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曹家出事的消息传到长宁后, 之前本来还心存侥幸的覃昌,彻底死心了。


    那一窝来无影去无踪的“土匪”,绝对就是李暮歌的人, 这位十四公主, 大庄的储君,已经摆明了要做一番大事业。


    前无古人的大事业。


    同世家望门斗争,甚至不惜暗中下手, 出手则是灭人满门,这是在掘世家的根啊!


    覃昌意识到这一点后, 心脏骤停,因为他突然发现,比起皇帝, 身为储君的李暮歌当真是无懈可击。


    她的母妃去世了,一母同胞的六姐死了,皇帝成了那副鬼样子, 而她的外祖宁家, 向来与她并不亲近。


    她没有重视的亲人,没有可心的爱人, 过往深处皇宫之中,连私交甚好的闺中密友都没有!


    硬要说朋友,那也就只有颜士玉一人。


    而颜士玉, 现在也算是孤家寡人一个, 她唯一的弱点就是颜家那位老太傅,但谁能拿老太傅如何?那是桃李满天下,牵扯进宫变之中,照样全身而退的人物啊!


    覃昌真是越想越心惊,他们当初为什么会容忍一个如此“无敌”的人, 登上皇位?


    仔细想来,似乎全都是巧合,可这世上真的有环环相扣的巧合吗?


    这位年幼的储君,可真是深藏不露,叫人捉摸不透的神秘人物啊!


    覃昌思来想去,叫来了孙女覃宁谧。


    自打覃宁谧通过科举后,她就搬出了覃府,自己在外头单独住一个院子了。


    因为覃府距离她如今常去的工部,实在是有些远,每天上值要走许多冤枉路,她还在长身体,每天睡不够,白天也没法好好做事,干脆暂时搬出去住了。


    覃昌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覃宁谧的父母对此倒是很不满,可也没法阻挡女儿前程,只能不时去女儿府上住一住。


    搬出去后,覃宁谧才知道什么叫自由。


    再也不会有人对她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她所有时间都能任由自己安排,那些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的女红活儿,她完全可以碰都不碰一下。


    母亲就算过来住,也没法强压着她,在读书劳累之后,还得坐在一个地方,对着针线绣上半个时辰。


    美名其曰,压一压她的性子。


    覃宁谧读书时,半天半天都不动一下,这世上需要压性子的孩子有不少,但绝对不包括她。


    覃宁谧其实知道,母亲是要压她那满脑子当官的性子,她的母亲是典型的世家名门闺秀,只想做后宅里的贤内助,为夫君儿子安排好后院的事。


    那当然也是一份事业,管理后宅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


    可覃宁谧不喜欢,她就喜欢读书,她就喜欢当官!


    搬出来,名义上是想要离当值的地方近一点儿,实际上,也有几分逃离覃家的想法。


    听闻祖父要将自己召回家中,覃宁谧很担心又要面对母亲的唠叨,干脆就约着祖父,下值后在东街的一处酒楼相见。


    找个包厢,又能吃又能聊。


    覃昌其实不太喜欢在外头聊事情,书房才是他认为的,最好的聊天所在。


    但是孙女开口要请他外出吃饭,他若是断然拒绝,岂不是让孙女没面子?


    覃昌不会考虑小辈的面子,但他一直都会考虑同僚们的颜面。


    于是祖孙二人在酒楼里相遇了,连带着还有覃宁谧的父亲,覃昌的儿子,也是现在的肃国公世子覃继业。


    覃继业继承了覃昌的文采,勉强算得上还行,被家族培养过后,也算拿得出手了。


    他同样继承了覃昌的身子骨,身体好,武力值不低,带兵打仗一把好手。


    只是覃昌在朝廷中位高权重,他的儿子不能再那么出挑了,因此在朝廷中,覃继业算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被老子压了一头,覃继业平日里多少有些怀才不遇的忧愁,再加上他的女儿们一个接一个出仕,还得到了重用,他内心的忧愁更深了。


    就因为他是肃国公府的继承者,所以他学了一辈子的本事,注定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今日来吃饭,祖孙三代人坐在一起,中间的覃继业分外安静,活像个不存在的影子。


    吃完饭,三人对坐饮茶,覃昌率先开口问道:“三娘,你在朝中也有一段时日了,觉得这做官如何?比在家中读书时,有什么不同?”


    覃宁谧还保有在家时的习惯,祖父一问她话,她就像是先生问话时一样,恭恭敬敬地回答。


    “回祖父话,孙儿觉得,读书时有读书的难处,做官也有做官的难处,硬要说的话,是读书时常与书本打交道,做官后,常与人打交道。”


    人比书本要复杂得多,所以在覃宁谧看来,做官比读书要难。


    覃昌很满意这个答案,覃宁谧性子稳当,以前读书时就是如此,现在做官,还是如此稳妥。


    在官场中,她这一类性格的人,是特别适合做副手的。


    也非常适合熬资历,只要熬一熬,上官很乐意提拔她,因为她稳,她不会惹事。


    “继业,这点上,你就不如你女儿,三娘年纪虽小,但悟性极高,日后在做官上的成绩,很有可能会超过为父,你该多多学习,日后才好撑起整个覃家。”


    覃继业闷声应了一声是。


    一把年纪还被父亲说要向女儿学习,换成别的男人恐怕会倍感耻辱,但覃继业不会。


    因为他从小就是被覃昌这样教育长大。


    小时候,覃昌让他向同龄的堂兄堂弟们学习,后来又让他同好友同窗学习,现在让他同女儿学习,又有什么稀奇?


    就是不知道,他要学到什么程度,才算学有所成了?


    覃宁谧以前在家中,习惯了祖父与父亲的相处,现在在外头呆了一段日子后,看了许多人情世故,再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叮嘱,就觉得很是不妥。


    “祖父,父亲已经很优秀了。”


    覃昌不愿意让覃家嫡系去参加科举,他很清楚,科举是皇室搞出来,专门辖制世家的存在,所以他厌恶科举。


    覃继业身上没有功名,只有一个世子的名头。


    这次覃昌松口让覃宁谧去科举时,覃继业也提过一嘴,说自己也想要去考一考,被覃昌骂了回来。


    覃昌骂得很难听,直言覃继业身为肃国公府上世子,成天只想着那些寒门破落户的法子,上不得台面。


    自打那之后,覃继业心里就一直很难受。


    他此刻听着父亲说他的话,面上一片麻木,女儿为他说话,他也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


    因为只有死人不会心疼。


    “你父亲他白活那么大一把年纪,什么事都做不好,还不如你强,三娘,日后你可千万别同你父亲学。”


    覃昌完全不将覃宁谧的话当一回事,自顾自诉说着对覃继业的不满。


    覃继业闻言,头低得更深了些。


    覃宁谧总觉得这样不好,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祖父的话,只能当自己没听见,开口转变了话题。


    “祖父今日是有何要事要与三娘说吗?”


    “嗯,这几日你上朝时,应该看到了,你说那位究竟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要做一些翻天覆地的事儿?”


    覃昌人在外面,说话就遮掩了许多。


    覃宁谧听着有点儿费事,好在她在官场混了一段日子了,勉强能将覃昌的话与相应的人对上。


    祖父这是说,殿下是不是想要对付世家。


    覃宁谧沉思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祖父,这两家是实打实危害一方的祸患,他们以前能逍遥法外,是因为上头那位不在意,现在换成了现如今这位,这位是个眼睛里容不下钉子的人物,他们也是自作自受。”


    覃宁谧觉得,殿下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而且殿下重视实政,不喜那些溜须拍马之辈,还愿意让女子入朝为官,甚至还大力提倡此事,比先皇还要坚定。


    覃宁谧心道,自己以前曾不止一次设想过,早生四十年,为先皇效力,也忧愁过未来如何。


    现在自己能将一身本事施展开来,全靠殿下,所以希望祖父不要为难殿下。


    “唉,话虽如此,可那位的手段实在是令人心惊啊。”


    覃昌一想到那两个家族全都是满门被灭,就心惊胆战。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子嗣是他们最看重的存在,只要世上还有一个同姓同族之人,那他们这个大家族就没有彻底灭亡。


    若是嫡系和旁系全都死了,家族就彻底没了。


    “是那些人不好,若非雷霆手段,指不定还会出现什么样的灾祸。”


    覃宁谧认为殿下在早朝上说的话是对的,真要是走正规流程,让朝廷的人去审判那些世家大族的人,最后认罪的人,指不定是哪个顶罪的无辜人。


    覃昌听着覃宁谧的话,脸色微沉,他眯了眯眼,看向覃宁谧的眼神变了些。


    以前是看族中最为有出息的孩子,现在变成了看胡闹的小孩。


    “三娘子,你别忘了,你姓什么,又是如何坐上今日的位置,可不要被那位几句甜言蜜语,糊弄得忘了自身根本。”


    世家是他们的根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若是不作妖,世家就是那位手中治理天下的工具。


    若是那个位置上的人,非要跟世家对着干,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世家也不是吃素的!


    覃昌的话让覃宁谧愣了一下,随后覃宁谧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父亲,覃继业面无表情,像是在发呆。


    覃宁谧突然想起了大姐姐覃韵诗。


    以前,大姐不愿意嫁出去,祖父也是这样,用覃家的荣耀来说事,让大姐姐退一步,好让覃崔两家联手,相互扶持。


    后来,大姐总是和大姐夫吵架,最后走到了和离的那一步,后来大姐就远赴他地为官,明面上与覃家再无瓜葛。


    也没人再提起大姐,覃韵诗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


    为了家族,什么都是为了家族。


    “祖父说得是,孙儿想差了,还请祖父莫怪。”


    覃宁谧心中不愿听覃昌说那些话,干脆明面上认了错,她不会跟大姐一样,与祖父明面上对着干。


    祖父固执多年,与他说再多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只需自己心里有杆秤,知道日后如何行事即可。


    “嗯,三娘,你是覃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比你父亲和大姐都要强得多。”


    一旁听着这话的覃继业,手指微颤,像是要攥紧拳头,最后却颓然放弃,没了任何斗志。


    覃宁谧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她嗯了一声,像是认同覃昌的话,不过她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而是说起另一件事。


    “祖父,说起大姐,前些时日望水县堤坝损毁,当地县令差点儿葬身洪水之中,望水县偏远,如此忠君爱民的县令,放在望水县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表面上覃韵诗的下落,谁都不知道,甚至她本人还变了名字。


    但身为覃家的掌权人,覃昌怎会不清楚覃韵诗在哪儿。


    望水县,就是覃韵诗所在之地。


    听到县令差点儿葬身洪水,覃继业神情微动,他看了眼面上没有丝毫波澜的覃昌,咽了口口水,带着些许干涩的声音响起。


    “父亲,三娘说得没错,这是功绩,该将那县令调到富裕安全的县城……”


    “你爹我是中书舍人,不是吏部尚书!没法说调就调!”覃昌冷着脸,完全不为所动,他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况且,你怎知她不愿意在望水县呆着?那可是她千挑万选的好地方,把她调走,她不会感谢你,怕是会恨你。”


    就算是被女儿恨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呆着啊!


    “父亲,她差点儿被洪水淹死啊!”


