑了。
这算什么?
连微尘还是和以前一样,看着挺虎的,实际上,没人比她更靠谱。
她是连衣长老的女儿,也是一城之主,和连衣长老威严沉稳的脾气不同,她性子活泼,脾气暴躁,这件莫须有的事就发生在她的地盘里面,怨不得她生气。
明白她不愿魔族与与仙门之间起大冲突,才忍了这口恶气罢了。
殷海烟沉吟片刻,问二人:“你们怎么看待此事?”
梧珏皱眉道:“这事不是我们干的,但仙门与魔族本就不共戴天,若真想挑起争端,根本没必要撒这个谎,可见他们是真有三人失踪了,且认定是我们魔族干的。”
连微尘愤愤道:“我看他们只是存心来恶心我们,来的都是小门小派,看不起谁呢?!”
“小门小派……呵,那我就钓条大鱼上来玩玩。”
殷海烟脸上浮现冷笑,梧珏无意中瞥见,心中微惊。
她竟真的恼火了。
心情不好吗?
放在以往,这种小事她根本都不会上心,去人间一趟,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梧珩不知道的是,此时提及仙门,殷海烟脑海中总有一个人的脸庞浮现。
青竹啊青竹,你最好别让我逮到你。
——
日暖风轻,晴空如洗。
玉昆宗白玉堂内,架子上、桌上和床上,只要是目之所及的地方,没有一处不堆放着卷帙书籍。
白衣墨发的仙人正翻看一本陈旧的古籍,纸张薄而脆,他翻看到某一页时,眉头轻锁,目光停顿了很久。
淡金色日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清瘦的背上,缓慢游走,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才回神,发觉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竟捏烂了书页的一角。
他合上书,闭了闭布满血丝的双目。
声音疲惫:“进来。”
翁白抱着比自己还高的一摞书摇摇晃晃地进来,把书堆在地上,跑过去殷勤地为师父捏肩膀。
唉,他实在太心疼师父了。
自从那天从人间回来,师父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想问又不敢问,猜测大概是与那位没找到的“师娘”有关。后来师父得知三名修士在魔族地盘失踪的事情,突然如梦初醒,去藏书阁将所有和魔族有关的记录和书籍全翻出来不知疲累地查看,弟子们心疼掌门为此事如此劳累,特意每日都将书籍搬来白玉堂,这一个月,把有关魔族的书倒腾了一遍。
谁知他的手刚一碰到师父的肩膀,师父便反手制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翁白:“?”
“师父?”他以前不是经常给师父捏肩的吗?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空气凝滞。
沈清逐静默了几息,道:“不用,你站到前面去。”
翁白默默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低下头。
“师父,是不是弟子犯了什么错,请师父明示。”
沈清逐摇头,眸光黯淡:“不,你没有错,是为师”
“师父?”翁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清逐叹了口气,道:“翁白,派出去两位弟子可有消息?”
他前些日子派了两个机灵的玉昆宗弟子伪装成低阶修士,去往魔族边境一带探查情报,同时也是做饵,期望能引出劫走失踪修士的人,如今已经一月有余。
“没有,他们那边一切都正常。”翁白盯着他疲乏的脸,“师父,你最近越来越爱叹气了。”
“……是吗?”
沈清逐心中苦笑,小弟子怎知他心中承受着何等的煎熬?
“是啊,师父,你以前都不叹气的。不是弟子多嘴,师父真不该为了这事大费心神,一来失踪的不是我们玉昆宗的兄弟姐妹,二来他们自己跑到魔族的地盘上,就是真被魔族收拾了,那也没处说理去。”
“玉昆宗为百宗之首,我作为掌门,岂能坐视不理,你……你下去吧。”
沈清逐捂着嘴咳了两下,脸色有些难看,翁白瞧见,以为自己失言惹师父动气,心中委屈,瘪着嘴退下了。
白玉堂的门一关上,沈清逐再也忍不住,扑向一侧,弓起背,扶着书案干呕不止。
翁白方才的神情他也明白,可他来不及解释自己并不是责备小弟子,只是因为方才实在难受,脸色才那么差。
书案上,他的一只手攥握成拳,捏皱了那本未放回的书。
等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平复,他才张开五指,颤巍巍地将书页的褶皱抚平,再度翻开了那一页,眼角泛红。
这些天,他给自己的神医好友去信多封,但都没有回音。翻遍藏书阁中有关魔族的记载,他才知道,原来魔族是可以让男人受孕的。
他试图从书中找到破解之法,任何记载的字里行间他都找得认真,今天以前,心中还抱着一丝不灭的希望,直到看到刚才的这张记录,才让他心如死灰。
上面写,魔族的孩子来之不易,于是血脉格外强大,哪怕母体死亡,他们也只会死在母体后面。
所以他想要活着,只能生下来。
沈清逐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手背上青筋暴现。
荒唐!可笑!
身为百宗之首,玉昆宗的掌门,竟然要为一个魔头生孩子!简直令师门蒙羞,仙门受辱!
回忆在人间的这两年,就像是做梦一样,醒来之前是美梦,醒来之后是噩梦。
他看着自己,像是梦中人一样,变成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不会冷静,不会思索,被她牵着鼻子走,明明她数次遮遮掩掩不表明身份已经够可疑了,自己竟然全然忽视,一次次为她找借口,就为得到她一丝丝的真心,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自食恶果,是因果报应!
他低下头,目光苦涩看着自己异样的身体。
从这个角度看去,肚子的形状已经很明显。
从未设想过,他的腹中里竟然也能孕育出生命,他的孩子。
若他是个无人在意的散修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玉昆宗掌门,偏偏这孩子还有一半的魔族血脉。
三个月了,平日里他着衣宽松,所接触人不多,才没被人发觉,可以后月份大了,他要怎么面对玉昆宗一众人?天知道翁白刚才绕到他身后时他有多慌张,有多害怕被他看出异样。
现在他只能借口闭关,藏起来,孩子生下来之前,谁也不见。
“师父,师父,不好了,他们也出事了!”翁白去而复返,慌慌张张,甚至连门也忘了敲就推门而入。
沈清逐放在肚子上的手迅速收回。
他收敛自己伤神的心情,冷静的目光扫过小弟子,翁白接收到他的目光,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镇定下来,道:“他们传来的最后消息里称,劫掠他们的是个魔族的女人,刚来到当地十多日,整日和当地豪强傅家的女儿在歌楼舞管里寻欢作乐。不过师父放心,如您所料,他们二人虽被摄取了灵识,但由于您提前封住了他们一部分灵识,此后回来仍能修补如初。”
沈清逐沉思片刻,道:“我亲自去一趟。”
第22章 亲作饵
翁白很惊讶,“有师父亲自去,定能抓出背后真凶。师父,我愿陪您一起。”
沈清逐道:“不必,我一人便足够。”
他不知翁白的惊讶,只想趁自己行动还便利时,早日将弟子们救出来,把那人揪出来。
这个孩子带给他的苦恼,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在人间时还好,回到玉昆宗,许是因为魔族血脉与仙门圣地天生相斥,他身体不适之症愈发严重,每日需消耗大量灵力供养安抚肚子,才能缓解些许,万不能叫翁白陪他同去。
几日后,魔族边境地带。
沈清逐了解到,这片区域虽在魔族境内,但修士与魔族均可往来出入,有一些在别处无法进行的灰色交易十分发达,只因这片实际管辖这片灰色地带的是当地的实力最为强盛的傅家,
“傅二小姐,贵客啊!欢迎欢迎!今天怎么就您一个,那位不肯来?”
傅银霜瞪他一眼:“我来还不够招待,非得带上她”
“怎敢怎敢,小的只是听说那位是个一掷千金的主,把方圆几百里的酒楼都光顾了个遍,就剩我这儿了,把我眼红的啊。”
“哼,眼皮子浅的东西。”傅二小姐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卫立即献上一匣子黄金,老板看得眼睛都直了,手已经摸上去,没有傅二小姐的命令却不敢收,“这……傅二小姐……”
傅银霜脸色不善,转身上了自己最常去的雅室。
傅二小姐是常客,老板当然很懂她的心思,叫了几个人上去,弹琴的吹笛的唱曲的跳舞的,都按傅二小姐平日里的喜好选。
片刻后,一群年轻貌美的男子鱼贯而入,丝竹声声,绮靡婉转。
“怎么倒的酒!笨手笨脚的!给我下去!还有你,吹得什么玩意儿,滚出去!”
傅二小姐突然大发雷霆,打断了这令人心旌摇荡的乐声,一旁最得她喜爱的水柳公子见状,忙执起她的手,拿一方绢帕将她每一根指头上的水渍都擦得干干净净。
轻柔笑道:“他们是什么值钱东西?二小姐千金之躯,何必跟他们动怒,当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傅银霜今日心情不大明快,他一早就发现了。傅银霜此人喜怒无常,心情好的时候每句话都沾了糖霜,什么甜言蜜语肉麻话都说得出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天上的星星给她摘下也哄不回来。
他也不想触霉头,唤自己身边的侍僮道:“换月,给二小姐倒酒。”
换月依言上前,执起鎏金镶珠的酒壶缓缓倾斜,清冽酒水从细细的壶嘴中流出,注入杯子里。
他低着头,举手投足极为从容稳重。
傅银霜本还压着火气,见倒酒的那双手修长若竹,似是不凡之人,便眯了眯眼睛,倾身掐住他的下巴。
“新来的?”
这话是对水柳公子说的,水柳公子笑道:“是,二小姐好记性。”
“换月换月,是哪两个字?”
她抬起他的下巴,那张脸露出来,是一张平平无奇、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脸。
水柳道:“换是金不换,月是天上月。”
傅银霜粗看一眼,便哈哈大笑,“好一个天上月金不换,我看他担不起这样的名字!”
水柳道:“二小姐说的是,回去我便给他改了。”
换月垂着眸子,一张脸上毫无波动,十分顺从地退至水柳公子身后,傅银霜余光瞥见他,忽然心痒痒。
正想点他上来,手指微动,房门突然便轰然大开,众人吃了一惊,循声望去。
只有傅银霜脸色冷郁,歪头不看。
“好一场美人乐宴啊,傅二小姐,独享岂不无聊?”殷海烟从门外出现。
她一身鲛绡紫裙,华美风流,仿若回家一样,从善如流地坐到了傅银霜身侧的座位上。
“上酒啊。”
水柳公子先反应过来,给换月使眼色。
谁知这新来的侍僮丝毫没有眼力见儿,竟只顾呆看殷小姐,他压低声音道:“换月,快去倒酒!”
换月如梦初醒,执起酒杯,来到殷海烟面前。
透明的酒水哗啦啦落入杯中,酒杯眼看注满,换月仍保持着倒酒的姿势。
就在这时,殷海烟伸出一指,抵在他的腕上。
酒杯刚好注满,未洒出一滴。
她语气带着一些调笑戏弄的意味:“够了。”
没想到换月却反应剧烈突然抽手,酒杯碰倒,酒液洒了殷海烟满袖,神奇的是却不湿衣,酒液沿着她的衣袖滚落,落在地板上,滴滴答答作响。
“对不住”换月忙拿出身上携带的绢帕,捧过殷海烟的手,学着刚才水柳公子的模样细细擦拭。
气氛凝滞片刻,水柳公子不知殷海烟的脾气,很担心她如傅银霜一样发火,可最终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有殷海烟看得清楚,这人方才脸上一瞬的挣扎和犹豫。
率先打破这凝滞气氛的是傅银霜:“哦?遇水不湿,这是鲛绡?”
殷海烟道:“你若喜欢,我明日差人送几十匹到你府上。”
傅银霜对她身上这件衣服很感兴趣,对她这个人更感兴趣。鲛绡不是凡物,是神秘的鲛人族的特产,最上等的衣料,产量稀少,有价无市的东西,她从出生到现在就有过两件鲛绡衣,还是隆重场合才拿出来穿的。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不仅让自己老爹对她毕恭毕敬,再三叮嘱自己好好带她玩,还口气大到一出手就是几十匹鲛绡?
不管怎么样,自己怄气撇下她不管是不是太任性了?要是让老爹知道,还不得让她在家中禁足一年半载?
想到这里,傅银霜一阵后怕,笑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殷海烟道:“还要我身边那两个傀儡吗?”
手指忽地一痛,殷海烟垂眸。
傅银霜只当她兴师问罪,讪讪道:“哈哈,你若是想给,我自然笑纳,不过你不愿,我也不强求。咦,今日怎么不见他俩跟着你?”
换月的动作细心又轻柔,擦拭完手指,接着移动到了手腕。
殷海烟静静地望着眼前人,笑意不达眼底,“你想见,我就叫他们进来。”
“诶我可没说……”
誻膤團對话音未落,两人已推门而入。
两名低阶修士并排走了进来,两人面容都是极佳,也是同样的双目无神,面无表情,一左一右站到了殷海烟身后,连动作都同步。
手擦拭干净,换月起身,低眉顺目,没多看不该看的一眼。
傅银霜再不敢提要两个傀儡伺候的事,此时瞅见换月那低眉顺目的模样,竟觉得此人虽羊毛平平,却有勾着她忍不住看的本事,扬声道:“换月,你过来。”
换月颔首,抬脚才走出去两步,忽然胳膊一紧,他失了平衡,紧要关头下意识地护住肚子。
下一刻,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熟悉的玉兰隐香钻入鼻腔,明明是沁人心脾的香气,却刺得他的鼻子又酸又涩。
他缓缓睁开眼,撞入一双沉如古井的眸子里。
殷海烟低头注视着他的脸,问:“换月?哪两个字?”
换月敛眸,眼睫颤动,艰涩道:“换是金不换,月是天上月。”
“金不换,天上月……呵,好名字,不知这千金不换的天上月会剥葡萄吗?”
桌上放着一碟晶莹剔透的葡萄。
他明白她的意思,视线片刻凝滞后,忽地轻笑了一声,笑中带刺:“会是会,可剥得不好,怕是不能似前人一般令姑娘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的吃惯了无聊,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殷海烟盯着他的眼睛。
这人怎么莫名有几分熟悉感?若说像谁么,却也谁都不像。
傅二小姐还是有点脾气的,接二连三被她截胡,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阴阳怪气道:“殷小姐,怎的又看上这个了?我记得你这几日可是非倾城佳人不收的,难不成人也要换个口味?”
殷海烟不语,只是她身后的一个人动了,机械地走到傅银霜身旁。
傅银霜见状,又惊又喜又摸不着头脑,“殷小姐,可是将他送我?”
