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得安


    “什么, 盛安不能拿剑?”


    “王絮你给我小点声!”


    一腰间围着红带的弟子声音由于惊讶声音大了些,被刚才语气鄙夷的蓝帽弟子照脑门拍了一巴掌。他身边的黄衣弟子看起来也不了解,连忙追问道:“师兄, 这盛安虽说名不副实,可也是实打实闯到宗门大比最后一关的,师兄你也是追随青莲道人的弟子, 若他不能拿剑对敌, 又怎能打败师兄你。”


    宗门大比的选拔赛是全宗可看, 但在最后的前十比拼却是要报名的选手才能观看, 寻常弟子没有观看的资格。那腰间系着红带的王絮和黄衣服的周寸生是同一波进总的弟子,天赋和实力很一般,也没有报名宗门大比。


    他们只知晓此次大比盛满夺得魁首, 盛安屈居第二, 维厉得了个第五,其余情况却不甚了解。


    原来,这蓝帽弟子名为维厉,是个剑修, 从小就崇拜青莲道人,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成为青莲道人的亲传弟子, 在弟子中也颇有威望。宗门大比十年一次, 夺魁者可提出一个愿望, 宗门长老会尽力满足。


    先前宗门能人辈出, 自己干不过他们也就罢了, 可此次宗门大比实力不凡者大多下山游历, 下面弟子水平良莠不齐, 自己就算不能夺魁也能排进前三, 就算无法拜入青莲道人门下, 也可以给宗门里的各位长老留下好印象。


    可就是这到手的鸭子,竟然被一对不知从哪里来的姐弟抢先了,叫他怎能不恨。


    维厉只要一想起这事,心中就如怒火焚林烈焰难熄。第一名的盛满自从进了宗门修为坐火箭似的“唰唰”窜,深得青莲道人看重,他维厉惹不起。第三名是与他同时进宗,现已成一峰长老的亲传弟子,平时就是个没脑子的武斗派;第四名是从小受尽宠爱的宗主独子,一身跋扈嚣张的少爷脾气。


    他暗戳戳比较着自己和其他人的区别,固执地认为要是真的论实力,他绝不会只在前五之中排名倒数第一。


    维厉精明的很,知道盛满天资过人,五年时间境界从练气升至半步元婴,他一人难以拉她下马,第三第四各有背景,于是直接挑上了看起来最好欺负的盛安在背后蛐蛐。


    那盛安腰间虽有剑,可根本就是个摆设。他与自己对战能赢,完全就是因为盛安他修了阵法,路数繁杂多变,不似寻常正道。他比斗之时可看的清楚,盛安的右手缠绕绷带并不是受伤,而是根骨全碎,是个半残的废人了。


    他仿佛找到了什么重要把柄,带着一股子在道德高处指点万千的傲慢:“那小子是个残疾,右手全废了,现在能拿左手玩阵法就算他受天庇护了。他能得第二,指不定是他姐在后面运作了呢……”


    王絮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双手在胸前搓了两下,眼神中透出几分鄙夷,还带着几分藏在深处的垂涎:“话说,盛安他姐长得很俊俏,身段也好,每次看到她那粉衣服一飘都妖的很。她那眼睛也勾人的很,看起来很会吹枕头风呢……”


    “青莲道人也真是的,年纪也不小了还和自己的女弟子……”


    “和自己的女弟子怎么样啊。”三人语焉不详,却彼此心照不宣地交谈,身后突然传来一清亮女声。几人明白在背后诬人本就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心中本就发虚,突然在背后的一声把几人吓了个准,王絮更是脚底一个踉跄,差点扑下石台去。


    盛满一手拨开中间阻挡视线的绿植,一手抹过腰间绣有金丝的粉底云纹芥子袋,取出大约手掌一半大小的半圆形物体,迎风瞬间变大,好似一张大网拢住两波人。


    “枕头风我不太会吹,拳头风倒是略知一二。”


    周寸生两股战战栗栗,脸色一片惨白。他家里是在万宝阁当值的,自己也常常猎了妖兽去万宝阁兑换些灵丹来用,所以识得许多法宝。


    此物名为槐影罩,注入灵力后可随意调节大小,凡罩内声音皆无法传自罩外,简直是密谋阴人必备法宝。


    “盛满你敢!”维厉色厉内荏地大喊一声,想到这盛满半步元婴,自己只是磕了不少药才挤进金丹期,不由得心生怯意。余光看到王絮神色飘忽,周寸生双腿打颤,心中暗骂一声这俩筑基期真乃猪队友。


    “我怎么不敢。”盛满的眼睛是杏眼,平日与人相交亲和力拉满。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极了可爱的月牙。


    “一起上吧。”


    维厉三人看着她笑眯眯的眼睛,万千复杂思绪只有一言以蔽之。


    吾命休矣!!!-


    盛安平日里的表情冷淡,除了面对师父和盛满外,在外面端的都是一副高冷姿态,导致男修忌惮不愿与他相近,女修心碎不敢找他交谈。故宗门里这条把太白峰丰登居与岁安院连接起来的小道极少有人走动,又有槐影罩此等杀人越货下毒手必备法宝,几人交手动静不算小,竟也无人注意到这个石台上单方面挨揍的维厉三人。


    宗门为了护住自己的名声,对外界隐瞒了此事。盛满见自家弟弟不仅受到奸人残害,竟连宗门内的普通弟子都敢随意诋毁,心中火起越演越旺,拳风更加猛烈,更想违了那“不得同门相残”的破门规,一剑把他们都砍了才好。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盛满收了手,看起来对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她又从芥子袋中取出一留影石,一边“啧啧”点头一边留下三人肿如猪头般的面容。


    “再敢在背后诽谤污蔑,小心我把你们的这幅样子挂到宗门各处,你们三打一都打不过,到时候丢脸的可是你们。”盛满收起留影石,“我弟弟天性善良,不喜与人交恶,要是让我知到你们找他麻烦……”


    她扬了扬拳头,维厉三人只觉得身上的淤青又开始发痛。几人在盛满的武力压制下根本不敢多言,鹌鹑似地缩在一起,待她离开好久才敢活动一下蹲麻了的小腿,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


    刚刚三人报团取暖,四舍五入也算得上过命之交。维厉眼中阴狠阵阵,一拳捶在身旁树上。可那树日夜吸收天地灵力,树皮坚韧的很,受了一拳不仅没什么大碍,反而让维厉的拳头变得通红一片。


    “死女人,看我之后怎么收拾你。”


    维厉放完狠话,却没能等来身边二人的应和。他转头看自己身边“共患难”过的二人,却发现一个好像被打傻了,嘴唇翕动了半天也憋不出来一个字;另一个人更是双目狰狞,看起来欲哭无泪。


    周寸生顶着两个大熊猫眼,声音仿佛是从喉咙中一点一点挤出来的,到最后都带上了哭腔,感觉下一秒就要喷泪:“维厉师兄,你别再招惹她了……看她方才的架势,传言可能不假啊……”


    “哦,什么传言?”维厉被揍了一顿,心头正憋着火。他见周生寸畏畏缩缩不敢多言,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作势要打,把周生寸逼的双腿打抖,直呼我说。


    “我听有人说……本来这姐弟俩里,盛安才是那个有着顶级天赋的天才,但是盛满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把他弟弟的天赋夺走了……这是传言哈,我也不知道真假。”


    “既然有传言,那相比不是空穴来风。若真没有此事,怎会有这种天下之大不违的传言出现。”维厉好像抓住了盛满的把柄,冷笑一声,不知心中盘算着什么。


    “如果确有此事……那我们以后还是躲着她走吧。盛满连弟弟的天赋都能狠得下心去偷掉,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事。”


    周生寸胆子本来就小,今天又被盛满撞破背后蛐蛐人,还挨了好一顿打,言语顺序都有些混乱:“就算传言有假,她今天都敢仗着青莲道人的宠爱,连进宗时间早于她是维厉师兄都敢打,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空中不知何处起了一阵风,就算是夏季这么炎热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冰凉,更显得在林间平台上的三个人可怜兮兮。


    “不。”维厉被冷风一吹,快被盛满打匀脑浆的脑子突然清醒。他挨个摇晃了下身边二人的肩膀,眼中是牢牢的笃定神色。


    “他姐弟二人来到宗门时我早已进宗。他们俩一开始都住在太白峰的弟子居里,当时青莲道人不要钱一般地搜罗天下至宝送到那弟子居,不论是修补身体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还是提升实力的千百功法珍贵书册,皆由他姐弟二人共享。宗内事物繁杂,宗门财政吃紧,名眼人都能看出青莲道人的关注重心是盛安,那盛满充其量只是个顺带着的。”


    “可后来如何呢?不过一年之期,青莲道人就给盛安划了岁安院,灵丹妙药未断,秘籍书册却少有。那盛满的境界更是在这短短一年内连升三个境界,从小小练气直接突破至金丹期,青莲道人才给她在太白峰弟子居内要了一处单间,盛满取名丰登居。从此开始,各式剑招秘籍运往了丰登居,哪里还有岁安院的份。”


    “你们想,青莲道人又不是那种大方性格,咱们宗门虽说不是一般的破落小户,但资源也就那样,能让青莲道人如此投入的盛安,必定是有着绝世天赋,甚至能带给宗门不可思议的回报,才能让青莲道人眼都不眨一下的给他各种资源。”


    “用来治疗身体草药神药好说,可修真界中谁不知道,最为珍贵的就是书册秘籍,从来都是只在大宗门内流通。对于小宗门来说,一本品级不高的秘籍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镇宗之宝。”


    “若不是觉得盛安成不了气候,盛满能有所作为,怎么可能让她看那些东西。本来是弟弟天资卓越,弟弟受伤后姐姐突然变成了天才,这世间之事怎能如此巧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恐怕这事不是巧合,而是赤裸裸的阴谋。”


    第62章 不得安


    “可……可我看他姐弟俩感情很好啊。”王絮如丧考妣般哭丧着脸, 手指颤抖地碰了碰自己脸上的红肿。


    “那可未必。”


    维厉越捋越顺,声音也控制不住的大了起来:“你看到她身上那储物袋没,那可是在万宝阁也能叫的上号的名品, 俗名‘春池袋’,运用空间的道法本就玄妙难言,这袋子所能容纳空间之大胜于普通储物法宝数个。而且春池又名‘唇齿’, 取唇齿相依之意, 一般都是两个起卖, 一粉一蓝相互映衬。”


    “那盛安身上的好像是带着蓝色的……好像是盛满给他的, 他天天带在身上。”听维利信誓旦旦地说了这些话,王絮却更加疑惑了,“这不就说明他俩关系好吗?”


    “愚昧!”维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那制作春池袋的炼器师是一主一仆, 主掌粉色,仆掌蓝色,盛满这意思,不就是明里暗里的告诫盛安, 让盛安知道自己永远别想越过她吗!”


    王絮觉得这番解释不太正常,周生寸认为此些语句逻辑不通, 可二人看着维厉脸上被盛满特意赏的几个大掌印, 愣是不敢再吱一声。


    维厉一番输出后自知失言, 身上的伤又火辣辣的疼, 便打算先回弟子居处理一下。哪想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石子, 不偏不倚地滚到他脚下。维厉来不及反应, 整个人脚一滑就往石台下跌去, 手臂下意识一张揽住另外二人, 三个人齐刷刷地滚了下去。


    葱郁草木间, 一片青绿衣角在间隙中划过,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清极宗的早课是全宗门一起上。盛满在茫茫人头中精准定位自家弟弟。让她惊讶的是,维厉的脸上不仅青一块紫一块,竟然还折了一条腿,用纱布紧紧缠着。王絮和周生寸两人一个折了条胳膊,一个双臂骨折,看起来就像一起摔到了沟里一样。三人站在一起,散发着一种惨不忍睹的幽怨气场。


    修士从小入道,个个皮糙肉厚刀剑难入,自愈能力堪比无敌大猩猩。可他们明显摔了有段时间,现在都是这个样子,不难看出当时摔得有多惨。


    盛满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背对着三人和盛安说话。枕苏也有些纳闷,盛满昨日把他们打的挺惨不假,可还是顾忌着“不得同门相残”的门规,没弄出来太大的动作,只是往肋骨、腰腹这种被衣服遮住,不会轻易露出的地方“重点照顾”了一下,哪有现在这么夸张。


    莫不是这几人在背后嚼人舌根子犯了口业,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枕苏又想到余镜台曾对她讲过的“碰瓷”一说,不由得多注意了对面三人几分。


    维厉恶狠狠地盯着盛安,手心中应景地冒出了汗。昨日他坠崖时,依稀间好像看到了这小子的衣袍。


    就算不是他干的,他维厉现在成了这副丢人模样,盛安他姐也有责任。维厉死死咬住后槽牙,眼神仿佛化作利刃一般,隔着人群狠狠射向姐弟二人。


    盛安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他的眼睛和盛满的眼睛形状很像,只是更长一些,配着细眉更像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像是水一般的温柔。


    可他的瞳孔极黑,阴郁的好似化不开的墨。平日里与人对视,也只给人留下个内敛安静的印象;可他冷脸看人时,眉眼间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像是要穿破血肉,直直剜开对方的白骨一般。


    维厉对着这野兽窥伺一般的眼神,只觉得对面像是寻找着机会,趁机将他的喉咙撕扯殆尽。尽管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可他手臂上的汗毛几乎全部乍起,后背不自觉地生出冷汗,几乎洇湿了他中衣的背部。


    盛满元气十足地说了些宗内八卦,却没听到盛安的回答。她顺着盛安的视线,看到了维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神色。


    她以为维厉因为昨日说人坏话被她痛扁一顿心存怨恨,一时间只觉得这人和苍蝇一样,不仅让人讨厌,还赶不走他。


    维厉自然看到了盛满眼中的不屑与厌恶,心中更是恼怒。自己这一身伤口和今日丢人之事全都拜这个女人所赐,怎能让他不恨!