    覃继业鼓起勇气,可下一秒,覃昌一句话就将他的勇气戳破了。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老子没耳聋。”


    看着重新低头不语的父亲,覃宁谧眼底闪过几缕失望。


    这就是她和大姐的好父亲,做恶人做不彻底,做好人又没那个勇气,不上不下的懦弱无能,却又让她和大姐对那个家一直有一点点感情,无法彻底割舍。


    不,大姐已经割舍了。


    “那个县令与覃家无亲无故,覃家不会做无本买卖,三娘,日后你不要将精力放在无关之人身上了,你该多看看那位。”


    覃昌向上指了指,覃宁谧了然点头,可随后她就有些尴尬地问道:“祖父,那位好像不喜女子吧?”


    覃宁谧下意识就想到了联姻,覃家经常用这个法子。


    如果座上是男子,她肯定无法入朝为官,那去努力一二,做个宫妃,也不是不行。


    反正嫁给谁不是嫁,嫁给官员,一辈子都只是谁家的夫人,一眼就望到头了。


    要是当上娘娘,甚至是皇后,就能手握大权,熬个十几年,借助孩子照样能接触朝政。


    不过那些都是假设,她现在能入朝为官,才不要入后宫!


    而且那位是女子,看样子也不像是喜爱女子的人,她再怎么看,也不可能被收入后宫。


    覃昌被覃宁谧一句话说的语塞了半晌。


    他深吸口气,强压住涌上心头的无语,说道:“颜家那位六娘子能做的事,你怎么不能做?只要你入了那位的眼,咱们家中不是还有许多人才样貌皆是一等的兄弟吗?”


    覃宁谧当即脸上一黑,怒道:“祖父,这不妥吧?”


    听起来,她就像是个老鸨。


    “都是未婚的年轻人,若是能成就一段姻缘,有什么不好?也就是现在那位尚在孝中,等那位出了孝,你且看有多少人,愿意入她后宅!”


    和皇帝当初还不一样,现在那位是实权太子,都不必等到登基,只要将家中儿郎送过去,得了那位的青睐,立马就能得到好处。


    谁不想要好处呢?


    覃宁谧年纪不大,人也没成亲,对这种事情说不出的尴尬,她说道:“您也说了,她尚在孝中,怎么能做这种事……”


    “说是孝中,实则都快要一年了,若是那位松口登基,她不必守孝如此久。你自己说,你的兄弟们能不能打动那位的心?”


    覃宁谧瞬间想起了自己那几个俊美的堂兄弟,关键是其中还有一对是双胞胎,长相一致,别有风味。


    覃宁谧脑子里刚出现这个词,就被她瞬间打消掉了。


    她怎么能在这儿对堂兄弟们品头论足!太失礼了!


    “祖父,那位估计都不认识三娘是谁,现在说其他还为时尚早,日后再说吧。”


    覃宁谧果断选择错过这个话题。


    覃昌却犹不死心,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下一刻被灭门的世家,可能就是覃家。


    覃家的人都做过什么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三娘,覃家与颜家,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此次去处理灭门一地县令贪污之事,那位特意让颜六跟着一起,可见颜六是简在帝心,有朝一日,颜家人登上高峰,第一个死的就是咱们覃家,你可别心软。”


    覃宁谧闻言,不禁问道:“祖父,覃家和颜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些年来,咱们两家不是相处得一直很好吗?”


    覃昌不语,只是一味叮嘱覃宁谧,必须想办法将颜士玉给踩下去。


    绝对不能让颜家凌驾于覃家之上。


    覃宁谧最后被覃昌藏着掖着的态度气着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来了一句“那干脆把哪位弟弟赘给颜家算了,颜士玉还没成亲,她或许会被美色迷惑,与咱们覃家重归于好”!


    她是说的气话,覃昌听了却有点儿心动了。


    能被联姻解决的事情,在覃昌这儿都是最好解决的问题。


    覃家别的不多,就是人多。


    覃宁谧见此,被气得肝疼,又想起了被强逼着与崔家成亲的大姐,起身告辞,走之前,心里冲着覃继业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父亲是过来干什么的,又不能左右祖父的决定,还天天跟着祖父找骂。


    李暮歌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空落落的后宫,已经被无数人盯住了。


    她正在规划推广种子的事情。


    那些农学生之前都被大世家捏在手里,李暮歌让他们出去教人种地,研究粮种时,那些大世家左推右拒,用了许多借口,不想放人。


    连着两个地方世家被灭门后,那些大世家似乎终于找回了一点儿属于臣子的顺从,李暮歌送了个口令过去,那些农学生就被她要出来了。


    这不犯贱嘛,好好说话不听,非得杀鸡儆猴才老实。


    李暮歌对这群世家的动作很无语,无语过后,是对宋木槿灭门行动的支持。


    等六个世家被灭完,也许那些大世家就真的会乖乖听话了呢?


    好吧,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现实可能是,那群世家要联起手来,跟她斗争到底。


    李暮歌无所谓,她喜欢具有挑战的生活,每天能砍几个作恶多端的人就更好了。


    “那些学生,愿意离开中州,去往其他地方种地,教授当地百姓如何种田吗?”


    李暮歌给每个学生分好任务后,询问传她口令,到各个世家要人的翠玉,那些农学生的表现。


    翠玉老老实实摇头,“外面艰苦,学子们不是很想外出吃苦。”


    很正常,人都不爱吃苦。


    尤其是这年头,能读书的人都是奔着当官享福去的,谁愿意天天下地,跟农家肥打交道啊。


    只是这么长时间了,那群学子里竟然没有一个是真心想要种地,种出点儿名头来的,李暮歌多少有些失望。


    她听着翠玉的话,看着刚刚写好的计划书,拿过一旁的朱笔,在上面画了个叉。


    “殿下?”


    翠玉一惊,那血红的笔迹,像是昭示着李暮歌此刻内心的愤怒。


    翠玉其实想多了,李暮歌现在一点儿都不愤怒。


    她只是觉得,一群不想好好种地的人,放出去后,没有人在一旁监督,指不定如何敷衍她,敷衍当地的百姓。


    敷衍她倒还好说,就怕他们去敷衍百姓。


    对于种地的农民来说,田地里的那点儿庄稼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出了差错就完了。


    不光百姓会受到影响,朝廷在百姓中的声望,也会大受打击。


    这些农学生算是废了。


    那群世家此刻将人放出来,怕是早就看出来,那些农学生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可能为李暮歌出去吃苦了。


    李暮歌要是还如原本的安排一般,将那群农学生扔出中州,只会将大庄朝廷对农业的研究成果,全都毁了。


    “叫祖父入宫一趟。”


    没法教百姓,就去教更多学子,李暮歌就不信了,广撒网,还捞不到一条未来的农学大佬!


    科举之路又窄又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不成就没有一个愿意走走旁门左道的吗?


    第92章


    李暮歌的外祖宁疏白宁祭酒, 自从李暮歌坐上太子之位后,私底下几乎没有和李暮歌见过面。


    有意避嫌,加之最近国子监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宁疏白在听到宫里传召时,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宣旨的宫人就站在他面前,他想当没听见都不成。


    宫人传完旨意,就在外头等着宁疏白, 一起入宫。


    等宫人离开屋中,宁泽世马上询问父亲, 最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惊动了那位。


    “今年除了科举外,并无其他要事, 有关科举的安排,都在早朝上安排妥当,春闱的时候, 殿下都没有叫为父过去, 如今传召,肯定不是为科举。”


    宁疏白说完, 面露迷茫。


    不是为了科举,那能是为了什么?


    “父亲,不如让儿随父亲一同入宫?”


    宁泽世不太放心, 想跟着宁疏白一起去见宫里的储君。


    “胡闹, 那是太子,你还不放心太子不成?还有,别喊我父亲,这里是国子监,休要攀亲带故, 你现在该去处理各地院试的事情,别在这儿傻站着了。”


    宁疏白听出宁泽世口中对李暮歌的不信任,当即横眉冷对,连刚刚的口误都特意挑出来,骂了宁泽世一句。


    宁泽世被劈头盖脸一顿挑刺,心知自己刚刚的话惹了父亲不满,不敢多说,拱手下去了。


    他和李暮歌在私底下的接触更多,按理说,宁泽世应该是更信任李暮歌的人。


    可自打这位外甥女坐上那个位置后,宁泽世是越来越看不透对方了,尤其是最近外头频频出现的世家被灭门之事,宁泽世猜测正是储君手笔。


    若是储君厌恶世家,那宁家能得什么好?


    国子监之中,父子两人都在职,在储君眼里,会不会觉得,国子监已经成了宁家的一言堂,宁家也触犯了储君的底线。


    宁泽世不知道,他只是担心,担心宁家会被卷入这场对世家的清算之中。


    宁疏白就是看出了宁泽世在这点上对李暮歌的不信任,才会那么生气。


    宁家是储君的外家,以前宁家没有支持储君登基,已经犯下大错,现在还去怀疑储君,若是让殿下知道,殿下会伤心。


    本来打算放过宁家一马,这下也不想放了。


    宁疏白很快就入宫来,见到李暮歌,他就像是平常在早朝上似得,恭恭敬敬行礼,道:“老臣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宁祭酒免礼,赐座。”


    “谢殿下。”


    常规见面流程走完,李暮歌也不多啰嗦,直接跟宁疏白说起了她的打算。


    她要在长宁,开一个农学院,就跟国子监的国学等学科一样,分出来一个农学。


    “这……老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农学一说,是要让学子们去学如何种地吗?”


    宁疏白实在是想不出来农学是怎么教学,别的老师在宽敞明亮的学堂教导学子读书,农学难道要单独开一块地出来,然后老师和学生们都站在大太阳底下,脚踩泥土,手拿秧苗,随时准备开始种地?


    “这样说也不错,确实也要让学子们学会怎么种地,不光要学种地,还要学会怎么更好的种地。”


    李暮歌对农学的了解程度也不是很深,她就是一个文科生,成天捧着书本在那里读读背背,跟农学挨不到边儿。


    但她大概知道,农学要学什么。


    后世的学习理念,放在如今,是绝对先进的教育制度。


    “老臣倒是常闻有农书,其上总结老农经验,著成书册,教育读书人不能忘却农桑,可种地一事,关乎天时地利人和,单凭几句话,如何能够说清楚其中真理,教导学子的老师,难道要请乡下田间的老农来?”


    宁疏白倒不是对那些农民有什么意见,主要是大部分读书人,心高气傲,出身寒门的老师,他们有时候都会在心里暗暗瞧不起,出身更低的百姓,他们估计会直接不去上课。


    届时,会出乱子。


    “并非如此,之前孤从国子监带走的学子,如今已经学有所成,正适合做教书育人的事儿,而他们的学生,就从那些不打算走科举路子入官场的学子里选吧,日后天下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多了去了。”


    殿下从国子监带走的学子?


    宁疏白闻言想起了那一批特殊的学生,之前那些学生离开国子监的时候,全是由宁泽世安排,他知晓后,还骂了儿子一顿,说儿子这是毁人前程,日后会遭人记恨。


    儿子说,殿下上门要人,他们总不好将学子都拽住,不给殿下面子。


    况且那些学子当时都点头了。


    宁疏白当时想着,那些学子此刻点头,不代表日后不会后悔,等他们发现自己昔日同窗步入官场,而他们还在田野间弯腰干活,难保他们不会心生怨愤。


    后来听说,殿下的庄子上,出现了高产的粮种,还有各种新奇的种地法子,那些学子学了一身本事,出了殿下的庄子后,就被各个家族的人哄抢,不知得了多少好处。


    算算时间,那些学子应该还在大家族的田间地头做事,哪儿有时间出来教书啊?