前些日子任她怎么磨她都不松口,怎么今日她说不要了她又送来了?管她呢,只当她良心发现,过意不去!反正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几日的仙人终于到手了!
任凭傅银霜如何使唤这人,他都不听,傅银霜瞪着眼睛看殷海烟。
殷海烟理所当然地说:“他是我的傀儡,只听我的。”
傅银霜眼珠子滴溜一转,笑眯眯道:“殷姐姐,你叫他自己把衣服脱了好不好?”
她第一次见这修士时,他就是一副比和尚还禁欲的模样,她那时候就想装什么装,不过是男人而已,迟早露出本性!但没想到她耐着性子撩拨多日竟没能得手,她茶不思饭不想,成天就琢磨招数对付他,害得大哥以为她思春了,笑话!
若是他沦为和那些在她脚下匍匐的男人一个模样,她一定就不会再日思夜想了!
正在剥葡萄的换月一顿,抬头看向那双目无神的男修。
殷海烟淡淡道:“不合时宜的事回家做去,我不想看。”
换月又低下头去。
傅银霜听她这么说,更惊喜了:“你是说我能把他带回家!殷姐姐,你太好了!我真不该跟你怄气!”
殷海烟淡淡移了目光,伸手一揽,换月便再度躺在了她怀里。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覆在他僵硬腰肢上的手徐徐往前,寻找他的衣带。
沈清逐心跳如鼓。
他知晓自己破绽重重早已暴露,有十足的把握她绝对认不出自己就是“青竹”,但他却担心被她察觉到肚子的异样,虽说没有谁会直接把一个腹部稍鼓的男人和怀孕联系在一起……
他忽然听得头顶一声疑惑的鼻音,抚过他肚腹的手力道加重。
沈清逐的心猛地一沉。
第23章 负心人
谁知殷海烟轻笑一声,道:“第一次伺候人?”
她瞧着碟子里剥得坑坑洼洼、残缺不全的葡萄。
沈清逐垂眼,声如蚊讷:“是。”
傅银霜得了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人,正对殷海烟感激不尽,听闻此言,忙殷勤道:“殷姐姐可是嫌他伺候得不好?水柳,你去教教他。”
水柳公子应声,踱步道殷海烟身侧,挨坐在她身侧。
指尖拈了一颗水灵灵的紫葡萄,灵巧地剥落葡萄皮,把一颗圆滚滚的剥皮葡萄抵到她唇边,巧笑着看她,甜声道:“殷小姐。”
傅银霜这时又不满道:“换月,既是教你的,你为何不看?”
沈清逐不得不抬眼望过去。
晶莹的葡萄的衬托下,水柳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嫩玉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殷海烟红唇轻启,含住了这颗晶莹,也碰到了他的指尖。
沈清逐目光闪动一瞬,慢吞吞地撇开了视线。
“可学会了?”
“嗯。”
因被殷海烟揽在了怀里,沈清逐只好探出半个身子去够那碟子里的葡萄。
殷海烟看那手的指尖碰到碟子,眸光微动,再度覆上去。
碟子打翻,葡萄满屋乱滚。
“殷小姐……”
“学会了就好。”殷海烟抓起他的手,细细揉捏指尖的粗糙,目光冷冽。
“换月,你手上这是什么?”
她从背后抱住他,因太近,声音就喷洒在他耳边。
沈清逐蜷起手指,垂目:“茧。”
“练剑的茧?”
“练琴的茧。”
“你还会弹琴?”
“略懂些皮毛。”
“谦虚,练出了这么厚的茧子,换月你的琴曲该是登峰造极了吧?琴师,你下去。”殷海烟道,“说起论琴,傅二小姐可是个中高手。”
水柳适时说道:“换月是家道中落才来此处的,从前也是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琴技比之我们想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琴师腾出座位,沈清逐终于得以离开殷海烟的掌控,松了一口气。
他来到琴后落座。
“等等。”傅银霜忽然道。
殷海烟睨她一眼,“怎么?”
“殷姐姐,咱俩立个约吧。”傅银霜笑眯眯道:“我若是能识出这曲子名,你便将这傀儡送我,再不许要回去。”
殷海烟挑眉:“若你没听出来呢?”
“那我傅银霜便欠殷姐姐一个人情,姐姐有吩咐,我任姐姐差使。”
殷海烟笑了。
“主意打得不错,谁人不知你傅银霜的名声,怕是这天下曲子没有你不识得的。”
“不不,若他弹得是从未公之于众的新曲,我岂不是就没听过了?不过若是新曲子,这一曲必须有方才那琴师的水准。殷姐姐,你应还是不应?”
殷海烟转头问:“你觉得呢?”
沈清逐抬起头,对上殷海烟似笑非笑的目光。
两人对视片刻,他垂眸淡道:“换月必不会让殷小姐失望。”
殷海烟快意道:“好,既然换月这么说,傅二小姐,我答应你。”
指尖勾拨琴弦,袅袅琴音便自他十指间流泻而出。
先是高雅灵动,溪流垂落山涧,而后春和景明,眷鸟飞越林间,傅银霜正陶醉不已,忽地琴音一转,溪流干涸,春景萧瑟,眷鸟失散,低泣不断,呜咽不绝,琴音如愁似怨。
一曲毕,雅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殷海烟朝其余人扫过去,除却弹奏者本人云淡风轻以外,其余人皆是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的表情,方才让座的那位琴师,甚至垫着衣袖抹了抹眼泪。
她最不懂琴曲,但这一曲的哀怨却叫她想听不出来都难,就好像是有人站在她面前自诉自己的凄惨经历一般。
再不济,光看他们的反应也知这约定已分出胜负了。
“傅二小姐,你可听出来是什么曲子?”
傅银霜锁着眉头,想她阅曲无数,竟也有被难住的一天。
“听不出来,虽听不出,但实在妙,殷姐姐,我愿赌服输,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用得到我傅银霜的地方尽管吩咐。”转而求知若渴地问道:“换月,这是哪位高人作的曲子?叫什么名?”
沈清逐道:“不是高人,是我作的,还没有取名。”
殷海烟盯着他的脸:“哦?曲子弹得这般幽怨,想必背后是有感人肺腑的故事了?”
“没有感人肺腑的故事,”沈清逐淡淡道:“只有负心人的故事。”
“是负心人的故事,还是伤心人的故事?”
殷海烟把玩着手中腕珠,漫不经心道:“我猜负心之人怕是没有这般哀怨的心情。”
“殷小姐这样懂,可是因为常辜负别人的真心?”
“什么?”殷海烟眉心一皱,觉得这质问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沈清逐直视着她的眼睛,久了,眼圈开始不争气地发热,他忙垂目补救,声音略哑:“换月失言,殷小姐说得极是,负心人不会伤心,被负的人才会。殷小姐,可愿为这曲子起个名?”
殷海烟:“还是请傅二小姐来办吧,早说了傅二小姐是个中高手。”
傅二小姐迟迟没有回答。
眼前的换月也杵着没动。
情况不对。
殷海烟皱眉,她后知后觉,自己手上的腕珠竟然凭空消失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红沙袭卷眼前静立的换月。
他纹丝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那可夺人性命的红沙在他周身无助地旋转几圈,忽然悉数掉落地上,像是失去了生命。
换月抬起头,目光冷冷地射过来。
殷海烟冷笑一声,“竟然在琴曲里做了的手脚,你早知自己暴露了?”
“我?”换月也凄冷地笑了笑,“殷小姐,你错了,我可没暴露。”
殷海烟眯了眯眼睛,她浑身的混沌魔气居然调动不了一点,腿脚也僵硬,仿佛被钉在了地上。
“你究竟是谁?”
能当着她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小动作,这个人必定就是她要“钓”的大人物。
只是在这人面前吃了亏,这是殷海烟意料之外的。
沈清逐没有答她,移步到已经被定身的傅银霜身边,抬手朝傀儡身上点了几下,傀儡的眼睛逐渐清明。
沈清逐满意地点点头。
“这曲子原本没名字,现在有了,名叫《送君入梦》,殷小姐,你可喜欢?”
说罢,不等殷海烟反应,他脸色大变,捂着肚子剧烈地呕吐起来,这次和以往不同,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呕——咳咳咳咳——”
随着这一变故,殷海烟感觉自己的魔气已经恢复些许,但她没有声张,只暗中加强了对另一个傀儡的控制。
嘲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维持一个虚梦就把你干咳血了。”
看他咳了一会儿,发现他一直用力捂着肚子,殷海烟想起方才他躺在她怀里时,她摸到他腰腹时鼓鼓的感觉,故意恶劣地说道:“换月,干嘛一直捂着肚子,莫非你有身孕了?可知我们魔族可使男人怀孕?难不成你在为魔族孕育子嗣?”
沈清逐身子一僵。
殷海烟只当他的真容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于修士而言,这话无疑是莫大的侮辱。只要能进一步激怒他,让他的虚梦不稳,她很乐意胡说八道。
可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
不多时,他默默地直起身子,擦干了唇角的血迹。
鲜血将下唇染得鲜艳,衬得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而后,向殷海烟投过来复杂难言的一眼。
殷海烟:“?”
他来到她身后,对另一个傀儡重复了相同的动作,动作明显快了很多,但修士却不如上一个人恢复得快。
忽然一阵风起,沈清逐警觉地侧头,看到眼前的一幕时,瞳孔骤缩。
多于方才十倍的红沙再次朝他席卷过来!
现实与记忆在一瞬间交叠,沈清逐有一瞬间动弹不得,他分不清何时是过去,何时是现在,他身在何地,什么又是真,什么又是假。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猛地闪现到他身前!
红沙穿透了他的身体。
“齐宣!”
“师父,快走……”
齐宣的身体软绵绵地在他面前倒下,沈清逐接住他,来不及多做思考,一手捞起另一个修士,瞬间消失在原地。
殷海烟从这场虚梦中醒来时,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傅银霜靠在椅子上昏睡,房中七倒八歪睡了一片,已经不见那三人的身影。
殷海烟捏了捏腕珠,腕珠还挂在她手上。
一口浊气堵在心口。
“呵呵。”她冷笑。
还会再见的。
第24章 招灵术
殷海烟派人注意那边的动向,自己回到魔宫。
魔宫里有一个巨大的活水湖,养了许多千奇百怪的漂亮鱼儿,殷海烟头戴斗笠,坐在湖边,撑起一只鱼竿,静静等待着湖中鱼儿的咬钩。
“上回吩咐你们查的事,可有结果?”
青岚卫首领回道:“尊主,我们查到,魔族很多人都和无上境有过交易,其中大长老三长老连衣长老都和无上境交往密切,至于他们之间做过什么交易,浮岚卫还在调查。”
殷海烟面无表情地听完,往水中扔了一把饵料,鱼儿们争相抢食。
这样的结果,她也不意外。
无上境是个非常神秘的杀手组织,买凶杀人的事件里,雇主是什么人都有,杀手通常都来自于无上境。所以无论是仙宗魔族还是一些上界的闲散人士,谁和无上境有过联系都不奇怪。
但是不论是谁雇凶,无上境竟然连刺杀她的任务都敢接,她必须让他们涨涨教训。
“让浮岚卫想办法安插人手进无上境,越快越好。长老们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五位长老已动身去往各处,寻找魔骨下落。”
殷海烟一顿,挑眉道:“都去了?”
“都去了。”
五位长老已多年不踏出魔族一步,这一次事关魔骨失窃,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必须装作很着急的模样。
魔族五位长老现身于魔域之外的消息,不久就会传到那些仙人的耳朵里。
她有预感,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又会迎来风暴。
“尊主,还有一事。”首领低声道。
“说。”
“坊间已有好些传闻甚嚣尘上,说您五百年前私自将赤瞳族炼化占为己有,又强行吞噬混沌,无法承受过于强大的力量,反被赤瞳夺取了灵识,不烬原一战才会战败,甚至有说您成为魔主本就是为了替赤瞳族重掌魔族,扰乱魔界,您回来的消息一传出去,已经有一些闹事者带人前来,说要您亲自出面给个说法,属下已派人镇压了下去。”
“我亲自出面,证明我还是我自己吗?可笑。”殷海烟冷笑,当初就是因为听到这些才负气去了人间。这件事情是无法证明的,她身负赤瞳血脉也是不争的事实,魔族对赤瞳族恨之入骨,捏造谣言的人就是看准了这几点,才肆无忌惮地煽动,其心可诛。
殷海烟眸光幽暗。
如若不是不忍看着母亲守护了一世的地方变成古书记载中混乱无序的炼狱,魔族哪怕是天翻地覆又干她何事?
忽地听闻院落中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殷海烟望过去,瞧见连微尘风风火火地从桥上下来了。
首领悄无声息地退下,连微尘来到她身边。殷海烟看清了,她今天的上衣是一件短短的白色轻烟纱,裸露的腰身间挂着一圈朴素的银铃铛。
她勾起一只铃铛扯了扯,挑眉:“这是?”
“哎,”连微尘扭腰闪了一下,“别给我弄坏了。”
“小气,”殷海烟白她一眼,“仙人的东西,哪来的?”
“你眼睛真尖,”连微尘目瞪口呆,没想到一眼就被她看穿了,“我原还不打算这时候告诉你呢,既然被你看穿,那我就说了。”
连微尘坐在她身边的台阶上,赤足伸到水里搅弄池水,惊走了她的鱼儿。
“我半年前在外头遇见了一个医修,他开罪了我,我就把他困在荒禁之渊,这东西从他身上拿的。”
“把人家困在荒禁之渊那种地方还不够,还要抢人家的东西?”
“不过只是几个铃铛而已。”
殷海烟微笑道:“若真是几个无关紧要的铃铛,你根本就不会多看一眼吧。”
连微尘一噎,“还是你了解我,其实这是他的法器,我拿来当信物的。”
“信物?”
“是啊,我们在长野河畔有过一夜露水情缘,我说下次再见时我们再续前缘,他当时答应了,结果第二次见面,他翻脸不认账,我一急,就把他困在荒禁之渊里,拿了他的法器。下次再见面时这东西就是信物,看他还敢不敢不认我!诶,你说这仙人的法器也够奇怪的,我刚拿到手时还是亮晶晶的,怎么时间一长,变得灰扑扑呢?”
殷海烟嘴角抽了抽,“厉害,他要是根本走不出荒禁之渊呢?”