    他的眉毛皱起,又强压着和心里的火一样舒展开来,却看到盛安那小崽子有了新动作。


    只见他抬起左手,手掌合在一起搭在锁骨处,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喉结,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做完后还顺势将手搭在肩膀处轻轻挥了挥,像是掸掉衣服上毫不起眼的灰尘。


    这动作幅度不大,但胜在挑衅力度够足。维厉眼睁睁看着盛安眼中浓郁的轻蔑之色,后槽牙都咬的“咯吱咯吱”响,眼白里都生出了红血丝,看起来像是要当街找事一样。


    盛满背对着盛安,自然看不到自家弟弟如何杀人诛心的挑衅人家,只觉得维厉这人不仅心肠不好,脑子里可能还有病。


    盛满心中暗道:看起来昨天没能打服他。


    她眼睛一转,破天荒地朝维厉笑了一笑,心中则是暗暗盘算着要不要去弄一个麻袋,半路劫了维厉再打一顿。


    维厉一看她笑,就想起来昨日她是如何一脸笑容地挥拳痛击自己的,顿时一阵胃疼,脸都变的皱巴巴的。


    盛安将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收入眼中,视线转向盛满:“他们身上怎么挂了彩,还到了骨折的份上。”


    盛满闻言不再与维厉一般见识,自然地转身回应:“可能他们昨天背地里说人坏话,被上天惩罚掉到沟里去了吧,真晦气。”


    “姐姐可还记得他们说了什么?”


    “我没怎么细听,早就忘记了。”盛满怎能说出实情戳他伤疤,连忙转移了话题。


    “对了,今日下了早课我就不与你一起走了,师父说让我下了早课去找他,说是得了一本秘籍,让我练个什么剑法。”


    “……好。”


    盛安的语气听起来与平日无二。盛满身高不够,也说话时也未抬头上看,自然看不到盛安的反应。可浮在半空中的枕苏却能看到盛安在听她说完这句话后骤然阴沉下来的眉眼,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可其中蕴含的复杂情感让她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早课无非就是打坐提纯灵力,再统一练习一些类似“挥劈砍挑”的基础剑式,时间也不过一个时辰。盛满下了早课和盛安打了招呼就朝白龙居飞奔而去,自然没看到她早课前想要套麻袋打一顿的对象又靠近了自家宝贝弟弟。


    “拿不起剑的感觉不好受吧。”维厉一瘸一拐地移到盛安身旁,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盛安,你认命吧,你这辈子也只能居于盛满之下了。”


    盛安表情不变,看似在关心维厉,实则不轻不重地堆了回去,甚至连回复的语气没有任何多余波动:“这位道友,走路还是要当心一些。我看最近多雨,若是再掉到沟里,先不说伤到哪里,与你同住的各位也不喜欢一身泥巴味的舍友。”


    “你!”维厉被他寻常又平淡的语气刺激到,反而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憋屈感。他狠狠地剜了盛安一眼,一蹦一跳地和同样可怜的王絮、周寸生二人离去。


    清极宗执法堂内任务有两种大类,一类是宗门内的事宜,如帮这个峰的长老的菜园子除除草啦,去弟子追人的现场当当气氛组之类的小事,能拿到的点数很少;另一类是需要到宗门外进行,一般都是猎杀妖兽或者是满足当地投上来的帖子,点数一次就是宗门内任务的十倍之多。


    清极宗门规第五条,凡总内弟子,不可随意出入宗门。若有出宗之意,应先在执法堂或长老处报备。盛安不缺丹药和法宝,却依旧会接些任务换取点数,最近几个月内更是出宗了快要十五次。在师父和姐姐那里,他说不想让自己的历练与他人相差太大,让他心中愧疚难安。只有盛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出宗只是为了研究那遗迹中的古籍。


    书中所言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上面还附有着锐不可当的灵力威压,就算是金丹期的盛安,也无法一次浏览完毕。他自从三个月前发现这本古籍,每次都借任务之名离宗,用一天甚至更少的时间完成任务,其余时间甚至还在宗门外与遗迹中设下一传送阵,片刻便可到达目的地。


    他这三个月不眠不休,潜心破解此本古籍,上面的“天道”“天命之子”之类言论让他又惊又怒。


    盛安何等聪明,此书不过让他翻阅一番,就已经推出了自己之前的身份是本世界的天命之子,可因为青莲道人的师弟作祟,此间世界刚经历了战乱,急需一个支柱连接,竟是连让他恢复的时间也不给,将天命之子的身份转嫁他人。


    想到盛满之前资质平平,近年境界却以极其骇人的速度上升。盛安垂眸暗思,鼻间长出一口气。


    若真是姐姐当上了这天命之子,倒也还不错。


    盛安合上手中书册,快要脱力的指节上抬,揉了揉疲惫不堪的眼睛。这书中的一字一句皆有玄妙,每多看一字都像是在直视烈阳,又像是在万千锐利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被黑暗中隐匿的无数恶意刺个鲜血淋漓。


    他算了算时间,也到了应该回去的时候。只见他敲击三下地面,又旋开腿边机关,身后原本被乱石覆盖的地面忽的下陷,露出一个方形凹槽来。


    他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就在他要将手中古籍放入原本凹槽时,小腿因为酸麻猛的踉跄一下,保持平衡的左手不知按到了墙壁上的哪处机关,在凹槽上面的墙壁上又轰隆隆显出一个凹槽。


    盛安单眉一挑,只觉得事情有趣。他当时发现此处遗迹之后,可以说是无孔不入地毯式搜索,连刚才如此重要的古籍都被他从地底下翻了出来,却从未见到过这个机关。


    他靠近新出现的凹槽几步,打量着里面的盒子。盒子是用价值连城的黄花梨木制作,盒子顶端却镶着一块颜色浑浊的凡玉,看起来和盒身尤为不搭。


    盛安谨慎,从身边找了根树枝,将灵力包裹住顶端碰撞木盒开口,屏息凝神,一插一挑,木盒盖子很轻易的就被掀开了。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盛安在凹槽里取出第一本秘籍时吃了不少苦头。他一动不动,抬手放出一火球照亮较为昏暗的四周,借此火光来观察盒内物品。


    里面是一本书。


    由于角度原因,盛安看不太清楚书的封面是何文字,他谨慎地走到这个新的凹槽旁,待看清上面所写之字时仍倒吸一口凉气。


    这书看起来是走的言简意赅的风格,四个字明明白白的停在书的封皮上,简直简洁明了的吓人。


    盗身夺舍。


    盗身尚且有几分可以延伸之处,夺舍就是实打实的禁忌了。整个修真界若是有人与“夺舍”二字车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不是被全修士追杀就是被逐出师门。


    盛安明白,自己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立刻关闭盒子,然后上报宗门,或者立刻就地销毁。可他的手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从那木盒中拿起了那本让人动心骇目的书册。


    我只是想见识见识,为何众人会对此避讳莫深。


    他心中这么想着,翻开了第一页。


    只是看一下而已。


    他揪皱了此书的封皮。


    在无人在意的黄花梨木盒角落,悄无声息地冒出一丝黑烟混进昏暗的空气中,钻进了盛安的发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心害死猫哦安安Boss


    第63章 不得安


    天光乍亮, 几声清脆鸟鸣在林间盘旋,又自由自在地飞过隐匿在重重林木间的小道。


    盛安走在林间小道上,没有像平日那样借用传送阵回到宗门, 反而不用灵力,一步一步从遗迹出走出,顺着记忆前行。


    他走到了一处山崖下。


    这山崖十分陡峭, 犹如一面巨大屏障屹立于天地之间, 像极了正派凌然的擎天柱。若他还是个孩子, 定会心潮澎湃, 拜倒在这无名山崖的风姿下。


    山崖依旧未变。


    可他已然不是那个弱小而愚蠢的孩童了。


    盛安左手一挥,一阵声势浩大的疾风袭来,却在刹那间伏在他手掌之下, 如同被一头驯服的猛兽般温顺, 片刻便将他送到了崖顶。


    盛安慢慢踱步走到崖顶中间,那里有一个特别突兀的凹坑,与周围的平整模样一点也不搭。


    他撩起衣袍,被绷带缠绕的右手又慢又狠地划过凹坑边缘, 任由边缘碎石划破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的血色像是一把无形却致命的利刃,剜开了他脑内自以为已经不在乎的记忆。


    好疼啊。


    疼到连一碗呛人的迷药都压不下。


    那日的情景仿佛又重现在盛安眼前。自己喝下了假仙人给的神药, 说是用来调理身体的, 可那药一入口他便觉得昏昏沉沉, 不知何时昏迷过去。再醒来时, 看到的是插进自己指尖的一把匕首, 和拿着匕首神色癫狂的仙人。


    那神色他见过, 之前村子里有个叫王二的赌性成瘾, 竟然卖了妻子女儿换来些许本钱, 最后连那些脏透了的本钱也一输而尽, 在赌坊三楼一跳而下,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仙人此时的表情,和那王二最后下注之时的样子,又有何不同。


    盛安不敢表明他已清醒,只是咬着牙忍耐从指尖传来的剧痛,不敢泄出一丝声响。


    他甚至苦中作乐在心中暗道:都说十指连心,今日终于体会到了何为噬心之痛。


    那匕首划开血肉,挑断经脉,从指尖开始削出白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一副完整的右手白骨已搭落在地,手掌处还覆了片肉皮。


    那假仙人见事情顺利,更是不加防备地把他拉过去,准备取他另一边的左手手骨。他的动作幅度不小,心门正好对在了盛安额前。


    说时迟那时快,盛安一直默默积累的灵力瞬间催发。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瞬间释放的灵力撑爆了他被药浸的只剩丝丝黏连的经脉,直冲他的百会穴去。那假仙人没想到一个稚子能有如此反击,下意识拔出匕首捅向盛安心口。


    盛安为求一击致命,整个身体不设防的展现出来,只是在最后勉强避开了心脏中间,整个人凭借一口意气吊住残命。反观那假仙人,他被盛安所发出磅礴灵力化为一股利刃钉入其百会穴,带着鱼死网破的信念,把他的头炸成了无数碎块。


    二人身边皆是红色蔓延,一时间竟说不上谁比谁更惨一些。


    以专门药浴浸身七年,开始前将曼陀罗汁捣碎成泥加入水晶花汁灌下浸软经脉,再碎肉取骨,最后辅以秘剂方子和灵力护法,可将夺来之骨与自身之骨替换。


    移花接木,是为盗身。


    充斥着满满血色的记忆在脑内重新翻腾旋转,与盛安在遗迹中新看到那本书册的前半部分一一对上。曾经在山崖之上奄奄一息的少年身影仿佛与纸页上笔画分明的文字重合在一起,化作漫天寒冷飞雪无情降落,又落入更加纵深的漩涡。


    他此时心如木石,脑中好像有呢喃声暗暗低语。


    前几日在石台后听到的话此时仿佛毒蛇一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四肢。


    盛安何尝不知,自己右手已废,与剑道再无可能。无论自己之前多么耀眼,对剑道再怎么有天赋,可废骨就是废骨,就算走了阵修的路子,又怎能与自己之前相比。


    又能在修道这条路上走多远呢。


    一道风声突的呼啸而来,盛安心中警铃乍响,一个错步避开此击。但这风声不像攻击,倒像是有人怕什么跑了,情急之下挥出来的剑风。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眨眼之间,一袭红影强硬地夺走了盛安的视线。来人面如冠玉,贵不可言,眉目间有股淡淡的傲气,身量不高,气势却不小,身上穿的是红衣红裤金红靴,竖着高马尾的也是金镶玉的红系带。


    他手执长剑立于崖上,谁人见了不称一句“鲜衣怒马少年郎”。


    可这少年郎看起来来势汹汹,可见到盛安之后反而像是被禁了言般不发一言。


    这人如烈火样子的一身红炫的盛安眼疼,这的不走寻常路的表现更是扰的他心中警铃声声震耳。他细细观望,发现对面这人腰间系着一块金色弟子牌,亮明了此人的身份。


    铭剑宗,楚景钰。


    各宗门下弟子在外行走时,常在腰间系上弟子铭牌以证身份。盛安不喜腰间赘余,平日里会把自己的弟子牌收在春池袋中。


    铭剑宗……好像是个挺有名的剑宗,可这人长得眼熟,又姓楚……啊!