    宁疏白有此疑问,便直接明说了。


    李暮歌露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笑,说道:“当然是长宁的世家,一个个都十分懂事,知道孤需要人手,便大方地将人送出来了。”


    宁疏白被李暮歌没什么感情的目光盯着,身上陡然一凉。


    应该不是错觉,此刻殿下心情十分不好!


    想也知道,那些世家可没有一个是吃亏的主,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将人放出来,定然是在暗中做了手脚,还让殿下吃亏了!


    “殿下,那些学子原本在国子监,也算不上多么聪慧,此次殿下广招学子,教授他们农学之法,定然能找到更为心仪的人才。”


    宁疏白也跟那些不好惹的世家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那些家伙都干了多阴损的事情。


    本来那些学子是国子监里家中条件一般的人,世家将他们高高捧起,让金钱腐蚀他们的心智,本就不安好心。


    宁疏白估计,世家是想要将那特殊的种地法子,还有粮种都捏在手里,只要将人和种子都哄抬物价到一个普通人,甚至朝廷都不敢随便去买的程度,他们的目标就达成了。


    世家有钱的很,而且那法子能给他们带来世世代代的财富。


    真要是打这个主意,不应该现在将人送出来。


    联想到那两次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宁疏白心里有了数,这是被吓到了,不得不吐口,怕被殿下找上门来灭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将养废了的家伙扔出来,反倒惹殿下不快。


    李暮歌听着宁疏白的话,心里舒服了点儿,她觉得,这个祖父还是不错的。


    以前在夺嫡之中能够稳得住,现在也稳得住,并没有因为她即将登基,而嚣张跋扈。


    身为未来皇帝的外祖家,能够做到约束族中人,同时尽忠职守,不偷奸耍滑,宁疏白没白当那么多年的国子监祭酒。


    “外祖明白,便去好好想想,如何将农学院建起,又该收哪些人为学生,日后有个什么升官的路子,想好后,递上奏折。”


    升官的路径,本来不该宁疏白管,但是现在人手比较稀缺,户部那边儿忙得很,李暮歌又把颜士玉给派出去了,所以这些事情只能交给宁疏白考虑了。


    大庄官场职责分布不明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所以宁疏白对此适应良好,并没有任何怨言,应了一声是,回去干活儿了。


    李暮歌已经逐渐习惯,她提出一个设想,给臣子大致框架,然后交给臣子去润色的工作流程。


    这样做真的是能够省很多事情,并且还能将决策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至于将权柄分出去一部分。


    说到集权问题,李暮歌最近一直在考虑,要怎么将三省的权力,一点点要回来。


    作为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想要做到皇权高度集中,完全避免世家的权力与皇帝制衡,必须废除三省制度。


    尚书省、中书省以及门下省,三省掌控着政策从形成到拟诏,到最后下发执行的全过程,三省制度的存在,完全可以将皇帝扔到一边去,自行运转,维持朝堂的运作。


    之前李暮歌不想动三省,是因为她还没有登上皇位,所以不打算加大老登明面上的皇权。


    现在,她觉得自己该想想登基的事情了。


    主要是光一个太子的名头,有时候做事真的不太方便。


    至于她身上的孝期,对比她要做的事情,真的微不足道。


    最多就是多几个人催婚,催婚这种事情,听听也就罢了,李暮歌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她的内心极为坚定强大,从来不会因为旁人的几句话,改变自己的决定,除非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改正。


    问题是不结婚怎么会是她的错误呢?明明是这个世界给予她的痛苦太多,是世界的错。


    所以在抗催婚一事上,李暮歌是无敌的。


    时间转瞬过去,自秋入了冬。


    冬日第一场大雪飘下时,新安县的商业街建成了。


    长宁下雪,新安没下,不过温度跟着降低了不少,外头刮起了冷风,家中有老人孩子的人家,已经早早点燃了火炉,以免冻坏亲人。


    往年会百般推脱,阻止小辈孝心的老人们,今年看见柴火在火盆里燃烧时,眼睛是笑着的。


    因为新安所有百姓都在建设商业街的时候,赚了不少钱,其中一部分工钱换成了柴火。


    这些柴火比以往要便宜许多,量大质量还好。


    在富裕的情况下,没人愿意过苦哈哈的穷日子,更没人不喜欢暖和,喜欢冻着自己。


    只是过往,他们实在是没有余钱买那么多柴火过冬,柴火早烧一日,他们就很有可能会因为柴火不足,在冬日最后几天被冻死。


    颜士玉从外头回来,路上看见不少人家的烟囱飘出白烟,这是开火做饭呢。


    到了商业街尽头的府衙,颜士玉从大门下马,大步入内。


    温崇文在里头等她。


    “颜侍郎。”


    “温少卿,久等了。”


    温崇文起身笑着拱了拱手,道:“没多久,在下也是刚来。”


    颜士玉拱手回礼,随后同温崇文一起坐下,温崇文手边有许多张纸叠放,凑近一看,才看见上头的红手印。


    这竟是一张张状纸。


    状告当地大户与前县令的状纸,颜士玉此前看见了不少张了。


    “希望这是最后一批。”颜士玉拿过两张状纸看起来,目光在上头记录的恶事上一扫而过,眼中带了几分怒意,“不管是看几遍,都叫人怒火中烧,那狗官怎么不多几条命,好叫人多罚几次!”


    “已经五马分尸,刑罚够重了,颜侍郎若还是不解气,可以上奏殿下,将其尸体挂于城外七日,随后扔入荒郊野岭,任由野狗啃食,不许其入坟地,甚至还可以鞭尸泄愤。”


    温崇文亲自过手那些事情,内心积攒的愤怒比之颜士玉只多不少,现在他说的话,全是他之后想做的事情。


    颜士玉一听乐了,拍手叫好,“行!此举甚妙,回头本官就写奏折。”


    看完状纸,确认无误后,颜士玉将状纸交给一旁的衙役,让他交予新的主簿手上。


    老主簿已经随着那狗县令落网,一起黄泉作伴去了。


    温崇文看状纸已经被收走,就想要起身告退,回去处理其他琐事,差不多就可以回长宁了,年前他肯定能回去。


    就是不知道今年宫里还会不会设年宴,去年除夕宴上发生的事情,想必如今朝中大臣们历历在目。


    真要是举办除夕宴,肯定没多少过年的喜庆,只有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没了小命的担心。


    “欸,温少卿稍候,有件事,在下想要问问少卿。”


    颜士玉见人要溜,赶紧叫住。


    “颜侍郎请讲。”


    “是商业街的事情,殿下当初说商业街就如东西市一般,是将商家聚拢在一处,买卖东西的场所,但长宁城外,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大的集市,而且殿下还说,要适当减免商税,鼓励商人前来开店,有关律法,在下实在是不敢随意改动。”


    商业街的事情,温崇文多少知道一点儿。


    这事儿是太子安排下来,专门叫颜士玉来办的,市舶司的人也跟着颜士玉来了好几个,温崇文不敢瞎打听。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的事儿。


    “改动律法,重拟商税条例,这些事情,颜侍郎应该去问问刘侍郎。”


    刑部对律法的了解,比他这个大理寺少卿要强得多,而且刑部能直接上奏,请求改动律法。


    不过只适用于一处商业街的条例,估计都不用多费事,刘仲敬一句话,刑部那边就会通过,殿下没意见,就能直接实行了。


    综上所言,找刘仲敬更好。


    颜士玉岂会不知找刘仲敬最合适,但是刘仲敬这个人,他特别的迂腐。


    对,迂腐,很难想象,一个做官做到一部侍郎的人,竟然会被颜士玉说是迂腐。


    这个迂腐不是体现在刘仲敬不喜女官,或看不上女官,他是从盛天时期长成的学子,对女官接受良好。


    他的迂腐,单独针对律法。


    说到这儿,颜士玉对着温崇文大吐苦水。


    她说:“此前去寻过刘侍郎,他硬说商贾之人狡猾,最喜欺软怕硬,说如今的商税已经十分优待他们,更改为更有利于他们的商税,恐怕平民百姓会没有丝毫出头之日。”


    温崇文闻言,迟疑地点点头:“刘侍郎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有什么道理啊,商业街上的铺子本来就不是让平民百姓去开得,就算商税再低,和百姓也无关,附近的大商贾迟早会过来,那些店铺与地段,轮不到平民百姓来买。”


    温崇文又点了点头,说:“颜侍郎所言不错,那些店铺价格昂贵,普通百姓根本承担不起租子。”


    “像是商业街的条例,本来就是可以随时更改,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是安置流民,面前都是荒地,若是不许出去三年免租,地归其所有,流民岂会去垦荒种地呢?”


    温崇文再次点头,直言:“颜侍郎说得极是,需得给出好处,才能让那些大商贾尽快入驻。”


    颜士玉都想握住温崇文的手,晃一晃了。


    温少卿懂我啊!


    “所以你说刘侍郎是不是太迂腐固执了些?先定个优惠商贾的条例,等那些商贾在此聚集落脚,生意好起来,咱们再改回来不就得了?那些商贾全都过来,能给附近百姓省多少事啊!新安县本就四通八达,届时百姓们不必出城,就能买到来自天南地北的物品,价格还会比以前便宜许多。”


    温崇文重重点头,“对,此举是双方利好,颜侍郎刚刚说的话,可与刘侍郎说过了?”


    “说了,一次不差。”颜士玉叉腰吸了口气,又吐出去,这才头疼地说道:“可他就是油盐不进,说商贾会联起手来,坑害百姓,商税低物价高,到头来还是百姓吃亏。”


    “刘侍郎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商人重利,他们只会逐利,不会为民着想,颜侍郎可有法子制止此类事情发生?”


    “那还不简单,谁敢哄抬物价,就砍了谁!”


    此言一出,温崇文表情一僵,不仅表情僵住,他浑身都僵住了。


    该说不愧是那位殿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大臣吗?行事风格,似曾相识。


    就是太粗鲁了点儿,不听话就砍了,她是认真的吗!


    温崇文想从颜士玉脸上看出些许开玩笑的痕迹,结果看了半天,颜士玉脸上只有认真两个字。


    没错,颜士玉是认真的。


    “颜、颜侍郎,这样不太好吧,他们也没犯大错,大庄律法里没有一条是说,商家涨价,就得把商人处死的。”


    这都算滥杀无辜了!


    “啧,当真没有?他们联起手来欺负的哪儿是百姓,那分明是在欺负我!”


    颜士玉想想都气,她辛辛苦苦将商业街给建起来,东奔西走,找各路人马参详如何尽快将商业街发展起来,结果那群商贾胆大包天,意图毁了商业街!


    这简直不可饶恕。


    温崇文无奈道:“颜侍郎还请息怒,如今商业街一家商户都没有,联手抬价一事不过是两位的猜测。”


    那些商贾真的很无辜!