把一届弱不禁风的医修困在荒禁之渊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抢走法器,很难说还有没有下次见的机会。法器都变成了这样灵力稀薄的样子,主人大概也只剩一口气了。
连微尘把腰上铃铛解下来在水中濯洗,义正言辞道:“若是走不出来,那只能怪他学艺不精,连自救都做不到,只有强者才有和我再续前缘的机会。”
鱼儿本想咬钩,又被她的铃铛吓跑,连微尘忽然想起来她这几日是干什么去了,“话说你钓的大鱼呢?”
殷海烟脸一黑,“跑了。”
“跑了?”连微尘不可置信道,“什么鱼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跑?”
“我一时轻敌,加之这个人的确实力深厚。”殷海烟想起来,她那天突然闯进傅银霜的房间里,就是因为得到了那条大鱼在场的消息,他是故意引诱她去的?就这么自信能在半个魔族的地盘上把人救走?
“还会再见的,我摄取了两个傀儡的灵识……”话音未落,殷海烟忽然皱起眉毛,她放下鱼竿,一翻手掌,掌心上悬浮出现两个发着光的晶体,可这晶体竟然在肉眼可见地消散。
连微尘瞪大了眼睛,“这是在……招灵?隔这么远,也能招灵?”
殷海烟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五指收紧,狠狠地把两个盛放灵识的晶体捏了个粉碎。
“那,灵识招齐,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找来了?”
殷海烟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还有一人中了弥散……”
连微尘再次被震惊,眨巴眨巴眼睛,“那不就直接没命了?!”
殷海烟沉默了。
‘弥散’原本不是对他用的,是他突然跳出来替那人挡了。
在她的‘弥散’之中活下来的人,也只有一个沈溯而已。
以那条大鱼的修为,还能多支撑一会儿,可以那傀儡的修为,中了这招若无外力帮助根本坚持不到回家,在路上就死翘翘了。
他要是死了,那条大鱼还有来的必要吗?
殷海烟犯了难。
只能寄希望于她的尸骨失窃,‘弥散’发挥不出过去的威力,让那小修士能多撑一会儿。
——
玉昆宗弟子堂内,所有人都神色凝重。
两门弟子对坐在蒲团上,头上各悬挂着一只金铃铛,在他们二人的身后,沈清逐与其师兄赵占秋为他们招灵。
沈清逐唇色苍白,鬓边汗珠滚落,他再度将灵力渡去时,忽地胸口气血上涌,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噗——”
“师父!”
“掌门!”
众弟子大惊失色,忙上前将他扶起来,赵占秋为身前的修士招灵恰好结束,扑过去接住他摇晃,焦急道:“掌门师弟!你怎么样?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凉?你也受伤了?”
说着他拿起沈清逐的手就要为他把脉,沈清逐忙抽回手,运气平复了一下周身灵力,虚弱道:“我没事,别晃了。”
沈清逐示意大家退开些,平静地擦去嘴角血迹。
“继续吧。”
“可,可是……”
沈清逐看了开口的翁白一眼,小弟子下意识闭了嘴。
他继续为齐宣招灵,完毕后,他两指并拢,一股灵力从他指尖飞出,摇响了齐宣头上的金铃。
铃音清脆,在众人耳中回荡。
“奇怪,齐宣的灵识已经修复,”赵占秋扒开齐宣的眼皮看了眼,不禁皱眉,“为何还是醒不过来?”
他疑惑地看向沈师弟,本以为会在他眼中看到同样的不解,没想到沈师弟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对众弟子道:“好好照顾他们。”
“师兄,我有事同你商量。”
众弟子领了命,沈清逐带一头雾水的赵占秋回到白玉堂。
“掌门师弟,是有事吩咐?”
沈清逐叹了一口气,转身望着他,目光疲惫,道:“师兄,我想求你一件事。”
“求我?师弟,你我之间何需如此生分?”赵占秋觉得他很不对劲,自他从潭山回来就不对劲了,他清风朗月的师弟何时这样消沉过?今日又放低姿态说这样的话,要知道他自小要强,从不肯开口求人。
“到底什么事?你们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沈清逐接下来的话让赵占秋心惊肉跳——
“齐宣身中‘弥散’术,所以才醒不过来,如今还能保住性命,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赵占秋脸色大变,嘴唇不自觉地翕动,颤抖道:“五百年前,你在不烬原那一战中所中的‘弥散’?你们是遇见魔主了?!”
沈清逐无力地点了点头。
赵占秋汗如雨下。
当初沈清逐从不烬原上走出来,名声大噪,可只有师父与他知道他的师弟当初是怎样的一副惨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持续气若游丝,就连师父都断定他不行了,可是师弟硬是咬牙活了下来,昨天竟然又遇上了这个惨无人道的魔主!还好师弟去之前就已经易容,不然魔主若是知道眼前就是杀他的人……
赵占秋不敢想,一阵后怕之后,立刻又联想起什么,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那三名失踪的修士果然是被魔主捉去的!”
“不,不是的,她……”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赵占秋:“谁?”
沈清逐苦笑了一声,捏紧桌角,在书案后坐下。
“没谁,师兄,我想请你代我去问魔主要一样能救齐宣的东西,你愿意吗?”
第25章 奢与俭
赵占秋答应了沈清逐的请求,代替他去找魔主,他不必再像沈清逐一样易容,以自己最原本的面目去见她。
去到魔族边境之地之后,他遵照掌门师弟所说的,任何多余的事情也不必做,只需耐心等待便可。师弟告诉他如果五天之内魔主没有现身,他就可以回来了。赵占秋知道,这话的意思是师弟最多能够保齐宣五天的性命。
赵占秋心急如焚地等到第三天,终于等来了传说中的魔主。
他等在约见的凉亭之中一整天,此处风景虽美不胜收,但他却无心欣赏。到日落时分,只见湖中飘来了一叶小舟,舟上站着一长身玉立的人,长发风舞,衣袂翩跹。赵占秋不禁想:“何人有此闲情逸致?如若不是魔族生事,我也该在玉昆宗乘舟会友。”
谁料那小舟上的女子几步踏波而来,转眼间已经到了他面前。
她不语,上下打量他一遍,才一甩衣袖在他面前落座,眉眼尽是狂狷之态。
“你来的比我想的慢很多,看来那小子还算命大。”
她竟然就是魔主!
赵占秋这时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变了脸色,心中更是惊惧与愤怒交加,警惕地瞪着她,强硬道:“把东西交出来。”
殷海烟漫不经心道:“什么东西?”
“你别装傻,”赵占秋怒目,“当然是救我师侄的东西,你知道我来是为什么!”
殷海烟看着他但笑不语,看得赵占秋心中越来越毛的时候,她道:“换月?今日怎么不易容了?”
“你少废话,我是否易容与你何干?魔主,我今日来一是为救我师侄姓性命,二是料你身为万魔之主必定一言九鼎,你若没有诚意,又何必约我前来?”
“既然似的知道是求我救命,那就拿出求人的姿态来,我看仙君你是自小到大被追捧惯了,连求人救命都如此高高在上,若是指使你来的人看到今日之情境,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殷海烟收敛笑容,冷道:“再者,我约的人是那日的‘换月’,你又是何人?顶替他前来,谁没有诚意在先!”
一番话下来,眼前的人果然再度变了脸色,殷海烟看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再开口时语气软了下来,只是神色仍旧是不忿,因此显得滑稽。
赵占秋想起来之前师弟的叮嘱,一是不要暴露‘换月’就是师弟这件事,二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救命之物拿到手。他深吸一口气,忍气吞声道:“我一时心急,多有得罪,还望魔主大人息怒。”
“哈,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呢?”殷海烟偏头笑了下,道:“本尊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答。”
赵占秋唰一下抬起头,“答了就给我想要的?”
“自然。”
赵占秋沉声:“好,你问吧。”
殷海烟,问道:“那日来的换月是谁?”
赵占秋:“是我师弟。”
殷海烟挑眉:“你师弟又是谁?或许我该问你是谁?哪个门派的?”
对面静了片刻。
殷海烟:“?”
“……玉昆宗。”
殷海烟一顿,抬眸看向他,赵占秋的目光已经有些心虚,她冷冷道:“继续。”
这大概是赵占秋自报家门时最没底气的一次,谁不知道魔主和师弟的血海深仇啊!报出自己的宗门和姓名不就相当于报出了师弟的名号吗?可是……他实在不会说谎啊!他沉默了片刻,结结巴巴道:“玉昆宗,我叫赵占秋。我师弟……我师弟……”
赵占秋结结巴巴说了半天,都没能把师弟的名字说出来,其实告诉她自己的宗门和姓名不就相当于报出了师弟的名号吗?可是他实在不会撒谎啊!
忽地一道巨大的力裹挟了他,紧接着天旋地转,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已经被红沙化成的巨掌掐住了咽喉,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咳……咳咳……”赵占秋用力掰那只手,脸色通红,双目充血,“你……”
喉管的空间被挤压,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在他的视线里殷海烟身影倾斜,眼中令人胆寒的冷意却愈发清晰。
殷海烟完全没注意到赵占秋已经快被她掐死的情况,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玉昆宗……沈溯?”
她就知道,除了沈溯,还有谁能消解她的‘弥散’?
说起来,五百年了,是时候去拜访一下这位玉昆宗新掌门了。
殷海烟从沉思中回过神,眼前的人还在苦苦坚持着和那大手作斗争,她一挥手,红沙散去,赵占秋趴在地上急喘气,一边不忘指着殷海烟的鼻子骂:“你这……卑鄙小人……”
殷海烟看了眼指着自己鼻子的那只颤抖的手,红沙再次聚集,顷刻间绕过他的手指。
“回去告诉沈溯,本尊改天去拜访他,让他磨好他的剑乖乖等着。”
赵占秋只觉得食指一痛,定睛看去,发现手指上多了一根深入血肉、细如发丝的红线。
赵占秋内心一喜,抬眼望去,湖中红霞划开一道长长的涟漪,涟漪尽头的小舟上,一道负手离去的背影,如来时一般长身玉立,飘然若仙。
赵占秋来不及多耽搁,转身赶回玉昆宗。
“师弟!师弟!我拿来了!”赵占秋举着自己的手指,火急火燎地推开白玉堂的门,沈清逐正从书案后起身迎接,身形似乎有些摇晃不稳。
“师兄,辛苦你,现在就随我去弟子堂。”
沈清逐看见他回来,也松了一口气。能在今天赶回来已经是万幸,如果再迟一天,他不知道他的灵力还能不能再维持一天齐宣的性命。
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腹中的孩子始终是个变数。回到玉昆宗的这些日子里,他每日不断地调动灵力安抚腹中的孩子,依照他原本的计算,最少也可以坚持五天,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几天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一样,分出多少灵力喂养都不够,同时伴随的还有浑身如坠冰窟般的冷,害喜症状的加重……这些变化,都是从再见殷海烟的那一天开始的。
沈清逐明白,这叫“由奢入俭难”。
即便不想承认,但是那天在殷海烟怀中,仅仅只是感受着她的气息,他的身体就已经是自有孕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舒服了。
孩子需要殷海烟。
“师弟,师弟,你在想什么?”
沈清逐回神,“啊?师兄,你说什么?”
他们已经来到了弟子堂的大枫树底下,那颗具有上千年树龄的大树上挂着和年龄相当数量的铃铛,风吹不响。
赵占秋伸过来他的食指给他看,道:“我说,这就是魔主给我的东西,这一根小小的红线,就能破了这妖术吗?诶,怎么跑到你手上了?”
沈清逐垂眸,他伸出手指,那跟红线便像是嗅到了主人的气息一样跑了过来,缠绕在他的指尖。
腹中的不适感瞬间轻了很多,他的灵力也恢复了一截。
沈清逐不知该作何反应。
属于她的气息,即便是这么微弱的一点点,都能这样程度地影响着他吗?
他不禁悲哀地想,也许在以后,因为这个孩子,他也会有去求殷海烟的一天。
可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闭了闭眼,对赵占秋道:“师兄,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来便好。”
半个月后,齐宣苏醒。
挑战台上,爆发出一声巨响,一个人在巨响声中飞了出去。
齐宣木着一张脸,站在挑战台上,向下扫视一圈:“还有谁?”
底下十几个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刚刚飞出去的小弟子揉着屁股走过来,“齐宣师兄,你真的恢复如初了?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
齐宣看着他:“还要再试试吗?”
“不不不我不试了,”小弟子连忙摆手推拒,“掌门就是厉害,连这么邪门的妖术都能化解。”
马上有人附和:“那是,掌门是谁啊,那可是能单杀魔主的人!”
人群中有一道不同的稚嫩声音:“我觉得这妖术肯定也让我们掌门伤了元气,那天救完齐宣师兄,掌门就闭关了,掌门不会有事吧?”
几个男修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哎,你还小,你不懂,掌门不是因为这个闭关的。”
“那是因为什么?”齐宣收剑入鞘,动作顿了顿。
他本来都要走了,听到他们谈论师父,就又折了回来。
“因为情伤啊!你们不知道吗,掌门上回出去云游,是去找一名心仪的女子的,可惜这回孤身一人回来,失魂落魄了好几天,我估摸着要么是没找着,要么是这女子早已嫁作他人妇了!你们想想,五百年了啊!这世上有几个愿意等五百年的痴情人啊!”
“别胡说,师父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齐宣皱眉。
“这话不是一定要本人明明白白说出来的,意会、意会知道吗?”众人嘲笑他,“齐宣师兄,你个木头,什么时候等你开窍了,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说什么呢?”
翁白怀里抱着一只大木箱,背上背着一只大箱子,朝众人走来,皱眉道:“师父也是能被你们背后议论消遣的?大师兄,你也跟着他们胡闹!”
小弟子们齐齐朝他做了个鬼脸,四散而去,只留下齐宣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道:“我没有。”
翁白松开紧皱着的眉头,道:“我知道了。大师兄,你帮我搬书吧。”
齐宣:“好。”
齐宣接过他手里的箱子,两人一同往藏书阁的方向走,木箱子没有封盖,几本书卷的名字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段路,齐宣忽然道:“师父最近是打算进攻魔族了吗?”
翁白:“啊?何出此言?”
齐宣:“这几本书,全是有关魔族的。”
翁白叹了口气:“魔族的饮食习惯,魔族的功法,魔族的衣食住行,还有……魔族的育儿手册,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讨伐魔族吧。”
齐宣若有所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师父也许有自己的考量。”
翁白又叹了口气。
他回想起刚刚那一幕——
“叩叩叩”房门响了三声。
“师父,是我。”翁白在门外道。
“进来吧。”沈清逐的声音从静室内传出来。
翁白觉得师父的声音很疲惫。
他推门进去,静室内,高高的房梁上垂下来数道洁白的纱幔,空旷的地上还摆放着六扇屏风。
纱幔和屏风,将师父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就放在那里。”
翁白依言将书箱放下,又将另外两箱师父看过的书搬走,刚走出门没几步,忽然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这一箱是今日新找来的,搬错了。
他转身回去,一时忘了敲门,冒冒失失地推门而入,“师父,这箱我搬错了……”
纱幔后,有个身影晃动一下,隐入屏风后。
翁白愣住了。
那是师父吗?