    年少的记忆在他脑中打着转翻滚,过渡到了他被假仙人所害的前两年。


    那时姐弟二人已在崖上苦修不知数日,身量都是直直往上窜。本来今日是下山采购的日子,一般是崖上三人一同前往,可盛满昨日练剑练的狠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就是不愿意起来,仙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几块灵石与凡尘世所用钱币数枚就不知所踪。盛安无法,只得一人挑起重担,还被他嘴馋的姐姐塞了一兜子的小纸条,纸条上是各种零嘴,甚至详细到要几分甜度。


    在这无名山崖往北,走约摸一个时辰就是个不知名的城镇,平日几人都在这个镇子中采购物件。镇子平日里不算热闹,可今日像是有什么特殊活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还多了许多陌生面孔。


    盛安在采购物件时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缘由。他一直在崖上修习想成大道,不知岁月更替如流水,才知今日是中秋。每到八月十五,出了镇子去外面打工的青壮年也会回到镇中。在夜灯内燃起烛火,再系于竹竿之上,让高挑汉子将其竖于屋檐或露台,称之为“竖中秋”。有些人也在镇内树枝上悬挂一排小灯,与家人坐于树下共享中秋盛景,共观满城灯火。


    还未入道之时,盛安在家里过中秋节只是吃月饼,爹爹有时还给他们带回来李二婶家的桂花糕。盛安虽说早熟,可毕竟还有些少年心性,一时在镇中玩的兴起,直至月上中天才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见前方左侧有个卖灯的小摊子,走到摊子前面停步想了想,花钱买了五个纸灯。那老板正巧要收摊,今天生意好,正好剩了六个,见对面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脸上未褪的婴儿肥很是讨人喜欢,就把摊子上剩余的六个纸灯都给了他。见他手中东西不少,摊主还给了他一个大袋子用来乘纸灯。


    盛安道谢后拜别摊主,想要学着旁人将树挂在树枝上。可在镇中长得高些的树上早已经是一片满满当当,就算有些无人问津的“漏网之树”,长得的确有些差强人意。


    盛安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准备把灯拿回山崖上去,眼前却闪过一道亮光。


    是一条河流。


    这河地方很偏,上面修了一座拱桥,看起来像是中下游部分,流速不快,生的弯弯曲曲,可就算这样无人驻足的地方,上游也有各式各样的荷花灯飘转在上面,斑斑斓斓,像是轻摇慢舞的彩绸,一眼看不到尽头。


    盛安突发奇想,在岸边放下手上的东西,又从大袋子里取出买来的纸灯。


    寻常人家放河灯,要么就是荷花形,要么就是船形。盛安没想太多,只是心里觉得既然都是灯,花里胡哨的灯能放,四四方方的纸灯怎么就不能放了。


    他一开始还担心水会浸入灯中,可没成想这灯是由油纸做成,不进水雾,甫一入水就要欢快地顺着流水离开,到是省了盛安不少时间。虽然手边没有笔墨写上祝语,可他也不拘泥于此。


    盛安蹲在河边,首先给父母放了两盏,祈祷他二人能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又给自家姐姐放了一盏,希望她心想事成,少些蛀牙。


    他长睫低垂,手中第四盏灯还未入水,就察觉到了一阵视线。那视线似从左上方传来,虽说纯粹热烈,内里却毫无恶意,反而透着好奇……和战意。


    战意?盛安笑着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最近练剑练的有些多了,一个小小镇子里,这么会有人对小孩起战意。


    纸灯触水而行,晃晃悠悠地汇入星星点点之中,那目光也并未消失,盛安询着目光看去,只看见桥上站着一红衣小孩,身形看起来比他小些。二人虽说目光直直对上,可那孩子好像不知遮掩,视线反而变得更加热切。


    热切的有些诡异了。


    二人相望,一时都没有动作。


    这或许是哪家跑出来玩的小孩。


    盛安这么想着,却发现最后剩下的两盏纸灯因为风吹的缘由,离自己有些远。他拍拍袖子站起身来,准备放完后就快些回去,哪知桥上的视线见他起身没有任何收敛不说,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盛安有些纳闷,又抬头看桥上那小孩。二人视线再一次对上,出于礼节,盛安朝他微微颔首。哪知那小孩见盛安态度温和礼貌点头,眼睛突然一亮,右手猛的抚上腰间。盛安这才看清,这小孩腰间还别着把黄金剑鞘,在漫天灯火下刺的他眼花。


    这小孩右手拔剑,左手一翻落下桥去,随意找了一盏河灯借力奔来。好巧不巧的是,那灯正巧就是盛安为师父放的第四盏纸灯。


    那灯受到猛力冲击,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坚持了一阵,辛苦挣扎浮沉不断,颇有股“身残志坚”的毅力,可最后还是从下到上齐齐没入水中,漾出的水波纹路宣告了它不幸的丧身之祸。


    “我的灯!”


    盛安下意识地抬起右臂,悲愤不解的声音淹没在空中突起的烟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假仙人事发前的盛安:哪里来的小屁孩敢踹我师父的灯


    假仙人事发后的盛安:兄弟踹得好(大拇指)


    第64章 不得安


    盛安还来不及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纸灯哀悼, 一阵激烈剑锋就逼至身前,叫他不得不先撤后几步。


    那小孩别看身形小,可手中长剑如臂指使, 速度不快但胜在力大点准,每次攻来都能卡住最难以还击的那个点。


    盛安是剑修不错,可师父平日让他淬炼身体和提升境界为主, 偶尔听他央求才教他几招, 就连他和姐姐用的木剑还是俩人一起削的。


    他现在只用双拳拆挡, 和对面打得不相上下。刚才离得远还不觉得, 这小矮子一身红半身金像极了一个炮仗在他面前晃悠,晃得他平时七窍玲珑的脑袋好像堵上了六窍,怎么也想不通这小孩发的什么疯。


    “你的剑呢?”二人过了几十招, 小矮子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 双眉皱的紧紧的。


    “我没有剑啊。”盛安趁此空挡快速将散落一地的物品收拾到一起,心中暗自惊讶这小矮子的实力。


    崖上虽然没有同龄人,可他从师父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自己的境界升的很快, 只用了五年时间,就从刚入道升到了超过筑基的境界, 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姐姐也只有第一年能和他打成平手, 之后就打不过他了。他虽然没带剑, 可也不是哪个同龄人都能和他打成如此旗鼓相当的。


    “你瞎说!”他的实话实说反而惹急了对面小矮子, “剑修怎么可能不带剑。”


    “我说的是真的, 我今日真没带剑, 是空着手来采购东西的。”盛安刚刚说完, 就看着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小矮子摇身一变, 成了眼眶含泪的小矮子。


    “呜……剑、剑不对无刃之手, 我、我破戒了……”盛安一脸懵逼,就看着那小矮子把剑随地一丢,连酝酿的时间都没有,豆大的泪珠像是无法关闭的水阀一样哗哗往下流。


    “你……你别哭啊。”盛安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架是对方要打的,手是对方要动的,哭怎么也成了对方。他听到小矮子激动之下嚎出来的句子,把自己从里到外翻了个遍,拆了包桂花糕塞进嘴里,把油纸折成小刀形状。


    “别哭了……你看,我有刃的。”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处理对不对,可这矮子要是再不停下他比炮仗还响的哭声,等到他家长过来,自己可免不了一通麻烦事。


    小矮子看着他手里的“刃”,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哭声却是瞬间消失。


    虽然自己只是想让他闭嘴,可这样竟然真的行?


    这孩子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盛安无语到极致反而笑出了声,那小矮子好像也反应过来,手脚并用慌慌张张地捡回了他扔在一旁的剑,小心翼翼地插在了腰间剑鞘中。


    月亮隐在了云层下,两小只在河岸坐的很齐整,心平气和地开始交流。


    原来,这小矮子姓楚名景钰,比盛安大上两岁,是铭剑宗一个长老的宝贝儿子,也是铭剑宗有名的小天才。别看他年龄不大,却是个天生的剑痴战斗狂,平时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练剑,而且是那种逮着人就要跟你来场1V1的那种性格。


    偏偏他一有关系二有天赋,是铭剑宗名副其实的宝贝疙瘩。小祖宗邀请你跟他打,谁敢拒绝,谁能拒绝。


    但这小祖宗闹腾的实在太勤,导致大家每天都腰酸背痛的。于是,大家想了一个招,只要不跟楚景钰直接对上视线,就当看不见他眼睛里闪亮亮的“求打架”。


    “如果有人回应你的目光,还朝你微笑点头,就说明他同意和你切磋了。”楚景钰回忆完毕,“这是师兄的原话。”


    你这师兄行不行啊!


    盛安看着面前盯着水面发呆的楚景钰,越看他越像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是发育不良的那种。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好像又回到了教育自家姐姐的场景里。


    “你这样不行的。你们宗门知道你的习惯还好,如果在外面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就不要再这样做了,万一对方是个普通人怎么办。”


    “你又不是普通人。”楚景钰眼神不变,嘴巴却扁的像个鸭子,“我就是在直觉上感到你是个剑修。你体内有灵力,看起来还比我多一点点。”他大拇指和食指分开,比划了一个短短的横,“多这一点点哦。”


    “你的手上还有茧,只有常常握剑才能在那个地方生出茧子。”


    “可是你是剑修,怎么能不带剑呢。”


    “师父从未要求过我这样做过。”


    这下轮到楚景钰惊讶了:“怎么可能?”


    他看起来还想说什么,可突然上线的情商让他住了嘴。毕竟是人家师父的事,自己也不好说太多。


    “可能我师父他自有考量。”盛安拿出为自己剩下的一盏纸灯,双手合十许下心愿,刚想让它并入河流,那到热烈的视线又一次重现。


    他狐疑地扭头,却看到楚景钰还是盯着河面看。


    扭头。


    回头。


    扭头。


    这次恰恰跟楚景钰的视线撞了个正好。


    “我今天是离家出走……没带钱……”楚景钰眼神飘忽,别别扭扭的话还没说完,手上就被塞了一个未拆封的纸灯。


    “……谢谢。”


    “不用谢,本来也是送的。”


    两个小孩放完了河灯也许完了愿,楚大宝贝疙瘩准备在这里等着宗门内人来接。他情绪上来了离家出走,只知道捡平坦的道前行,根本不记路。


    “那……”盛安本来想会去崖上,自家姐姐一定在上面因为自己爱吃的东西还没到而发牢骚。既然已经晚了……


    “我们打一局吧。”


    “那可不行。”楚景钰耳朵竖起,双手紧紧捂住他那十分乍眼的黄金剑鞘,“剑不对无刃之手,这是我们的门规,违反了要抄一千遍的。”


    “谁说没有。”盛安接力跃上枝头,在身后几步的高树上折下一根枯枝。


    他以枝代剑,风姿特秀。


    “——有此足矣”


    最后当然是盛安把楚景钰打成了饼饼。


    “我下回一定会打败你的!”楚景钰在他走之前还一抽一涕地,又拿着盛安友情提供的手帕擦脸,擦完眼泪又往外止不住的流。


    “嗯嗯嗯。”盛安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打不过就哭的类型,紧忙收拾东西远离现场逃之夭夭。


    说实话,他现在好像有点理解楚景钰的师兄们了。


    时间回到现在。看着对面依旧张扬的穿衣风格,那天被哭声烦爆的盛安眼神都暗淡了一下。


    “盛安!”他还没说什么,楚景钰就已经开始大叫,“我前几年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本来想再和你一较高下,可你怎么就搬走了!”


    “找到我?什么时候?”盛安细细问了两句,才知道自他二人十二年前河边打架之后,楚景钰就把他当做了超越目标。十年前,他的一个师兄找到了盛安的三人所在崖上,可他当时有事抽不开身,等到有空的时候发现崖上除了山洞中的一些物品证明这里曾住过人外,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巧的是,楚景钰去的那一天,正巧是青莲道人带姐弟俩回家的那天。


    “我本来以为在各大赛场上可能以遇到你,以你的天赋,定不会是修真界的无名小卒。可我这些年从没在赛场上找到你。”


    “这么多年,我每年都过来看看,想着能不能再遇到你一次。师父说,我对那场败仗的在意程度太大,对以后的心境历练是个阻碍,如果不越过此劫,未来可能会铸成心魔。既然今天遇到了,我们就再打一架,看看我今日,能不能超越你。”


    日光照在他仿佛金玉制成的长剑上,反射的光圈有些晃眼。


    “如果我赢了,那么这心境阻碍自然可破;如果我输了,我还是会努力打败你的!”