    “猜测就是很可能发生,不然刘侍郎为什么一直不肯松口,帮我制定条例,他觉得此事一定会发生。”


    颜士玉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可仅凭刘侍郎一人的想法,还不足以断定未来如何。”温崇文此刻有些明白颜士玉的心情了,刘仲敬确实迂腐,“颜侍郎若是不介意要等上几日,那就将此事交给在下吧。”


    “不介意不介意,此事拜托温少卿了。”


    颜士玉展现瞬间变脸,立马点头,将事情推给了温崇文。


    温崇文看着她笑成一朵花的模样,突然发现,自己被坑了。


    本来不想给自己揽事的!


    不愧是殿下身边第一人,年纪轻轻,手段是真多啊!坑人毫不手软!


    意识到自己被坑后,温崇文是待不下去了,这次他告辞离开,颜士玉直接将人送到了门外,态度特别热情。


    等温崇文离开,颜士玉哼着小曲儿,高兴地往暂住的院子走去。


    新安县的事儿,年前应该能解决,她今年要回长宁!


    快要过年,按理说应该清闲下来了,可今年的百官,依旧很忙。


    去年也很忙,连着忙了两年,官员们都有些习惯了。


    今年倒不是因为雪灾,也不是因为西北打仗,而是因为清算贪官的事情。


    自秋日第一场灭门过后,至今已经陆陆续续四个地方世家被灭了。


    长宁的世家们都麻了,他们将当初十三个进行水利工程的地方单独摘出来,基本上已经确定,这十三个地方是上了生死簿了。


    甚至还有不要命的家伙,私底下开盘,赌最后十三个能剩几个。


    目前买剩九个和一个不剩的人最多。


    前者觉得有一段时间没消息,应该是停了,后者认为,以太子殿下的性子,恐怕要将所有伸手贪钱的家伙,全都剁了。


    纵使十三个地方,有好几个地方的官员都上折子,哭诉自己冤枉,真的没敢动朝廷的一个铜板,也没几个人相信。


    当官不伸手要钱?怎么可能!


    官字上下两个口,只论吃得多和吃得少,不吃?不吃是不存在的。


    李暮歌也在纠结,年前到底还要不要再来一家,还是分期杀,明年再解决那两家。


    看大臣们为了查案以及安排那四个地方,已经忙到天天加班了,李暮歌决定,还是明年再解决那两。


    宋木槿出去那么久了,年底也该回来过年了。


    过年是阖家团圆的好时候,李暮歌的目光落在了后宫。


    想必,老登的好大女好大儿们,也想他了。


    第93章


    外头热热闹闹准备过年, 凤仪宫中则格外冷清。


    自打二皇子死了之后,东宫搬过来的妃嫔,死的死, 走的走。


    皇后原本觉得凤仪宫住下那么多人, 实在是挤得慌,现在又不时觉得,还不如人多时好。


    死一般的寂静, 实在是太过折磨人心。


    因为过于冷清,所以皇后就喜欢去看皇帝, 每次看见老皇帝在床上愤怒地嘶吼时,她就会觉得内心十分快意。


    只是后来,皇帝也渐渐地明白过来, 他知道自己越是喊,越能激发皇后内心的暴虐,因此后来他就变得麻木了。


    他不说话, 皇后更生气, 下手更狠。


    每天去折磨皇帝,已经成为皇后生活中唯一的念想, 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又要过年了。”


    听着墙外的热闹声,皇后站在床头,看着床上宛如死人一般, 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瘦骨嶙峋的帝王。


    “度日如年, 才不过一年啊……”


    谁能想到,一年之前,她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后,躺在床上的人,还是说一不二的皇帝。


    而她的儿子, 还好好活着,每天还能进宫来与她说说话。


    还有她的孙儿,她能将那孩子抱在怀里,感受那孩子身上的温度。


    现在,一切都没了。


    “啊!啊啊啊!”


    皇后的感慨不知道哪里触动了皇帝的心,老皇帝躺在床上,啊啊啊喊出声,纵使听不出他在喊什么,皇后也能看出来。


    他在恨,在恨李暮歌。


    “无能之徒,只会狺狺狂吠!”


    皇后怒极,伸手拿过一旁的鞭子,啪的一下抽在了床上。


    这一下并未见血,却疼得很,因为那鞭子很细,打在人身上就是一条细长的红肿。


    还在呐喊的皇帝,声音变为惨叫,可惜这声音再大,也没法穿过高高的宫墙,落在他的“忠臣”耳中。


    “若不是你,我儿怎会惨死!你生了那么多孩子,现在你被自己的孩子害成这样,你活该!可怜我的儿啊!”


    皇后一边抽打,一边痛哭,她当初嫁给皇帝,是由先帝指婚,先帝看重她人品。


    而她那时则想着,先帝的儿子,应该与世间其他男子不同。


    一晃半生过去,她才惊觉,自己一开始就选错了路。


    无奈她没有任何反悔的可能,就算重来一次,先帝也不会允许她悔婚,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说不的权利。


    她这一生,终究是被皇家给毁了。


    皇后泣不成声,手下力气越用越大。


    等李暮歌赶到的时候,床上的被褥都被老皇帝的鲜血给染红了,那细细的鞭子,抽了无数次,还是将皮肤抽破了。


    皇帝疼得不时吸气,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而皇后则呆呆站在一旁,鞭子已经被宫人拿走,她没有反抗。


    李暮歌入内,先是让人去给老皇帝上药,随后自己走过去,嫌弃地捂住口鼻,说道:“血腥气这么冲,又不是第一日做夫妻,何必这般暴躁呢?”


    皇后低着头,像是聋了。


    李暮歌也没在意皇后的反应,她眯了眯眼,对付太医说道:“死不了就成,别浪费好药。”


    付太医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将老皇帝身上的伤都上了一遍药。


    药味比血腥味更刺鼻,李暮歌站不下去了,举步往外走。


    过年死人还是太刺激了点儿,等过了年再说吧。


    “等等!李暮歌,本宫有事单独跟你说。”


    皇后陡然叫住了往外走的李暮歌。


    李暮歌回看,皇后抬起下巴,姿态一如以往,带着一国之后的高傲。


    “殿下,可要奴同娘娘说说话?”


    翠玉不太想留李暮歌跟皇后单独聊天,虽然现在皇后没有丝毫的威胁,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暮歌太重要了,不容有差。


    “没事,孤可以单独同母后说说话。”


    皇后如果想要害她,过往有无数次开口实行计划的机会,但她从来没有过。


    李暮歌吩咐人下去,独留她和皇后在屋中,还有床上那个不时痛苦地哼两声的老皇帝。


    “你真不怕我动手害你?”


    等人都离开,皇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暮歌问道。


    “母后,到底有什么事?”


    不是李暮歌瞧不起皇后,现在的皇后,真的很难对她产生威胁。


    皇后这一年来过得不好,已经瘦成了纸片人,她能有力气抽老皇帝鞭子,李暮歌都觉得挺神奇。


    况且,皇后的神情不像是要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模样。


    她很认真,所以李暮歌愿意相信,皇后确确实实是有事情跟她说。


    “哈!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相信我。”


    皇后苦笑一声,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皇帝,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来。


    “这东西,留在本宫手里也没用了。”


    二皇子当太子那么多年,不可能对朝政没有一点儿准备。


    等之后老皇帝死了,总不能急慌慌就上位,连稳定朝纲的手段都没有。


    这一本册子,就是原本属于二皇子的那一份登基后要用到的东西。


    李暮歌接过来翻看一二,有些震惊地抬头看了眼皇后。


    皇后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老皇帝身上,无悲无喜,只剩下一种森寒的冷意。


    “母后若是想要离开皇宫,凭借这个,孤可以允诺,你之后在外面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皇后摇了摇头,颓然道:“不必了,半辈子都过去了。”


    她没法像她的儿媳妇那样,抛弃一切离开,她已经是一只脚迈入黄土里的人了,没有任何拼劲。


    她只想要将该死的人带下去,然后到另一个世界,见她最爱的孩子。


    李暮歌将册子收好,没有再劝,举步离开了。


    她今日过来,本来是想看看老登的情况,现在看来,老登不用她动手,应该也撑不了太久了。


    皇后是个好人。


    在这个时候,李暮歌才能看清楚,皇后的底色是个好人,只可惜在这个皇宫里,好人只会在临死之前出现。


    “殿下!殿下没事吧?”


    在外面等着的翠玉看见李暮歌开门出来,焦急迎了上来。


    “能有什么事?不必担心,不知道阿玉她什么时候回来?”


    得了个好东西,李暮歌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好朋友分享一二。


    “颜侍郎前段时间已经上了折子,说新安县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年前肯定回长宁。”


    翠玉见李暮歌确实没有受伤,放下心来,温和回话。


    “嗯,过年了,该热闹热闹。”


    “殿下!十三殿下求见!”


    李暮歌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黄门从外头进来。


    李乐景要见她?


    李暮歌心脏猛地一跳,不会是研发工作出什么问题了吧?


    她赶忙抬步往外,凤仪宫前有轿子,李暮歌懒得上去,叫人牵马来。


    长长的宫道,就适合跑马。


    以前李暮歌只能在这条宫道上走,那个时候她从不着急,走路权当锻炼身体。


    现在她可以在这上面跑马了,却没了走路锻炼身体的悠闲,更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赶路上,经常骑马来往各宫。


    李乐景在紫微宫等李暮歌。


    等李暮歌到的时候,李乐景已经将手里的东西组装完了。


    “太子到!”


    通传的宫人扯着嗓子一喊,李乐景马上放下手上的东西,冲门口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免礼。”


    李暮歌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进来,到李乐景跟前停下,仔细上下打量了下这位大宝贝,发现对方身上没有任何不妥。


    还好还好,不是研发过程中发生了危险。


    只要人还在,就不是什么大事。


    “殿下,您看,此物已经被造出来了。”


    李乐景没发现李暮歌对她过度的紧张,她一脸开心地献宝。


    李暮歌定睛一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显微镜!”


    没错,李乐景手中正是一个简略版的显微镜,东西不大,和后世的显微镜相比,似乎更为笨重一些。


    “对,正是殿下之前提过的显微镜。”


    李乐景在看向显微镜的时候,眼中满是惊奇,她一开始听李暮歌说有这么一个神奇的东西时,完全不相信。


    肉眼看不见的世界,用一个显微镜就能看见?那显微镜难不成是传说中的仙家法器,可以让凡人看见鬼神的存在。


    等显微镜真的造出来,李乐景切了一片叶子好好观察后,整个人都升华了。


    仙家法器,她造出来了!


    “好!此次多谢皇姐了,皇姐可有什么想要的?对了,皇姐你还没出宫建府,有没有看上的府邸?喜欢什么封号啊?”


    李暮歌大喜过望,满脑子都是要好好奖励李乐景,不能让科研人员的待遇差咯!


    李乐景在理科上的天赋,足以让她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可惜她对军械不是很感兴趣,不然知识互通有无,李乐景肯定也能为她造出更为强大的军械。


    李暮歌有些贪心地想着,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李乐景的后半生了。


    上天赐给她一个如此有本事的人才,必须用到极致,让大庄的科技实现腾飞!


