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裴昼隐趁机,和他十指相……
重症病房外。
距离李琳芳做完手术一个小时, 许家人守在病房外面。
许昭宁听着父亲给家里亲戚打电话借钱。
“我们也没多发达,家里的钱不都是乐逸那个资助人给的吗。”
“把房卖了?你也真能说出口。”
“不是我不想救我老婆,主要是农村的自建房值几个破钱!”
许昭宁有点麻木。
他在这时竟然有点庆幸, 刚刚裴昼隐接了通电话走了, 不至于让裴昼隐看见。
等许杨德挂了电话, 许昭宁有气无力道:“我这些年给家里转的钱呢?”
许杨德一脸不耐,“你一个孩子, 能给家里寄多少钱?你弟上兴趣班的开支, 还有家里各种生活费用, 你转那些顶什么用?”
“我转那些不顶用?”许昭宁没力气和他争辩, 气得冷笑,“我们家确实是发达了, 十几万都不用当回事是吧?”
许杨德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许昭宁忍无可忍, “钱到底去哪了?!”
“花掉了啊, ”许杨德道,“不是说我们家多有钱,就是开支大嘛, 能有什么办法?而且你不是有很多都给你妈了吗?你妈现在晕着, 谁知道钱去哪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是我转给我妈, 你也没少拿!”
“许昭宁!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许杨德拍了拍椅子,放大了声音, 像是恼羞成怒,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尊卑长幼!你这么跟我说话,是在怪我?!”
一直生怕被战火波及的许乐逸见状,知道自己不能再躲,连忙劝架。
“行了行了, 爸,我哥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些年没少补贴家里,哥,你也少说几句。”
许昭宁忽地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掐住他的肉,手背有点颤抖,“你说,这些年,他到底把钱花哪里了?”
许乐逸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心虚。
“哥,咱家人都没什么不良嗜好,顶多就是花钱有点大手大脚,花都花掉了,也没办法再追回来,当务之急是想想妈的住院费怎么办。”
许昭宁松开了手。
他有点无力道:“还有你资助人给你的钱呢?”
许乐逸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又是你妈告诉你的?”许杨德有点生气,“我早就说了让她别说,到了这节骨眼你果然拿这件事吵架。”
许昭宁从没这么无力过。
他以为,他努力工作,时常往家里寄钱,家里不说大富大贵,起码能安然度日。
可还是这样,到了谁生病时,还是这样无力,为了钱吵的面红耳赤。
小时候他失明那一天被送去医院的场景彷佛再一次重现,他已经成年很多年,可彷佛被困在那里,一直在鬼打墙,从没出去过。
许昭宁一沉默,他弟弟心虚更甚。
“哥,家里真没拿着你的钱乱花……”许乐逸道,“就是除了兴趣班,爸还帮我找了家教,这些钱加起来确实很多。”
许昭宁沉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没让家里在我的学习上操任何的心,你自己不能学?”
“别一说这些,你就老拿你以前怎么怎么样来说乐逸,”许杨德道,“你以前家里确实是没那条件,但不是今时不同往日吗?”
“好,”许昭宁道,“那他的学习成绩呢?”
许杨德梗了一下,“乐逸确实是没你聪明,就是因为他笨一点,才需要我们多费工夫……”
许昭宁道:“学习成绩上不去,那报的那些兴趣班有什么结果?他有什么乐器坚持学过三个月?有能考级的兴趣吗?”
“兴趣兴趣,当然不能把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上面,学了开心就行嘛。”
许昭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失去了任何和许杨德对话的欲望。
许杨德欲言又止。
许乐逸生怕许昭宁又训到他头上,再也不插话了,坐的离他们俩有一米距离。
裴昼隐的回来,暂时打破了僵局。
“费用都缴清了,李阿姨现在的情况不能擅自转院,明天会有专家过来会诊。”
“这……”许杨德起身,“昭宁,这是你什么朋友啊?这种恩情,让我们家怎么感谢才好……”
许昭宁冷冷道:“这些你就不用管了。”
当着外人的面,许杨德不好再和他吵,被怼的愣了一下后,长叹一口气。
“叔叔,其实我是许乐逸的资助人,”裴昼隐道,“我和宁宁是在工作上认识的,资助许乐逸也是宁宁引荐的。”
许杨德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许乐逸也连忙站了起来,“哥,你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过?”
别说他们。
连许昭宁也都是这一秒才发现,裴昼隐编谎话信手拈来,都不用打草稿。
裴昼隐反问:“宁宁,你从来没和他们介绍过我?”
听出他话中的逗弄,许昭宁抿唇,沉默不语。
裴昼隐见好就收,“时候也不早了,稍后我的助理会过来和你们沟通之后的事宜,我就先走了。”
许杨德连忙赔笑:“好,实在是感谢您。”
“不用谢我,非要谢的话,不如谢谢您儿子?”裴昼隐笑里藏针。
许杨德擦了擦汗,“是。”
裴昼隐对着许昭宁,“你不走?”
许昭宁这才肯搭理他,“我留下来陪我妈。”
“就算你在这里守一整夜,阿姨也不会因此早点醒,”裴昼隐意有所指,“不如交给其他更专业的人好了。”
“裴昼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冷血,对亲人不管不顾。”
裴昼隐面色微变。
许杨德听他说话的语气更是战战兢兢,生怕他得罪人,小声道:“昭宁,和人说话要有礼貌……”
“叔叔,”裴昼隐扯唇,“他想怎么和我说话,是我们的事。”
许杨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嫌弃他多管闲事。
他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人相处的关系,被堵了一下后,也不敢说话了。
裴昼隐道:“又不听我的?”
许昭宁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刚刚他还对裴昼隐求助,裴昼隐帮了他,又什么条件都没提。
许昭宁起身。
裴昼隐过来拉他的手,没有任何避嫌的意思,牵着他往医院外走。
到了停车场,助理来和裴昼隐交接信息,许昭宁这才明白,裴昼隐说的“交给更专业的人”,是指把他爸和弟弟看在医院里给他妈当护工。
坐在车上,许昭宁有点沉闷,“就算把他们强行摁住,他们恐怕也不会好好照顾我妈。”
在他们家,他妈向来是照顾人的角色。
而且往往照顾人,还要收获一堆的埋怨,永远吃力不讨好。
裴昼隐至始至终都没松开他的手。
能有握住许昭宁还不挣扎的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闻言也是漫不经心,“没关系,他们不愿意,也会有人教他们。”
虽然不应该,许昭宁从他的话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当裴昼隐的手段用在他身上时,他生气抗拒。
可当裴昼隐料理的人变成了让他心烦意乱的人,他只觉得舒心。
裴昼隐趁机,和他十指相扣。
许昭宁没有挣扎的意思。
刚刚在和许杨德吵架时,他就听见了裴昼隐的脚步声。
很多话裴昼隐都听见了,但是他没选择插进来,给许昭宁保留了自尊。
对他,许昭宁的心情复杂。
憎恶时恨不得老死不相见,能离得越远越好。
许昭宁自认是一个遵守公序良俗的人,然而有时他被裴昼隐摁在床上,却会幻想手上有一把刀,能对着他捅下去。
裴昼隐总有这个本事,激发出他内心最激进的情绪。
但此时他又觉得,也许他们继续这样纠缠下去,也没什么。
好像躲在裴昼隐的羽翼下,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某种程度上,我们算是一种人。”许昭宁忽然道。
裴昼隐的视线落在他侧脸,许昭宁失焦的双眼正对着不断流动的马路,好像没有失明。
“为什么这么说?”
“我失明,是被耽误的,”许昭宁道,“当年医生说,如果我爸妈早一点带着我去医院,不会到失明的地步。”
裴昼隐握住他的手发紧,眉心紧锁。
许昭宁神情恍惚,陷入回忆,“冬天的新年,我记得绽开的烟花很美,火星也很烫,钻进我眼睛里的时候,烫的我睁不开眼,一直流泪。”
模糊的视线里,是急切忙碌的大人。
李丽芳怕得发抖,捧着他的脸,“疼不疼?杨德,我们去医院吧。”
“这大过年的,医生也不上班吧,小伤而已,去医院医生肯定瞎收钱,”许杨德拽着他,“先去水龙头下面冲一冲,快,烫伤就是要冲。”
许昭宁道:“冬天很冷,我被摁在水龙头下,冲湿的头发都结冰了。”
才开始确实有点用。
那应该是许昭宁世界最后一次那么清晰,随后就是模糊的发炎、角膜溃疡。
裴昼隐胸膛里像是闷着什么,眼神也逐渐冰冷。
“不去医院,就因为怕花钱?”