身形既像师父,又不像师父,刚刚撑着后腰走动的模样,就像是……
不知为何,翁白忽然就想到了身怀有孕的妇人。
整愣怔,沈清逐叫了他一声,“翁白?”
“嗯?”
“下回记得先敲门。”
翁白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师父……”
屏风后传来一声叹息,“书放好,回去吧。”
翁白换好书箱,离开了静室,脑子里的那一幕却挥之不去。
也许只是角度的原因……可是师父干嘛这样躲着所有人,说是闭关,其实也不是闭关修炼,仅仅只是不见所有人而已……
“难道是!”翁白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
“师弟,你怎么不走了?”齐宣走着走着,发现翁白落后了他几步,站在原地傻了一样的表情。
他走回去,道:“师弟,你怎么了?”
翁白吞吞吐吐:“师兄,有件事师傅不让说,我就一直没有告诉你……”
齐宣一愣:“哦。”
“师兄,我现在告诉你。”
齐宣又愣了一下:“不听。”
既然师父不让翁白告诉他,那么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的。
翁白急了,他就知道他师兄这个死板的性子!
“师兄!我非告诉你不可!在我一人心里放着要憋死我了!”
齐宣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告诫他:“师弟,师父不让你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不能说,我也不能听。”
翁白小跑几步追上他,在他耳边大声道:“师父在人间时遇见过魔主!我怀疑师父中了魔主的妖术!”
齐宣停下了,翁白喘着气,抬头看见自己的师兄还是一脸稳重沉静,两眼空空。
“师兄?你给点反应啊?”
齐宣木着一张脸。
可恶!他竟然封闭了自己的听觉!
翁白目瞪口呆。
他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位修士,踩着水面上的青石着急忙慌地撞了上来,两人被他撞得一个趔趄,书卷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哎哟,谁啊?我和师兄这么大俩大活人看不见吗?”
那修士面色焦急,“翁白师弟!我就是来找你的,有人要见掌门!”
翁白蹲在地上,边捡书边不耐烦道:“不见,谁也不见,师父闭关呢。”
“不能不见!来的人是那魔头啊!”
哗啦啦——
翁白刚拾起来的书也洒了一地。
第26章 静室内
殷海烟光临玉昆宗,没有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她只带了连微尘和十二卫,还是连微尘得知她来玉昆宗非要跟来的。
倒是玉昆宗严阵以待,在宗门门口排兵布阵,遵循一个“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警惕地盯着她们。
连微尘这会儿等得已经有些烦躁,道:“沈溯可是怕了我们尊主,不敢来相见?”
“你这妖女,胡说什么?!我们掌门的手下败将而已,叫我们掌门亲自出来相见,你们还不配!残害我仙门弟子不算,在我宗门地界上还敢如此放肆!赵师叔,依我看看直接把她们围了抓起来!”
赵占秋皱眉道:“不可冲动。”
他望着连微尘身后的殷海烟,眉眼疏冷,不怒自威,与那日相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若那日在湖中亭上来得时今日的她,他也不至于一开始将她错认为有闲情逸致游湖的雅客。
连微尘暴脾气上来,与那口出狂言的弟子对骂一阵,骂的口干舌燥,回来对殷海烟道:“我看我们直接闯进去。”
殷海烟看她一眼:“你疯了?”
“我没疯,沈溯那老贼不敢出来,你又要见他,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法子?”
殷海烟道:“那也不能现在闯。”
“当然当然,”连微尘跃跃欲试,“早就想见识一下这天下第一宗的护山大阵了,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连微尘嘿嘿笑起来,在殷海烟冷不丁的注视下,又收敛笑容,忙道:“当然了,主要是掩护你,掩护你。”
夜晚,月黑风高。
“师父,她们已经离开了。”
静室内烛火熹微,翁白盯着模糊的屏风,向沈清逐汇报今天白天的情况。
“她说了什么?”沈清逐问。
“她”是谁?翁白停顿下来思索了一下,觉得师父说的大概是魔主,道:“魔主什么也没说,只是她身边的人说那三个失踪的小弟子与魔族无关。”
沈清逐:“她没有说,见我做什么?”
“没有,她只说要见您。”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翁白从静室里出去,觉得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莫名其妙。魔主莫名其妙地来到玉昆宗,点名要见师父,没见到师父,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了。魔主难道这么好打发吗?
忽然,弟子堂前,传来数万只铃铛的响声,翁白脸色一变。
已经就寝的小弟子们衣服都来不及穿好,齐齐聚集到大枫树底下,那上面所有的铃铛齐齐震颤,场面蔚为壮观。
“不好了,有魔族入侵!快去禀报掌门和赵师叔!”
“一定是那魔头贼心不死!”
静室之内,沈清逐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疾步朝门口走去。
“师父!”翁白再度闯了进来,站在屏风外面,“师父,你听到铃音了吗?有魔族入侵宗门了!”
听到翁白清亮的声音,沈清逐才恢复了些许理智,他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我传音与你赵师叔,若魔族来犯,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翁白愣了下,说了声“是”。
师父竟然还不肯走出这间静室,肯定就是中了魔族邪术分身乏术!
他心中一时涌上来千头万绪,步履匆匆地扭头出门,沈清逐又叫住鞜樰證裡了他。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沈清逐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艰涩,“若是……若是遇见魔主,不要与她起冲突,就叫她到这里来见我。”
翁白一惊:“师父?这是为何?纵然我们每个人都不是魔主的对手,但兄弟姐妹齐心协力,未必就不能敌她!”
“你不必管,照做便是。这件事,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她在这里!快来人!”
房顶上,几个修士挥舞着长剑朝一道黑影追去。等那道黑影远去,殷海烟从角落处现身。
一片叶子落下来,殷海烟伸手接住。
这是一片巨大的枫树叶子。
头顶上,有无数金铃在叮铃作响,杂乱无章,她越是试着靠近这棵树,金铃的响动就越发厉害。
“原来这就是玉昆宗的探魔铃,也不过如此。”
她随意地松开手,叶子从她的手指间飘落,下落途中,忽然起了一缕怪风,将叶子吹离了原来的轨迹。
殷海烟身形略微偏开,一柄短刃边擦着她的脖颈飞了过去,将院子里的一个木头人击得粉身碎骨。
殷海烟转头,看向来人,眉头都没皱一下。
“是你呀,我的小傀儡。”
来人正是齐宣。
他二话不说,提起手中剑再度朝她攻来,殷海烟手中红沙在一刹那间聚成魔刺的形状,挡住她这一剑。
两人僵持着,雪白的剑身后面,齐宣的脸色不变,额头却开始滚落汗珠。
明明是松散的沙土,但是在她的手中仿佛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利器,殷海烟轻轻一推,齐宣便后退了数十步,后背砸在了墙上。
“噗——”
他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殷海烟提着魔刺慢慢走向她,忽然从一旁窜出来一个人,闭着眼睛大张着双臂,挡在了齐宣面前。
锋利的魔刺也停在了他的鼻尖。
“求你不要杀他!”
“师弟?”
齐宣愣神。
旋即他冷声道:“师弟,你让开,你怎么能求她!我宁可死了,也不愿意在她的施舍下活着!”
殷海烟挑眉,手中魔刺化成软软的尖头,在翁白脸上戳了戳。
“这是演的哪出戏,兄弟情深吗?告诉我沈溯在哪,我可以饶他一命。”
“师兄,你快闭嘴吧!”翁白急死了,很害怕殷海烟一怒之下送他下黄泉,他看着殷海烟,结结巴巴道:“我师父说、说你来了可以直接去找他。”
“嗯?”殷海烟有些意外,“有意思,白天不见,三更半夜又肯见我了。他在哪?”
翁白捂着自家大师兄的嘴,给她说了个方向,殷海烟瞬间便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她推开了静室的门。
静室内仙气缭绕,数道从房顶垂下来的洁白的纱幔映入眼帘,皎皎如月的光带,遮挡了她大部分的视线,殷海烟心道:“这沈溯搞什么名堂?”
除却月光,这屋内一点光亮也看不见。
“沈仙君。”她缓步进去,挑开第一道纱幔,沈溯并不在后面。
她绕过第二道纱幔,细微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动,“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我是谁?”
映入眼帘的是两道屏风。
“你来干什么?”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沈溯功力深厚,殷海烟也分辨不出是在何方向。
“为我们两族之间的一些误会。”
那道压低了的声音再次传入耳,殷海烟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难道不再比一场?”
“没想到沈仙君也有此意,那就太好了。”
殷海烟此时无暇顾及其他,她绕过两道屏风,没想到屏风之后还有屏风。
殷海烟:?
她有些恼怒,连续将那六道屏风都查看了,后面哪里有沈溯的影子?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讽道:“既然叫我来了,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沈仙君当真这样害怕我?”
殷海烟听到了拔剑的声音。
她猛然转身看去,纱幔后隐隐约约浮现一个人的轮廓。
他道:“若要比试就趁现在,过了今晚恕在下不便奉陪。”
话音刚落,一道迅疾如闪电的剑光便冲破纱幔朝她面门刺来,殷海烟回身闪避,腕珠上隐约有血光流动,手中红沙再次聚集成刺,她闪过这一击,飞身朝他刺过去。
沈溯顺利地躲开,两人在静室内打得有来有回,只是碍于纱幔遮眼,对方也有意闪躲,殷海烟始终没看清沈溯的脸。
这纱幔像是特殊材质制成的,两人尖利的武器竟然没能将它们撕成碎片,仍旧完好如初。
殷海烟收敛了气息,隐入纱幔之后,此时成了她在暗处,他在明处。对方小心地寻找她,殷海烟看准时机,抓住他的臂膀猛地一拉——
就在对方差一点就要露出身形的时候,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出了一剑。
铿——
锵——
武器相交的声音响起,再然后是血低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殷海烟把魔刺举到眼前看了眼,魔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收上面的血液。
她没能把他拉出来,但是能明显地感受到他方才那一剑出得鲁莽,他慌了。
“沈溯,如此可算分出胜负?”
对方的喘息声愈来愈粗重,听得殷海烟有些迷惑,她方才伤得他有这么重吗?
“是,”他的声音依旧低哑,“我输了,你能走了吗?”
殷海烟轻嗤一声:“笑话,我赢了,为何要走?”
对面噎了一下,道:“你想怎样?”
“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关于魔族和仙门的误会,还有你和我的恩怨。”
他道:“改日。”
“不行,就今日。”殷海烟二话不说,撩开纱幔,不见沈溯,几番推拉之后,她终于明白过来,沈溯还在躲她。
殷海烟皱眉道:“沈溯,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坚持道:“今天不行,你若想谈,就改日再来。”
殷海烟冷哼一声,脸色沉下来。
“你当我是好耍的吗?”
她抬手,红沙翻涌,冲开纱幔,直朝屏风后的人追击而去,沈清逐一时应对不周,一转身,殷海烟已经到了他身后。
他瞳孔骤缩,下意识朝她出手,可是现在的他哪里还是殷海烟的对手?殷海烟眸光闪过戾气,抬脚一踹。
沈清逐的后背顿时砸在了书案上,书案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散落满地。
沈清逐蜷缩着身子,疼得冷汗直流,半天都起不了身。
这一脚正好踹在他的腰腹上,虽然他一直都告诉自己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在那一瞬间,他心中竟然传来了清晰的恐惧。
他竟然在害怕失去这个孩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清逐知道今晚是瞒不下去了。
但他心中还抱着一丝希冀,希望在昏暗的室内,殷海烟能粗心大意一些,不要发现他是谁,也不要发现他身体的异样。
他转脸朝向墙壁的那一面。
“你怎么了?”
殷海烟缓缓走近那个蜷缩在墙角的人,只剩一步的距离。
她看着他,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心脏忽然砰砰跳起来。
她低下身,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抬起来。
一张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脸出现在她眼前,惊得殷海烟忘记了呼吸。
“怎么是你?!”
第27章 喜当娘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啊……青竹,怪不得你要躲着我……”
殷海烟独自呢喃两遍。
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那天在边境之地,易容的那条大鱼是他,所以后来换成了他的师兄以原本的面貌来见她,在人间陪着她的“青竹”也是他,他不告而别,是因为他是玉昆宗的掌门……
想到这里,殷海烟使劲儿掐住了他的下巴,勾唇,冷冰冰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你不告而别的理由吗?嗯?要我的真心,我还以为你有多深情呢,青竹,你知道吗?我在心里发誓待找到你的那天要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困在我身边,你猜我做不做得到?”
沈清逐仰头看着她,眼眶又酸又热。
下巴被她捏得生疼,后背也传来密密麻麻的钝痛,如刀搅般的腹中更是令他疼得几乎要停止呼吸,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心里的锥痛。殷海烟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可是她眼中陌生人一样的冷意与恨意却实实在在地刺痛了他的心。
凭什么?她凭什么恨他?有恨的人不应该是他才对吗?
“回到上界之后,你可就见不到这样的我了。”——没由来得想起殷海烟曾经说过的这句话,那时她言笑晏晏在他身边,像是说着一句普通的玩笑话。可是现在,一切玩笑都成了真。
愤恨、不甘、委屈、后悔,伴随着殷海烟给他制造的一场刀风箭雨,一并充斥了他的心脏。
“殷海烟,”他红着眼睛注视着她,哑声道,“我真想杀了你。”
一滴泪从他眼眶中落了下来,砸在殷海烟的手指上。
冷冰冰的一滴泪,落在皮肤上却有一种灼烫感。
殷海烟眼睫颤动了几下,盯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唇色,片刻后,松了手。
沈清逐脱力似的栽倒在地上。
“起来。”她道。
也许是他此时的模样太过楚楚可怜,也许还因为别的什么,激发了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不忍之心。
沈清逐仍然蜷缩在地上,身体细细地颤抖着,他尝试着直起身体,稍微一动,便又颤抖着缩了起来。
殷海烟发觉不对劲,皱眉道:“你怎么了?”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沈清逐双手死死地捂在肚子上,从刚才起就没有变过。
她蹲下身,他的脸埋得很低,被凌乱的头发遮挡了脸颊,殷海烟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类似于哭腔的喘息中夹杂着些许微弱的字音:“疼……好疼……”
殷海烟脸色一变,伸手朝他腹上摸了摸,有些圆圆鼓鼓的。
也没伤啊。
“你到底怎么了?”