    朝气,正义,风华正茂。


    他的眼神好似骄阳天光,好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生机勃勃,万古长春。


    盛安左手抚上腰间一直带着的剑鞘,眸色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楚景钰又一次催促才缓缓点头。


    “好啊。”


    话音未落,剑已先至。


    数年未见,楚景钰的剑招更是大开大合,走的是一派正道之风;盛安左手持剑,灵巧多变,不慌不忙地破解对方招数后瞬间转守为攻。


    明明二人都是将发束成少年感十足的马尾,楚景钰的年纪甚至还要比盛安大一些,可若是有第三人观战,便能看得清楚,楚景钰身上就是充满着不惧风雨的少年意气。盛安却步步为营,身上有中少年老成的不协调感,明明预判到了对方的攻势,有时候却看起来格外力不从心。


    二人出手都很快,短短时间就过了百余招。到最后一刻时,二人同时停手,楚景钰的金玉剑身搭在盛安右肩,盛安的木剑离楚景钰胸口只差一毫。


    空气仿佛静默了一瞬间。


    道道裂纹从那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剑上蔓延,直至剑身裂成上下两半。而另一柄剑上的金红剑穗齐齐掉落在地面上,犹如凋谢在崖顶的万寿菊。


    “你……”


    “我输了……”


    盛安截住楚景钰的话,将剩下的半把残剑收回剑鞘。他正打算离开这里,却被楚景钰一把拦住。


    “你说什么呢!”楚景钰眼框红的像给眼圈用朱砂描了一圈,看起来像是极力控制自己收敛情绪。


    “你为什么换成了左手剑?为什么和之前差这么多?为什么还是用着木剑?”


    “你为什么和之前的你不一样了!”


    因为右手已残。


    因为重新用左手练剑。


    因为我只有这把剑。


    因为我早就不是之前的我了。


    盛安说不出话来,耳边像是有蜜蜂环绕嗡嗡的响,可楚景钰的话他听的明明白白。清极宗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阵修,是个右手已残拿不起剑的前剑修。留着这把木剑是因为从小用的有感情,也不全是因为感情。


    一个失去天赋的剑修,就算有那削铁如泥的宝剑又能如何呢?


    楚景钰收剑入鞘:“我在宗主那里偷听过,知道你身上的遭遇。他们都惋惜,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十二年前那个拿着跟破树枝就把我打败了的你,绝对不会变。我一直以为,你可以克服,还可以成为我的心魔,可你现在如此……”


    他嘴唇翕张,像是死死收住了自己的话,可那些话思索再三,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憋了出来。


    “我原以为你我二人会是劲敌。”


    “现在看来,是我走了眼。”


    盛安看起来是个心胸开阔的君子,实则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维厉三人背后嚼舌根被他听到,他都要送对方一个“骨折大礼包”。可他心里也十分清楚,楚景钰并非落井下石的小人,他只是个傻得单纯的剑痴,剑心纯粹从不被外物所扰。


    而对楚景钰说的这番激动之言,盛安无法反驳。


    他说的是实话。


    哪有那么多借口。


    吾非往昔,今者非古者而已。


    第65章 九重城


    虽然楚景钰长了十二年的个子没什么成效, 但他随时随地大小哭的性格没有一点变化,甚至还加强了不少。此时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崖上,就会看到一袭青绿弟子袍的盛安坐在崖边一脸迷茫, 身旁一个红中透金的人抱着他的手臂眼泪哗哗直淌,一袭破锣嗓子嚎得嗷嗷作响,像极了红鹮靠在竹子上撒泼。


    “呜呜呜呜……我以为你会很厉害, 我们能好好交手, 你怎么变得这么弱了……”


    这边的楚景钰是哭得痛快了, 另一边盛安的微笑面具直接碎掉了一瞬间。


    虽然知道这小子不是故意的, 可盛安还是有种想给他一个爆栗的冲动。


    “我以为我们俩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呜呜呜呜……你怎么就、嗝!英年早逝了呢就……呜呜呜呜。”


    盛安耳边是变音期少年全方位无死角立体环绕声摧残,烦的他根本不想纠正楚景钰‘英年早逝’不是这么用的。楚景钰的变声期好像特别长,到现在还是一副公鸭嗓, 一出声就像个活生生的人形破锣, 也难怪他一开始不说话。


    年轻,天才,充满无限可能性的身体,这些都是盛安曾经拥有过、甚至远远超过的。他看着身前楚景钰毛茸茸的发旋, 脑中本来只是为了抵御他的“魔音干扰”而放空,思维却不知不觉偏到了另一个方向去。


    先前在秘境中发现的书册仿佛化作流水涌上心头, 一字一句在盛安的识海中越发清晰。盗身和夺舍都是修真禁术。


    二者相同之处, 皆是夺取他人之物充盈己身。而这俩最大的区别, 就是一个是取他人根骨与自己本身融合, 变得是自己;一个是通过驱赶或吞噬神识获得对方身体的掌控权, 变得是对方。


    在一片闹人的鬼哭狼嚎中, 盛安左手缓缓抬起, 直到与楚景钰的脑瓜相平。


    以灵力蔓延掌心, 触及百会穴削弱对方识海抵抗力, 再变掌为……等等!


    盛安猛的一惊,反手就把泪崩的楚景钰推到一旁,刚刚仿佛漫上朦胧雾气的眼睛也恢复至原状。


    我在干什么?


    他出了一身冷汗,左手指尖有些劫后余生地微微发颤,连忙随意找了个借口从此地逃开,不去理会身后楚景钰懵逼又委屈的叫喊声,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返回宗门,回到岁安院。


    他坐在蒲团上,窗外是略显聒噪的蝉鸣和清心淡雅的荷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让他无瑕去思考别的东西。


    我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我当时真下了手,楚景钰会变成什么样?


    他又想到自己曾听闻,被旁人夺舍失败后的修士因为顽强抵抗导致身体经脉受损,境界大跌,连修真界公认最神秘的识海也遭受了灭顶之灾,变得极为脆弱。


    盛安打坐修炼,默念了数十遍清心咒,将自己这不可思议的想法和在遗迹中看到的那本书的内容全部揪了出来,把它们揉吧揉吧蜷成一团压进了脑海最深处,打定主意让其永远都别想出来。


    可现在的他尚不知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是万劫不复-


    修真岁月变化极快,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因为路途遥远,且这赏花宴会持续三日,所以要提前拜访。因为盛安曾在九重城的护城阵法上帮过城主,九重城主投桃报李,甚至财大气粗的给盛家姐弟派了一艘私人的传送方舟。


    传送方舟在极清宗各峰弟子呆若木鸡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起飞,几乎在当天就从清极宗到了九重城。


    九重城在东海各岛还要往外的海上,被公认为是离极海最近的人类居所。可自从它无缘无故消失之后,就算是枕苏翻遍了玄机阁藏书阁的每一本书都没能找到它的存在。


    方舟前进的很快。盛满性子急,先一步跑去了方舟甲板,枕苏浮在她的身后,终于见到了这书上都只有伶仃记载的九重城。


    九重城名字起的很形象,整座城镇呈圆形,立于最中心的是中心城,自此向外的圆形分城为第二城到第九层。从上到下俯视看去,就像由九个圆环组成的玉环。


    九重城的中心城的墙壁最高,第二层次之,以此类推。城墙通体全是银色,看起来像是特殊的金属铸成,自带一种天然的威慑力。内里看不清商贩排布,却能看到内里重重叠叠的灯火辉煌。


    枕苏看的清楚,约莫估量了下位置,心中更是疑惑。


    这九重城分明离玄机阁所在地不远,又是“万宝之城”,为何会在千年之后变得毫无音讯没有多少记载呢?


    可无论枕苏心中有多少疑惑想要去找到答案,现在的她也离不开盛满十步之外,她这些日子看的清楚,自己好像被卷进了某个人的回忆中。虽然不知此地与外界时间流速是否一致,可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跟在难掩兴奋的盛满身后,四处观望这九重城。


    此艘传送方舟是九重城主独有,故直接把船上二人运到了中心城。盛家姐弟从城外走入,只觉得熙熙攘攘特别热闹。盛安之前来过九重城不少次,对这副景象早已习惯。可盛满从小就没怎么出过远门下过山,更别提去这么热闹的地方,当即兴奋地比麻雀还要吵闹。


    九重城城主府及其用来招待外人的宫殿处在中心城的正中心,直来直去的路呈极其对称的“米”字形,各条道上都铺着颜色不同的布料,上面满是新奇玩意。无论是外界一杯值千金的灵泉,还是药效奇高的各式灵丹妙药,只要你有钱,在这里甚至按斤买。


    本来来参加赏花宴的众人应该住在城主府旁边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万福宫”,可盛安之前与九重城主有私交,还是住在他自己的地方,自家姐姐自然是跟他住在一块。


    盛安的居所在城主府的另一侧,万福宫正好相对。与虽然知道九重城富裕,城主更是不差钱,但盛安的居所还是把枕苏盛满二人吓了一跳。


    盛满惊的是盛安自己在这寸土寸金的九重城内有个大房子,说是房子都有些惭愧,这简直就是个小型宫殿。她从没见过这么华丽的宫殿,也没想过自己能托弟弟的福,能从这富丽堂皇的地方住上三日。


    枕苏惊的不是是这房子的奢华占地,而是它格外让人眼熟的外观构造。通体呈银,上覆玄妙花纹,内里各式亭台楼阁工整对称,最中间由一片小湖隔开,整座宫殿最外围由对仗的十八道墨色柱子围裹,最上面是雕刻的各式神兽样子,在阳光下好似撒了金粉,显得格外闪耀。


    这不就是盛安在极海居所的至尊豪华版吗!!!


    盛安有事与城主商议先走一步,走之前让盛满在这宫殿中随意选个房间住。盛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靠湖最近的房间,整个人像一滩水一样躺在床上嘿嘿傻笑。枕苏看着这小姑娘抱着被子翻来滚去,没有一点出去晒晒阳光的想法,顿时感觉颇为头疼。


    她本想四处去看看这座宫殿,可盛满不出门,她也动不了,只能现在窗边随意看看了。


    枕苏左肩轻轻倚靠住墙壁,感受着微微充满水汽的湿润空气,视线投射过半开的窗户直直看向宫殿其他部分。这座宫殿的窗棱也是银色,看起来像是在木头上刷上了银白,反射着暖融融的阳光,和一片格外亮眼的银丝。


    等等,银丝?


    枕苏立刻支棱起来。她细细观看,发现在房门口踌躇不已的是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量不高,端着一盘精巧有型的糕点,眼眶好像还有点红。她身上的纯白衣衫好像有些大了,腰间松松垮垮的,整个人在盛满门前不断深呼吸,好像没有意识到她一头如雪一般银发有多么引人注目。


    屋内的盛满好像也因为这小姑娘的呼吸频率意识到门外有人。她艰难地爬下这个对她来说简直是至宝的软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手指轻轻搭上房门,猛的向内一拉。


    而那姑娘正巧要推门,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的对上都吓了各自一跳。


    盛满“噔噔噔”连退三步,笑的有些尴尬。受修仙界话本子影响,她以为外面的人偷偷站在门前不出声,要么就是偷听,要么就是使坏,谁想到门外却是个看起来没有一点威胁的小姑娘。


    “贵人饶命!”


    哪知那小姑娘反应更大。她脚是迈进来了,可不知是因为太过突然还是心中有鬼,盘子内的糕点掉了几块。


    这本来是一件极小的事,她却连忙将手中盘子放在地上,双膝并拢“噗通”一声跪的结结实实,声音之大让枕苏盛满二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双手触地头部低垂,好像还在空隙中泄出了几分呜咽之声。银白的发丝顺势铺散在她格外瘦弱的脊背上,整个人简直像只瑟瑟发抖的可怜兔子。


    “啊不是……你起来起来,我没怪你,哎呦你别……”盛满只觉得刚才的惊吓是开胃小菜,这下才真是实打实的让她目瞪口呆。


    她平日里要么就是练重剑,要么就是打小人,平日性格也是能动手绝不哔哔,哪里经受过这种让人手足无措的“眼泪大法”,一时间倒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可那小姑娘仿佛铁了心一般,任凭盛满怎么抓耳挠腮地哄都不起来。最后盛满脑子里是真没招了,直接蹲下去拉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没有拒绝,而是顺着她的力道直起身子,腿却还是跪在地上不起来,眼圈红肿好似两个核桃的化身。她看着一脸焦急的盛满,突然撇开她的手,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道极响的声音。


    “小柳求仙人,救恩公一命!”