    李乐景听着李暮歌的问询,激动得脸红了。


    她之前没有想过出宫建府的事情,毕竟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在宫中,她就像是个透明人,比原本的十四还不如,她从来没有奢求过别人关注到她。


    她只想着,等时间差不多了,就跟皇后说一声。


    没想到不到两年,皇宫大变样,她这个昔日的透明公主,也成了皇室数一数二的人了。


    “多谢殿下厚爱,无论是什么地方什么封号都好,只要是殿下赐予,那就是好的!”


    李乐景是说真心话,她既然之前没有准备,那此刻慌忙之中,肯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干脆就全交给李暮歌来处理。


    她相信李暮歌不会害她。


    李暮歌也没多说,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等之后找礼部的大臣商量一下就行。


    说好奖赏,就该接着看显微镜了。


    有了显微镜,生物和医学领域会踏上新的台阶,直接开启新世界,显微镜对这两个学科的加成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关键是,之后农学院开设后,也可以用显微镜来育种。


    具体如何,李暮歌也只知道个大概,她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大概跟各学科领域的大佬们说一说,提供灵感。


    李暮歌叫来了宁泽世,还有付太医,让他们都看看这显微镜。


    显微镜的效果立竿见影,只需要眼睛凑过去看一眼,什么都能明白。


    宁泽世还好,付太医当场就想将唯一仅有的显微镜带走,遭到了李乐景的反对。


    付太医都想坐地上撒泼打滚要显微镜了,还好李暮歌说,有第一台显微镜后,接下来就能成批量的组装,等之后再有第二台,绝对给太医院配上。


    不光是第二台,农学院年后才能建成,所以这段时间造出来的显微镜,可以全都放到太医院去。


    同时,李暮歌也提出了要招收医学生的建议。


    会科学种地的人,大庄没有,医生,大庄也很缺!


    李暮歌还提到,完全可以让农学院和太医院联动一下,农学院帮太医院更好的种植草药。


    实现人工养殖草药。


    人工养殖的草药,药效肯定是没有野生草药好,但量大啊,有很多草药,它们在日常中十分必须,又不是如人参一般,十分看重个体药效的,等熬成汤,搓成丸子,人工养殖与野生草药之间的差距,几乎为零。


    有显微镜这根胡萝卜在前头吊着,付太医对收学生的事情完全没有丝毫意见。


    原本的太医院里也有不少医学生,现在创办一个医学院,直接拿过来就能用。


    只不过真要是弄出个医学院,原本的太医们就要辛苦一些。


    原本的医学生在太医院内学习,就是打打下手,学一学家传的医术,从太医们身上很难学到有用的医术,除非他们入了太医的眼,成了太医的亲传弟子。


    现在医学院的教学方式,就是让所有太医,都将自己的本事拿出来,平等教给每一个医学生。


    当然,人的能力有高有低,上同样的课,学生学到的东西也会不一样,真正精妙的本事,不是太医们想要教,就能教给学生的。


    教了也学不会。


    所以是现代的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叠加上了亲传师傅与弟子的关系。


    那些学得快,天赋高的学生,就可以拜入太医门下,学更多本事,天赋一般的学生,学学太医们平时教得知识,也够他们钻研一辈子了。


    不过在新鲜事物出现后,总会有一些人抱着老旧的东西不放,认为新的永远比不过旧的。


    农学和医学两个学院建立的过程并不顺利,国子监的博士与太医院的太医们中,都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意看见两者存在。


    反对的折子纷纷飞向李暮歌的桌案,还有御史弹劾李暮歌的折子,认为李暮歌这是在改变祖制,且是往坏的方向改。


    种地的庶民与看病的医工,全都是低贱的行业,怎么能跟学子们一样,形成专门的派别,甚至安排官员前去授课?


    国子监读书的学生,身上大多是有功名的,就算没有功名,那也是世代簪缨的家族出身。


    一群庶民与医工,凭什么与国子监的学子们有同样的待遇!


    这是尊卑不分!


    起初只有几个御史在此事上弹劾,后来相似的声音越来越大,形成了巨大的舆论。


    甚至坊间都开始有人在谈论,一群种地的庶民与身上没有功名的医工,凭什么与士族平起平坐。


    士农工商,农与工就该低士族一头!


    然后在混乱之中,又有人说起了商业街,说新安县的商业街里,给了商贾们很多便利,听说商业街的法条在制定的时候,询问过商贾的意见。


    商贾低贱,他们怎么能碰政事!


    这下子是真炸开锅了,农、工与商三个群体,竟然敢和士族对上,疯了不成?


    李暮歌还没提过让商贾可以科举的事情,长宁就已经先一步炸开锅了。


    “现在事情闹得这样大,整个长宁到处都能听见有人议论此事,你说,是大家年底了,闲得慌,所以没事儿多说话,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暮歌身为舆论风暴之中的一员,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揣测,她应该会急得睡不着觉。


    谁知她不光吃得好睡得好,还有空闲的时间,跟人在这儿下棋。


    好不容易回长宁,刚回来就被流言蜚语糊了一脸的颜士玉,此刻就坐在李暮歌对面。


    听了李暮歌的话,颜士玉果断选择后者。


    “自然是有心人推波助澜,不过年底了,大家是有点儿闲了。”


    颜士玉落下一子,她这次身上的麻烦也不小,新安县商业街由她全权负责,出了问题,肯定是要找她。


    “这几日,温少卿总是来递折子,估计是想要臣出面,为他说两句话,也是难为他了,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要被同僚暗地里骂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颜士玉一想到温崇文最近被说得整个人都阴郁下来的模样,就想笑。


    “少笑两声,小心下次温少卿躲着你走,到时候你做什么都不方便。”


    李暮歌感觉颜士玉快把功德笑完了。


    颜士玉果断闭嘴,可惜还是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主要是温崇文这人,以前就有点儿墙头草的意思,总是不坚定。


    其实能理解,以前温家没倒台时,他是温家的远房亲戚,明明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走到大理寺少卿这一步,结果在外人看来,全都是靠得前大理寺卿温川。


    后来朝堂之上局势几番变动,就因为他顶着个温姓,哪怕他没有亲近温家的意思,还是被动卷入纠纷之中。


    几次下来,他能保住小命,还能保住自己的官位,没点儿本事肯定不行。


    当墙头草也需要本事,不然风改向太急,来不及转换方向,岂不是会被风给吹倒。


    只是颜士玉自己不喜欢这种左右摇摆的性子,才会想着坑对方一次,逼对方选阵营。


    明面上,此刻的对决是士农工商之间的矛盾,实际上,是皇权与世家的斗争。


    李暮歌想要收拢权力,想要做到说一不二,但是她从朝堂上得到的助力太少,所以她才想要扩大参与政治斗争的人群,争取多数的认可。


    “咳,殿下,就任由他们这样说下去吗?”


    颜士玉干咳一声,止住了嘴角的笑,神情严肃起来。


    “这天下,又不是世家的天下,长嘴的也不止是世家,看着吧,过两天会更热闹。”


    颜士玉有些好奇,还能怎么热闹?


    在舆论场上白热化时,一个新东西出现了。


    在某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清晨,街头巷尾出现了很多身上挎着小包的孩童。


    这些孩子曾经是街头巷尾的小乞儿,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有时候会被人牙子带走,有时候会死在某个角落里。


    后来这些孩子抱团生活,在长宁城倒是也留下来了。


    现在,孩子们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小脸上虽然还是没多少肉,但是却干净整洁很多,至少贵人们看见这些孩子,不会嫌弃地绕路走。


    孩子们手上捏着两张大大的纸,用童音叫卖着。


    “卖报!卖报!今日长宁城月报正式开售!”


    “农学院与医学院到底能不能建成,新安县商业街是什么模样,尽在长宁城月报!”


    “卖报啦!”


    那些孩子们就这么喊着,吸引了许多人驻足。


    “你这长宁城月报究竟是什么啊?”


    “客人您这穿着,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身,定然是识字的,这报纸您可以拿一份看看,喜欢便可以买下,只需十文钱便能得一大张呢!”


    拦下卖报孩子的妇人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她穿得很朴素,实在算不上是富贵人家,但她确确实实认字。


    因为她家祖上也是富裕过的,她算是出自寒门,比不上能够科举的学子,她最多就是会认个字。


    “这么大张纸,只要十文钱?”


    十文钱在寻常人家看来,也不算太便宜了,可那是纸啊!


    妇人摸了一下,发现那纸比寻常的宣纸要硬一些,摸起来更为顺滑,卖报孩子是叠着的,展开来是很大一张,上头分了三个大版块。


    扑面而来的墨香,让妇人呼吸一滞,上头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字,更是让妇人频频称奇。


    妇人看见了很多张报纸,上头的字都是一样的。


    这是印出来的吧?


    可从来只听说过印书,报纸是怎么印得?


    “刚刚听你说这是月报,难道下个月,还是这样的报纸吗?”


    妇人知道印刷书籍,是要先雕刻文字,雕版可不好雕,这年头识字的人少,识字的工匠更少,好的雕版放在书坊,能用上好几年,甚至几十年。


    “不是啦,下个月内容会变成别的,一个月变一次!”


    妇人大惊,那得多少雕版啊!


    雕刻文字的工匠,还不累成老牛啊。


    第94章


    此时妇人只是惊叹于创办报纸之人财力雄厚, 还能折腾,竟能寻得那么多工匠,养得起遍布大街小巷的卖报孩童。


    等她看清楚了报纸上的内容, 她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大字——怎么敢的?!


    她看了这份报纸, 不会被那些世家大族给盯上吧?


    只见报纸上划分三个板块,第一个板块是当前朝廷的惠民政策,比如商业街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街道, 会给新安县的百姓带去多少便利等等。


    看完之后,对商业街持怀疑态度, 认为不过是朝廷又一个收割百姓钱财的名目的人,会对商业街的存在,大大改观。


    第二个板块, 是社会上的热门争议,也就是大多数卖报孩童口中嚷嚷的那些引人注意的话,上头阐述了“笔者”对士农工商的理解, 其内容很是大胆, 颠覆了目前大多数人的理解。


    因为笔者认为,士农工商都是组成大庄的一部分, 大庄对这四类人均是缺一不可,士族并未比其他三类高贵多少,硬要说的话, 士族也不过是耕耘国家这片土地的农民, 治理国家的工匠以及为国牟利的商贾。


    这一段话堪称惊天地泣鬼神,妇人看到这儿的时候,人都傻了。


    她注意到,这部分板块后头有一个地址,上头写着, 欢迎持有不同意见的人来信,来信格式与字数均有要求,要和笔者刊登在报纸上的格式一致,字数相近。


    最后一个板块,是让妇人深觉自己要死的罪魁祸首。


    这个板块,叫做长宁新鲜事,说是新鲜事,更像是八卦,又或者是世家大族不为人知的秘密。


    今日上头刊登的是一个故事,其中每个人物都是化名,故事的内容是说,一个书香世家,表面上风雅高贵,实际上内藏肮脏污秽。


    在外像个人的高官家主,已经是祖父的年纪,最喜欢旁人家的妇人,不光祸害了几个同僚家中的夫人,甚至连自己的弟媳妇与嫂子都没有放过!


    而他的兄弟,竟是知晓此事的,他们不光不以自己头上的绿帽为耻,反倒觉得自己拿捏到了高官兄弟的把柄,借此威胁,要钱要官,那人为自己名声不得不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对外,这一家三兄弟,是出了名的感情好,不少不明真相的人,都会用这三兄弟互相扶持的情况,要求家中孩子要友爱兄弟,自己出人头地,便要拉扯兄弟一把。


    真是可笑!