“今天他们在医院里什么样子,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许昭宁很平淡,“我唯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他对我和我妈那么苛刻,可是换成许乐逸,又什么都可以了?”
许昭宁垂眸,“为什么?”
他知道,他问裴昼隐,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他问出这个问题,裴昼隐只会愉快,高兴两人还有这样的共同点,抓着他的手往下坠,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共沉沦。
第52章 第 52 章 有种无形的和谐和亲密……
“没有为什么, ”裴昼隐抬起手,指尖点在许昭宁眼角的泪珠,“有些人不值得你去想‘为什么’。”
许昭宁竟然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了几分珍重。
曾经他以为, 在这个世界上, 最不尊重他的人就是裴昼隐。
流淌在两人之间的暗流, 被温情所取代。
许昭宁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在裴昼隐的手向下, 摩挲他的唇时, 他如梦初醒, 避开了裴昼隐的触碰。
“我累了, ”许昭宁轻声说,“什么时候到酒店?”
裴昼隐眸光暗沉了一瞬, 接着若无其事收回手。
司机连忙道:“大概还有十分钟。”
一路无话。
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并没有因为下车而冲淡, 许昭宁下车时, 裴昼隐给他开了车门。
他接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等走出几步路,许昭宁才反应过来, 原来牵引着他走路的人是裴昼隐。
谁都没说话, 到了酒店房间门口,裴昼隐松开了手。
许昭宁意外, 他以为不管怎么样,今天裴昼隐都会跟着他进房间。
以前裴昼隐说过, 他是个商人。
商人不干赔本的买卖, 给了他帮助,自然也要收取相应的好处。
现在不收,是不是说明裴昼隐想要的好处,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裴昼隐的语气一如既往, “进去吧。”
许昭宁踌躇片刻。
裴昼隐逗他,“还是说,你想邀请我进去,和你一起睡?”
许昭宁闻言,立刻打开了房门,房卡插上电的瞬间,裴昼隐的语气也终于带了一点失望,“我以为你好歹会客气客气。”
许昭宁道:“我客气了,你就不客气了。”
裴昼隐轻笑,许昭宁确实了解他。
今日的收获已经出乎所料,他不急于一时,以退为进,“我就在隔壁,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许昭宁抿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裴昼隐知道,这种时候,许昭宁没开口刺人,就已经是答应了。
房门合上,许昭宁长出一口气,疲惫慢慢爬到了脸上。
母亲出事,家里又一团乱麻,他不可能不累。
哪怕是以前一个月都不怎么休息,天天去客户家里修琴时,也没今天一天累。
那时只觉得努力赚钱就能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谁知道不过是在原地踏步。
*
隔日,医院里传来了好消息,许昭宁的母亲醒了。
许昭宁喜出望外,接到消息时,就已经在往医院赶。
进门时,许家父子正忙前忙后的伺候。
许昭宁还没说话,就听见了他们殷勤的声音。
“医生说你还不能起来,你躺着就行。”
“家里……”
“家里有我们管着,你一个病人瞎操什么心,你想不想喝水?我给你倒。”
哪怕看不见,许昭宁也能想象到李琳芳无所适从的样子。
因为从前在家里时,他从没见过他爸这样。
许杨德看见裴昼隐,眼睛顿时一亮,笑着道:“裴先生,您来啦?”
裴昼隐颔首。
许杨德十分有眼色,立刻拿了个椅子过来,“裴先生您坐。”
裴昼隐没动,摁住了许昭宁的胳膊,言简意赅,“你坐。”
经过昨天的教训,许杨德这次不敢再随意置喙两人的相处模式。
在他的处世经验中,许昭宁这时应该再把椅子让回去。
可许昭宁一点也没客气,让坐就坐下了,还理所当然地指挥,“我想坐我妈妈面前。”
许杨德愣着,不知道该不该动。
还是裴昼隐的助理立刻将椅子放在了病人的病床前。
裴昼隐牵引着许昭宁,“来。”
在李琳芳面前坐下后,许昭宁的鼻子立刻酸了。
李琳芳说话还很困难,布满老茧的手覆在了许昭宁的手背上,轻轻拍着他安抚,指尖在他手背上写字。
[妈没事,别哭。]
许昭宁擦了擦眼泪,语气带了点劫后余生的埋怨,“你不舒服了不知道休息休息?非要去干什么活,要不是邻居发现及时,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
李琳芳张了张嘴,手一笔一划写:[没事。]
这时,许杨德插嘴,“昭宁,你妈好不容易醒了,别这么跟你妈说话,让人家裴先生看笑话。”
许昭宁纳闷他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往常最不客气的人就是他。
助理这时道:“许先生,裴先生的条件是,让你们好好照顾李女士,并不包括小许先生。”
“啊?”许杨德懵了一下,可算是明白,这个姓裴的处处对他大儿子例外,“哦哦。”
许昭宁问:“什么条件?”
助理道:“裴先生身为资助人,有权利了解被资助者的家庭条件、性格人品,也有权利撤回资助。”
许昭宁心领神会。
他说今天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不对劲,原来是怕裴昼隐给的钱没了。
许昭宁扯出个讽刺的笑。
换成平时,他或许会有对裴昼隐插手太多的恼怒,可出了事,才发现原来狐假虎威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金钱的力量,也是权利的滋味。
许昭宁道:“去打盆水,我要给我妈擦擦脸。”
许杨德下意识道:“都住院躺病床上了,擦什么脸?”
许乐逸悄悄拽了他一下。
许杨德对上裴昼隐的视线,裴昼隐没什么表情,但哪怕是平平静静站在那里,周身也有一股恐怖的威压。
他穿的衣服平整适宜,上面没有任何不小心揉搓出的皱纹,从领带上的夹子到袖口,无声中透出低调的矜贵。
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小儿子莫名其妙的资助,恐怕他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这种阶层的人。
他这个大儿子,到底哪里认识的这种人?
许杨德跟钱没仇,七寸让人捏着,只能收敛平日的脾气,赔着小心。
“乐逸,去给你妈接盆水。”
许乐逸闷头去找盆。
李琳芳不淡定了。
她使劲在许昭宁的手上写字。
[乐逸怎么能干活]
[妈不擦脸]
许昭宁紧紧攥住她的手,阻止她再写下去,他不知道的是,他脸上深沉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和裴昼隐有几分相似的狠劲儿。
“让他去盛个水,又不是累死他,他在家里有干过任何的活吗?”
李琳芳写不了字,也说不了话,只能妥协。
裴昼隐手搭在许昭宁的肩膀上,冲着李琳芳微笑。
“阿姨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他跟着许昭宁一唱一和,两张漂亮的脸蛋摆在李琳芳面前,在阳光的沐浴中泛着光,有种无形的和谐和亲密,搞得李琳芳一愣一愣的。
倒是许杨德在一旁观望,又有些纳闷,又对这两张脸产生了潜意识的惧怕。
第53章 第 53 章 骤然分开,竟然有几分无……
李琳芳还需要住很长时间院。
她情况一稳定, 裴昼隐就找人帮她转了院,许昭宁全程跟着,差不多住了一个月的院, 医生确保万无一失, 这才批准出院。
在一家人的设想中, 买了高铁票,再倒车回家, 差不多要一天时间, 虽然免不了舟车劳顿, 但李琳芳全程坐轮椅, 对病人倒是也还好。
但谁都没想到,裴昼隐让他们坐了私人飞机。
裴昼隐态度如常, 做生意的人向来如此, 表面上好说话, 实际上的喜恶需要旁边人揣摩。
“这是我留学时长辈送的,蒙尘许久,正好这次能派上用场。”
许昭宁还从没听过他提什么“长辈”。
许杨德许乐逸父子惊奇中满是虚荣, 而李琳芳诚惶诚恐, 自从她醒来后,就没搞清楚过状况。
飞机上, 许乐逸左碰碰,右摸摸。
李琳芳小声道:“乐逸……这是人家的东西, 要有礼貌。”
许乐逸撇了撇嘴, 不过还是没再伸手。
许杨德戳了戳许昭宁,“昭宁,你跟我说实话,这种大老板, 你是怎么认识的?人家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他从李琳芳住院第一天就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许昭宁和那个裴先生是朋友,这个裴先生为他做的事情太多了,两人的举动也十分亲密,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许杨德活这么多年,身边别说朋友,就是亲戚,也没对他这么好过,不借钱不背后捅刀就不错了。
这辈子,他也就见大老板对自己的小情儿这么好过。
可两个男人,又能发生什么事呢?