终是本能战胜了理智,沈清逐一把拉住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别走……”他气若游丝地说,“给我一些你的魔息……”
“我的魔息?”
他一个仙人,要她的魔息做什么?谁都知道灵力与魔息混在一起只会产生相斥的效果。
殷海烟不解,她只是愣怔了片刻,沈清逐便一咬牙闭了眼睛,低声哀求道:“求你……”
殷海烟吃了一惊,即便是以前,她用尽法子,才偶尔能听到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这两个字,并且那时候两人都心知肚明是在调情,与现在的情况是不一样的。看着沈清逐目前看着痛苦到都不能交流的模样,她不解,但也照做。
她把他抱起来。
沈清逐顿时浑身紧绷,唇缝中溢出来一丝抽泣声:“疼……”
殷海烟顿了顿,不知想到些什么,看向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嘟囔了一句,“还是这么怕疼。”
这种疼痛和打断他的腿相比,究竟哪个更胜一筹呢?
她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到到一旁的榻上,一手按在他的肚子上。沈清逐握住了她的手腕,捏得有些紧,指尖泛着青白色,殷海烟抬起头。
他的脸上早已被斑驳的泪水染湿,苍白如纸的脸上,只有眼尾是绯红色的,那双欲说还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因浸润过眼泪显得格外可怜。
接触到他的眼神,殷海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很明显得乱了一拍,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冷漠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是在紧张,但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要是我想趁机害你,不用等到现在。”
沈清逐眸光微动,松了松手劲,但没有完全松开,还是握着她的手腕,殷海烟没在管他,专心致志地向他输送着自己的混沌魔息。
混沌魔息缠绕着滚动着离开她的手掌,钻进沈清逐的身体里。
让殷海烟奇怪的是,沈清逐作为一个仙人,还是一个灵力十分纯粹深厚的仙人,竟然没有和她的混沌魔息产生相斥的反应,反而是从刚才的面无血色、冷汗涔涔恢复了些许生气,一直蜷缩紧绷着的身体也逐渐能够舒展开了。
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能吸收他的魔息。
两人都不言语,屋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外面的动静也很清晰地传进来。
“别追了她跑了!”
“真是虚惊一场!”
“真的是那魔头吗?见到我们就跑,肯定是忌惮掌门的神威!”
“我方才看见有个黑衣人到这边来了,说不定是那魔头藏在这里,各位师兄弟,我们一起去看看。”
众人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目的地显然就是静室。
殷海烟抬眼看了眼沈清逐。
他腰后面抵着两个软枕,半靠在榻上,双目闭着,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
殷海烟怀疑他是没心思注意外面的动静,刚想做些什么,外面响起一道严肃的人声:
“你们做什么?这里是师父闭关的地方,没有允许,不得擅入。”
是刚才那个救下他师兄的小弟子。
来人道:“翁白师弟,我看见有个黑衣人朝这边来了,担心是那魔头藏在这里。”
“我方才还听见这边有激烈的打斗声。”
“对对,我也听见了,还以为是幻觉呢。”
众人纷纷附和。
翁白道:“我和师兄一直守在师父门外,没有看到什么黑衣人。”
齐宣:“嗯。”
“那打斗声呢?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翁白道:“你们许是听错了,那是弟子堂那边的动静,师兄在那边路遇一黑衣人,险些被他所伤,你们看,我师兄的衣服都被撕破了。”
齐宣:“嗯。”
灰头土脸的齐宣让翁白的话有了十足的可信度,众人看了眼他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齐呼一声:“禽兽啊啊!”
便立刻往弟子堂方向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翁白在后面松了一口气。
齐宣木着脸,慢吞吞问师弟:“有灵兽闯进来吗?”
翁白:“……”
翁白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静室的方向,带着师兄走远了。
外头的动静散去,寂静重新回归到屋里两人的周遭,一丁点动静都格外引人注意。
殷海烟默默给他输送自己的魔息,盯着他的肚子。一方面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能够源源不断地吸收她的魔息,另一方面,她感到有点尴尬,需要找点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如果今晚和他一直都是针锋相对,或者一直都是温情脉脉,她都能应对自如,偏偏先是大打出手了,她又出手缓解了沈清逐的痛苦,搞成现在这样一副奇怪的场景。
忽然,沈清逐握着她的手移开了。
“看到我这副模样,魔尊大人,你开心吗?”沈清逐哑声道。
殷海烟愣了愣,抬眸和沈清逐平静地如一摊死水的目光对上,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烧起来,她皮笑肉不笑道:“开心啊,能看到沈仙君被折磨得低到尘埃里,我真是开心地睡觉都要笑醒了。”
沈清逐喉结滚动一下,盯着她,眼眶又有些泛红,“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帮我?”
殷海烟咧嘴笑了,语气一派天真:“因为你求我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看你放下身段求我的样子,若是还有下次,仙君再求我,我也一定帮你。”
沈清逐盯了她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止不住,
殷海烟皱眉瞧着他,忽然,他抄起手边的一卷竹简朝她扔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殷海烟!你给我滚!”
那一扔毫无准头,殷海烟稍微一侧身便躲开了那本竹简,她的怒气也止不住,皱眉道:“你到底发什么疯……”
话音戛然而止。
沈清逐低着头,脸埋在手掌心,呜咽着哭了起来,泪水穿过他的指缝,顺着手背留下来。他肩膀哭得一颤一颤的,像个失去了最心爱糖果的孩子一样。
殷海烟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下子呆住了。
她不知所措地呆了一会儿,移步上前,缓缓抱住了他。
玉兰的香气浮动,沈清逐全身心地伤心,都没有想过要推开她,他一开始只是轻靠在她肩上,而后便忘了一切,这段时间里,积压在心中的委屈如涨潮一样快速上涨,从他的心中溢了出来。
殷海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汹涌如决堤般的泪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肩膀。
呜咽的哭声转变为抽泣,最后连微小的抽泣声也不剩了。
殷海烟还抱着他。
沈清逐动了动,和她分开了一些距离。
殷海烟看着他。
沈清逐说:“我怀了你的孩子。”
第28章 跟我走
“殷海烟,我怀了你的孩子。”沈清逐视死如归般的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
殷海烟倏地站了起来。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今天晚上超出她预料的事情有很多,让她震惊的事情也有很多,在沈清逐说这句话之前,她以为发现她的死对头沈溯就是在人间陪她度过了两年甜蜜时光的“青竹”就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万万没想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里等着她!
“你……”她简直要语无伦次了,又坐了下来,抓住他的手,焦急道:“你确定吗?你怎么知道的?”
沈清逐看着她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样子,心中升起一种说不上是什么的感觉,酸酸的、也甜甜的,同时还有一种隐秘的报复的快感。
她似乎不讨厌这个孩子的到来。
在今天以前,他不是没有设想过殷海烟得知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在她还是“阿烟”,他还是“青竹”的时候就设想过,他设想过她的任何反应,到现在他承受不了这些稀里糊涂说出来时,他才清晰的感受到,原来他内心深处是这么的期待她能接受这个孩子。但是她也措手不及,迷茫不安,就像当初的他一样,沈清逐很想要她品尝和他一模一样的纠结难过与痛苦,如果不能全部品尝,能让她感受到一丝一毫也好。
他像是一个老手看着初出茅庐的新手时那般沉稳,平静道:“在我的肚子里,我自然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在人间的时候就……那吸收我魔息的人就是这个孩子?那你为什么还要躲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殷海烟现在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她开始回忆在人间时他的种种,回忆到离开前的几天,他那些遮遮掩掩的行为。
她灵光一现:“是那个赤脚郎中是对吗?你从那时候就知道了?”
“对。”
沈清逐冷冷地盯着她。
局势开始逆转,在这场他和殷海烟的感情博弈里,他不在处于下风,因为这个孩子。
他在利用这个孩子。
眼睛因为刚才大哭一场,还有些红肿,“告诉你了,你要怎么做?”
殷海烟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带你回魔族啊。”
沈清逐冷笑一声。
“要是我不走,你是不是要打断我的腿把我绑走呢?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是魔尊没错,可我也是玉昆宗的掌门,殷海烟,你究竟什么时候能真正为我考虑一下?!”
没想到局面会演变成现在这样,被他这样阴阳怪气,殷海烟心里很憋屈,但她告诫自己有身怀有孕的人脾气都大,情绪都不稳定,沈清逐一定也是一样,否则怎么解释他刚刚的又哭又笑?况且,他是孩子爹,她迁就他应该的。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怀的是魔族的孩子,那就不能待在玉昆宗这样灵力充沛的地方,否则会很折磨人的。这段时间,你没少受苦吧?”
沈清逐敛眸,殷海烟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趁热打铁道:“跟我回魔族吧,这样对你对孩子都好。”
她犹豫一下,试探着唤道:“青竹。”
谁知沈清逐突然把手抽了回去,殷海烟手中空落落的,不解道:“你不愿意吗?为什么?如果你有顾虑,我可以不向外公布你的身份,等你生下孩子,我保证放你回来。”
“以后不要再这样叫我,就当他死在了那个小院里。”沈清逐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她,“天快亮了,你走吧。”
殷海烟起身,站在榻边,沉默地盯了他片刻。
“今天我用魔息滋养了这个孩子,你待在这没有一点魔气的地方,下次再闹腾你时只会更厉害。”
沈清逐眼皮动了动。
殷海烟正色道:“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她的身影消失在静室之内。
沈清逐睁开眼睛,望着她先前站着的地方,眼中是说不出的落寞。
殷海烟以闪电般的速度赶回了魔宫,连微尘已经在魔宫里等了她一夜,她回去是,连微尘正躺在躺椅上呼呼大睡。
“微尘!微尘!别睡了!出大事了!”殷海烟在她耳边喊道。
连微尘睡眠极好,即使这样也没有被吓到,她揉着朦胧睡眼,慢腾腾道:“啊?出什么大事了?”
“我记得连衣长老有一位至交好友,是一名医术高明的医师,你快去帮我把她请来。”
殷海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哎,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你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连微尘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严肃道:“人就在我娘家中借住,跑不了,倒是你,告诉出什么大事了,什么事情这么急?难道你在玉昆宗受伤了?”
殷海烟道:“不是我,是沈溯!”
连微尘:“……”
连微尘一脸无语地白她一眼,“沈溯受伤了你着什么急,他死了才好!”她幽幽坐回躺椅上,拿一把扇子遮了脸,做睡前的准备。
“不是不是,”殷海烟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把震惊自己直到现在的惊天消息讲出来,“沈溯怀了我的孩子!”
“哦,沈溯怀了你的孩子,那也不至于……什么!”连微尘唰一下站起来,脑袋凑到她脸前瞅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殷海烟心乱如麻:“你没听错,沈溯怀了我的孩子!”
连微尘震惊的表情慢慢变得扭曲,终于,她没忍住“噗”一声大笑出来:“噗哈哈哈哈哈哈——沈溯怀了你的孩子哈哈哈,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难道是沈溯在做梦哈哈哈哈哈哈……”
殷海烟深吸一口气:“……”
片刻之后,连微尘连人带躺椅被丢出了魔宫。
殷海烟凉飕飕道:“一炷香之内不能把人带来,以后就不必再踏进我魔宫的门了。”
一炷香以后,魔宫内。
“尊主,若你说得属实,那是必须把他带回魔域的。”医师沉吟道,“若他是个女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男人,若是个普通男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又是玉昆宗掌门……这件事情,难办,除了带他回来没有第二种解法,再不济,也要让他先离开玉昆宗那等地方。”
殷海烟长叹一口气,发愁道:“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可他不听。”
“尊主,在下想先问您一个问题。”
“问。”
医师是个年岁较长的女人,她的一双眼睛,明澈地似乎可以直接洞察人心。
她问:“这位仙君,在您心中分量如何?”
殷海烟眼眸微闪:“不如何。”
连微尘忍不住吐槽:“孩子都怀上了还说不如何……”
殷海烟瞪了她一眼,连微尘悻悻然闭嘴。
殷海烟咳了一声,补充道:“也许曾经有很大分量,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医师微笑点头:“若是这样的话,也好办。到孩子降世之时,直接剖开他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只是那仙君估计也活不了了。”
“什么?”殷海烟脸色微微变了变,“还有其他办法吗?”
“尊主,若您不能将他带来魔域,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您知道的,魔族的孩子一旦选择降临世间,没有人可以拒绝,他是仙君,怀上魔的孩子已经是凶险万分,到孩子降生时更是九死一生,这样做,还能减轻他的痛苦。”
殷海烟眉头紧锁,想了想,道:“若我每日为他输送魔气,供养他直至孩子出生,也不可以吗?”
医师摇摇头。
“不行,他在玉昆宗那等灵力充沛之地,你的魔息只能起一时的效果。尊主,若想他平安生产,只有这一条路。”
殷海烟愣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医师起身告退,临别前将一枝梅花树枝送给她:“这枝梅花的作用尊主想必也知道,待下次见他时便试一试吧。”
殷海烟接过光秃秃的梅花枝,仰躺在椅背上,长长地叹息一声,顿时觉得有一头大山压在心头。
“沈溯……”
她抬手将手中的梅花树枝举过头顶,映着蓝蓝的天幕。
“青竹……”
第二天晚上,玉昆宗。
“快起来快起来!有魔族入侵!”
“怎么又有魔族入侵,他们是闲着没事干吗?!”
“天杀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她在那边,我看到了,诸位师兄弟快随我来活捉魔族妖女!”
吱呀一声,静室的门开了。
殷海烟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手中提着一只食盒。
穿过重重纱幔和屏风,殷海烟在书案后面见到了沈清逐。他身边的烛台上垫着两盏灵力维持的烛灯,沈清逐坐在书案后面,像没看见她一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原本做好准备再打一架的殷海烟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她毫不见外地在他身边坐下,把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沈清逐终于有了些反应,皱了下眉头,道:“你又来做什么?”