    只是可怜了三人的妻子,出身名门却要忍受奇耻大辱,偏偏为了孩子和家族,还不能透露此事半句,以免世人嘲笑。


    实在是红颜命苦,所遇非人,枕边睡得不是人,是没有人心的豺狼!


    妇人觉得窥视世家阴私不好,但这个内容实在是过于炸裂,让她看了个开头就止不住了,站在大街上,便囫囵吞枣地看了个全部。


    看完破口大骂,怒道:“不知羞耻的三个畜生!真不是东西!”


    “这位夫人,报纸上都写了些什么?我等不认字,夫人可否为我等念一念?”


    “是啊是啊,夫人念两句吧。”


    周遭的人看妇人看一眼就没完了,最后还看得生起气来,气得面红耳赤,起了好奇心,也想知道其中内容。


    认字的便花了钱买,不认字的想叫妇人念一念。


    念第一个板块没什么,但是后头两个板块的内容实在是争议过大,妇人怕当众宣读,惹了众人怒火,人群中持不同意见的人再吵起来,就很容易出事,因此她直接拒绝了读报一事。


    “天寒地冻,等一会儿太阳落下,外面冷得很,诸位想看,便买了后,去寻茶楼酒肆的人读一读吧,还能喝口热茶,有个遮风取暖的地方,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了。”


    妇人说的有理,缠着她想听听内容的路人当即买了后,往茶楼酒肆去了。


    不想花钱,但想知道内容的人,也跟着那群买了报纸的人往茶楼酒肆里钻,想听个一言半语。


    长宁城月报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长宁城铺开,听到看到报纸上内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李暮歌以为首先舆论爆炸的应该是士农工商的定论,毕竟在社会上,这个话题的讨论度一直很火热。


    没想到,爆炸了的是那则“新鲜事”。


    只能说人民群众对八卦的热情是自古以来便有的。


    同时,以前的舆论场被士族阶层掌控的太厉害,哪怕李暮歌已经尽量听取民间的声音,依旧被士族的笔杆子控制了。


    百姓最爱看的不是什么士农工商的阶级言论,他们之中,四个阶层的人都有,长宁城中最多的其实是民籍的小商人。


    老家有田,没有成为商籍,但在长宁城做小生意养家。


    对于身兼两种社会身份的金字塔中低层人士,他们不在乎士农工商定论,怎么定,他们都不可能成为高阶层的士。


    所以他们非常喜欢看士族的人出丑。


    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之人,做出违背公序良俗的丑事,既能满足窥私的欲望,又能让他们出一口心中恶气。


    那种情感,用言语形容,大概就是:看吧,哪怕那些人出生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依旧是一个烂人!品德败坏的烂人!


    “百姓已经将那三兄弟扒出来了,是礼部侍郎史家,真没想到,礼部的官员,竟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只是正如报纸上所言,可怜了三位夫人。”


    颜士玉再次入宫与李暮歌下棋,下棋期间,同李暮歌说起此事。


    下棋是有益身心的游戏,李暮歌落下一子,很快取得了这局棋的胜利。


    “你最近也去讨论八卦了不成?棋力下降的厉害。”


    李暮歌赢了后,索然无味地将起身,拒绝再下了。


    颜士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最近确实有些心潮澎湃,静不下心来。”


    “那就多读读书,正好,你为孤讲一讲这一段史吧。”


    李暮歌说着,拿起一旁倒扣在桌角的史书。


    颜士玉接过来,手下的触感十分柔软,低头嗅了嗅,还能闻到上头淡淡的墨香。


    “殿下,这是新印出来的书?”


    “嗯,活字印刷,正适合印刷各类书籍。”李暮歌有些失望,“你没看出来,纸也不一样吗?”


    颜士玉没看出来,不过她感觉出来了。


    “确实很不一样,触感更为细腻,如人的肌肤一般柔软,和此前的纸大不相同。”


    拿肌肤形容纸,李暮歌一下子联想到了画皮。


    她看了一眼啥也不知道,还在那里细细揉搓书角的颜士玉,想着下个月报纸上,要刊登上一些灵异小故事,提高一下长宁百姓的胆量。


    免得出点儿什么事,就被吓得吱哇乱叫,到处求神拜佛。


    长宁城无辜的百姓们还不知道,自己之后即将面临什么,此刻大多和颜士玉之前一样,满脑子八卦消息。


    “都是新研究出来的东西,活字印刷倒是好弄,就是这个纸,可真是废了不少功夫。”


    李暮歌一开始在城外的农庄之中找人专攻土地,除夕之后夺了权,她就开始研究别的东西了。


    一开始没有李乐景这尊大佛帮忙,李暮歌只能研究一些现成的东西加以改良。


    印刷术和造纸技术,就是改良后的成果。


    将书籍的成本降下来,就是让学习的成本降下来。


    现在想要开展基础教育,惠及整个大庄所有百姓是不太可能的,但打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迫在眉睫,必须有神器——活字印刷术相助。


    活字印刷其实在印大批量的书上没什么优势,一些基础书籍如《三》、《千》、《百》之类的启蒙书,还是要用雕版印刷,可以省去排序的步骤。


    活字印刷最主要的好处是足够灵活,报纸就非常依赖活字印刷,还有很多在市场上并不算热门的书籍,雕版印刷根本没法赚钱,这个时候就凸显出活字印刷的好来了。


    至少印完之后,不会留下一大块的字板占地方。


    颜士玉终于欣赏完纸了,开始看书中的内容。


    李暮歌让她讲的那一段史,是前朝记载的一件丑事。


    王朝存续时间够长,什么丑事都有可能发生,有时候史书上记载的文字,会让后人目瞪口呆。


    “字,臣都认识,可这内容,臣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陌生了,这一段段话实在是太陌生了!


    颜士玉神情慢慢变得呆滞,无语至极。


    “人各有欲,只是有的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变成人,有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变成了被欲望操控的野兽。”


    纵观史书数百年,道德败坏到极致的人还是少数。


    大多数还是挺正常的。


    在李暮歌看来,这其实就像是人群之中好人与坏人的比例,好人多,坏人少,可坏人做一件坏事,足以将好人做得所有好事都毁了。


    颜士玉对李暮歌暗戳戳骂前朝荒唐的皇帝不是人这一点,没有任何意见。


    她说道:“前朝皇室出现如此大的丑闻,影响深远,一直到末代皇帝,还有人将此事拿出来骂,说是先祖不修德行,后人亦是无德之君,气得后世帝皇闻言便会气急,每每再被提起,朝廷之上都会血流成河。”


    李暮歌问:“死了那么多人,为何剩下的人一点儿记性都不长,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捋虎须?”


    “不过是借此事来发泄心中对君主的不满,还有就是,想要借此名留青史。”


    颜士玉的手指在那一段史书记载上划拉了两下,每一次都指向一个人名。


    全都是后来提及此事,被处死的臣子的名字。


    这些臣子的名字无比陌生,想来在其他事情上从未被提及,但在此事上,一死成名。


    “原来如此,孤还以为,真的遇到眼睛里不容沙子的清流了。”


    李暮歌这话里有些嘲讽的意思,颜士玉笑而不语,没有明说,却将对那些“死谏帝王,一心为国”的言官的不屑,写在了脸上。


    颜士玉一直以来都很清醒,她也想当名臣,但她不会选择这种死法,做一个史书上陌生的名字。


    她更倾向于在位时好好干,她知道,将国家经营好了,为百姓争取到了足以改变他们处境的利益,百姓自然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你说,那些言官会因为皇室的丑闻而撞柱,会不会为了史家的丑闻撞柱?”


    李暮歌其实等了好几天了,早朝上没什么动静。


    按理说史家的丑闻已经在长宁城中沸沸扬扬多日,那些言官怎么能像是聋了一样,一张弹劾折子都没上呢?


    颜士玉懂了,她接了李暮歌的话,说道:“臣不知,但臣觉得,此事古今未有,若有言官因此撞柱,想必同样可以名留青史。”


    世家以为能够将所有官员的嘴都封起来,以为他们坚固如同铁桶一般,却不知,人各有心思,是眼下一时的好处诱人,还是成全自己一世名声更香?答案昭然若揭。


    李暮歌非常满意颜士玉的态度,也很满意对方的速度。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有言官上奏,弹劾史家人的荒唐,认为那位礼部侍郎不配当官,羞于与其为伍。


    弹劾史家的人还不是一个,看有人站了出来,跟风的以及早有不满的人也都跟着站了出来,纷纷炮轰史家人。


    李暮歌一脸为难地说了两句调和的话,实际上是拉偏架,颇有些为史家人伸冤的含义,说只凭借庶民两句话,以及一份来历不明,言语不真的报纸上的文字,不能定一个朝廷官员的罪。


    拉偏架本来就会让吵架的人心情更加暴躁,更不要说,今日站出来的人都希望给自己博一个美名,若是史家人无罪,全身而退,他们的算盘就落空了。


    那今日站出来,就等于白白得罪了那些想要保住史家的大世家,他们还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岂不是白干了活,还惹一身骚。


    因此站出来的言官言语越来越激烈,扣在史家头上的帽子是越扣越高,到最后,史家在他们口中,已经成了最大的害虫,若是不将其铲除,国将不国!


    好像大庄第二天要亡国了,亡国的罪臣就是那史家人。


    李暮歌也很为难,她还是一副站在史家人这边的表情,好像很不赞同朝廷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罢免官员,但最后,她“被迫”将史家人罢官了。


    还命令他们与夫人和离,夫人归家后另嫁,想带孩子走,可以将孩子带走。


    毕竟史家这样的家庭氛围,还有这样的爹,太不利于孩子日后的成长环境了。


    见李暮歌愿意放过自家女儿,史家的姻亲瞬间改口,一句维护的话都不说,恨不得将史家人就此钉死在耻辱柱上。


    墙倒众人推,史家三人再怎么喊冤,也没办法改变自己倒台的下场了。


    等李暮歌当即决定要罢免史家三人,将三人逐出长宁城时,朝廷上下一片赞美之声。


    好像李暮歌已经成为千古一帝,是史无前例的明君。


    李暮歌看着那一张张写满满意的脸,再看看几个站在文官前列,脸黑成锅底的世家大臣,特别想笑。


    在她笑场之前,她宣布了退朝。


    当天,她的决定就传遍了整个长宁城,长宁百姓无不拍手叫好,赞颂李暮歌的英明。


    史家三人下台,世家大族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受到了打击。


    因为史家三人是以如此不体面的方式离开朝堂,所以对于接替他们的人选,朝廷总体以严谨的态度为主,恨不得将接任者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家里但凡曾经传出点儿不对劲的传闻的,都不能要。


    选来选去,选到了寒门出身的官员身上。


    没法子,世家大族在这世上,怎么可能没点儿阴私,家大业大,族人也多,出老鼠屎的概率太大了。


    倒是寒门,近几代人少,事儿也少,清清白白的人也多。


    覃昌等人再聚首的时候,气氛较之以往要严肃数倍。


    起初他们谁都没将那位年轻的储君当回事,哪怕储君在外头大杀特杀,灭了好几个地方上的豪族,他们也没觉得这火能烧到自己头上。


    但现在,他们是真怕了。


    “那位到底是怎么知道如此隐秘之事的?史家的事情,连老夫此前都不曾听过半分!”