许昭宁垂眸,没搭理他。
“你这孩子。”
许杨德悻悻然,又不好发作。
下了飞机后一路专车护送,本该一天的行程,硬生生被缩短到了半天。
许昭宁之前心系母亲,心里只有焦急,这次静下心来,又一次感觉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裴昼隐全程态度极好,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表现得很傲慢。
彷佛他脾气就是如此有耐心。
不用他刻意讨好,已经让许家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只有许昭宁清楚这都是假象。
等下了车,李琳芳先被裴昼隐雇来的人推进房间。
许杨德和许乐逸前后进了家。
许昭宁习惯性把手搭在了裴昼隐胳膊上。
“你先上去吧,”裴昼隐道,“你家里的改变应该很大,我不方便往你家里按插照顾你的人,只能让护工多帮你。”
许昭宁意外,“你不上去?”
“我一个外人,去你们家,合适吗?”裴昼隐问,“当然,如果你想让我上去的话,我也可以跟着你。”
许昭宁没想到裴昼隐会给他那么多的自由,不需要他回别墅,反而让他回了家,而且没有随时看着他。
许昭宁下意识问:“你不怕我跑?”
“原来你想跑啊,”裴昼隐轻笑,“你能跑到哪里去?”
许昭宁确实无处可去。
他租房的地方裴昼隐知道,老家裴昼隐也知道,如今他在裴昼隐面前一切都是透明的,就算是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而且他的初衷,也是想让他母亲过好日子。
如今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哪怕是跑,也没了意义。
一切都有裴昼隐处理,曾经他束手无策的钱财问题,裴昼隐轻描淡写就能摆平。
回到家后,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自由和安静来的如此突然,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长久和裴昼隐纠缠下去的准备。
骤然分开,竟然有几分无所适从。
第54章 第 54 章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许昭宁又一次撞到了家具。
他已经很久没回来, 去年过年,他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找了个借口没回家。
家里的陈设他已经完全不熟悉, 只有卧室还在他的熟悉范围内, 听许乐逸说, 是他妈在建房子时,坚决按照他以前旧卧室的格局摆放, 如今除了空间大一点, 剩下的全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许昭宁揉了揉被撞疼的手臂。
许乐逸正好路过, 见状可有可无道:“这里你都撞了多少遍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哥你的记性好像变差了。”
许昭宁冷声道:“我记性再差, 也比你学习好。”
许乐逸发现, 他哥的性格好像变了。
以前在家里, 他哥从来不会这么跟他说话,他以前总觉得他哥是全世界脾气最好的人,哪怕是跟他说话说重一点, 他也从来不计较, 顶多口头上说两句。
教训完之后,时候他再跟他哥要钱, 也从来没有不给的。
许乐逸嘟囔,“不就学习好吗, 抓住我的把柄还不放了……”
“什么叫不就‘学习好’?”许昭宁冷着脸, “我学习好,所以可以不跟家里要那么多的钱,也不会那么多钱砸进去一点水花都没有,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 你许乐逸还是个少爷命?”
许乐逸连忙道:“哎呀哎呀,我不跟你吵。”
“好不容易回家了,又吵什么呢?”许杨德闻声过来,“还嫌你们爸妈不够忙活的?有这个吵架的功夫,不如多照顾照顾病人。”
要是以前,许昭宁或许就忍了。
但也许是裴昼隐给他的底气,也许是李琳芳进过一次医院后,他发觉他的忍让带不来任何好处。
他问:“你是说许乐逸,还是在说我?”
许杨德梗了一下。
“这当然……”许杨德换了靶子,“当然是说你弟弟!许乐逸,别闲着没事和你哥拌嘴,以前你们兄弟拌嘴,十次有八次都是你挑起来的事!”
许乐逸连声道:“冤枉啊!”
许昭宁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用盲杖探索着,在这对父子的袖手旁观下,自己走了。
回家之后待着的每分每秒,都不像是在生活,反而有点煎熬和坐立难安。
对父亲的忍耐,可能从许昭宁记事起就开始了。
和大部分的男人一样,许杨德在外有一个称得上是“老实人”的性格,顾家对妻儿负责的名声,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不错的丈夫,不错的父亲。
但就像是鞋子,看上去合适,穿上去才知道合不合脚,外表再体面,许昭宁能感觉到也都是日复一日的隐痛。
彷佛有一颗细小的砂砾,无时无刻不在磨损着脚底,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大毛病,但就是让你不痛快。
许杨德会在外出堂食时给家里人带酒局的剩菜剩饭,但是他几乎一周只在家里吃一顿晚饭,不回来吃饭也不会跟李琳芳发短信说,任由李琳芳多做菜然后凉掉。
他会在外夸奖妻子的贤惠,但是连家里电视机关闭的按钮都不会摁。
洗衣机的开关键是不知道在哪的,吃完饭的盘子是永远在餐桌上摆着的,讲话永远都是“我早就说过”,被质疑是要生气的。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在外的名声居然人人夸赞。
许昭宁每次过年回家,听到耳朵起茧的话就是:“昭宁,你有个好爸爸,供你上出来大学了,以后记得要孝顺。”
可是他大学时候的学费都是助学贷款。
许昭宁并不清楚李琳芳是怎么想的,他只能看见李琳芳日复一日的忍耐。
有时或许对许杨德是恨的。
但当他劝李琳芳离婚时,得到的却是李琳芳的震惊。
“你爸又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离婚做什么?你发现他外面有女人了?”
问这话时,李琳芳的语气是紧张的。
许昭宁神奇的发现,原来他们夫妻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李琳芳竟然还会为了许杨德出不出轨而紧张。
哪怕可能并不是出于爱情的角度,也足够让许昭宁震惊。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但是非要犯什么原则性错误才能离婚吗?”
“他什么都没干,我和他离婚,不是胡闹吗?”李琳芳搓了搓手,“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折腾着和你爸离婚,这不是让别人笑话吗?”
许昭宁沉默了一下,问她:“别人的眼光重要,还是你人生的幸福重要?”
她又说:“我哪里不幸福了?咱家的日子虽然不大富大贵,但是还行。”
许昭宁无话可说。
重新回到家之后,这里的氛围和他记忆中没有任何改变。
哪怕李琳芳生了病,需要卧病在床,许杨德的抱怨和唠叨如影随形。
那种鞋子里有砂砾的感觉又回来了,许昭宁发现,比起在这个家里,待在裴昼隐的身边,竟然更让他能够忍受。
毕竟裴昼隐从来不会面对一件小事喋喋不休,也不会因为照顾不了病人而发脾气,他不会暴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也不会因为儿子吵架而拉偏架。
因为裴昼隐喜欢他,是不是只喜欢他不确定。
但能确定的是,裴昼隐的喜欢,比他能得到的廉价的父爱,要昂贵很多很多倍。
*
和许昭宁分开快一周,除了下属过来汇报,裴昼隐没有收到来自许昭宁亲自分享的任何消息。
尽管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失落。
“又没出门?”裴昼隐皱眉,“许家人不让他出门?”
“这倒不是,”下属道,“我们的人在他们村里打听过,许先生还小的时候,因为看不见东西,所以在村子里走丢过,当时一整个村的人都帮忙找,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然后被……”
裴昼隐转了转笔,笔尖在文件上一点,“继续说。”
“然后许先生被他父亲骂了一顿,说他不懂事乱跑,浪费全村人的精力找他,自那之后,除非必要,许先生几乎不怎么出门。”
裴昼隐握住钢笔的手紧了紧。
他眼眸微暗,用黄铜钢笔尖轻点合同某条款,笔杆反射的金属冷光与他瞳孔的棕色融成一道犀利的冷光。
稍作沉默后,他冷声道:“你出去吧。”
下属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裴昼隐起身,走向了窗边,遥遥望向许昭宁的方向,尽管他知道什么也不会看见。
随着分开的时间越长,他对许昭宁的那股欲念,不减反增。
思念是一把永不熄灭的火,遥远的距离吹不灭,刻意的冷落浇不熄,他不仅对许昭宁的想法越来越多,每日听着下属汇报,还生出一种,也许他们才该是一家人的感觉。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裴翊配不上他,许昭宁的家里人也配不上他,只有他们最相配。
裴翊和他谈恋爱三年,许昭宁对家里的情况闭口不提,裴翊也从来都不知道帮他。
许昭宁的家人和他生活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善待他,将一双好好的眼睛致盲。
他们都配不上。
许昭宁每在那个家里多待一天,裴昼隐的煎熬就多增加一分。
可他还不能心急。
高级的猎人善于忍耐,只有忍耐,才能得到想要的猎物。
玻璃窗反光出裴昼隐冰冷的眸色。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裴昼隐回神,返回办公桌拿手机。
看见来电人,他的眉头一皱,随后才接通电话,淡道:“妈。”
裴夫人的声音同样平稳,“你又有很久没回家了,这个月底回来吗?”