    第66章 九重城


    原来, 这小姑娘叫小柳,是城主府里的一个小侍女,因为胆子小, 老是被别人欺负。可在一个月前,有个人解救了被推搡的她,她也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 索性就叫他恩公。


    据小柳说, 恩公是一个多月前进了城主府, 被关在了城主府中看守森严的“镜花水月榭”里。


    镜花水月榭听起来优雅有格调, 像是用来寻欢作乐的地方,可实际上却是戒备极其森严的不可见人之处。小柳不知恩公为何会被关到镜花水月榭里,却也知晓, 只要是进了这地方, 就是有生不如死的下场。


    她有心施救,可自己只是一个小侍女,言轻力微,可没有办法搭救出恩公。今天看到陆陆续续的人进了九重城, 便想着寻求其帮助。盛安和盛满坐着城主的传送方舟,在一众自费而来的宾客中显得尤为乍眼,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盛满。


    据她所说, 盛满身上有和她的恩公一样的东西。


    “弟子铭牌?”盛满取下一直系在腰间的弟子铭牌递给小柳。修真界每个宗门的弟子铭牌都不同, 或是在形状颜色上, 或是在材质字体上。小柳的眼眶还含着泪, 看起来一时半会是消不下去。


    她拿着铭牌, 十分肯定这和恩公身上的东西一模一样, 只是那镜花水月榭生人勿近, 她上次偷偷混进去, 也只是勉强看清了样式,没看到恩公的名讳。


    枕苏跟着听了,总觉得哪哪都有不对劲的地方,没法完全自圆其说。可这小柳说的真心实意,见盛满不说话,又开始跪在地上磕头,一声一声听得盛满牙疼。


    明明胳膊瘦的像个麻杆,却好像爆发出极大的力气,连盛满都拉不住。


    “好了好了,明天就是赏花宴,我明天就去救你的恩公,一定一定。”盛满真的是怕了小柳,好说歹说才给人劝起来,定睛一看,这小姑娘额前一片乌青,还渗出了血丝,在她白净的小脸上显得尤为骇人。


    “这个你拿去,涂了之后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全消下去。”盛满从春池袋中取出一个碧玉药瓶,放在小柳的手心中,看着她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啧啧不平,“你说你们九重城主又不差钱,怎么让侍女吃的这么差。就你这小身板,我怀疑一阵风刮过来你都得移几步。”


    “……贵人说笑了。”小柳双手拿着药瓶,银色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脸颊,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我不是什么贵人,你如果不介意,叫我盛满就行。”


    “……盛满。”


    “怎么了?”


    “没事!”小柳紧紧握着药瓶,朝着盛满动作幅度很大地鞠了一躬,又慌慌张张地跑出房门,连糕点盘子都不拿,更像只惊慌失措的胆小兔子了。


    盛满看着她仿佛慌不择路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她捻起一块糕点在嘴里嚼,口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桂花味。她关好房门,又到屋内合上窗户,视线内已没有了那个白发女孩的身影。


    此时虽已夜幕低垂,月光也不算明朗,可外面走廊上十步设一宫灯,内里燃着格外明亮的烛光,让这座宫殿里里外外丝毫不显暗沉。


    “九重城……镜花水月榭……”


    她的眉眼在微光下格外明亮。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第二天一早,盛满就被蜂蛹而进的侍女从床上卷了下来,这来势汹汹的阵仗把枕苏也惊了起来。盛满困得要命,连眼睛还没睁开,衣服就已经穿好了。她迷迷糊糊间睁眼看着眼前的侍女,声音如在梦里一般恍恍惚惚嘟囔了一句。


    “这也太早了吧……你们的衣服不是白色的吗?”


    “客人还真是迷糊着呢。”领头的一个侍女笑道,“城主大气,让婢子们有着各式各色衣饰绣样。可若到了正式场合,多少还是要齐整一些的。”


    “今日是赏花宴,婢子们都是统一穿了墨色长衫,以示端正规整。”


    “盛安大人是我们城主真心所待的贵人,您是盛安大人的姐姐,自然比其他人要尊贵一些。稍后请跟着婢子们来,城主为您安排了最好的位置。”


    “好好好……哎呦!”


    “呀!贵人额头碰到桌角了,快拿药膏过来!”-


    一番兵荒马乱后,盛满被一行婢女恭恭敬敬请进了城主府。一进府门,她就被内里的富丽堂皇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连池子里的养鱼的水都像是市面上价格昂贵的灵泉。盛满虽没见过凡尘界的皇宫,可眼下这城主府和皇宫又有何区别。


    盛满:如果我能这么有钱,让我成为剑道魁首我也愿意。


    过了极尽繁华的大堂,沿着右手边的小道一直往前走,穿过一道全由白玉雕刻而成的拱门,再上一层金镶玉的楼梯,入眼便是早已开着的单人房间。房间内摆着精美吃食和各式宝器,所设席位挨着窗户,不仅私密性有保障,在席位从上向下俯视过去,一番百花齐放的景象尽数收入眼中。


    “我的妈呀……那个是锦绣花吧,不是说已经绝迹了吗!那个是并蒂冰玉莲,我只在书上见过啊!还有那个……”


    盛满眼睛闪闪发亮,饿虎扑食一般冲到窗前对着下面指指点点,一袭兴奋姿态把旁边的侍女都逗笑了。


    盛满起的虽然早,可中途也算磨磨蹭蹭耽误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下正好赶上赏花宴开幕。随着一声低沉悠远的钟声,赏花宴正式开始。各种花按照品种在中央排列在成圆形,旁边是众人行走的道路,上面铺满了鹅卵石,外围是一圈环形水道,听说是城主专门为了此次赏花宴开辟的。


    水道上是盛开的荷花,也是用灵泉养的,或娇艳或清丽,皆让人赞叹不绝。在下面走动的宾客置身花海,竟然还有侍女在顶层洒下金粉,在日光下更显得奢靡瑰丽。


    “这也太美了。”盛满意犹未尽,坐在席位上拿起竹箸,看起来想要尝几块糕点。一旁侯着的侍女想要上前服侍,却见这贵客把竹箸一摔,语气十分恶劣。


    “呸呸呸,这是什么糕点,我不要吃。你,去给我拿些桂花糕来,再拿些笔墨纸张过来,我要一展文采。”


    侍女观盛满行为举止,本以为是位脾气很好的贵客,哪晓得她竟然这般暴躁。


    她双膝合拢跪地,头垂得很低:“贵客息怒,我这就去拿。也请贵客不要随意走动,在席间观赏即可。若有看中了想要近距离赏玩的,待婢子回来……”


    “烦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管我干嘛。”盛满好似不耐烦到了极点,朝她随意地挥了挥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要是想看就下去看了,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你去厨房好好盯着,我要质地细腻的桂花糕,滤渣要多滤几遍,嗯……纸也要香包熏过的,墨里面最好撒上金箔。”盛满再次发话,那婢子哪敢再多言语,连忙提着裙角跑出门去。


    那婢子前脚刚一出门,后脚盛满嚣张跋扈的气焰就消了下去。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窗边,眼里满是沮丧神色:“这下,那姑娘估计会在心里说什么‘人果真不可貌相’之类的话,做个脾气不好的人可真难。”


    她嘴上说着丧气话,行动上却没耽误,动作轻巧地向来时路走去。方才穿过白玉走廊时,她见小柳一身雪白藏在玉雕后面,两只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显然是让盛满去找她的意思。


    联系上小柳透露出来的话,恐怕关在镜花水月榭中一月有余的“恩公”就是极清宗弟子。可弟子们私自出宗都要报备,最近执法堂也没什么长时间的外出任务。若小柳没说错的话,这事可能没有自己昨天想得那般简单。


    枕苏浮在盛满身后,收回观望百花的眼神。她在意的不是花,而是赏花的人。


    若这赏花宴是要有请柬才能进,照已知情况来看,一是由城主亲自给予,而是由与城主有交情的人再多给两张。


    可她纵观全场,这些赏花者大多两人成行一人独行者只有寥寥数几。这请柬若真的珍贵,定不会让来赴宴的人随意携带他人入场。且凡受邀赏花者,必和盛满一样对某种花喜爱非凡,可这么大一个院子,这么多花,院中近一百位宾客,目前用心赏花者不过十人。


    此等情形,不由得让她想起了当年的一桩案子,和如今的状况简直称得上是异曲同工。


    那时她才筑基,和凌清秋一起下山时听说当地富豪举办画展,说其中水墨画大气磅礴,花鸟画栩栩如生,参展的人也络绎不绝。他二人因为好奇也混入其中,却偶然发现画展后面另有乾坤。


    这画展看似展出画作,为画师扬名,实则借买画卖画之名,行贩卖幼童之实。而其中大部分的“画师”都被买去做了娈童,无论是男是女,只看身段面容。


    当时她和凌清秋两人两剑,把那画展砸了个稀巴烂,不料还是被幕后主人断尾求生,最后还是请了执法堂出马才抓住真凶。


    因为当时她和凌清秋都是偷偷下山,幕后之人境界是半步元婴,两个筑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要紧,把孟独晴和枕耳三魂七魄吓掉一半。事后罚抄玄清派门规一千遍,还把他俩按在枕耳屋里打了屁股,所以她对此事件记忆尤深。


    “贵人!”小柳远远就看到盛满的身影,连忙朝她行了一礼,又用手势表明让她跟上,脚步飞快地往另一条小道上跑去。


    说来也怪。这城主府道路繁多,纵横交错,可胜在人多。今日又是赏花宴第一天,保不齐有好奇瞎逛的,按理说哪条路都应该有人。可盛满跟在小柳后面穿过两条小道后,仿佛一下子与先前热闹的前院隔绝,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虽然内里装饰还是特别烧钱,可看起来甚至有些寂寞冷清。


    小柳右手捂住胸口,止不住地喘气。盛满昨日就探测到她是个凡人,身上没有一丝灵气,让她跑成这样也是为难她。


    “贵人,就是这里。”小柳指着小道旁的一座假山,脸上是因为疾跑而升上的红晕。


    盛满“啊”了一声:“不是说在镜花水月榭吗?”


    这分明就是块比她高一点的大石头啊。


    小柳来不及解释,拉着她就往那石头上撞。盛满看着面前即将自己近距离接触的山石,默默用灵力护住了她和小柳的额头。


    可出乎盛满意料的是,她没有碰到坚硬的石块,反而像是穿过一面空气。枕苏在她身后看得明白,二人撞上山石的瞬间,小柳低声念了句什么,山石下好像有一声齿轮转动的声音,二人也消失不见。


    这山石看似不起眼,实则是一个传送阵法的阵眼所在。设阵之人下手极为精明,若是寻常人撞上,只能有个头破血流的下场;可若是持口令而撞,就会激活阵眼,把来人带到他该到的地方去。


    这山石下压着的传送阵精妙非常,盛满连很强的灵力波动都没感觉到。此刻她和小柳被传送到一处用铁皮封闭空间内,整体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在地下。


    “贵人,这就到了。”


    小满朝前方铁皮敲了三下,再用手轻轻一推,一道阴森幽暗的走廊赫然映入盛满眼中。


    “这是……镜花水月榭?”盛满哑口无言。


    这架势根本就是个地牢啊!


    第67章 九重城


    “此地就是镜花水月榭。请贵人跟紧我, 城主近日经常出入此地,我们的时间不多。”小柳撂下一句话,脚步飞快地向前走去。盛满紧紧跟在她身后, 越看越心惊。


    刚才这地牢门口看似是一条直直大道,可走进了才发现这是由光影和障眼法塑造出的假象。主道错落小道曲折,密密麻麻地特别恼人。二人一前一后不知拐了多少个弯道, 小柳才推开一间牢房的铁门。


    里面只有一个人, 看身形是个男子, 头发毛毛躁躁遮住了面容, 双手双脚被玄铁牢牢锁在架子上,衣上污渍遍布,看起来颇为凄惨。


    枕苏瞄了一眼铁门, 发现上面竟然没有锁, 只有一条格外纯金链子绕在铁门上,上面竟然还镶着几颗品相上等的紫色宝石,在一种奇怪的角度符合了九重城金碧辉煌的格调。


    “这地牢上都没有锁的吗?”盛满有些疑惑,在心中默默吐槽这九重城在地牢里怎么还这么骚包。直到看到一旁小柳的复杂神色, 才发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说了出来。


    在极清宗内,执法堂关押人犯的地牢恨不得每道铁门都弄上十道八道束缚, 确保里面的要犯不越狱出逃, 哪里会在装饰上花重金作装饰。


    “有锁又如何, 无锁又如何。”那架子上的人好像还有意识, 自然听见了盛满这句话。他冷笑一声, 声音异常嘶哑。


    “进了这个地方, 逃出去又有何用。”


    盛满越听越不对劲, 这声音虽然像公鸭嗓, 可却给她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她谨慎地靠近架子上的人, 轻轻掀开挡住他面容的毛躁发丝,待看清他长相的一刹那瞬间噔噔噔后退几步,声调都扬了起来,像只震惊过度毛发炸起的猫。


    “怎么是你!”