    一位杨姓官员开口,他是在场年纪仅次于覃昌的人,品级不高,正好是礼部另外一位侍郎。


    他这个年纪还是侍郎,这辈子是很难升上去了,但杨家这几年多了好几位青年才俊,后继有人,因此才被覃昌请了过来。


    崔家的成国公坐在位子上微微闭目,一副老态龙钟的做派,手上拄着拐,脸上全是褶子。


    他不乐意参加这种私底下的会谈,更不愿意看见覃昌那张老脸,但是没办法,他儿子实在是不争气,为了崔家不被人坑死,他只能拄着拐杖过来了。


    “成国公,依你看,此事是不是那位的手笔?”


    “肃国公,你应该已经查出些线索了,别遮遮掩掩那般小气,说出来看看吧。”


    成国公不上当,绝不第一个开口,他怕崔家一个不小心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跟储君对着干。


    崔家一直以来就是以避世为主,说是避世,其实难听点儿就是苟着,不主动站队,不挑起纷争,就老老实实苟着。


    与覃家的理念截然不同。


    覃昌暗骂一声老泥鳅,干咳一声,吸引在场几人的视线后,他道:“报纸这东西,是个新鲜的玩意儿,和官府的邸报有些许相同,但又截然不同,能够在长宁城大张旗鼓宣扬那些犯上的话,若说是没有皇室的准许,老夫是不信的。”


    “那位年轻,行事向来不拘小节,常有奇招,此举定是那位的手笔没错了。”


    “那位会不会还知道很多别的事情,她会不会全都刊登在报纸上?那咱们之后又遇见如史家三兄弟这样的事,到底该如何应对?”


    “那些言官跟不要命了一样,明明之前都吃了咱们的好处,却还是在朝会上弹劾个不停,他们是不想活了吧!”


    “依我看,就该先让那些言官学会闭嘴,只要他们不说话,光凭几个庶民,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是极,是极。”


    显然,他们之前都已经统一意见了,认为报纸绝对是李暮歌弄出来的玩意。


    他们现在最害怕的事情是,李暮歌究竟是怎么知道史家的秘闻?偶然得知,还是特意去查?如果是特意查得,她还知道多少?


    她会不会也知道自己家的那些秘密?


    覃昌眼神一扫,将众人的心虚尽收眼底。


    这群人在心虚什么?自然是心虚自己家里的那点儿丑事。


    他被气得深吸两口气,全都一把年纪了,真的是一点儿老脸都不要,全都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知道的是说世家大族的人也是人,难免犯错,不知道的还以为世家就培育他们这种败类了!


    覃家喜欢跟其他家族联姻的那点儿小毛病,放在这儿,都算不上毛病了。


    想到这群人以往最喜欢在私底下念叨覃家“卖女儿”,覃昌就想问一句,你们干得什么破事,自己心里没数吗?怎么好意思说覃家,相比之下,覃家可比他们干净多了!


    “哼,扒灰的扒灰,养戏子的养戏子,外室和红颜知己多如牛毛,活了一把年纪,身上就没一个干净的,世家里怎么会出你们这些龌龊的人!侵占良田,逼良为娼,倒卖灾粮,贪污赈灾钱银,你们怎么就干不出一点儿人事!”


    成国公是越听那群人说话就越气,开口直接放大招。


    他每说一个字,在座的人脸色就难看一分。


    成国公没有指名道姓,但自己做过什么,他们心知肚明,直接对号入座了。


    “成国公!崔家也没那么干净吧?你那大儿子和二儿子是怎么死得,还要我等说明白不成?”


    “后宅不宁,连几个女子都压不住,成国公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真要说起来,谁都没站在干岸上!”


    覃昌听得一脑门的汗。


    看在座诸人时,眼神都有些飘忽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崔家那位老国公身上,他以为崔家是真清高,没想到崔家才是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成国公,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位的情报,不会是你提供的吧?”


    覃昌听到这句话,还以为是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仔细一瞧,才发现是那位杨侍郎说得。


    成国公闻言冲着杨侍郎冷笑连连,最后留下一句“等下个月的月报吧!”


    然后甩手离开了,走得时候拐杖都不拄了,健步如飞。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没了谈下去的兴致,干脆起身纷纷离去。


    覃昌第一个走得,他感觉自己再多坐一会儿,自己都不干净了!


    什么道德败坏的玩意儿!


    第95章


    报纸实实在在打了众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家里人都比较老实, 没有特别大丑闻的世家还好,哪怕是真的登上长宁新鲜事专栏,他们也能问心无愧。


    那些私底下五毒俱全的家伙, 这下是真的慌了神, 他们平日里披着一层人皮,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上私底下一个比一个畜生。


    如今仅靠一个报纸, 就能将那群人的人皮给撕扯下来,李暮歌觉得还挺划算的。


    即将丢失人皮者, 自然会在惶恐之中,被李暮歌给逮到。


    李暮歌之前也不清楚这些世家,私底下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现在能拿出来那群世家的把柄,全因她手里有一本,记录着他们弱点的册子。


    没错, 正是皇后给她的那本册子。


    这本册子, 是皇后为她儿子准备的,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搜集资料。


    那些册上有名的世家人, 一个个都心虚极了,想要斩断李暮歌的情报来源,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源的模样, 可真是难看又好笑。


    收了皇后这样一份大礼, 李暮歌想着,要怎么答谢对方。


    在她的思考中,除夕到了。


    新年,辞旧迎新,本身代表的含义十分重要。


    腊月里, 长宁城月报又发行了一份,这次是同样的操作,又带走了一个道德败坏的世家官员。


    空出来的位子,很快就被另一个世家的人给补上了。


    李暮歌是真没想到,世家的反应会这么快。


    她想着快过年了,也就没有找世家的事儿,等过年之后,再继续对招就好。


    就算去年除夕过得那么糟糕,今年到了除夕当天,照旧一堆人想要获得皇室青睐,被李暮歌请到皇宫过年。


    那象征着无上的荣誉,也象征着在新的君主底下,他们各自的地位。


    所以为了让李暮歌和世家的关系缓和下来,这几天一上朝,世家出身的官员,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吹捧李暮歌。


    目标是吹捧李暮歌到李暮歌满意为止,又或者是等到,李暮歌公布今年年宴参与人员表的时候。


    李暮歌见世家又开始折腾,到年底了,实在懒得跟他们斗法,就直接将宫里的帖子送出去了。


    想要参与除夕宴的人,大多数都拿到了请帖。


    见李暮歌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和以往的皇帝没有差别,观望此事的人们都松了口气,他们就怕这件事也变成李暮歌与世家的争权大战。


    年底了,大家都想要过个舒心的年。


    李暮歌没有改变参与年宴的规矩,是因为她在朝中的自己人还是比较少的,真要是只邀请她的心腹,恐怕都凑不齐这一次的年宴。


    不光是人少,还有相当一部分都被她外放了,压根没法回来。


    所以她才老老实实,按照过往规矩,邀请高官入宫参加宴席。


    等哪一年,她的人遍布朝野,她就会改变年宴的规矩,过年的好日子里,她可不想在宫里看见让她倒胃口的老登们的脸。


    一想到那些老登私底下都干了多少不是人的事情,李暮歌就有点儿反胃。


    等到过年之后,李暮歌决定要将那些碍眼的玩意,全都赶出朝堂,还她干净早朝!


    除夕就这么悄悄过去了,等到年后,有动作的不止是李暮歌一人。


    不少人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他们想尽办法给自己找后路,还有不少世家内部起了争执,内部有人想要将手握大权的家主推翻,重新在朝中树立起家族的好名声。


    反正就是非常乱,乱得不行。


    颜士玉等年后,就要启程去第二个县城,继续创建商业街了。


    她在振兴地方经济上已经有了经验,这次离京,比上一次离京,看上去要轻松不少。


    这几天她可是看了好几场好戏,那些个世家内部的大戏,比报纸上刊登的八卦还好看。


    “没想到,只是一张报纸,就引出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再也听不见有人阻止建成农学院和医学院了。”


    颜士玉临走前一天,与李暮歌见面,她说话时很是遗憾,遗憾自己不能留在长宁,将这场大戏看到最后。


    “他们只是暂时没有余力,等之后还是会继续阻止,只看到时,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了。”


    李暮歌并没有被短暂的胜利所迷惑,她深知敌人的狡猾。


    “这次你到了鹿芒县后,先建造县学,选拔学生。”


    鹿芒县没有新安县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所以想要让鹿芒县发展起来,不能用新安县那一套,鹿芒县可没有那么多行商。


    但是鹿芒县是一位大儒的故乡,那位大儒已经去世多年,后人感念其教化世人的功劳,使得鹿芒县成为拥有众多启蒙学子之地。


    在那里,当官的人不多,但读书的人多,人们不以科举当官作为读书的最终目标,读书是为了识字明礼。


    鹿芒县是最好的县学实行场所,甚至还可以推广基础教育,提高鹿芒县的识字率,在精心的培养之下,肯定能够让鹿芒县从忙忙县城之中脱颖而出。


    再等上两年,鹿芒县的教育有了成果,即学子通过科举,进入朝廷,那时候就可以在多处推广县学与蒙学的教育模式了。


    就好像等新安县的商业街模式运行起来,迸发出商业的潜能,给大庄带来超高的商税后,李暮歌就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提高商贾的地位,规范商税,以及以商税代农税等等政策了。


    颜士玉现在是李暮歌手底下第一良将,自然明白李暮歌想要做什么。


    初初听闻李暮歌所想后,颜士玉满脑子都是这事儿太疯狂了的想法,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并且觉得,殿下的设想,并没有那么难以实现。


    “殿下,年后地方世家还会闹匪患吗?”