“我说了我还会再来的,我来当然是为你好。”殷海烟边说着,边把食盒里的吃食一一拿出来。
第一层,是那只光秃秃的梅花树枝。
沈清逐多看了一眼那只树枝,也无意多问,道:“把这些拿走,我不需要。”
殷海烟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孩子有没有折腾你?要不要我再棒棒你?”说着,她伸手去触摸他的肚子。
不出所料地被拦了下来。
沈清逐沉下脸,“殷海烟!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让你来消遣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真的关心你,不是消遣你,我说了我来是为你好,也不是骗你的。青……咳,我知道怀上我的孩子不是你所希望的,把孩子留到现在也不是你的意愿,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时间不能倒流。沈仙君,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认为我也需要对这件事情负责。”
殷海烟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沈清逐看了她几秒,别开了视线。
“如果你想劝我跟你回魔域,就不要白费口舌了,趁早离开。”
“不,沈仙君,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沈清逐嘴唇动了动,殷海烟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道:“别说什么你已经辟谷了这样的话,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不愿意让我碰你,所以送了这些饭菜过来,这些都是我们魔域生长出来的食材,自带魔气,你吃了这些东西,就不需要我再为你灌输魔息了。”
沈清逐仍别扭道:“我不需要。”
软的不吃吃硬的?
“沈溯,”殷海烟眯了眯眼睛,不怀好意地呵呵笑了两声,忽地靠近了他的耳边,桎梏住他的肩膀,声音如魅,“如果你想的话,我不介意在这里亲你。”
“你……”沈清逐大惊失色,愤怒地偏头朝她看去,嘴唇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一阵灼烫的感觉瞬间从脖颈席卷上脸颊。
“脸红了,”殷海烟笑吟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喷吐在他的心口,“从人间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你难道不想和我亲近一下?那时候我们可是夜夜纵情,有一次到了天明才睡下,你还说……‘不够’,你忘了吗?”
沈清逐涨红了脸,“你别说了!”
他当然记得,那是除夕夜那次。可是他记得是一回事,被殷海烟当面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好,我不说了。”殷海烟见好就收,半是威胁半是哄骗道:“你把这些吃了,我就再也不说了。”
沈清逐恼怒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筷箸,风卷残云般将那几碟精致的小菜吃了个精光。
偶尔偷眼看一看殷海烟,发现每次偷看她都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好像是和昨天全然不同的一个人。沈清逐心中更加不平衡,凭什么她就能做到收放自如,好像被困在过去的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等他吃完,殷海烟又故作抱怨,“唉,慢点吃嘛,这么吃能尝出味道吗?我可是准备了好久的。”
沈清逐:“……”
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你做的?”
“当然,别人又不知道你的口味。”
沈清逐:“……”
殷海烟看他一眼:“所以下回记得吃慢点。”
沈清逐不答她,起身朝卧榻走去,“我休息了,你回去吧。”
殷海烟朝他望去,宽大的衣衫偶尔也会随着他的动作显露出他的肚子的形状,他不愿意离开这件屋子,大概是不愿意别人见到他这副模样。
那么,选择跟她一起回魔宫才是最优先啊,那里没有人认识玉昆宗掌门,他也不用这样遮遮掩掩,把自己困在一间小屋子里。
殷海烟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
她跟过去,沈清逐刚躺在榻上,侧身背对着她,感受到她走近了,不免有些紧张。
他想晾她一会儿,让她自觉没趣然后自行离开,但是不一会儿,他就感受到殷海烟俯身压了下来,沈清逐浑身汗毛竖起。
“你做什么?!”
他扭头,殷海烟的脸近在咫尺,连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问:“几个月了?”
沈清逐愣了一愣,恍惚片刻之后才想起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
“你说什么?”
殷海烟笑起来,笑得有些晃眼。
这回他听清了,她问的是:“几个月了?”
沈清逐黑了脸,又侧过了身子背对着她,道:“快四个月。”
又说:“不用靠这么近,我听得见。”
“哦。”殷海烟盯着他红彤彤的耳朵,笑着说:“不是担心你听不见,是想送你一个东西。”
她握了握他放在里侧的手,沈清逐这才发觉自己手上多了一个东西,是刚才她从食盒里拿出来的那根树枝。
什么时候塞过来的?沈清逐有些迷茫。
“这是魔族的梅花枝,我们魔族用来……”
“用来做什么?”殷海烟话说了半截子,沈清逐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发现她正盯着那只光秃秃的树枝看得出神,沈清逐也扭头看过去,忽然发觉花枝正在生长。
先是两颗小嫩芽,然后长成了花骨朵、花苞,最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绽放出两朵热烈的红梅。
沈清逐以为这是殷海烟拿来哄他开心的。
他漠然道:“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说罢,将那开了两朵梅花的花枝塞进了殷海烟手里。
殷海烟却如获珍宝一样捧着那枝梅花树枝,神色先是喜悦,而后担忧。
沈清逐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喜忧参半的表情,皱眉道:“你怎么了?”
他确定了,这花枝不是拿来逗他开心的,而是另有玄机。
“这是我们魔族的梅花树枝,”殷海烟把刚刚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完,“有身孕之人把花枝拿在手里,开出几朵花,就说明肚子里有几个孩子。”
沈清逐默默地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缓慢坐起身子,盯着殷海烟,“你的意思是我怀了两个?”
殷海烟:“嗯。不会有错的。”
沈清逐脸色白了白,重新躺了下去,背对着她。
“我知道了,你走吧。”
“诶?”殷海烟眨眨眼,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沈清逐忽地又做了起来。
他这一惊一乍的动作看得殷海烟心惊肉跳,忙提醒道:“你慢点。”
沈清逐冷冷地盯着她,“如果不是你,我不用在这里不敢见人。”
这是又生气了?
殷海烟讪讪道:“我知道。”
她不敢告诉沈清逐的是,魔族的孩子是需要受到极其强大的感召才会选择降临到人世的,受到强大感召的前提就是创造这个生命的两人要相爱。至少在那一个瞬间,两人是需要深深地爱着彼此。
多深才叫深呢?
殷海烟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在人间时,自己对于沈清逐的感情竟然就已经称得上是“爱”了。
沈清逐还是盯着她,盯了半天,盯得她发毛。然后说:“你怎么还不走?”
殷海烟:“我马上走,马上走。”
沈清逐已经有发怒的前兆,她不想再厚脸皮的待在这里惹他生气,只好慢腾腾地去拿起她的食盒,走出去几步,回头看,沈清逐还坐在榻上,盯着她的方向,又像是谁也没看,仅仅是在放空而已。
“那,我走了?”
沈清逐没有反应。
殷海烟抿抿唇,转身穿越几道屏风和外面的纱幔,当她的手已经放在了门上准备推门而出时,她突然又回身折返。
当她绕出最后一道屏风时,沈清逐还呆坐在榻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原来的方向。
昨晚没来得及仔细看他,今晚来时,她发现他清减了很多。
也许在她不知道的很多个夜晚里,他就这样孤零零的呆坐一整夜。
殷海烟心脏有些抽痛。
她慢慢走过去,沈清逐发现了她,眼珠子动了动,但没再赶她走。
他身上已经没有刚才强装出来的冲天怒气,只剩下一些灰败的疲乏的气息。
殷海烟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的眼睛,问:“仙君,你是不是在害怕?”
沈清逐的眼眸颤了颤,喉结滚动两下,他扯起嘴角想笑一笑,但由于太过苦涩,最后变成了一个苦笑。
“嗯。”他轻轻道。
他的身体不在紧绷着,微微弓起背,像是承认了这一点,让他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我能抱抱你吗?”殷海烟温柔道:“就一会儿,别的什么都不做。”
沈清逐脸色再次变幻,似乎是做了不小的心理斗争,最后点了点头。
殷海烟张开双臂抱住他,就像昨晚那样。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玉兰花香。
沈清逐的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他觉得今天的玉兰花香似乎比昨日要馥郁。
很好闻。
“好香。”他想着,也许是太过安心,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一怔,殷海烟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如从前一样温柔似水:“是你送我的香膏。”
沈清逐心中一哽,低声道:“我知道。”
两人各自沉默一会儿,沈清逐想要后退,殷海烟却抱得更紧。
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肩膀上,说话时产生的震颤都传达沈清逐的身体里。
“其实我也怕。”她说,“跟我走吧,青竹,只有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有事。”
第29章 跟你走
那晚沈清逐在她怀里睡了过去,毫无防备。
这传达给殷海烟一个信号,那就是沈清逐也在心中进行着一场拉锯战,这很激励她,才第一天而已就有这么大进展,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说动他了。
可是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殷海烟软磨硬泡,纵然她认为自己已经拿出了十足十的赤诚,其中的利害关系都跟他讲得明明白白,可是沈清逐就是不松口。
殷海烟觉得很累。
难道还要再来回硬的,把他的腿打断?或者就把他打晕了扛回去?思来想去,这两个办法也不是不可行,但要做就要做到一击即中,不然沈清逐以后肯定要防着她。
说干就干,她打算今晚就动手,和连微尘商量好在外接应她。
这天她照常在夜黑风高时来到玉昆宗,老树上的金铃照常发出扰人好眠的警报,清脆又急促的铃音传遍了整个宗门。
子弟们猛地惊醒,又慢腾腾地坐起身,面面相觑。烛灯亮起,一个个眼睛下面都挂着硕大的黑眼圈。
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去,还是不去?”
最终责任心战胜惰性,大家认命地叹了口气,披上衣服往外走,不悦地抱怨道:“搞什么?这都多少天了?天天夜闯宗门,也不干坏事,这魔头真是吃撑了来溜达呢?”
“天天都这么闲,我看也未必是那魔头。”
“就是,说不定只是哪个魔族小贼捉弄我们,让我们夜里休息不好,白天不能好好练功,真是歹毒!”
“连齐宣和翁白都捉不住的人,怎么会是什么小喽啰,这肯定是魔族的阴谋诡计,等哪天我们放松警惕了,对面就会来真的。”
齐宣和翁白在人群里默默对视一眼,半句话也不敢说。
那天弟子们想了个法子,一起埋伏在夜色里等待那夜闯宗门的人到来,安排齐宣和翁白这两个掌门亲传弟子在她现身时打头阵冲上去捉人,结果人是不出所料地现身了,但他们闹腾了一晚上,却一无所获。
弟子们从此泄了气。
今天晚上亦如此,巡视一圈未发现可疑人员,子时三刻,金铃准时停止了震颤。
“比公鸡打鸣还准呢。”一小弟子吐槽,他望着高大的枫树上缠绕着的数千金铃,怀疑道:“会不会是这金铃阵出问题了?”
眼见大家都开始怀疑金铃的权威性了,翁白赶紧出来反驳:“怎么可能,这金铃比玉昆宗的年纪都大,从没出过一次问题,好了好了,今夜无事发生,是好事,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他知道金铃不响的原因,那是那魔头又进到师父的静室里去了。师父的灵力完全可以掩盖她身上的魔息,老树感知不到魔息自然就认为入侵者已经远去。
到底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师父天天晚上约见魔主这个老仇人?
翁白想不明白,他憋在心里难受,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大师兄完全不理解他的心情,于是他更难受了,像一千只蚂蚁在他的心里爬,烦得他睡不着觉,只好上屋顶上吹凉风。
谁知,瞧见一个人朝师父的静室内走去。
“师叔!”
翁白跳下屋顶追上他。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前几日得到了失踪修士的消息,亲自出门探查的赵占秋。
赵占秋正往静室方向走去,见是他,没有多做理会,只道:“你师父还在闭关?”
他脚步很急,翁白赶紧跟上去,看着离静室越来越近,他大声道:“是,您何时回来的师叔?可有什么发现?找我师父,我帮您通传一声?”
赵占秋被他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皱眉道:“翁白?做什么呢,我有要事相商,已经走到门口了还通传什么?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是要瞒着我的?”
被赵占秋一语戳中心事,翁白顿时像是只淋了雨的鹌鹑,缩着脖子干笑:“师叔您多想了,玉昆宗怎么会有瞒着您的事情呢……”
翁白心道:“这事还真得瞒着赵师叔,不然他说不准要坏了师父的计划。”
赵师叔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像大师兄那样死板不知变通,但其内里事一个最为嫉恶如仇的人,要是知道现下那间屋子里,和师父待在一起的人是魔族,还是魔族的头子,他不用想就知道到时候的场面有多门难以控制。
翁白小小年纪就为了师父和玉昆宗的安宁操碎了心,全然不知自己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见翁白心虚的样子,赵占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道:“难道你师父出什么事了?”
说完不等翁白有所反应,几步走上台阶,马上就要推门进去。
翁白行动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冲上前,挡住静室门口,支支吾吾道:“不不不……我师父好得很,只是这么晚了他老人家已经休息了,要不明天一大早您再来?”
赵占秋厉声道:“翁白,你到底在遮遮掩掩些什么?今日若不能亲眼见到掌门,我是不会回去的!”
还要见到师父!还要亲眼?!那天自己无意间看到师父身形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结合这些天师父不见人的种种奇怪行为,翁白觉得师父一定是在守着一个大秘密,要是见到师父本人,那么这个秘密一定就会被迫公之于众!
天啦,想到了这一点,翁白感觉自己额头的汗珠都快滚下来了!
就在他决定好无论如何都要坚守住这扇门时,静室内传来声音,气息平稳,“师兄,你回来了?翁白,你先回去吧。”
门外微妙的紧绷气氛顿时缓解下来,赵占秋越过翁白,推门进入静室。
他同样被这充斥着整个静室的洁白纱幔吓了一跳,“师弟,挂上这等饰物是为何?”
沈清逐淡淡道:“这是我近日的修炼方法,修炼心法时,总觉得心神不宁,挂上这些更觉幽静。”
赵占秋似懂非懂:“原来如此。”
沈清逐从指尖飞飞一股灵力,将一把椅子搁在赵占秋眼前,赵占秋疑惑了一下,望着前方的重重帘幕道:“师弟我不能见你吗?这又是为何?”
沈清逐脸不红心不跳,淡淡道:“亦是有助修炼。”
赵占秋拧着眉,似懂非懂:“哦,原来如此,等下回闭关时我也试试。”
虽然不理解,但是他尊重师弟的想法,在椅子上坐下来。
沈清逐提醒他:“师兄行色匆匆,可有要事相商?”
赵占秋开始正色,道:“不错,我在外探查几日,发现那几名失踪的修士,的确就是被魔族所俘。”
重重帘幕和数道屏风后面,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一块玉环的殷海烟猛地支起了身子,看向赵占秋,须臾,又猛地回头看向沈清逐。
沈清逐抬起眼皮和她对视,目光静似平湖,却让殷海烟将手中的玉环都快紧张地捏碎了。
沈清逐看着她,问赵占秋道:“师兄是如何确定的?”