    维厉“呸”了一口血沫,眉头死死皱着,怒形于色。


    “盛满?你还敢过来!”


    “我怎么不敢过来了,我又没犯事。”盛满反射性的怼了回去,却也疑惑维厉为何会在此处。


    “你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了?”


    “还不是拜你那个好弟弟所赐。”维厉双目赤红,眼白中血丝遍布,看起来立刻就要暴起,“如果不是盛安,我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原来,维厉早就注意到盛安老是借着任务的名义外出,却总是不知所踪。两月前,他看到盛安魂不守舍地从宗门外回来,直觉上知晓定是出了事。


    上次他被盛安偷袭,从山上滚到沟里十分狼狈,让他被同袍好一顿嘲笑,好不容易发现盛安的把柄,他怎能放过这种天赐良机。


    自从那天开始,只要盛安接了出宗任务,他必然要接一个同样时间的,十分谨慎的开启了他的跟踪行动。只是这盛安太过狡猾,他常常在半路就跟丢了人。直到一个月前,他看见盛安进了一个山洞,在里面呆了一天一夜都没出来。


    他想着也进入里面,看看盛安到底在做什么。哪知刚踏进山洞,就感觉神智变得昏沉无比,不得已昏迷过去。等他再有意识后,就到了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鬼地方。


    “你跟踪小安你还有理了?”盛满一点不惯着他,“别在这里血口喷人,万一小安早就离开你自己眼瞎没看见呢。”


    “你……”


    “贵人!”在二人又要起一番争论时,小柳突然跪下,又开始朝盛满磕头,“求您救救恩公,我虽不知恩公受何刑罚,可他若是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恐怕性命不保。”


    “傻丫头。”维厉又咳了几声,枕苏却关注到他异常红润的脸色,“这丫头是个傻的,上次在隔壁被一群人推搡,明明有手也不反击,我就帮着说了几句,这丫头非要叫我‘恩公’,真是……”


    他又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扯开话题:“总之,我是因为你弟才到这里来的,你赶紧把我弄出去。也不知道他们对我干了什么,每次昏迷后醒过来,身上总是发涨,难受的紧。”


    “你求人就这态度?”盛满听不惯他的话,当即反呛回去,见他脸色乌黑才停止杠他。虽然自己不喜欢他,可维厉怎么说也是极清宗的弟子,总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她打定注意,让小柳先带她回去。早上人多眼杂,要逃最好挑晚上。她让小柳带她回席,差点和被她打发去拿桂花糕和纸笔的侍女撞上,惊地盛满又被迫表演了一番“你竟然敢管我”的纨绔做派。


    直到宴会结束之后,那侍女才在盛满的再三要求下不再继续跟着她。而盛满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将近一天都没看到自家弟弟。


    维厉的话仿佛还在盛满耳边响起,可她实在不觉得平时极少与人交往的弟弟能干出来残害同门的事。况且,她观维厉面色红润,精神状态也没什么问题,除了会吐两口血、身上脏了些以外,好像也没别的大事,他和盛安又有仇,万一是栽赃,陷害可怎么办。


    盛满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她本来是漫无目的地在这城主府闲逛,哪想到城主府和万福宫竟然是相联通的,瞧周围装饰,她还走的是个偏僻小道。


    而古往今来有一条绝对定律,当你出现在偏僻位置,那位置定有不为人知的消息。


    “……靠谱吗?”


    “当然靠谱,老兄我就是……”


    她耳尖一动,身形斗转,悄悄蹲在一座装饰用的巨石假山后,放轻了自己的呼吸,细细朝声源处去听。


    “你以为,为兄不辞辛苦修炼了这么多年不得寸进,这几个月的提升就是厚积薄发吗?”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若不是用了城主给的好东西,我此生也就是个筑基废人。”


    另一道声音与其相比,显得有些年轻,也格外底气不足:“可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能后天提升天赋的东西存在。若这东西真的极好,那为何不能大量销售,还要打着什么‘赏花宴’的旗号来交易。售出的越多,岂不是越赚。”


    “你懂什么!这东西的造价不菲,这来路,更不是我们能知道的。天赋天赋,由上天而赋,一般手段怎能改变上天既定之物。”


    “况且若这东西人人都有,也就不算什么宝贝了。”


    “放心,我带了好‘彩头’。” 那苍老的声音激动极了,“三日之后,你我二人只要从这宴会中出去,就是真正的人上之人了!”


    明明是夏天,盛满却感觉周身寒冷异常。若这二人说的事是真的,那么这赏花宴就是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这交易的东西若是来到光天化日之下,恐怕要掀起阵阵风浪来。


    关于这件事,盛安又知道多少呢-


    她脑中极乱,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还差点被门槛绊倒。这两天所遇到的人和事渐渐拼凑串联,脑中似有一道灵光乍现,却仿佛少了些关键,让她捉摸不透。


    枕苏看着盛满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自己也有些纳闷。那地牢中的维厉除了邋遢点,身上毫无外伤,面色潮红,灵力饱满……就好像最近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一样,每条灵脉都是涨涨的,就连境界也有些提升,看起来过得其实挺滋润。


    可小柳为何说维厉性命不保?而且,维厉说在地牢中看到一群人推搡小柳,若这九重城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必定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小柳若只是城主府的侍女,又怎能出现在地牢?


    “她有事瞒着我。”盛满突然出了声,神色笃定,“她绝对不是普通的侍女。”


    第二天的赏花宴照常进行。盛满这次乖乖在席位上坐着,俯视着这些开的过分稠丽的花团。流程还是那阵流程,枕苏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下面的人数变了。


    赏花宴在花坛与水圈之间只有一条道,宽度正好可以容纳四人同行。昨日可谓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今日却看起来规整有序,人数比昨日少了许多。


    盛满明显也发觉了这个情况。她随手捻起一块桂花糕,像是不经意问道:“这人是不是少了啊,他们赏花就赏一天吗?”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厨房今日特地为贵人做了桂花糕,贵人您看合不合口味。”侍女言语含糊,忽视话题太快,转移的话题更是显得有些刻意。盛满也不再多问,转而继续欣赏起外面的风景。


    赏花宴在申时结束,盛满甩掉侍女,却并不急着去找小柳,反而脚步一转去了万福宫。


    万福宫的客人都住在第一层的客房里,若要出来都只能走走廊的大道。盛满沿着走廊一一看去,有些人在里面紧闭窗门,有些人还未回来,有些房间还是空着的。她加快速度,沿着走廊左转,正巧与一个刚出门的墨衣侍女撞到了一起。


    “贵人饶命!”那侍女见自己冲撞了人,也不顾自己是否站稳,慌里慌张地就要跪拜,正好让早有准备的盛满扶住。她眼睛一转,突然“嘶”了一声,语气中带了点泣音,听起来疼痛难忍。


    “姐姐,我好像扭到脚了,你能扶我去旁边房间坐一下吗?”


    侍女本就因自己冲撞了贵人感到害怕,见她垂着头揉脚踝,也不疑有他,扶着盛满就进了她刚刚出来的房间,又打算去给盛满拿些药油。


    “没事了姐姐,我自己歇会就成了。”盛满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搭在腿间,看起来十分乖巧,“这里应该没人住吧,我害怕一会这房间的主人回来会说我一顿。”


    “贵人放心,这房间的主人不会回来了。”侍女怕她腿不方便,特地把盛满扶到了内室的软榻上。她刚要先行告退,盛满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将她定在原地。


    “姐姐,你说这房间的客人不会回来,可他的外衫还在桌子上,床下还有双鞋子呢。”


    侍女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支支吾吾说自己记错了。盛满也没有为难她,而是寻了个理由打发她出了门,自己把这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又悠哉悠哉地回了自己在另一间宫殿的房间。


    果然,盛满刚刚回去,小柳又是一袭白衣到访。她神情焦急,看起来极为紧张。二人在门口相遇,盛满刚打开房门,她便火急火燎地去拉盛满,拜托盛满去地牢救人。


    谁知昨日还极其友善的盛满此刻脸色冷峻,一把将小柳拉进屋内,关门落锁展开隔音法器一气呵成,声音之冷冽像是淬了雪的寒冰。


    “要我救他可以,不过你得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不得有一丝隐瞒。”


    “九城城主到底是谁?这赏花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维厉到底遭受了什么事情?”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68章 七夕特辑


    此篇为番外七夕特辑:-


    在极海那场万人瞩目的最终之战后, 修真界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大家也都顺应宗门内的召回指令,各自回了各自宗门,约好突破元婴之时, 再相聚一起下山游历。


    玄清派,沉水崖。


    枕苏收起毛笔,吹了吹纸上还未干透的墨迹, 又将它卷成圆筒, 放入一个小竹筒中。


    在桌面一旁蓄势待发的鸽子早就准备好起飞。者鸽子的身量比寻常鸽子要大些, 肚子被喂的格外肥圆, 歪着头的样子极其可爱。它眨着豆豆眼,看着枕苏将竹筒系在它的脚上,又撒娇一般地去拱她的手掌。


    枕苏顺着鸽子毛从头捋到尾, 又轻轻揉了揉鸽子的头顶, 拇指擦过白鸽翅膀上的金色印记。鸽子依依不舍般摇摇头,忽地展翅飞出了窗外。


    这只鸽子不是寻常鸽子,而是玄机阁特有的传信鸽。看着它穿过云层渐渐远去,逐渐化成一个小小的白点, 枕苏的思绪又被带回了那一天。


    【苏苏,我可以……摸摸你的剑吗?】


    他二人在墙边, 千归语右手撑在墙上, 将枕苏困于一方天地之内。明明看起来是格外强势的主导方, 他的耳尖却红的嫣然, 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


    枕苏一脸茫然, 视线更多的是被他身后墙边突然出现的一排影子所吸引。


    如果她没看错, 有燕回、季沉、斜疏星、黎萤、郑氏兄妹、余镜台、沈岸、宓观鱼、孟百川……还有师兄。


    好嘛, 都是熟人。


    他们是怎么挤在一起的?


    千归语见她一副游离状况外的样子, 鲜艳欲滴的红色开始从耳尖慢慢朝内延伸。他看起来极尽紧张, 心脏好像在喉咙处跳动,像只有些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逃掉的紧张兔子,眼睛却一直牢牢盯住怀中的猎物。


    【我喜欢你。】


    【我可以做你的道侣吗?】


    他越说越顺,也不知是刻意还是紧张,墙后的那些偷偷摸摸的人都听到了他的传音。


    “靠!竟然偷家!”余镜台勃然大怒。他自认自己是凌清秋的娘家人,立刻踮脚抓住凌清秋的肩膀,一个暴起给了他一拳,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教育。


    “凌呆呆你家要被偷了,快去把他扒开扒开!”


    凌清秋的肩膀被余镜台摇的一晃一晃,连他那一拳也没挡下来,虽然面色上没什么变化,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小伙伴们都能看出他的沮丧与不甘,像个僵硬慌张的泥塑,被余镜台一拳打碎了故作坚强的外壳。


    “这件事是师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想……只要她能幸福,我会祝福她……”


    他的语气干巴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已经化作呓语絮絮,整个人的大脑好像处理不了这个情况,从一柄锋利内敛的宝剑变成了陷在泥里的小狗,想要冲上去叫嚷却又怕主人恼了他。


    他腰间的长清剑仿佛也注意到了自家主人的情绪,剑穗好像都丧失了光华。


    余镜台简直对这个无所作为的呆木头无可奈何。他瞪大自己的眼睛,想要寻求帮手来把这头倔驴拉回正道。可望向四周,除了看戏等后续的,一个黎萤亮出猫爪磨刀霍霍,一个郑清意拔剑四顾气焰熏天,早就在旁边咬牙切齿窃窃私语,看起来犹如狂犬再世。


    若不是沈岸和郑明玉门神似的拦在她俩前面,这俩孩子估计早就杀过去了。


    余镜台十分明智地转移视线,他有百分之百的理由怀疑,这俩个枕苏唯粉会在千归语落单之时给人家套上麻袋暴打一顿。


    等等,宓观鱼小姐姐为什么笑得这么官方,一幅想要开大的样子。孟百川好像一直在瞄她的眼色,这是个妻管严……算了下一个。


    燕回……额,她的长枪一直在嗡鸣,现在看起来有点疯狂,惹不起惹不起。


    他转移攻击力,劈里啪啦逮着玄机阁的另外俩人一顿输出:“你们玄机阁怎么回事,怎么抢上玄机阁的人了!”