裴昼隐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应付她。
他沉默了下来。
裴夫人没听见他的声音,有点疑惑,“喂?昼隐?”
电话的另一侧。
裴翊神情萎靡,死死盯着裴夫人手中的手机,听见她语气不太对,顿时有点急,想要抢她的手机,又被裴夫人强行摁下去。
她做了个口型:“你急什么!”
裴昼隐询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裴夫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就算没什么事,你不该回家看看?”
裴翊想要抢她的手机,又被躲过去。
裴夫人放柔了声音:“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回家来吃个饭,知道你忙,一顿饭总耽误不了什么功夫吧?”
裴昼隐道:“好。”
裴夫人松了口气。
挂掉电话后,裴夫人的脸色立刻拉了下去,“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沉不住气?怪不得你哥样样都比你强!”
对于这种教训,裴翊已经没了任何反驳的心思,他问:“他答应了?到时候能行吗?他现在又不听你话了。”
“我要是直接命令他去相亲,他当然不会去,”裴夫人对于这个小儿子,已经没了任何盼望,“但是和有利益往来的伙伴吃一顿饭,他肯定会去,生意场上做生意,哪有那么直白的?”
裴翊闷闷不乐,“他来了我要躲起来,我们不能见面。”
裴夫人不清楚他们是怎么闹到这种地步的,问裴翊,裴翊也不说。
见两个儿子如此,事到如今也是暗暗后悔,当年不该对两个孩子顾此失彼。
另一边,裴昼隐挂断电话。
他冷笑了一声。
他和裴翊之间的事,他不信裴翊不跑去母亲面前告状。
既然他们不戳破,他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第55章 第 55 章 怎么他的待遇不升反降?……
又是一周过去, 许昭宁和裴昼隐相安无事,也没有再见。
许昭宁都有些诧异,这次裴昼隐这么久没来找他, 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都有种错觉, 好像裴昼隐已经放过了他。
或许裴昼隐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
之前天天在一起,他又隔三差五的闹, 不让裴昼隐得逞, 这么一块肉挂在面前, 自然天天想着要吃。
但现在距离被拉远, 或许裴昼隐回过神来,发现他这块肉也没那么好吃?
许昭宁希望是这样。
同时, 在他内心不愿意承认的角落, 他觉得怅然若失。
但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
原因是汤舒知道他回了老家, 趁着放假也回来找他了。
成天在家里待着,一个正常人都能给待郁闷了,更何况家里的氛围也不是很好, 收到汤舒邀约的瞬间, 许昭宁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
出门时,他还碰到了邻居。
邻居看见他一个人, 上前问了两句,得知许昭宁见朋友, 还询问起他的婚恋情况。
老家的人就喜欢问这些, 饭后闲余最喜欢的就是拉郎配,别管关不关他们的事。
许昭宁不想和他们聊这些,说话也语焉不详,被误会成了去相亲, 不好意思说。
他懒得反驳,干脆默认,又聊了几句,对方才放他离开。
再次和汤舒见面,又是不同的境况。
汤舒问:“阿姨的身体好点了吗?你也真是的,阿姨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
许昭宁道:“主要是跟你说了,你请假也麻烦,还平白担心。”
“你啊,就是太喜欢替别人着想,”汤舒不太赞同,“但凡你能狠心一点,也不至于毕业这么多年,一直被家里拖累,一分钱没攒下。”
他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个红包。
许昭宁不明所以,歪了歪头,直到汤舒把红包塞进他的手里,他才猜到是什么,连忙道:“不用……”
“拿着。”汤舒很坚定。
一番推拒,搞得餐厅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两人多年好友,许昭宁知道,汤舒认定了要对人好时,拒绝他反而生气,推辞不掉后,这才收了下来。
两人又聊了聊近况,许昭宁听汤舒说,他和男朋友打算年后就订婚了,虽然认识没多长时间,但是感觉性格很契合,也想共度余生。
和许昭宁的感情生活相比,汤舒的感情简直是顺遂的不得了。
曾经许昭宁也觉得,健康的感情就该是这样,两人有商有量,合适就一起走一段路,不合适好聚好散也是好的。
但有过裴昼隐,他发现畸形的感情更容易调动人的情绪,那些脆弱的、不堪的记忆,深刻印在他的大脑中,让他在回忆起自己的感情时,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并不是谈了三年恋爱的裴翊,竟然是裴昼隐。
不过他和裴昼隐这段隐秘的纠缠,注定永远不能拿出来和汤舒大大方方分享,和任何人都不能。
“对了,”汤舒说完自己,看着许昭宁很沉默,也感觉到有点不对,“你和裴翊……最近你看新闻了吗?”
许昭宁摇了摇头。
他平时很少上网刷东西。
其实他已经不是那么关心裴翊怎么了,可有可无问道:“他上新闻了?”
“应该不是他本人,是他家公司……难不成是他哥哥?”
许昭宁眼睫微颤。
他声音冷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在提到裴昼隐时,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我不关心他哥哥。”
“我当然知道啦,他哥哥又不是裴翊,你当然不会关心,就是一桩财经八卦而已,说裴家好像有意和梁家联姻,就是那家房产大王梁家,”汤舒八卦方面一向热衷,“我数了数,裴家未婚的后辈没几个,应该不可能是裴翊,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哥?”
许昭宁五指收拢,蜷缩在桌子上。
汤舒看他脸色不对,“不会吧,不会真是裴翊吧?”
许昭宁垂眸:“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汤舒这才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看许昭宁对感情拿得起放得下,还以为裴翊怎么样他不在乎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汤舒道,“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起前任了。”
许昭宁不是为了裴翊,但是对着汤舒,他不能说。
可他为什么会有点生气呢?
怪不得裴昼隐这段时间都不来找他了。
不是因为腻了,也不是因为放过了他,而是因为有了正主,不能再继续玩了。
虽然他们现在的社会同性可婚,但毕竟同性结婚并不是主流,很多地区也不关注,甚至不清楚同性已经可婚,连公众人物同性结婚的也很少。
更别提裴家这种豪门,他和裴翊当初受到的阻挠就是个例子。
——砰!
远处,有个服务员不小心撞到了客人,盘子碎了一地,巨大的声响让出神的许昭宁也回神。
他听见了服务员连连道歉的声音,还有客人不耐烦的训斥。
这点小插曲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经理过来协商,扣了服务员工资这才作罢。
许昭宁喝了口水,心绪逐渐平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和这个服务员的处境有什么区别?豪门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揣度。而且,裴昼隐强行闯进他的世界,他一向抗拒反感,这下不是正好?
*
夜里,许昭宁早早上了床,只是一直没睡着。
因为裴昼隐的干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工作,很多客户的邀约他只能拒绝,也不知道无形中损失了多少客流量。
想起这些,对裴昼隐的怒火又开始缓缓上升。
恰好许昭宁的手机响起,盲人模式下的语音播报,将裴昼隐的名字字正腔圆地说了出来。
许昭宁一怔,说曹操曹操到。
第一通电话,许昭宁假装没听见,用被子捂住了头。
对方停歇几分钟,接着又打了过来。
这次,许昭宁蒙着头,手从被子里伸出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另一侧的裴昼隐:“……”
他一脸凝重地盯着被挂断的界面。
怎么了这是?
怎么他的待遇不升反降?