赵占秋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是我从无上境买来的消息。”
殷海烟心道:“又是无上境……”
无上境什么生意都做,从无上境买来这些消息倒也不算奇怪,只是这消息倒底是真是假呢?她这段时间一直都派人在魔族排查可疑人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难不成是有人将人藏了起来,或是那三名修士已经死了?
沈清逐似乎是看透了她所想,问赵占秋:“他们还活着吗?”
赵占秋笃定道:“活着。”
沈清逐:“师兄为何这般笃定?”
赵占秋凝重道:“无上境的那人在我面前用他们的寻迹蚕找的人,师弟应当知道,这是他们无上境的独门秘术之一,蚕能在沙盘上指出所寻之人所在的地点,若蚕能化成蛾子,那么就说明寻找的这人还活着,我是亲眼看着那蚕在沙盘上变化成蛾子飞走的。我猜测这三位修士是被做成了傀儡,就跟齐宣他们那日回来时一样,魔族有能力抽取修士灵识,将修士做成傀儡的也没几个人,一定是那魔头所为!哎!”
赵占秋越说越激动,最后说到魔主时狠狠拍了一下椅子扶手,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屁股下的椅子在他身下四分五裂。
“噗——”殷海烟没忍住笑了一下,狼狈地坐在地上的赵占秋顿时警觉地竖起耳朵:“师弟,你这屋里还有别人?”
殷海烟捂住了嘴巴,瞪着眼睛无辜地看向沈清逐,摇摇头。
沈清逐看她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
赵占秋疑惑:“那方才那声是……”
沈清逐抿了抿嘴唇,敛眸道:“是我,抱歉。”
赵占秋的脸一下子烧起来,尴尬不已地站起来:“让师弟见笑了,我实在是心中愤懑。”
殷海烟笑弯了腰,眼泪都要出来了,死死滴捂着嘴趴在桌上。
沈清逐瞥了眼颤动不止的桌面,又瞥了眼捂着脸趴在桌上道那个乌黑的头顶,眸光停顿片刻,淡然道:“无妨,师兄为何笃定他们被做成了傀儡,许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回不来也说不定。”
赵占秋语气再次凝重,又道:“师兄可知如今的魔主是谁?”
沈清逐停顿片刻,道:“知道。”
赵占秋马上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不妥当,沈清逐是谁?他可是当初斩杀了魔主的人,魔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魔主是谁?谁不认识魔主,他都不可能不认识。
他笑道:“是我糊涂了,师弟才是众仙门中最了解魔主的人,毕竟当初那么近地看到过魔主。”
沈清逐捏了捏手中笔,偏过头看向身侧。
殷海烟听到赵占秋又开始说到自己,也直起身子,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加重沈清逐和她之间的嫌隙的话,下意识地与他对视。
这一看,心里又咯噔一下,开始突突跳起来。
沈清逐眼神中透着一点死寂,他看着她的眼睛,对外面的赵占秋淡道:“师兄这话说的不对,离一个人太远会看不清,可离得太近了,就容易被蒙蔽双眼,双眼被遮蔽许久,我想我才是最不了解她的人。”
殷海烟做不出多余的表情来了。
沈清逐这话是对她说的,她当然听得出,还听得出他很认真。
难办,今天晚上必须把他带走。
她的目光转向白瓷花瓶中插着的一支桃花枝,和先前的那支光秃秃的梅花不同,这支桃花枝开得很好,鲜艳热闹,惹人怜惜,是她今天才带过来的。
沈清逐自始至终没朝那桃花多看一眼。
赵占秋只当沈清逐是在同他谦虚客套,觉得两兄弟之间生疏,难免有些伤心,道:“师弟,恭维道话你听惯了,须知我这话并不是恭维你。”
沈清逐道:“自然,师兄还是先说正事。”
赵占秋道:“大约在一万年前,魔族和仙门的冲突最为激烈,师父同你我讲过,那时的魔域有赤瞳一族,别族都被赤瞳一族掌控,战力勇猛非凡,不知疼痛也不知畏惧,因为他们早已被赤瞳族做成了傀儡,我们的修士与他们缠斗,极为吃力。后来不知魔族出了什么乱子,赤瞳一族被其他部族联合镇压,从此在魔族销声匿迹。可是我此次出门得知,现任魔主继位时魔族曾遭到魔主多个部族的反对,只因现任魔主是赤瞳一族的后人。”
“那个传说中的,和师祖活在同一时期的赤瞳一族?”沈清逐愣了愣,转头看向殷海烟,从她的反应中看得出来赵占秋得到的消息不是假的。
“不错。”赵占秋继续说:“后来她吞噬了混沌,得到了混沌之力,才使得魔族勉强承认她。师弟,你想啊,这赤瞳一族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他们好战好斗,野心勃勃,那魔头是赤瞳族的后人,天生就具备制作傀儡的能力,她这么做,一定是蓄意挑起争端,好助他们赤瞳族重回魔族。这样一来,我们宁静的日子岌岌可危啊。”
沈清逐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赵占秋回去了,离开之前还不忘督促沈清逐早日作出决定。
殷海烟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对沈清逐道:“你这师兄还真是为你们操碎了心,不如把掌门之位丢给他坐,你同我回魔族享受荣华富贵?”
沈清逐看着她,目光复杂,半晌,道:“你真是?”
“是什么?”殷海烟不甚在意,“是赤瞳后人,还是像你师兄说得那样,捉了你们三个修士,布下一个惊天大局只为重振赤瞳族?”
沈清逐道:“前面的。”
殷海烟点了点头,“嗯,我真是赤瞳后人,怕吗?”
“为什么要怕?”沈清逐淡淡道:“当初败了的人不是我。”
殷海烟:“……”
殷海烟噎住,“我说当初我是被人算计了一把你信不信?”
沈清逐不说话,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站起身,往榻上走去。
“桌上的那块玉拿上,你走吧。”
殷海烟连忙站起来,跟上去,顺手把那插着花枝的花瓶拿了过去。
沈清逐坐在榻上,看了那花一眼,抬眸冷道:“这是什么?”
殷海烟十分自然地将花放在他身侧,道:“桃花,我这几日用魔息培育出来,安神用的。”
“是吗?”
沈清逐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啪”一声,花瓶掉落在地上,洁白无暇的瓷片崩碎,散了满地。
气氛在一瞬间降为冰点,殷海烟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清逐没回答她,一抬手,桌上的那块玉环也飞到了他手里。
“你怎么不问问这玉为何要送你?”
“为何?”
“它在我身边多年,带上它,可以避开玉昆宗的大阵。”
殷海烟一惊,道:“真的吗?”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给她了?莫不是在唬她?
沈清逐轻轻笑了笑,她眼睁睁地看着沈清逐将那块玉收了回去。
“可是你却想把我强掳走。”沈清逐抬头看着她,道:“今天我没有中你的计,你是不是已经在盘算着将我敲晕了带走?。”
殷海烟心里又是一惊,他自始至终没看那桃花一眼,怎么就知道那是她打断把她弄晕了带走而准备的?
沈清逐冷道:“我想我现在有点了解你了。”
接着就听到沈清逐冷静的质问:“你这段时间夜夜都来找我,全是为了孩子,对吗?”
殷海烟顿了顿,她其实想像以往一样告诉他,孩子只是其次,她最不想让他死。
但想起以往将自己的肺腑之言翻来覆去听了千百遍还是无动于衷的沈清逐,想起方才含沙射影的沈清逐,又觉得,他一定是觉得他是被蒙蔽了双眼才和自己走到了一起,想起在人间的那段日子,应当是悔不当初吧?
沈清逐是个不喜欢听真话,而喜欢听假话的人。
她道:“对。”
果然,听到假话的沈清逐没有像以往一样赶她走。
沈清逐道:“好,我跟你回去。”
殷海烟喜不自胜:“真的?”
沈清逐平静道:“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好说好说。”
“第一,你不能向外宣布我的身份。”
殷海烟一口答应:“当然。”
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不论从哪个角度来想,她都不可能暴露他玉昆宗掌门的身份。
“第二,你应该明白我去魔族是为了什么。”
殷海烟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他转变这么快的最大原因是近今日赵占秋带来的消息。
“是为了那三个修士?”
沈清逐道:“没错,你说你没有找到那三人,我再信你一次,但是我要亲自去找,所以你不能限制我在魔域的行动。”
殷海烟目光闪了闪,没有立刻答应。
沈清逐察觉了这一细微的动作,嘲声道:“魔主大人这么为难,难道先前是想带我回去,然后软禁我?”
“我承认,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殷海烟坦言,“但不是为了软禁你,是为你的安危着想,魔族的情况很复杂,况且你刚才也听见了,因为我是赤瞳后人,魔族有一些人对我颇有微词,你呆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护好你。”
沈清逐盯着她。
殷海烟恍然大悟,补充道:“……还有保护好孩子。”
沈清逐垂眸,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这两个孩子同样也不需要,你只说,你答不答应。”
殷海烟沉默了一下:“好吧。”
现在哪有她不答应的份儿?
“第三点……”这句话中间停顿地有点久,沈清逐喉结滚动了几下,接着低声道:“等孩子生下来,我就会离开。”
殷海烟早猜到会有这个要求,点点头,“好,还有吗?”
沈清逐摇摇头。
殷海烟松了一口气,这段时日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
看着沈清逐有些冷寂的身影,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有东西送给你。”
火焰一样的红光闪动一下,一只手掌般大小的羽毛就出现在她手心。
她在羽毛上穿了一根绳子,给沈清逐系在脖子上,一边系一边道:“这是炽鸟的羽毛,我那天抱你的时候,你身体很冰凉,我去问了医师,她说是因为怀孕的缘故,炽鸟属火,可治你的体寒之症。”
沈清逐低头,伸手触碰了一下垂在身前的羽毛,果然觉得有一股热流流经四肢百骸,他道:“多谢。”
“嘿嘿,有用吧?”殷海烟转了下眼珠子,在他身边蹲下身,平视着他。
沈清逐往后仰了仰身子,殷海烟装没看见,委屈道:“那鸟脾气可大了,我从她身上偷偷拔下来,被她一路猛追,看,我脸上被抓出来的伤。”
殷海烟的脸凑近,沈清逐眼睫颤了颤,迅速朝她看了一眼,见她的脸颊上的确有两道抓痕,像是锐物所伤。
他迅速收回目光,垂眸道:“嗯。”
殷海烟还望着他,沈清逐脸上的所有慌乱都被她看在眼底。
她目光闪动一下,轻声道:“好疼啊,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不行!”
沈清逐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尖,脸红了一层又一层。
“殷海烟,你不要得寸进尺!”
话音刚落,他的手被殷海烟握住,沈清逐惊讶地看向她,殷海烟把他的手抬了起来,滑过她的唇。
沈清逐的脑袋一片空白,但是下一步,殷海烟没有做更亲密的动作,只是把着他的手,把他的指尖擦过她脸上的伤口。
殷海烟深潭一样的眼睛望着他,在这样近的距离内,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在对方的眼里都是无可藏匿的。
沈清逐有些呼吸不上来,在这样近的距离之内,空气都被她挟持了。他指尖缓缓释出一些灵力,颤巍巍地抚平了那两道红色的划痕。
“可以了。”
他轻声说。
殷海烟终于放过了他,她一站起来,被她挟持的空气才再度涌入沈清逐的胸肺。
殷海烟笑了笑,道:“明天我在上次见面的地方等你,换月。”
第二日,沈清逐给玉昆宗下达掌门令,令赵占秋执掌宗门事务,自己亲自去调查此事。
自始至终沈清逐没有见任何人,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去的是魔族。
魔族边境,魔主的车驾浩浩荡荡地到来,停驻在酒楼门口。
殷海烟进了酒楼,没过一会儿,带了一个人出来。
沈清逐跟在她身后,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头戴帷帽,任谁都看不清里面的人是谁。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阵仗,是在干嘛呢?”混在人群之中的翁白装作看热闹的路人好奇问道。
路人说:“据说是魔尊来接她的新欢了。”
翁白脑瓜子嗡嗡的:“什么?!”
什么新欢?那可是他师父啊!怎么就成魔尊的新欢了?!
“哎呀,小伙子,这么激动干什么,”路人大婶揉了揉耳朵,“耳朵都要被你喊聋了,你也被魔尊大人宠幸过?没接你回魔宫,你心里不服?”
翁白艰难道:“这个魔尊,她就随随便便宠幸人吗?”
大婶说:“魔族都是这样的。”
大婶目光犀利,看了眼魔尊新欢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形,她道:“小伙子,我跟你说,这换月公子啊八成是有了。”
翁白懵了,“有什么?”
“啧,有身孕了啊。”
翁白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不信?”大婶白他一眼,道:“你以后听消息吧,我看得可准了,你道魔族为什么天生就体魄强壮万年前还是没有吞并仙门?就是因为魔族难以繁衍子嗣,就是魔尊大人一天宠幸十个八个,持续个一百来年,都不一定能怀上个子嗣,这么大阵仗接这换月公子回宫,肯定是前段时间魔尊来我们这里寻欢作乐让换月怀上了,这换月公子真是命好啊,本来就是个服侍人的,才来了不到个把月吧,连魔尊大人的种都有了,这可是魔尊大人第一个孩子,未来的魔族少主,以后可就飞黄腾达喽。年轻人,你要是不服,就多跟换月学习一下,要是勾搭不到魔尊大人,可以试试傅家二小姐,喏,就那个人,也是这儿的常客,诶,这傅二小姐怎么要走了,急匆匆地干什么去?”
“不用了,不用了。”
翁白没心思管什么副小姐正小姐,他内心已经遭受巨大的冲击,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强颜欢笑了一下,从人群中挤出来,叫身后的齐宣。
“师兄,我们走吧……师兄?师兄你在哪?”
翁白呆了一下,放眼整个人群,都没有他齐宣师兄的半个影子。
第30章 多蓝颜
殷海烟注意到沈清逐朝一个方向频频张望,便掀开车帘左右扫视了一圈,别的异样没发现,只发现刚刚还在不远处恭送她的傅银霜不见了。
“这个傅银霜……”殷海烟嘟囔了一句,问沈清逐,“怎么了?有看到你们宗门的人吗?”
沈清逐摇摇头,接着闭上眼睛,仰靠在软枕上不想多言。
方才那个人的确很像他的小弟子翁白,但是翁白今日已经被他支开了,还派了他一向稳重循规蹈矩的大弟子监督他,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世间相似之人千千万,大概是他眼花了。
浩浩荡荡的车驾缓缓向魔宫的方向行进,一路上都有魔族的子民恭敬行礼好奇围观。殷海烟平时并不喜欢这种大张旗鼓的出行方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魔主的真容,对这位传说中的魔主大人之分好奇,更别说今日魔族大人突然破天荒地带了一个男宠回来,那就更好奇地转心挠肝了,据说魔宫里是住着几位男宠,可像这么大阵仗的还是头一个。
“难不成咱们尊主这回是认真的?真看上那个不知名的小白脸了?”