    李暮歌闻言,笑而不语。


    当然会闹,她名单上还有两家没去除,等过了年,宋木槿有时间了,就会一一找上去。


    颜士玉见李暮歌在笑,就知道了答案,当即又惊又喜。


    惊于年后还会出现震惊朝野的事件,喜在于,她的任务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儿,没人能够代替她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只要她能为殿下做好事,她就一直是殿下跟前的第一心腹。


    颜士玉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离开了长宁城,她离开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次她的离开,会给大庄带来多大的改变。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历史的转折,就是在一个个寻常的日子里。


    大年初七,皇帝驾崩。


    李暮歌在年前就知道,皇后已经不想让皇帝活着了,皇后自己也没了多少求生欲,她那时候还想着送皇帝一程,被皇后拦了下来。


    那一本册子,其实说白了,是皇后给出的交换条件,交换她对皇帝生死的掌控权利。


    李暮歌收下册子,就是默认让皇后去处置皇帝了。


    皇帝死的时候,一脸惊惧,遍体鳞伤,而在他床前,是上吊自缢的皇后。


    听说皇后折磨了老皇帝三天三夜,老皇帝最后喊得嗓子都破了,整个人都疯了,皇后给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老皇帝的房间,最后老皇帝其实算是饿死的。


    皇帝的死状,绝对能够载入史册,成为史上死得最惨的皇帝,没有之一。


    皇后在确定皇帝活不了了之后,吊死在皇帝面前,彻底带走了皇帝最后一丝身为人的理智,叫他死在无边的惊惧之下。


    帝后同时去世,宫里宫外挂上了白布,城中哭丧声遍地,好好的年,一下子染上了悲伤的色彩。


    长宁城中,也有人会怀念老皇帝,他在位十五年,总归是做过一些好事,让百姓记得住他。


    所以有人哭得真情实感。


    有人哭,则是在哭属于自己的时代彻底远去了,他们没法再用自己那一身炉火纯青的拍马屁功夫,留在长宁,加官进爵。


    有人则算是喜极而泣,这些人主要是李暮歌的人。


    老皇帝死亡,太子继位,李暮歌登基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意外。


    李暮歌跪在大殿之中,身后是无数妃嫔,有失去孩子后,郁郁寡欢的淑妃等人,也有年轻不知事,这几年才入宫,身边也没有孩子可以依靠的覃嫔等年轻妃嫔。


    她们都在哭,不管她们内心是什么想法,此刻都哭得很是伤心。


    李暮歌跪着当孝子贤孙,为死去的帝后烧纸,在这座宫廷之中,她给许多人烧了纸。


    看着摆放在大殿之中的棺椁,李暮歌神情轻松,仗着自己在最前面,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她笑了。


    笑得十分得意。


    她是在向多次折磨她的命运笑。


    小说里必死的剧情,来到这个世界后,百余次的死亡,那些日夜缠绕在她心头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化作虚无。


    老皇帝死了,她将是新的皇帝,她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就此,她可以向命运宣告,她彻底摆脱了命运的操控,从芸芸众生之中的一颗棋子,跳出棋盘,坐在了与命运同席的位置。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操控她,她终于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这如何叫李暮歌不高兴呢?


    她自然要笑!


    皇陵在李麒刚登基的时候就在修,修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


    主体已经完成得差不多,随时可以使用,就是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没有修好,那些没修好的地方,已经放置了一年多。


    没办法,修皇陵的人手都被抽走,去修皇嗣的陵墓了。


    谁让皇嗣们死得比皇帝还早,那些皇嗣年纪轻,没到岁数的进不了皇陵便罢了,到岁数那几个,皇陵哪儿有位置啊。


    只能现修。


    到现在,二皇子的陵墓还没修好呢,只有一个主墓室是好的。


    李暮歌也没说什么,等将帝后葬入皇陵后,她直接下令,驱散后宫。


    没有孩子的嫔妃,不必在后宫虚度余生,直接归家去,再行婚嫁。


    有孩子的嫔妃,想留在后宫就留着,日后当太妃,不想留的也回家去。


    反正她也没有后宫,后宫养那么多女人干什么,况且她们如果真的一直留在后宫,那皇帝陵墓里就会有她们的位置。


    那还得继续修,花那么多钱给死人修陵墓有什么用。


    要李暮歌说,现在简简单单就挺好,现代流行极简风,等以后还可以给现代一点儿古人的超前审美震撼。


    李暮歌一想到要给老登花那么多银子就心痛,有修陵墓的钱,她都能供出来多少孩子考科举了!


    后宫里,原本死气沉沉,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的妃嫔们,在得知新帝的旨意后,欢欣雀跃。


    若不是现在还在先皇孝中,她们都想放鞭炮庆祝一下了。


    本以为一如宫门深似海,日后再也没有走出宫门那一日,没想到,她们还能有如此造化,上天待她们不薄!


    年轻没有孩子的妃嫔二话不说,收拾行囊就回家去了。


    大庄对女子没有那么多约束,什么二婚三婚都无所谓,甚至民间娶妻,特别喜欢娶二婚的妇人,因为这样的妇人身上一般都带着前夫家中的部分钱财,还有自己的嫁妆,条件非常优越。


    她们身强体壮,日后有子嗣时,能降低婴孩的夭折率。


    如果是死了丈夫的会更好,世人认为,丈夫死了,是妇人的命贵重,丈夫命贱压不住,娶了这样的寡妇,日后定然飞黄腾达。


    李暮歌知道大庄这些风俗时,都有点儿同情寡妇死去的前夫了,人死了就够惨了,还得被骂一声命贱,没福气。


    挺好,比后来魔怔后要强,不过封建迷信还是要不得的。


    李暮歌关注到此事后,立马派人到民间宣传,禁止神神叨叨那一套,什么命好命不好,别拿成亲当逆天改命的筹码。


    今日她若纵容百姓搞迷信,明日这迷信就会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扎在女人身上。


    为了改成富贵命娶来的寡妇,当发现自己家中没有富贵起来后,人不会自省自身没有能力,只会推卸责任。


    安排好后宫的妃子后,看着空下来的后宫,李暮歌长舒口气。


    皇宫就是她日后的家,她不喜欢家里住太多陌生人。


    现在后宫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有孩子的几个妃子还在,还有几个年纪比较大,不想回家,只想在宫里混吃等死的位份低的妃子。


    比起之前乌泱泱一片人,现在真的是清静太多了。


    李暮歌拿出后宫的地图,开始规划让那些太妃住在哪儿。


    皇宫那么大,空出来的地方可以好好规划一下,然后再建几个部门。


    现在有几个要紧部门都在皇宫外,每次找官员谈话,以及发布命令,在路上要耗费不少时间。


    若是将那些部门都搬到紫薇殿附近,李暮歌就能提高工作效率,减少她加班的次数了!


    李暮歌在地图上写写画画,对空出来的地方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动,正改动得上头,就听到外头小黄门通报。


    “禀陛下,理慧公主求见。”


    “宣。”


    “是!”


    李暮歌还没有举办登基大典,但是她已经是皇帝了,所以宫里人对她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


    理慧公主就是十三公主李乐景,李暮歌前些日子赐她封号——理慧。


    旁人不太清楚这理慧是何意,从字面上也看不出其含义,但这两个字都是很不错的字,称呼起来也算顺口,李乐景也没有异议,便这么定了下来。


    李暮歌其实一直在等人来问她,理慧是什么意思,可惜没人问,大家都默认这个封号是很好的含义了。


    其实理慧,就是理科的智慧。


    李暮歌承认是有点儿抽象了,但是她真的觉得,李乐景这个人充满了理科的智慧!她总不能管李乐景叫科智,或者理智,前者听起来像是个医药公司的名字,后者则是不合适。


    只能叫理慧了。


    “理慧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李乐景入内,向李暮歌行礼。


    李暮歌看见李乐景就有点儿惆怅,没人懂她的幽默吗!


    好吧,真的没人懂,李乐景过来也不是问她封号含义的,她是来问其他事情的。


    不过她上来没有说事情,而是先谢恩。


    “陛下仁善,允后宫嫔妃出宫归家,给了她们自由,多谢陛下大恩。”


    李暮歌不明所以,要谢恩也不该是李乐景过来谢,李乐景的母妃又没有出宫。


    这项政策,与李乐景没什么关系。


    “你是为谁来谢恩的?”


    “是为后宫数十位妃嫔,她们还很年轻,其中甚至还有与臣姐年龄相仿者,若是叫她们被困宫闱一生,实在是残忍,陛下的仁慈,让她们得以出宫开始新的人生,此等恩情,厚重至极,理慧代替她们来向陛下道谢。”


    “你倒是有心,不用谢,朕也是看不得她们虚度年华。这宫墙太高了,她们若是进来就出不去,实在是可怜。”


    李暮歌不喜欢养鸟儿,本该翱翔天际的鸟儿被困在方寸之间,叫人看了心酸。


    后宫的嫔妃亦是如此,她们各有各的本事,出去后,其中一部分人定会能做一番事业,她们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叫那孩子继承她们在人世的一切,延续她们的生命。


    哪一种生活,都比在皇宫里好。


    “陛下,女子为帝,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还是一个男子登上帝位,李乐景相信,那男子肯定不会如此体贴女子的不易。


    甚至,还会如李麒一般,打压女子,巩固自己手中的绝对统治权。


    “嗯,是很好。”


    李暮歌接受了李乐景真诚的拍马屁。


    说完谢恩的事情,李乐景说起了另一件事,也是她今日求见李暮歌的主要原因。


    她想要显微镜。


    “现在显微镜制造出来后,不是被搬到农学院,就是被搬到太医院,理慧知晓,无论是治病救人还是改良粮种使粮食增产,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现在科研司至今只有臣姐做出来的第一版显微镜,这也太……”


    李乐景是真抢不过太医和那群一心研究粮种的农学生,她只能来求李暮歌了。


    李暮歌还以为是什么事。


    她没有直接答应李乐景的请求,而是问道:“科研司现在几个人了?”


    科研司是之前李暮歌给李乐景画得饼,大概就是说,李乐景研究出点儿东西后,她就可以给李乐景划个场地,给她一点儿去吏部选人的特权,选几个与她同样拥有这方面才学的臣子,一起搞研究。


    科研司挂在工部之下,又独立在工部之外,是一个先前只存在于口头上的部门。


    如今,李乐景直接拿科研司作为借口,要显微镜了,那就说明,李乐景找到合适的人加入科研司了。


    李乐景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了两根手指,比了个耶。


    “回陛下,只有两人。”


    “算上你,只有两人?”


    李暮歌震惊,这么久了,合着就招着一个人吗?


    事实比李暮歌想得要好一点儿,李乐景连忙解释:“不不不!是单独的两人,是一对赵姓姐妹。”


    “赵?西北的赵?”


    李暮歌想到了之前跟西北凌家混在一起,还要造反的赵家。


    盛天皇帝的外家,虽是旁系,但似乎一直以来都存有野心。


    凌家被灭后,赵家又死了一批人,没想到还有血脉在世。


    这些大世家真是家大业大,族人多到杀不完。


    “是赵家,但和西北的赵家没什么关系了,现在是寒门,那对姐妹是此次科考考上的进士,陛下既然点了她们为进士,想来,应是不在意她们的出身吧?”


    李乐景见李暮歌反问,心里发虚,赵氏姐妹的出身确实是个问题。


    她此前没有主动同陛下说明,就是怕因为身份,错过这两个人才。


    而赵氏姐妹好好的官不当,跑来给她打下手,做影儿都没有的科研司的官员,也是因为她们的姓氏。


    顶着赵姓,她们在朝廷中的前途并不明亮。


    李暮歌眯了眯眼,想起了那对赵姓姐妹。


    “你可知,以她们姐妹的学识,只是进士,其实名次低了,是因为她们的出身,她们才只是进士。”


    穆九榕为什么会是状元?难道是因为她一个人,压了所有世家出身的学子一头吗?


    当然不是,穆九榕确实很厉害,可世家培养出来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与穆九榕差距那么大。


    李暮歌点穆九榕为状元,是因为她是庶民,她有意提拔庶民。


    相对应的,世家学子名次低,也不代表水平差,只是因为出身而已。


    赵氏姐妹同样是因为出身,导致名次较低。


    “臣知晓,但今有贤才,弃之不用实在可惜,陛下想来也是如此想,才点她们姐妹二人为进士,准许她们入朝为官的吧?”


    真要是忌惮赵家的身份,直接让她们落榜就好了。


    李乐景敢选赵家姐妹为她做事,就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她是一定要护住这两个姐妹的,不然她以后上哪儿找好用的助手去!


    李暮歌微微颔首,没有否认李乐景的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