第56章 第 56 章 裴昼隐有些不合时宜地想……
许昭宁没想到, 裴昼隐会出现在他们家楼下。
两人已经有大半个月的光景未见,许昭宁乍然听见他的声音,竟然有种恍如隔世感, 好像两人纠缠的日子不过是他在做梦。
隔着窗台, 许昭宁的脑袋转来转去, 没找准声音的来源。
裴昼隐看他像个警惕的小动物,在窗台上闻闻嗅嗅, 被挂电话的郁闷也散去一些, 勾了勾唇。
“我在你两点钟方向。”
许昭宁闻声, 锁定了他。
明明许昭宁看不见, 当他的目光投过来时,裴昼隐的心还是为之一颤。
他像个怨妇, 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带着一股哀怨, “为什么挂我电话?”
许昭宁闻言, 立刻回了房间,拉上了窗帘。
裴昼隐怔住。
到底是怎么了?
许昭宁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和他想象中不同。
他以为这么长时间不见, 不说许昭宁能想他,对他的态度起码没那么抗拒才是, 可为什么拉远了距离,许昭宁的态度却比之前还要糟糕?
如果换成别人, 裴昼隐或许能把他的生气猜测是闹小脾气。
开始接管公司之前, 他的第一课就是学会驭人,可对着许昭宁时,这些经验便统统都不作数了,他仿佛一个愣头青。
农村的自建房不算矮, 尤其是许杨德在得到一大笔钱之后,想要扬眉吐气,故意把房子建的比邻居都高。
之前裴昼隐冷眼旁观,如今却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让下属插手干预一下了,哪用对着这个破房子为难。
他对着窗户压低了声音:“宁宁?你不高兴?”
许昭宁觉得烦。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装没听见,一听见裴昼隐的声音觉得惊讶,没过脑子就站在了露台上。
现在裴昼隐已经知道他挂电话和回屋是故意的,恐怕会纠缠不休。
然而裴昼隐在叫了他几声后,便陷入了沉默。
黑暗中,许昭宁睁开眼。
这就放弃了?
两人一上一下,默默僵持着,裴昼隐的欢欣一点一点冷却。
不知过去多久,裴昼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试探,好像还有一点不太容易被察觉的期待。
“是因为我太久没来,你生气了?”
许昭宁还是没忍住,从床上起来,对着窗户小声说了一句:“我没有。”
裴昼隐知道他没有,只不过是故意激他。
“罪人临死前都能知道自己的死因,我能不能别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许昭宁忍不住了,“谁让你‘死’了?没人让你死。”
“好,那你总能让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吧?”
“我没生气。”
裴昼隐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刚刚许昭宁看见他时,明显把脸拉下去了,这么明显的挂脸,这种时候还嘴硬说没生气?
可一想他的处境,他又笑不出来了。
“好,没生气,”裴昼隐换了个要求,“那让我看你一眼行不行?看你一眼我就走。”
向来在外冷淡自持的裴昼隐,谁都想不到,他大半夜会为了一个人,守在楼下做小伏低的哄人。
许昭宁也够倔,“你刚刚已经看过了。”
裴昼隐跟地摊讲价似的,“没看仔细。”
“可是你说只想看一眼,看一眼可不是仔细看。”
裴昼隐无语凝噎。
唯一和他预料中相符的,大概就是许昭宁野草遇火的脾气。
他见过裴翊和许昭宁相处,知道许昭宁的脾气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好,他喜欢和情人使小性子。
他能对裴翊毫无顾忌地发脾气,却从没对他无理取闹过。
裴昼隐觉得他简直是疯了,和许昭宁说两句话,耐心就又回来不少,被呛了也不生气,还有些淡淡的愉悦。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许昭宁以为他还要纠缠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妥协的这么快,这么干脆。
说走立刻就走,许昭宁很快就听见了汽车启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子里十分明显,汽车的轮子碾过泥土,把许昭宁的心碾得心烦意乱。
他回到床上,翻了个身。
彻底睡不着了。
*
裴昼隐并没有走太远。
不知道许昭宁生气的原因,哪怕是回去,也不可能安心工作。
而且如果他走了,许昭宁更生气了怎么办?
于是他选择大半夜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钱难赚屎难吃,每个社会人都深谙这个道理,面对高薪工作,助理在被吵醒后也维持了声音的清醒。
“喂,裴总。”
然后裴昼隐的话,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他为什么会生气?”
助理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啊?”
裴昼隐补上了主语,“许昭宁。”
“哦……许先生。”
助理哪知道许昭宁为什么会生气。
他只觉得自己雇主是不是疯了,或者他成了他们情侣play中的一环。
曾经他在裴昼隐的手底下工作,干的不是这种活。
他见识过裴昼隐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把这个裴昼隐,和他以前认识的那个裴总联系在一起。
说白一点,现在裴总给他的感觉,很像那种色令智昏的中年老板,人到中年,事业有成,结果为了小情人豁出去了,家庭也不要了,事业也顾不上了,就要爱情。
中年叛逆期?
助理为这个联想敲了敲脑子,幸亏裴总听不见他心里在想什么。
“查到了,”助理连忙汇报,“最近许先生出了次门,和他的好友汤舒见了一面。”
“由于之前您的吩咐,我们没再靠近,所以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裴昼隐知道这个汤舒,之前他也见过。
他的记忆力不错,立刻在脑海中调动出来了这个人的模样,思绪流转。
*
“哥,你要走啊?”
许乐逸大早上就看见他哥拖着行李箱,然后放在了客厅里。
现在他不太敢惹许昭宁,憋了很久也没敢问。
只在吃饭的时候,当着大人的面问了一嘴。
他这么一说,他们的父母也注意到了客厅里的箱子。
李琳芳有点急切,张了张嘴,却吐不出清晰的字句,“你……走?”
许昭宁“嗯”了一声:“家里总是靠别人的接济也不是一回事,我需要出去赚钱。”
许杨德听这话,觉得有点不妙,“不会是你那个朋友不愿意资助咱们家了吧?你跟他闹掰了?”
李琳芳的手使劲戳他,想让他住嘴。
“就算现在没闹掰,你能保证人家能一辈子给我们家钱吗?”许昭宁放下了筷子,情绪很平静,“别人给的再多,终究也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赚来的钱才属于自己。”
许杨德气得抚胸,“你这个死心眼!”
许昭宁不愿和他纠缠,摸索着走到了他妈的轮椅旁边,覆在了他妈手上,“妈,照顾好自己,我在你的手机里把我的号码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我一会教你怎么用。”
李琳芳点了点头。
等下午裴昼隐再来时,已经人去楼空。
许家人没想到他会来,也没想到他不知道许昭宁已经走,毕恭毕敬将他请了进去。
昨天裴昼隐求了半天都没进去的房子,今天轻而易举踏入,只是他想见的人却没了踪影。
裴昼隐面沉如水,许乐逸吓得给他引完路就跑了。
环视过许昭宁的房间,彷佛从这间不大的卧室里,看见许昭宁的童年。
许昭宁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子,连一台电话都没有,桌子上有个架起来的书架,摆满了他读书时的教材。
裴昼隐坐下,随手翻了两页。
他看见了许昭宁小时候写的字,不是盲文,歪歪扭扭的,丑的像蚯蚓。
被这个字体逗着笑了两下,房间内又重新陷入死寂。
果然不能给许昭宁太多自由。
第57章 第 57 章 看来他和裴昼隐,应该是……
回到出租屋, 许昭宁有种恍如隔世感。
明明也没几个月,但是这次回来,彷佛中间隔了很久很久, 他甚至对房间的布局都有点陌生, 摸索时总是被家具绊一下。
他临走时没有关窗, 靠近窗户的位置,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手指碰上去时, 有种凝涩感。
没有功夫去多想, 回来之后, 他就开始打扫卫生,各种擦拭, 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
等收拾好之后, 额头覆了一层薄汗。
这时, 屋里的安静又包裹住他。
他觉得有点疑惑,也有点茫然,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都说无所事事的日子久了, 人会习惯,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会被懒惰腐蚀的人,但是等他真的脱离了工作, 被当成废人一般养着,重新得到自由, 真的有些无所适从。
还好这时, 房东敲了敲门。
许昭宁回神去开门。
房东是个年纪挺大的大叔,也住在这个小区,不过两人不常见面。
“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住了呢,”房东道, “有段日子没看见你了。”
租客扔下一切,连家也不搬直接跑路的情况不是没有。
许昭宁闻言,抱歉道:“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回家了一趟。”
“家里的事?你家里有人生病了?”