“什么认真的,谁不知道尊主和咱们城主才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说这样的话,当心被城主听到。”
“哎城主今日不是一大早就离开了吗,也不知道形色匆匆地去了哪里,你不说我不说,怎么会被他听到。”
“还能去哪,肯定是去魔宫里讨要说法了,等尊主带着小白脸一回到魔宫,城主就哗一下跳出来,拿出正宫的架子给他个下马威!你不知道城主昨晚上在庭院里干坐了一夜,就是因为今天这事。”那人看了看两侧,周围人都在专心致志地踮足了脚尖迎接魔主的车驾,殷海烟的车驾越来越近,他接着压低了声音对旁白的人道,“我觉着啊,尊主是认真的。”
“为什么?”
“尊主和咱不一样啊,尊主多么洁身自好啊。”
“那倒是,我听说魔宫里的那些男宠也是十根指头数的过来的。”
车驾轰隆而过,沈清逐听着外面低声的议论,捏紧了手指。
殷海烟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快看,那边是驯兽表演!我们魔族的驭兽师!”
不远处的广场上,驭兽师站在一只巨大的剑尾狮面前,一边挥动手中的长长的皮鞭,一边灵巧地闪躲剑尾狮的攻击。
沈清逐掀开眼皮看了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殷海烟坐在他身侧,看他郁闷不乐的模样,也没了兴致,本不愿意惹他不快,但歪头盯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很不愿意跟我回来啊?”
沈清逐没有睁眼,淡淡道:“没有。”
殷海烟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不放你走,只要你……唔!”
沈清逐忽然倾身捂住了她的嘴,目光注视着她,四目相对,不过半寸的距离。
殷海烟惊讶又疑惑地看着他。
沈清逐也有一瞬间的愣怔,他惊讶于自己突然的行为,但是他更加急于打断她。
他目光动了动,眼底情绪莫名:“只要我生下你的孩子,你就放我走。我知道。”
殷海烟被他捂着嘴巴,十分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沈清逐静静地盯了她几秒,而后松开手,撑着胳膊,慢慢移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就在这时,车驾忽然一阵猛烈的颤动,殷海烟猛地警觉起来。
“小心!”
身边还没有坐稳的人身形晃了晃,倒向她这边,就在她打算出手接住他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沈清逐用灵力撑了一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旋转了自己的身体,倒向了另一边的角落里。
他一边的臂膀重重地甩在地上,又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我没事。”
殷海烟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怒火中烧,那个在心中沉寂多时的想法又冒上来:打断他的腿,让他永远也不能离开她。
但是她现在顾不得这么多,车驾像是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撞击,一次又一次,谁敢在魔族境内对她动手?
殷海烟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蓄谋已久的阴谋,可能只是一场意外。
她把沈清逐揽过来,沈清逐不愿意,她便强制性的按住他的胳膊,冷冷道:“别动。”
“不用你保护我,我根本就不用你的保护!你别碰我!”
沈清逐挣扎着,殷海烟把他的胳膊按得更死,怒气更甚,她不明白沈清逐为何忽然这样,这种危急情况下连让她碰一下都不可以了。
她本可以用蛮力死死按住他,可是她没有,她掐住了沈清逐的脖子,压倒在软塌上。
“你做……咳咳什么?!”
五指越收越紧,沈清逐的脸也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双脚在地上乱蹬,手也本能地抓着她的手腕,在白皙的皓腕上抠挖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殷海烟冷静地欣赏着他越来越慌乱的眼神和求生意志之下本能的失态,在最后一刻,她附身,猛地吻住他的唇。
在同一时刻,她松开了手。
沈清逐忽然得以呼吸,本能地大口喘息着,可是殷海烟堵住了他的唇,粗暴地碾磨着他的唇齿,搅弄他的舌尖,混乱无序的状态之下,感官被放得无限大,他能闻到殷海烟身上的玉兰淡香,整个人似乎都被包围在她的世界里。
沈清逐连摇头推拒她的力气也没有,一双手到了殷海烟肩膀前,还没使上三分力气,就被殷海烟握进了手心里。
其实他的手比殷海烟的要打,殷海烟攥握不了全部,只好改作十指相扣的方式,手心贴合手心。
沈清逐片刻间有一些恍惚,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当初在人间小院子里的光景。那时候殷海烟也爱这样严丝合地扣紧他的手,即便是晚上躺着什么也不做,她也乐此不疲地一根根手指扣紧,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舌尖忽地传来刺痛。
殷海烟咬破了他的舌尖。
沈清逐的回忆被打断,眼前是殷海烟放大的脸。
她以前对自己说,回到上界,他就再也看不到以前的她了。可是沈清逐现在却觉得,她一点没变。
只可是人如旧,事非昨。
车驾早已经恢复正常的平静之中,殷海烟喘息着,目光冰冷如霜,道:“以后再敢说这种话,就不是这样的惩罚了。”
她伸出手,凉凉的指尖从他脸颊划过去,一路滑道眼角,抹去了被逼出来的眼泪。
沈清逐胸口剧烈起伏着,偏头还想再躲,殷海烟掐住他的双颊,狠狠捏了捏,然后松开了手。
车驾外适时传来青岚卫首领稳的声音:“尊主放心,是那只剑尾狮突然发狂,问题已经解决。”
“嗯。”
殷海烟揉了揉眉心,沉默地看向外面。
车驾载着他们回到魔宫,殷海烟先行下车,经过刚才的事,两人在余下的途中再没说过一句话。
她下来之后,往前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眼,车中的人还是不动,完全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殷海烟心中烦躁无比,甩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有宫侍来报:“尊主,白羽城主来过了。”
梧珏?他来干什么?
殷海烟脚步顿了顿,“他人呢?”
宫侍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毕恭毕敬道:“才刚离开,给您留下来一些安心神助修为的香料,城主说尊主您舟车劳顿,今日不便叨扰,改日再来拜访,望尊主能好好休息。”
“嗯。”
梧珏不是急性子的人,不至于这么一会儿等不了,想来他也没什么急事。
宫侍又道:“尊主,那这个香料我拿下去帮您调了?还按您以前的喜好来。”
殷海烟看了眼托盘上的香料,用指腹蘸了一些闻了闻,吩咐说:“送我房里,什么都不用管。”
“是。”宫侍把香料放回殷海烟寝宫的桌子上,回头看见殷海烟还在等她。
“尊主。”她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先前叫你们在我的寝宫后面收拾另一间宫室,一切都按最好的添置……”
宫侍嘴快,答道:“回尊主,已经收拾好了,一切都是按您的吩咐来的,换月公子来了即刻就能住进去,属下带您过去看看?”
殷海烟:“不用了,把那间宫室锁了。”
宫侍傻眼了,“啊?锁了?”
殷海烟:“是,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去。”
“那要把换月公子安排到哪里?和其他公子一起吗?”
殷海烟皱了皱眉:“其他公子?哪里来的其他公子?”
宫侍站的笔直,微笑道:“是这样的尊主,您不在魔宫的这段时间里,有不少人上门来找过,都说自己是被您宠幸过的男宠,我只好将他们都安排在了琼叶林后面的一座小宫室内。”
殷海烟:“……”
那得有多少人?她回来这么一段时间怎么从没见过?
宫侍看出了她的想法,道:“尊主您放心,属下担心有不懂事的跑出来冲撞您,就暂且在门口设了禁制,没有您的允许,他们不敢出来的,而且找上门的有八十人,属下只留了八个人,都是能够证明自己真的被尊主宠幸过的,拿不出证据的都被属下杀了呢。”
宫侍眼睛亮晶晶的,一脸骄傲的看着她,殷海烟觉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信物,这证据又是哪种证据?
殷海烟道:“他们是如何证明自己的?”
宫侍:“大都是拿出了留影镜和留声石,哦,其中有一个是拿出来尊主的贴身物件。”
殷海烟:“……”留影镜和留声机石,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吧?可是贴身物件又是什么?
殷海烟咳了一声,道:“你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宫侍看着她,脸慢慢红了。
殷海烟:“?”你脸红什么啊啊啊!
她捂着嘴笑了声,一边脸红一边诚恳地夸赞道:“尊主,您体力可真好,奇思妙想也多,我向您学习到了很多东西。”
殷海烟:“……”
算了,还是先专注眼前的事情吧。
“咳,”她掩唇轻咳一声,道,“把换月安排到我的寝宫里。”
“是。”宫侍应了一声,又猛地抬起头,眼睛微微瞪大:“啊?尊主您说什么我没听懂……”
“换月和我住一起,听懂了吗?”
宫侍心中震惊不已,道“是。”
“知道了就去办。”
“是。”宫侍正要退下,殷海烟叫住她。
“还有……以后有关本尊的留影镜和留声石,都不准再看再听。”
宫侍颇为遗憾:“是。”
宫侍退下去安排人员执行她的吩咐,殷海烟朝远处望了望,看见沈清逐正在从车驾上走下来,有宫侍上前想搀扶他,皆被他冷冰冰地拒绝。
他身子是有些不便,但远远不到弱不禁风的地步,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他的那件将他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色披风。
殷海烟看了一会儿,见他已经在宫侍的引导之下朝这边走来了,便拿上桌上的香料朝另魔宫另一个方向而去。
“公子,请您到这边来。”宫侍为沈清逐领路,带着他上了一座桥,桥下有各式各样的鱼,大大小小,五彩斑斓。
沈清逐觉得这些鱼一个个成了精似的,一个个跳出水面来,目光犹如在打量,只是这本应该放在人脸上的打量目光转移到这鱼的身上,显得异常诡异。
沈清逐根在宫侍的身后,正走到桥中央,一条金红相间的大鱼忽然扑腾出水面,跳到他脚边。
那鱼不住地条鱼扑腾着,腹鳍是鱼鳍的形状,但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也隐隐有了人的胳膊的形状。沈清逐目光一顿,还没有所动作,鱼就被一脚踹回了湖里。
原来是前头的宫侍察觉异动,又折了回来。
宫侍道:“公子不用理它,它跟在我们尊主身边久了,都快修成精了,平日见尊主特别喜欢哪只鱼都要嫉妒,如若这些鱼不是尊主悉心照料的,它怕是要把这池子里的鱼全都咬死,如今见公子独得尊主的恩宠,都嫉妒得快发疯了。”
沈清逐捏紧了衣袖,沉默片刻,道:“你们尊主还真能招蜂引蝶。”
宫侍:咦?这话里怎么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想到尊主刚刚的吩咐,要这位新来的换月公子和她住一起,想必在尊主的心中这位公子的分量不轻,她忙找补道:“不不不,公子不知道,得我们尊主恩宠的人一共也不超过十个,能有公子这般令人艳羡的待遇的没有一个,他们都住在琼叶林后面的小宫室里不准私自出来,公子可是能和尊主住在一起的第一个人,我觉得吧,我们尊主还是很专情的。”
沈清逐凉飕飕道:“这也叫能专情?贵地的风俗,真是令我震惊。”
宫侍满不在意,领着他穿过游廊,“嗐,谁的一生中还没几个人蓝颜知己呢。”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清润的声音。
“晓雪,这位就是今日新来的换月公子吧?”
光是听着这道声音,沈清逐心中就警铃大作,冒出一种不舒适的感觉。他转身,看到来人是和他年纪相当的一个年轻男子。
这男子一身白衣,衣襟缀着不知名鸟类的羽毛,朴素大方之中不失飘逸精致。
沈清逐淡淡应了声,“嗯。”
那男子说:“换月公子,幸会。昨日才听说名字,今日便见到真人,真是缘分不浅。”
他相貌气质温润,看着沈清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中虽有打量之色,却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又一个蓝颜。
沈清逐目光沉了沉。
不是说所有得到殷海烟恩宠的人都在小宫室里不准出来吗?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名叫晓雪的宫侍见到来人,“咦”了一声,“梧珏城主,您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梧珏笑道:“我刚走出去没多远,才想起方才只把香料留下了,忘了留下我最近新得的方子,这几样东西珍贵,得来不易,若是按她以前的配方怕是发挥不出最好的效果,于功力增进无益,还烦请晓雪姑娘亲手转交给她。”
说着,他把手中的一张纸张递了出去,晓雪接过去,笑着说:“城主对我们尊主可真是上心,尊主上回不知为何非得试试亲手做饭,十万火急,那些食材在我们魔族不好找,还好有您给尊主找来,尊主可夸了您好一阵呢。”
沈清逐一下子攥紧了衣袖,猛地转眸看向她,片刻后,又看向梧珏,目光颤动。
“我与她一同长大,上千年的情分,这本都是我应该做的。”梧珏笑道,“只是晓雪姑娘喊我喊得可真是生疏,不如以后换个称呼?”
“啊?换成什么啊?”晓雪不解,魔宫里的宫侍不是一直都这样喊他吗?有什么生疏的?她和他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梧珏笑看了一眼沈清逐,转眸对晓雪道:“就和换月公子一样吧,如何?”
晓雪为难道:“这不太好吧,换月公子他是……您毕竟是一城之主。”
梧珏笑道:“那我们各退一步,往后我若是不因公事前来,你就这样称呼我,如何?我不会怪罪你,阿殷也不会怪罪你的。”
晓雪:“那好吧……那梧珏公子,我就带换月公子先去认识一下环境,我们尊主现在在医师那里,您要是想见她的话,我派人替您通传一声?”
“不必了,”梧珏笑道,“我和换月公子一见如故,想和换月公子认识一下,不知公子可肯赏脸,去我白羽城一坐?”
沈清逐盯着他那张无比春和日丽的脸,面无表情道:“赏脸不敢当,我今日一见城主,只觉得相见恨晚,城主有请,我自欣然接受。”
晓雪:“……”
“换月公子,我还是先带您认识一下您的住处吧?”
她怎么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火药味呢?
沈清逐:“不必了,梧珏城主,请带路吧。”
两人对视着,彼此较着劲儿,梧珏笑道:“那我就先斩后奏了,雪姑娘请向城主通传一声,我带换月去我白羽城,天黑之前,一定完好无损地给她送回来。”
晓雪欲哭无泪,“……哦。”我能说不吗?安排好的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一种毫无关系的样子。
明明是三个人的现场,我却不配参与你们的战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