    季沉悄咪咪收回阻拦的手,笑的像只名副其实的狐狸:“嗨呀,小辈有小辈的思想,这谁也拦不住的啦。”


    余镜台转头看向凌清秋,发现他周遭已经黯淡阴沉,就差蹲在角落里画圈圈了。为了兄弟的幸福,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开干,哪知被季沉一个擒拿死死按住,在墙后来了一场友好的交流。


    斜疏星和郑明玉对视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前方战局之中。


    “抱歉。”相较于后方战场如火如荼的局势,处在前方战场的枕苏反而显得十分平静。


    “我已对师兄心有所属。”


    刹那间,快要枯萎的凌清秋眼睛一亮,整个人身旁仿佛飘起了小花,军师余镜台傲娇挺胸,抓住时机猛扇季沉大巴掌,黎萤郑清意双手十指相扣祈祷,燕回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千归语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却又急急补救。


    【那,我们以后可以……多探讨一下阵法吗?】


    枕苏爽朗一笑,眼中是坦坦荡荡的友善:“当然,我们是朋友。”


    最后的千归语还是失魂落魄地走了,像是只被雨打湿毛发的流浪狗,凌清秋则是迫不及待地走到枕苏面前,声音微微上扬,身后仿佛有尾巴摇成了螺旋桨,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来。


    “师妹,我们回家吧。”


    思绪越过时间重重,打着转回到了现在。枕苏想要起身,身后却贴上一副温热身躯。凌清秋双手撑在桌子上,将枕苏整个人笼罩在他心跳急促的怀中。


    “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吗?”


    枕苏笑着转过身,指尖轻轻搭上凌清秋的眉骨,又顺着骨骼去触碰他纤长的眼睫。


    她很喜欢凌清秋的眼睛,他是单睑,眼睫却长,每次他看向她时,内里的柔情总像是含了无尽氤氲旖旎的秋水,那仿佛可以淹溺万世的情意可以化作世间最坚韧的束缚阵法,让她寸步难行。


    当时极海的他与盛安争夺身体,失去了这对漂亮过头眼睛。现在这双蕴满了着缠绵和钟情的眼睛,又一次回到了她的面前。


    “是你太专心了。”凌清秋收紧手臂,左手搭在枕苏腰间,将她圈在自己的领地内,别别扭扭的语气充斥着泛酸的醋味。


    枕苏简直要笑出声来。每次她给千归语回信或是见面,凌清秋表面好像不太在意,实则心里的醋坛子早就一个接一个地打翻,恨不得撕碎那些信件,哪怕他知晓里面只有她和千归语在阵法上的交流。


    不过为了防止自家师兄恼羞成怒,她只是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就浇灭了凌清秋浑身奔腾燃烧的醋意,通通在二人对视间化作柔和的爱恋。


    “好大的酸味啊。”枕苏调笑了他两句,想要推开凌清秋,却不料被他拥的更紧,往常那双平静冷艳的眼眸中,燃起了堪称炽热的欲望烈焰。


    像要将她占为己有。


    凌清秋将头埋在枕苏的脖颈处,发丝轻轻蹭着她柔软的肌肤,带来一阵麻痒。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像是要将自己的味道尽数染上。他打横抱起枕苏,又满怀虔诚地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枕苏双手环在凌清秋的后颈,看着他眼中映出她眉心的那一点红:“这是要做什么?”


    凌清秋看似一本正经的样子,脖颈到脸颊却齐齐漫上了红晕,语气格外正气凛然。


    “双修。”-


    玄机阁。


    玄机阁的信鸽上有专门的阵法辅助,飞行速度很快,三个时辰就能从极北飞至玄机阁。千归语拆下竹筒,取出内里信纸细细来看。看完后,又极其珍重的将其以金纸包好,贴身放入胸前。


    “啧啧啧。”一旁的季沉看着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言语之间满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当时被拒绝怎么了,好女怕缠郎,如果你再争取争取,说不定咱玄机阁和他们玄清派就又成了一对好姻缘了。”


    斜疏星看似还在一旁发呆,实则悄悄靠近二人了一些,装作不经意般调整了一下银白的嘴链。


    季沉见千归语不理他,得寸进尺地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语调起伏字音平仄间充满着阴阳人的精髓:“你不会因为被拒绝一次就封心锁爱了吧。”


    【师兄莫要闹了。】


    面对季沉躁动的搞事之心,千归语笑着抚上胸膛,神色虽然有些落寞,但任谁都能看出他如今的开阔心境。


    【先不说修仙大道宽广,情爱之事不过期间尔尔。我已然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而这份心意到现在也仍然不变,如青松扎根入岩,月亮永远高悬。这份心意,在以后也不会更改。】


    【情之一字难言其意,虽然我不能成为她身边的那个人,不能与她相伴相守一生,可我们如今仍然可以共事,可以书信。】


    【与我而言,已是极好的结果。】


    季沉看起来还想搞事:“哎呦师弟,你的道德水平不要太高了,想要什么自己就得去争取,你把枕小道友抢过来,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以啊呜呜呜呜……”


    斜疏星一把捂住季沉的大嘴巴子,一如既往地充当封印他胡言乱语的开关。季沉“呜呜”嚷着,还是被斜疏星的封嘴铁手无情镇压,十分悲愤地被他拖走。


    千归语站在原地,视线略过重重密林,看向当年他与枕苏相遇的“秘密基地”。那日的阳光与今日无二,女孩的笑靥又浮现在眼前。


    他从胸前衣襟中拿出金纸包裹的书信,嘴边是扬起的细微笑意。


    【我无法拥有月亮,却能看着她永远皎洁明亮。】


    【我们还是朋友。】


    【这样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余镜台:耶!这是青梅竹马组的大胜利!灵感来了我写写写!


    修真界读者:最近秃老师的作品甜度超标,我吃吃吃!


    余镜台:是光老师!不是秃老师!!!


    大家还记得小鱼的笔名吗(指路21章)


    第69章 九重城


    盛满虽说长得不凶, 可周身的气势都是实打实的在一次次见血战斗中锤炼出来的。小柳哪受得起这番逼迫,直接膝盖一软眼圈一红,看起来又要跪下, 却被盛满拿灵力束缚在空中。她想要挣脱出来,可她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又怎能从修士的手中脱身。


    就算被盛满这样逼问, 她也只是咬牙道:“贵人, 这世间闲事没有一件是好管的, 您就带着恩公走吧。”


    “闲事不好管?哼, 我盛满偏要管个够!”盛满腰间剑鞘嗡鸣,眼中是如烈火焚烧一样耀眼的坚定。小柳停下挣扎的动作,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将这件事的始末因果缓缓道出。


    “贵人可听说过, 拿别人的灵骨灵脉,去延长自己的求道之路。”


    随着小柳语气平静着娓娓道来,枕苏和盛满逐渐拉开了伴随着鲜血的阴谋。


    从她平缓的语气中,二人窥得了隐藏于此的阴暗面, 如蟒蛇盘旋缠绕,叫人不寒而栗。


    世间皆知九重城包揽天下至宝, 可少有人知九重城出售神药。装着一份神药的瓶子还没有一根手指大, 可凡是知晓此药的修士, 皆将其奉为至宝, 称之为“升灵液”。


    升灵液听起来像是平常回复灵力的丹药, 但它有着提升天赋的逆天功效, 让多少人趋之若鹜。


    修真一道竞争残酷, 天赋几乎是了一个人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走多快的绝大因素。可既是上天给予, 要逆天手段必定在各种方面都不太正当。


    开始, 九重城每年都会去各地寻找天赋较强的孩子,用加入九重城可尽享荣华富贵的言论诱惑他们,或者直接跟父母交易买下他们,把他们带进九重城。这些人并不会在九重城得到类似于宗门弟子的待遇,而是会被囚禁在镜花水月榭里,等待他们的,是取出他们后颈灵骨,拔出全身灵脉,用来压缩萃取制成升灵液,待血液流尽身亡、身躯毫无用处后会被埋到后花园的泥土中,用来培育百花。


    城主特意将升灵液的消息私下里在那些修为很久不动,或是身在修仙氏族天赋却不高的人群中散播。这种神药一经面世,便引得他们疯狂争抢。又因为这药珍贵异常,买药之人也不希望别人也服用升灵液后超过他,故这买药消息的私密性竟然出奇的高。


    可是后来,来求药的人越来越多,开出的酬劳也越来越惊人,特别是喝过一次尝到了甜头的买家,就算倾家荡产也要再来一瓶。可随着修真界有生力量越来越壮大,许多孩子年幼之时就被测了天赋,许多都被带到了宗门,或者准备加入宗门,九重城甚至开始暗地里劫人,可劫人劫的多了又会引起正派的注意力,对买卖不安全,被发现了也会对九重城的名誉造成损失。


    于是,第二阶段的阴谋开始正式上演。九重城每过几年都开些活动,可能是赏玉,也可能是赏花,只有收到请柬的人才能踏入城主府的大门。而这请柬发给的宾客,里面一半之数都再次有需求的求药者。作为老顾客,他可以自带一人上门,称作“彩头”。


    只需要等待三天,用“彩头”制作而成的升灵液便会到达买方手中。


    自从九重城开始推行这个方法,生意几乎扩大了一倍有余。特别是一直不得寸进,寿命将尽的那群修士,是带来“彩头”最多的买家。


    盛满瞬间就想到了今日自己故意进入的房间,那外衫和鞋子不是忘记了拿,而是他的主人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拿了。


    盛满圈起手来捂住口鼻,一阵激烈的闷气涌上自己心头,几乎要使她张嘴呕吐,可她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眸光凌冽,语气之尖锐如利刃般刺向小柳。


    “那么,你在这买卖中,又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小柳深吸一口气。


    “我是药人。”


    “升灵液之所以能逆天而行,起到提升天赋的作用,是因为夺取了他人之物安在了自己身上。可这升灵液毕竟不是自己身体里的东西,若是贸然让其进入体内,轻者百般不适,重者爆体而亡。而药人,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才存在的。”


    “九重城在暗地里培养了许多药人。他们大多都是从小就开始浸泡专门的药水,日复一日地喝特制的药液,只能待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喝了药熬下来的继续活着迎接下一天,熬不下来的就埋在后花园或者丢到海里。”


    “每到制取升灵液之时,城主会从生存下来的人中,选出十二人离开地底,去地上专门的房间里生活。而他们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血液去中和升灵液中霸道的冲击性,让升灵液经过药人血液的浸泡,提升与买主使用的成功率。”


    “ 一个药人在地上能存活的时间,大约只有三个月,一人死后,尸体扔进海里,再从地底挑选一人代替他,沿用他的名号。”


    “我其实不叫小柳,我是六号,小柳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盛满沉默了许久,看着小柳单薄的身形和满头银丝,过了好久才问出:“维厉之前说看到你被欺负,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小柳只是笑了笑,看起来不太在意这件事:“大家只是觉得不公平而已。在地面上生活的大家一般只能活三个月,可我在地面上,已经活了十三年。”


    “我从三岁开始摄入药物,七岁被城主大人选中来到地上提供血液。城主大人说,因为我是芙蓉骨,所以撑的时间格外长。”


    芙蓉骨?


    枕苏想起了在燕京的秦晚晚。盛安曾经想要要夺舍她的身体,可能不是因为芙蓉骨能作为炉鼎和夺舍的魁首,而是从城主这里知晓了小柳的情况。


    听到这里,盛满上前一步,指尖搭在小柳的脉搏上,半响突然收回手,神色笃定:“你有灵力。”


    “你是修士……或者说,你曾经是修士。”


    小柳双手交握在一起,手指十分不安地纠缠:“是,我有修仙的资质,之前误打误撞也只是修习到几重练气。可我的境界会随着血液的流失变低,这几年一直上上下下的,现在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了。枕苏将视线从小柳身上移开,心中暗自复盘。药人看似供献血液,实则是献祭自身生机。而小柳有一副芙蓉骨,天生就会引气入体,那些灵力应该代替了旁人需要付出的生机,所以她才能在药人三个月必死的无解之局内活下去。


    “至于城主大人……我也不知他长什么样子,但是他应该活了很久了。我之前听一个姐姐说,升灵液的买卖已经持续了将近三百年,也从没见过城主有子嗣。”


    “……最后一个问题。”


    盛满双眸紧紧盯着小柳,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喉咙干涩的像是含了磨人沙砾:“盛安他和这升灵液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小柳摇摇头:“城主大人不限制我们药人的活动,外面来的每个人我都有印象,我在三年前才看见过盛安大人,他应该与升灵液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盛满松了一口气,又因为升灵液之事感到毛骨悚然。如果升灵液之事是真,先不说这件事本身就瞒心昧己,逆天而行,如今的买家可以带一个天赋好些的“彩头”来,下一步的“彩头”就是宗门中的中坚力量,危机就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必须把这件事上报宗门,拔除此祸!