许昭宁点了点头,房东也就没继续往下问,毕竟是他的隐私。
“我过来也没别的事情,我们的合约快到期了,最近又见你不在,以为你不续了,既然你回来了,想聊聊租房的问题。”
“我续。”许昭宁很干脆,“不过,我们之前一直是半年交一次房租,我现在手头上可能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没事,三个月一次也行,你租这么长时间,我相信你人品。”
房东闻言也就放心了,又聊了两句,对他的家里人表示了一下慰问,然后走了。
许昭宁的走神被打断,也没了继续多想的心思,接下来该怎么弄房租才是他的重点。
他一下子彷佛找到了什么目标,家里人还在等着他,这边的房租也需要交上。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重新开始联系顾客。
还好他之前工作卖力,在行业里积攒了一定的口碑,刚修好不久的钢琴没几个月时间走音不会特别严重,有部分顾客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没营业,虽然有些近期想要找他的顾客因为他不接单而找了其他人,但总体来说,跑掉的顾客不算特别多。
许昭宁在朋友圈里发了个公告,没多久,就有人找了上来。
……
接下来连续几天,许昭宁慢慢找回了生活的节奏。
是从前他熟悉的节奏。
这期间,裴家那边没有出过什么新闻,裴昼隐也没有任何动静。
许昭宁联系过他弟弟,许乐逸只说在他走的那天,裴昼隐过去找了他一次,在他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听起来好像也没有特别生气。
许昭宁觉得裴昼隐是放弃了。
想来也是,他和裴昼隐刚见面时,裴昼隐可没表现出过对他有什么兴趣。
后来开始出格,是他从厕所里和裴昼隐一起,听见了别人引论裴家,而他知道了裴昼隐的过往。
裴昼隐对他,和他思考的应该一样,只不过是报复欲引起的一时心血来潮。
各种因素加起来,让裴昼隐误以为喜欢上了他。
就算之后和裴翊已经闹掰,没了报复的对象,也依旧纠缠着他不放。
时间是个好东西。
他们不过分开了半个月,裴昼隐对他的兴趣就开始下降。
再加上家族需要,裴昼隐开始物色相亲对象,这才成全了许昭宁的自由。
许昭宁隐隐会因为这自由来的太容易,太突然,而觉得不安。
但又因为裴昼隐确实没有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这种不安很快又被压下来。
裴昼隐一直是知道他的住址的。
老家的住址,这里的住址,他全都知道,而且他并没有让家里人瞒着裴昼隐,裴昼隐也知道他回来了这里。
尽管知道,却没来找他,裴昼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许昭宁觉得他没有意会错。
这天,一个想象不到的人联系上了许昭宁。
裴昼隐的那个老师,也就是许昭宁和裴昼隐第一次见面时,他帮忙修过钢琴的那个退休老太太。
老太太会用微信,线上联系的他:[小许老师,几个月不见,家里的钢琴又有些走音了,你最近有时间吗?可能要麻烦你过来修一下音。]
许昭宁第一反应是不太想回。
他着实不想再和裴昼隐身边人有牵扯。
字打了又删。
[不好意思……我最近客户排满了,可能要等很长时间,不如我给您推荐一个同行,调音同样很优秀,他最近不是很忙。]
名片马上就要分享出去了。
老太太打字慢,但是字句简短,回复很及时:[不用,我就喜欢小许老师,我可以等的。]
许昭宁抿唇,敲了半天的字。
老太太等了半天,看他不回,又发来:[要等多久?要十天半个月吗?]
许昭宁把打好的字删掉,长叹一口气:[您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
他特意挑了个工作日,工作时间。
这种时间往往也是裴昼隐最忙的时候,哪怕他身边有监视,报告给裴昼隐也需要一定时间,他可以早早修完钢琴走人。
说白了,还是害怕和裴昼隐碰上。
好在,他的运气也不总是走背字,老太太上次从他那里学会了怎么维护钢琴之后,钢琴保护的挺好,他不需要像上次那样每个琴键都修一遍,工作完成得很快。
婉拒了老太太留他吃饭的提议后,他回家的路上,走路都是轻快的。
看来他和裴昼隐,应该是彻底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回到家,还没进家门口,他听见房东叫了他一声。
许昭宁有些意外,“怎么了?”
上次不是说清楚了吗?
“那个……有件事可能要和你商量一下,”房东的语气有点心虚,不住地搓手,“你现在有时间吗?”
许昭宁慢慢升上来一股不祥的预感。
“算了,就在这里说了吧,”房东道,“这个房间有人想买,我们家里也有卖的意向,正好租约快到期,你最近收拾收拾找下家吧。”
第58章 第 58 章 “——你不是已经和什么……
事发突然, 许昭宁的大脑一片空白,房东一个劲儿的道歉,“这样吧, 房子我也不检查了, 直接退你押金, 现在房子不好卖,有人肯出高价, 我肯定不能让房子砸手里……”
“有人出高价?”许昭宁抓住了重点。
“是啊, 突然有人出高价买的。”
“那人长什么样?”
“这……”房东思考了一下, “好几个人来买的, 穿得都像模像样的,像是什么大公司的人。”
许昭宁握住盲杖的手紧了紧。
没有必要再问了。
谁来买的房子显而易见。
他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生气有, 愤怒有, 还有一种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回了房间,他拿出手机,愤愤地拨打了电话。
对面接的很快。
然而在接通之后, 听见裴昼隐声音的一瞬间, 理智重新占领大脑,许昭宁猛地挂断。
裴昼隐轻笑一声。
这是他这些天唯一展颜的时刻, 哪怕没有听见许昭宁的声音。
片刻后,许昭宁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
这次, 许昭宁的情绪明显冷静了不少, “裴昼隐?”
裴昼隐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
“是你做的?”
裴昼隐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许昭宁攥紧了手机。
他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裴昼隐失去了惧怕, 像是笃定裴昼隐不会伤害他,对着裴昼隐越界的行为,只有生气。
“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许昭宁质问,“你凭什么买走我租的房子?”
这话说得委实没道理。
裴昼隐又笑了,“宁宁,买卖是自由的,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放弃?放弃谁?放弃你吗?”
“你这是承认了?”许昭宁的呼吸急促起来。
裴昼隐听着他的呼吸,闭了闭眼,似乎能想象到许昭宁在他面前生气的模样。
如此可爱。
“你现在太激动了,宁宁,对我还有很多误会,”裴昼隐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仔细听,似乎还带着一□□导,只是许昭宁情绪激动,没听出来,“不如我们见个面,仔细聊聊?”
许昭宁已经百分百能确定是他。
但是他不要脸不承认,他除了生气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许昭宁有点凶狠道:“谁跟你见面。”
当他傻。
又一次被挂断电话,裴昼隐也没生气。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对于别人的怒骂也甘之如饴。
*
许昭宁又一次收拾行李。
之前的两个月,他在裴昼隐的身边,想走而不能,连收拾行李的机会都没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已经收拾了第三次行李。
多次的奔波使他疲惫,但他还是决定下午去看房子,尽快决定下一个住所。
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和裴昼隐的纠缠。
果然不出所料,在下午他打算出门时,开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盲杖敲到了对方的腿上,他以为不小心打到了人,第一反应是道歉,随后就听见了裴昼隐的声音。
“宁宁。”
许昭宁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绕过裴昼隐,想直接走掉,却被裴昼隐握住了胳膊,语气柔和,“不聊一聊吗?”
许昭宁清楚,他的语气,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一种糖衣炮弹。
“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
裴昼隐笑了一笑,“谁跟你两清。”
他的手像枷锁,牢牢锁住许昭宁,有一种绝不放手的执拗,深棕色的瞳色终于在看见许昭宁时,又一次泛起光亮。
许昭宁的脸庞倒映在他的眼中,他又从许昭宁无神的眼眸中看见了的自己的狼狈、愤怒。
这些天积攒的怨气,只有他自己清楚。
气氛在平静之下,隐隐流淌着汹涌的波涛,两人之间好像有一颗即将点燃的炸弹,一触即发。
许昭宁抿唇,声量小,但是坚定倔强,“放开我。”
裴昼隐脸色渐沉,没出声。
“不是已经放弃了吗?”许昭宁的语气越来越急,“不是已经到此为止了吗?我走了之后,你不是也没有特别生气吗?为什么?为什么又来招惹我?”
裴昼隐的指腹发白。
“我就不能拥有一段时间的平静吗?”许昭宁的语气已经接近于质问,“你凭什么买走我租的房子?又要让我无家可归?”
“我从来没说过要放弃,”裴昼隐逼近,“我让你无家可归?你乖乖听话不就好了,乖乖听话,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里需要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不需要!”许昭宁的声音上扬,“我不需要你!我现在这么狼狈,到底是拜谁所赐?!”
走廊一时间陷入死寂。
耳朵中似乎还回荡着许昭宁情绪失控的话。
“对,”裴昼隐在沉默许久后,忽然道,“我就是要让你没有任何依靠,我就是想让你,哪怕不需要我,也只能需要我。”
狠意在他眼眸中闪过,他的语气也终于阴沉,“跟我回去。”
许昭宁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拽着他,强大的力气成功让他感受到了男人的怒火,盲杖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没人去管。
“我不要!”许昭宁拼命挣扎,“不行,裴昼隐,你不能再关着我!”
裴昼隐单手将他拦腰抱起。
许昭宁从没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朵云,他感觉到怕了,掐着裴昼隐的脖子,惊慌失措道:“我不要跟你走!”
“裴昼隐!”
“——你不是已经和什么梁小姐高小姐的联姻了吗?!”
急促的脚步骤然停住。
许昭宁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他伏在裴昼隐的颈窝,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裴昼隐望着几步之隔的车,表情几度变化,随后,声音像是疑惑,“谁跟你说的?”
“别……”话到了喉咙,又被咽了回去,许昭宁不想出卖朋友,“都上新闻了,稍微一刷手机都能刷到,还用谁告诉我吗?”
裴昼隐瞬间识破,“你那个见面的朋友告诉你的。”
许昭宁闭嘴了。
滔天的怒火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浇灭,随之而来的是几分哭笑不得和费解。
同时,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飞速读取。
他母亲之前莫名其妙的邀约,好像也瞬间明白了其目的。
“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裴昼隐问,“媒体每天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怎么偏偏就信我的?”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确定那个答案。
转而漫不经心问其他的,“是想逃离我身边的心情太迫切了,所以连新闻的真假都不顾了?”
许昭宁没答话,声音闷闷的,“所以是假的?”
裴昼隐冷笑:“你很失望?”
第59章 第 59 章 “——这是我喜欢的对象……
许昭宁没再说话。
不仅仅是失望, 还有其他的一点什么。
但是他说不清楚,也不想对裴昼隐说。
裴昼隐却以为是他默认了,心里的另一个猜测也瞬间变得模糊且不重要起来。
“走。”
裴昼隐将许昭宁放到了车上。
“去哪?”许昭宁又开始慌乱, “我不要……”
裴昼隐大手一挥, 将他摁了回去, 冷声道:“带着你去辟谣。”
*
裴昼隐回来的事情,裴夫人事先并不知情。
在门卫的通报下, 她才敢确认, 裴昼隐真的回来了, 在此之前, 她给裴昼隐发过去的催促短信石沉大海,她以为裴昼隐不想回家。
然而在看清裴昼隐身边跟着的人后,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小许?”
什么情况, 为什么许昭宁会跟在她大儿子身后?
为什么两个人看上去……还挺亲密?
这段时间小儿子三缄其口, 她只知道小儿子和大儿子有了矛盾,至于是什么样的矛盾,丝毫不知, 问也问不出。
看见形容亲密的两人, 不好的预感像挂在心间的石头,不停地拖着她往下坠。
裴昼隐像是早有预料, 松了松领带,“裴翊呢?”
这个动作透着几分不耐。
裴夫人勉强扯出笑意, “他很久没回家, 你问他做什么?”
很明显的谎言,裴昼隐也没有相信。
如若裴翊很久不归家,现如今该着急的不是裴昼隐,而是她。
她的语气, 分明是害怕裴昼隐对裴翊做什么。
“可惜了,”裴昼隐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妈,吩咐厨房备菜吧。”
他好像很久没有正经叫过裴夫人一句妈。
裴夫人在怔愣之余,竟然生出几分不可置信的受宠若惊,她愣了一下之后,才应声。
可裴昼隐不可能只是回来吃个晚餐。
许昭宁犹如影子,亦步亦趋跟在裴昼隐身侧,没有盲杖使他的行动也陷入不便,可裴昼隐背后似乎长了眼睛,总是能在他出错时扶他一把。
和裴昼隐一起坐下后,许昭宁又庆幸自己是个瞎子。
是个瞎子,所以不必亲眼看到场面有多尴尬,他不清楚自己坐在了哪里,身边有裴昼隐挨着,似乎也没那么惶恐不安。
椅子发出拖拽声。
有人在许昭宁和裴昼隐的对面落座,应该是裴夫人。
母子俩同样生疏,落座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夫人深知现在不是劝裴昼隐去相亲的好时机,许昭宁看不见,她却看见了裴昼隐满身的压抑。
“那个……”裴夫人找了个话题,“最近一切都好吗?”
裴昼隐不给她面子,“您是问公司,还是问我本人?”
裴夫人勉强一笑,“当然是你。”
“这样啊,”裴昼隐沉吟片刻,“不是很好。”
“有些很荒谬的传闻,”裴昼隐像是在寻常聊天,“我本人尚在公司工作,却有替身替我去相亲,还害裴家传出与梁家结亲的喜闻,令我十分费解。”
裴夫人为数不多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裴昼隐状似苦恼地叹气,“我在反省是否真的有玄学现象,而我孤陋寡闻不知情,还是无良媒体三人市虎,博取流量?”
淡淡的硝烟味儿弥漫开。
许昭宁开始坐立不安。
——早知道嘴巴严实一点,也好过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裴夫人对裴昼隐也不总是做小伏低。
在发觉儿子的敌意时,她心中的掌控感又压过了她的歉意,狠狠拧了一下眉。
“昼隐,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她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有效果。
裴昼隐并不打算和她吵架,微笑着致歉,“一时被这些媒体气到了,母亲不要介怀。”
许昭宁就没见过谁家和亲妈说话这么令人牙酸。
好不容易捱到了上菜,裴昼隐将餐布与餐具一一递到许昭宁手中,又告诉他饭菜的位置。
他与许昭宁的距离早已超出正常社交距离,偏偏两人不以为意。
裴夫人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
“母亲,”裴昼隐重新看向他,“把裴翊叫下来吃饭吧,总不好让他一个人饿着。”
裴夫人下意识应了一声。
接着,她反应过来露了馅,却见佣人已经转身上了二楼,为时已晚。
裴翊下来时,正好对上裴昼隐无波无澜的双眼。
强忍着过去坐下,他的视线黏在许昭宁身上就拔不下来了。
“宁宁……”
许昭宁没有理他。
裴昼隐又问:“爸呢?”
“你爸不是经常不在家吗?叫他干什么?”裴夫人的神色不太自然,“反正在家也和没在家没什么区别,吃饭。”
“人不齐,不过也无所谓了。”裴昼隐叹了口气。
在场所有人都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下一秒,裴昼隐径直握住了许昭宁的手。
“重新介绍一下吧。”
许昭宁的手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种不妙的感觉。
“——这是我喜欢的对象,未来的男朋友,也是未来的结婚对象。”
话音未落,裴夫人手中的刀叉滑落,与瓷盘碰撞出清脆的响。
她露出了平生仅见的、呆滞的空白表情。
许昭宁则是被呛了一下,却对裴昼隐骤然发疯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意外于裴昼隐介绍他是未来的男友,而不是用现在进行时来描述两人的关系。
现场寂静有长达一分钟的时间。
裴夫人转而看向裴翊,却发现裴翊双手紧握,一脸隐忍地瞪着裴昼隐,显然早已知情。
最荒谬的情况发生了。
兄弟阋墙,共同挣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裴翊愤怒地起身,将盘子掀翻在地,“你说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现在又是什么意思?胜利者的炫耀?”
裴昼隐在这种场景下,冷静显得格外诡异,“许昭宁还并未答应我的追求。”
裴翊气笑了,“答应不答应重要吗?你不是早就逼着他和你上床了吗?”
“疯了!”裴夫人已经顾不上维持富太太的优雅,“你们两个是不是都疯了!”
许昭宁一脸麻木,显然已经不再在意这种言论。
“这并不是今天的重点,弟弟,你还是这么蠢,”裴昼隐优雅地倒了杯红酒,“今天的重点是,不论梁家小姐还是高家小姐,甲小姐乙小姐,我统统都不会见,更不会答应联姻。”
他朝裴翊举杯,“我以为你早就把我这番话当真,可你太蠢了,我只能再把这些话复述一遍。”
裴翊略有心虚,“又不是……又不是我让你去相亲!”