    她打定注意,忙跟着小满出门。小满对这三座宫殿的路径极为熟悉,一边领着她去往镜花水月榭,一边为她低声解释。


    “恩公的情况好像与旁人不同,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只是看着许多药材一箱箱地往地牢里送,可又和我们所用的种类不一样。”


    盛满没有回话,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几乎让她的额头上瞬间生出了冷汗,整个人不寒而栗。


    她们躲开了层层守卫,去到关着维厉的牢房。今日的维厉看起来却与昨日有些不同,明明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却还是张开手掌在空中乱挠,整个人显得特别兴奋。


    盛满感觉不对,忙将一丝灵力探入他的经脉探测其身体状况,却又突然收回灵力,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劫于后生。


    “九重城城主给他喂了大补丸吗?他经脉涨的都要快炸了。”


    盛满在原地一脸懵逼,小柳更是一脸焦急。她听到维厉有难,藏于袖中的刀出手,死死咬着后槽牙,忍住疼痛在自己手腕上划了深深一道口子,将伤口凑到了维厉面前。


    盛满阻拦不及,看着那把好像是用来削皮用的小刀掉落,上面还染着小柳的血。她的血不是鲜红色,倒像是荷花绽开的粉色,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莫名地使人有些神智昏沉,心中却升起几分诡异的平静。


    可那维厉闻了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激动,甚至开始不计消耗地朝盛满小柳二人释放灵力攻击。盛满护着小柳躲开一击,那道灵力打在墙壁上,激起一片灰尘扬起。


    “小柳,你是药人,血里本身就含着无数药物,虽然有中和药性的功效,但维厉现在情况不对。现在他的灵力太满,若是再给他补补,他非补过了炸开不可。”


    小柳被她安抚住,跑去外面看着人。盛满绕到绑着维厉的柱子身后,想着先把他带出九重城再说,可在外面守着的小柳看到了城主的身形,连忙进来告知盛满。


    “城主大人之前并不会在这个时候进来,一定是因为刚刚的声音太大了。”小柳看起来十分慌乱,惊惶之中还夹杂着些许愧疚。


    此刻已是来不及再从牢房中出去,可这地方就这么大,连茅草这样的遮挡物都没有,又如何藏身其中。盛满在这火急火燎地情况下呼喊自己的理智,希望能出现一线灵光保证她能度过难关。


    灵光来灵光来……有了!


    她一抹春池袋,取出一盏巴掌大小的油灯来。这油灯看似寻常,实则暗有玄机。此灯名为隐山灯,能使人隐匿气息,潜藏身形。虽然是个一次性法器,可用在眼下情景却是最合适的。


    “六号,你在这里做什么?”盛满刚刚隐身,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就自门外传来。


    九重城城主一袭黑袍覆身,个子看起来不太高,脸上戴着一副青铜面具,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他身后跟着的人是一名男子,身着一身宽大的灰色斗篷,宽大的兜帽将他的面容遮的严严实实。


    “城主大人,我……我来看看他。”小柳连忙跪在地上,露出纤细脆弱的后颈。


    “怎么,你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九重城主语气调侃,显然很满意这种表示小柳对他绝对臣服的温驯姿态。


    他低笑一声,挥手让小柳退下。小柳应下后站起身来,腿却有些发软。牢门并不宽敞,她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灰斗篷的肩膀,撞歪了他斗篷肩颈处的流苏。


    灰斗篷也没怪罪于她,而是在斗篷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歪到后面的流苏拨正。


    盛满的瞳孔随着他的动作而扩大,左手指尖不自觉地蜷在手心里,几乎要掐出血印。


    因为那灰斗篷的腰间,系着一抹格外乍眼的墨蓝。


    第70章 九重城


    盛满见了那墨蓝色的春池袋, 整个人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上脑袋,晃的几乎叫她头疼欲裂。


    别乱想,盛满。


    她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


    春池袋在外面或许罕见, 可在这万宝之城也不算个稀罕物,可能……是你看错了。


    那绝不是盛安。


    她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看着九重城城主指挥一群黑衣人抬进一口极大的木质浴桶, 又往里面撒了许多种类不一的药材, 蔓延出的味道比盛满喝过的任何一种药都要酸苦。


    枕苏仗着他们看不见自己, 明目张胆地往浴桶里看。那些药材并不是毒物, 每一种都是难求的宝贝药物,或是活血通络,或是筑身强体, 放到外面每一两都价值不菲, 却像杂草一样倒进水中。原本澄澈的清水变得乌黑,各种草药混在一起,像是在暗河中蠢蠢欲动的海藻。


    其中一个身形明显比其余高大的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玉瓶,将里面淡粉的液体倒入其中。枕苏和盛满都看的一清二楚, 这正是小柳那些药人的血液。


    那些黑衣人做完这些,又来到绑着维厉的柱子旁边, 盛满这才发现那柱子是可以移动的。他们将柱子连带着维厉放进浴盆中, 让他整个人浸入药液, 又盖上木质盖子, 只留出一节手臂露在外面。


    一切收拾妥当后, 他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仿佛是暗处游移的暗影。


    没人在乎维厉现在神情恍惚口含涎水, 好像他和那跟柱子一样, 都只是不重要的死物。


    “先生, 你看他现在可否能进行‘那件事’了。”凶神恶煞的青铜面具下传出声音,包含着无尽的贪婪图谋。


    灰斗篷指尖搭在维厉露出的手腕上,被兜帽挡住的脸上看不清表情:“还不够。”


    他沉吟片刻:“他的身体有些受不住了,自明日在药材中加入曼陀罗汁和水晶花汁,一直浸泡足足三天,就可以开始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做了处理,让人听不清音色。


    “好!”城主听起来心情很好,抬手拍了拍灰斗篷的肩膀,“等我成功,你想要什么,我绝对会为你寻来。”


    灰斗篷只是幅度极轻的点了点头,又像难以忍受空中蔓延的气味,转身出了牢门,九重城主也随其而去。一时间,整个牢房内只剩一个大浴桶,和角落中蜷缩的盛满。


    盛满从头到尾的姿势未变,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表情。


    她知道九重城主想做什么了。


    给维厉用的那些草药,她曾经见过。


    在十几年前的山崖上。


    曾经想要夺取盛安身躯的假仙人,日日夜夜为盛安浸泡此液。甚至在青莲道人到来,她烧掉了崖上的房子时,房内还有盛开的曼陀罗花。


    而这浴桶中泡着的,是当时几十倍的药量。怪不得维厉面色红润油光满面,再加上药人血液中和过去狂暴的能量,这哪是十全大补丸,这就是万全狂暴丸,还是带着中和药剂那一挂的。


    他经脉现在还没爆,全靠多年修习的身体在替他负重前行。


    她之前那恐怖的想法成了真,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她又想起刚刚城主和灰斗篷的对话,听他们的意思,这倒霉孩子还能再活几天。她看着门口一左一右俩门神,一时间只觉得心力交瘁。


    今天肯定是救不了维厉了,不如先回屋去,待不了在这九重城多住几天,从长计议。


    她打定注意,刚想站起来走,却发现脚底的一块地板是斜着放的,显得特别别扭。这地牢的地面是岩石,牢房内铺的是横格地砖,刚才地牢昏暗看不清,现在盛满蹲在角落里,离地面很近,才发现脚下地板好像大有玄机。


    盛满把这块地板轻轻往上抬了一下,下面竟然露出一圈纹路,看起来像是一个传送阵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看了看外面直挺挺站着的两个,一咬后槽牙就朝内探入灵力。


    幸运的是,在门外二人重新进入牢房的同时,盛满也消失在了原地。


    一阵天旋地转间,盛满出现在了传送阵的另一段。这里看起来是个达官显贵居住的内室,墙面装饰十分奢华,可屋内除了床榻桌椅等必需之物外,只有一面古铜镜子立在一旁,看起来冷冷清清,没有一分烟火人间的气息。


    枕苏四处打量了一下,总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盛满看着这地方也很熟悉,可又说不上来从哪里见过。


    她放出灵力感应四周,却发觉这么豪华的一个房间,按九重城骚包的风格,居然没有人伺候。她谨慎地走出内室,来到装饰更显得浮夸的外堂。她正对着外堂中间的那盘红玉棋,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神色从茫然转向了不可置信。


    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盛满双手仿若失力般垂在身旁,脑海中那个她最不想承认的念头渐渐明晰。


    “姐姐。”


    那道让盛满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等很久了吗?”


    盛满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转过身去。盛安灰斗篷的兜帽早已取下,露出他细长而温和的眉眼。


    他当着盛满的面解开灰斗篷,将其随意放在椅子上,从腰间的春池袋中取出一巴掌大小的东西放于掌心,笑语彦彦地朝盛满递过去。


    “你的灯落下了。”


    盛满垂眸看着躺在盛安手心里的隐山灯,一时间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隐山灯只能用一次,之后就会变成普通的油灯。月光穿过窗纸照在二人之间,盛安和那盏已经报废的灯一同隐入黑暗之间。


    “为什么?”


    盛满没有去接,而是任由盛安的手在空中抬着。她的语气很冲,带着满腔无法宣之于口的愤怒和不解。


    盛安没有回答,只是收起了那盏已经报废的隐山灯。


    盛满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不太好看:“前日我想要进内室找你,有两个婢子拦着我,说不能让任何人进去,是你的命令吧。你不在的时候让别人告知我不要进去,也算到我肯定不会为难她们,是怕我发觉你设下的传送阵吗。”


    盛安还没出声,盛满就已经明白了一切:“这倒也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习,你的灵力气息我最为熟悉。可是盛安……”


    她直勾勾盯住盛安,眼冽如炬:“为什么。”


    “姐姐。”盛安叹息一声,“姐姐,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想从谁身上取得‘你的东西’?”


    面对盛满堪称审讯一般的步步紧逼,他突然不说话了。半晌,他与盛满四目相对,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有种整个人本来无可奈何却必须要正面回答的黯然。


    “姐姐,你别问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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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满看着一向要强的弟弟低头,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可这件事她若不弄明白,恐怕一辈子都会不得所安。


    盛安看出了盛满的坚持,也明白若自家姐姐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件事肯定没完。他坐在外堂的红木椅上,整件事情随他没什么音调起伏的言语间缓缓重现。


    盛安在三年前追击一名邪道,从而进入了九重城。但他发现九重城的护城大阵年久失修,出于善意禀报了城主,并修复好了护城大阵所存在的问题。


    九重城整座城池能浮在水上,靠的就是九重城第一任城主花重金打造而成的护城大阵。此阵不仅能将重达千钧的数座城楼在水面上抬起,在遇到外敌来袭时还会聚灵成盾,非大乘强力不可破。


    护山大阵对九重城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盛安也成了中心城的座上宾,住进了与万福宫相对的宫殿之中。那宫殿本来是片作为观赏用的景观,可这代九重城主是个对称强迫症,接手九重城后,直接把那群景观轰平了建宫殿,可一直没有什么用途,盛安也就顺理成章的住了进去。


    盛安之前为了寻药,在九重城住了一段时间,自然也知晓了“升灵液”之事,城主也告诉他,整个修真界服用过升灵液的人不在少数,盛安虽未服用这东西,却也不想多管闲事,造成修真界内动荡不安,就没有将此事上报宗门。


    至于维厉,盛安说自己也不太知晓其中内情。自己下山之后发现一处遗迹,遗迹中好像有这九重城主最近所寻的矿石。当他带着矿石来到城内,才发现城主不知何时把维厉弄到了地牢里。


    九重城是万宝所聚之地,信息自然也是不一般的流通。在盛安住进宫殿后,九重城主对他作了调查,知晓有贼人想要取全身盛安灵骨筋脉与自己置换,感觉十分新鲜,就让盛安将那些步骤说与他听。


    但这件事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过了,就连盛安自己也是前几日知晓地牢里的是维厉。


    “维厉此人心胸狭隘,于宗门处处与我们俩作对,我虽不愿残害同门,却也不喜他在身边,所以什么也不想做。”盛安双臂环胸,语气中无端透出点幼稚的委屈来。


    盛满听了,知道自己误会了弟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不知为何,她的声带好像被莫名的力量操控,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小安,你与这升灵液,果真毫无关系吗?”


    “姐姐不信我?”盛安变了脸色,原本柔和的眉眼斜着看人,无端透着一些锋利来。


    “对不起小安,我刚才乱说的。”盛满也感觉自己今天太紧绷了,连忙对盛安道歉。盛安受了委屈,赌气般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姐姐好好休息”,抓起披风就往外走。


    盛满想唤他,跟了几步后也觉得自己理亏,悻悻蹲在原地敲自己的脑瓜子。枕苏却不在原地跟着她,而是朝外斜着走了十步,达到她能活动的极限,正巧能看到门口的情景。


    从她的视角中,看到了瑟瑟发抖行礼的小柳,和已披上斗篷的盛安。


    晚风将一句低沉嗓音带入枕苏耳边,让她重新审视起这个目前看似正直的盛安。


    “你若敢多嘴一句,我便让他灰飞烟灭,不得善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