“不重要,”裴昼隐将红酒一饮而尽,“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已经为裴氏——不,准确来说,是我们裴家二房这脉分支,献出了我的童年,分享了我的青春。”
高脚杯随着话音落下,一同摔进了裴翊制造的残骸。
“不会再有以后了,你们放心。”
战火熄灭后的荒芜中,许昭宁感觉有双手握住了他。
是裴昼隐,他说:“走。”
裴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神情几近歇斯底里。
“裴昼隐!”
“——裴昼隐!”
“我栽培了你十几年,”裴夫人疾步上前,试图追上两人,却被家里的佣人拦住,她怒推了对方一把,“谁是你们雇主?!你有胆子拦我!”
对方垂头,“夫人,付我们薪水的一直是裴总。”
直至此时,裴昼隐撕下那层面目全非的面具,裴夫人才发觉,原来面目全非的伪装也尚存一丝手下留情。
远方的吵闹逐渐消失了。
许昭宁被裴昼隐一步一步牵着,他发现裴昼隐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汗,没有戳破。
“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还是因为他。
“可是怎么办,”裴昼隐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哪怕你不吃醋,我也舍不得让你裴太太的位置受威胁。”
就当是他贱。
第60章 第 60 章 许昭宁发觉他讨厌这种失……
天光被一寸寸抽走, 乌云低垂,潮湿冰冷的气息再一次从鼻腔中漫延。
耳边传来视频播放的声音,热热闹闹的八卦新闻, 时而配搞怪的bgm, 而车内, 连司机坐立难安的换姿势都清晰可闻,吵闹被禁锢在手机方寸之间。
视频一条接一条——
“网传于十月二十一日, 裴氏家族某公子和梁家三小姐秘密接触, 疑似交往, 记者已……”
“两大集团这是要结亲了吗?豪门小说照进现实!十月二十日, 梁思妍被拍到和裴氏总裁约会,说起裴氏, 大家应该不陌生, 但如今的裴氏总裁大家可能不清楚, 接下来就让小编带大家……”
“十月十八日……”
裴昼隐笑了一声。
只是这笑容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开心。
距离他们停在路边,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之久,裴昼隐平时从来不刷短视频, 却在命令司机停下后, 一刻不停地刷,但是每个视频看不到结尾又都划走。
视频彻底被掐断,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许昭宁听到司机连呼吸都放缓了, 像是害怕裴昼隐突然的发作。
此时此刻, 裴昼隐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许昭宁又听见了拨打电话的声音。
在等待接通的间隙,裴昼隐像是调笑般,问他:“你刷到过这种视频吗?”
许昭宁否认:“我可没看,是你自己要刷的。”
裴昼隐不说话了。
许昭宁头一次发现, 等待人接通电话也是件煎熬的事情。
电话始终没接通,裴昼隐的不悦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换了助理的号码:“立刻联系公关负责人,五分钟内和我通话。”
许昭宁以为他在裴家已经疯够了,没想到还要继续。
没一会儿,公关部的电话就回了过来,负责人诚惶诚恐,“裴总……”
“网上都开始编排我即将和一个陌生女人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是……梁小姐吗?”
“看不出来,你们对梁氏还挺尊敬,人都没见过,就知道要尊称小姐?”
很明显的找茬,负责人不管说什么都会挨怼。
此时恐怕负责人已经开始在电话的另一侧擦汗。
“是是,梁静雯和我们集团的传闻,我们公关部门有在跟进,不过因为传播范围不是很广,网上的舆论也都属于正面,这时出来否认反而会起反效果,不如等议论的声音慢慢退……”
“所以你们就理所当然的袖手旁观了?任由梁家造势,任由你们老板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结婚?还一天一个日期,瞎编都不知道统一一个日子。”
负责人没声了。
裴昼隐问:“难道你们公关部,要我一步步教你们该怎么公关吗?”
“我们部门这就开会……”
“我要你们公关,你们开会做什么?”裴昼隐的语气加重,“你们就一直开会,一直开到退休,等你退休了,这件事就自动解决了是吗?”
负责人汗流浃背,裴夫人在对方不安的声音中挂断了电话。
下一个是法务部。
“能找到是谁发出来的第一个通稿吗?”
法务部同样不明白他的大动肝火,赔着小心,“裴总,这种娱乐新闻……”
“找不到就把发过通稿的营销号全告一遍,”裴昼隐问,“不用我教你们干活吧?”
法务部冷汗涔涔。
电话挂断,裴昼隐还在拨号。
忽然,一双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摁住他,像是某种暂停的信号。
“够了吧?”
发疯了发了这么久。
裴昼隐没有挥开他的手,但是在停顿片刻后,又开始拨号。
许昭宁加重了力气,摁住他,“裴昼隐。”
这次的语气,也加重了许多。
裴昼隐又一次拨了电话。
许昭宁听见通话的声音,这次直接拿过了裴昼隐的手机——估计裴昼隐长这么大,还没人敢从他手里抢东西。
“给我。”裴昼隐的声音阴沉,但是又不敢真对许昭宁做什么。
“你应该闹够了吧?”许昭宁道,“今天闹这一出,不是给我看的吗?”
裴昼隐冷笑,终于不再是装出来的温和,“我维护自己的声誉,有问题?”
电话接通了。
对方显然已经听说了老板在发疯,问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许昭宁匆忙之间回了一句“没事了,挂了”,结果因为看不见,挂断的虚拟摁键都找不到。
而员工因为害怕,也就一直等着不敢挂。
他有点手忙脚乱。
裴昼隐冷眼旁观。
司机在前面大气都不敢喘。
雨滴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偶尔打在车窗上露出一丝清响,厚重的乌云蔽日,空旷的路上犹如末日般的昏暗。
裴昼隐看着许昭宁,忽然对着司机说:“你先下去。”
尽管下着雨,司机却长舒一口气,麻溜地拿着伞下了车。
许昭宁快把通话界面的所有按钮都摁了个遍,就是没找到挂断。
“许昭宁。”裴昼隐叫了他一声。
许昭宁情绪已经逐渐烦躁,在即将抬头时,裴昼隐朝着他吻了过来。
他的唇压下来的瞬间,红酒的醇香便强势地侵入了口腔。这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带着压抑多日的渴望,近乎凶狠地掠夺着他的呼吸。
裴昼隐的牙齿磕碰到他的下唇,轻微的刺痛却让心跳更快。许昭宁反应过来,手机从他手中滑落,双手撑住裴昼隐的胸膛推搡。
“……裴昼隐!”
“宁宁,”分开时银丝牵连,唇瓣都被蹂躏得发红,裴昼隐低声问他,“明明你对我也有那么一点在乎,对不对?”
许昭宁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原本抵抗在裴昼隐身前的手无意识蜷缩,喉结滚了一下,却没咽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干涩。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声音比想象中哑,话音还没落下就抿紧了唇。
裴昼隐的指尖微微颤抖。
明明是他把许昭宁抵在椅子上,却彷佛自己才是那个被许昭宁审判的人,明明是他在质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像是怕听到答案,又固执地想要一个回应。
“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许昭宁避开他的脸,好像这样就能避开他的刨根问底,裴昼隐不依不饶,“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段时间,你在吃我的醋是不是?”裴昼隐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力气大的似乎要留下淤青,“你在意我。”
“我没有,”许昭宁呼吸明显乱了,睫毛急促地颤抖,“你别自作多情。”
气氛彷佛突然凝固了,车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沉重而克制。
裴昼隐的理智在一瞬间彻底崩断。
他猛地扣住许昭宁的后脑勺,近乎凶狠地吻了上去,彷佛要把他所有的情绪倾注在这个吻里。
他爱而不得的恨,无能为力的挣扎,对许昭宁的渴望,紧紧锢住许昭宁的腰,彷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许昭宁在粘腻强势的吻中,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裴昼隐的唇在颤抖,这个认知让他心狠狠一跳,原本抵在对方身前的手变成了攥住衬衫布料,指尖发白却没有真正推开。
他发现自己正在可耻地回应这个吻。
换气间隙,裴昼隐呢喃,“承认吧,你对我也有感觉。”
像是疯子偏执的重复。
即将说出口的否认莫名哽在喉间,许昭宁发觉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可是,他无法自控。
最终能骂出口的,也只剩下一句:“……疯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