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经由和颜士玉的讨论, 李暮歌决定暂时放缓对付世家的脚步。
所以再之后,她就没有提起过文字狱的事情。
但如雪花般繁多的弹劾折子,却很快就堆满了书桌。
“这些折子, 全部都是弹劾官员用词不当的折子, 殿下,是否要筛选一二,看看里头是否有当真故意抗旨的人?”
翠玉为李暮歌整理奏折, 将那些要紧事务放在李暮歌的案前,其余则暂时放在一旁, 放完后,她忧心忡忡地询问道。
李暮歌看了一眼,那边少说也有上百封奏折。
“可真是够能写得。”
李暮歌啧啧称奇, 她知道那些大臣会用文字狱的方式互相坑人,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大臣坑政敌。
抗旨的下场, 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这些人是有多恨他们的政敌啊。
“放着吧,瞧瞧到底有多少本, 等月底的时候,搬到紫薇殿上去。”
李暮歌唇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世家之中,如颜士玉一样的人, 肯定不在少数, 这些人都和颜士玉一样,对世家大族的存在,没有什么好感。
既然抱有恶感,那为何不将这种恶感放大呢?
李暮歌不会让那些大臣看见弹劾折子的内容,她只会将折子搬到大殿上, 让众人看看,明面上亲如一家的世家,互相之间是有多恨对方。
挑拨离间,李暮歌没有怎么用过这些诡道之术,她觉得现在可以试试看。
这几天李暮歌想了许多。
她意识到自己的心理情况还是很堪忧的状态,报复敌人并没有让她变好,敌人一个个死亡后,她的内心反倒陷入了一种无边的空虚之中。
她迫切想要寻找一个锚点,证实她和这个世界有一定的关系。
人在社会之中的存在感,需要从方方面面获取。
其中,人的社交圈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朋友、亲人以及爱人给予的关注和温暖,是人活在世上的意义。
可惜李暮歌没有以上三种存在。
亲人,她的亲人不是想让她死,就是她想让对方死,她与亲人之间只有恨,没有爱。
朋友,在她大权在握前,颜士玉勉强算得上是她的好友,但在她登上高处的位置后,她被害妄想症,疑心更重,压根无法交付给颜士玉好友的信任。
爱人?那东西就完全不存在,谁要是敢睡在她枕边,她只会想杀了对方,让自己安全一些。
李暮歌剖析完自己的处境后,只觉大事不妙。
她已经处在非常危险的边缘了,下一步就是一个控制不住,直接发疯,自毁的同时,很可能还会毁了这个国家。
她是皇储,同时也是无冕之皇,她有那个能力,将国家带向光明的未来,亦或者是永久的深渊。
李暮歌想到这儿,奏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必须重新构建精神世界,让自己回归到正常的人际关系里,不然很快她就会被这个皇宫异化,变成一个心中只有权力的伪人。
亲人,她要去找谁当亲人?
皇嗣会窥视她的皇位,宁家人只能说是她的下臣,君臣的身份注定了李暮歌不能与宁家人走太近,以免造成外戚乱政的情况。
“上一次宫变之后,皇宫里还留了谁?”
李暮歌自打借着贵妃的手清理了一遍后宫后,就没有再关心过后宫的皇嗣们,在她看来,那些皇嗣都不重要了。
“回殿下,后宫之中,还有十三公主留存,二十九之后的几位殿下,也都还还活着。”
后宫共有皇嗣三十二位,也就是说,在经过几轮大逃杀后,后宫只活着四个皇嗣了,算上李暮歌,一共五个。
李暮歌是真没想到,只有那几个皇嗣年纪很小的没有动静,其余竟多少都有些野心,以至于在宫里大乱的时候,那些人一个都没闲着,全都有动作。
“真不愧是皇宫,真不愧是皇家啊。”
李暮歌只能发出一声有志气的感慨,可惜这志气用错了地方,碰上了她。
唯一让李暮歌比较惊讶的是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一个不管是小说还是现实,都存在感无比薄弱的公主,李暮歌印象里,她永远都是沉默的,低着头像是恨不得将自己融进影子里,谁都看不见她。
重度社交恐惧症患者,听说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跟她母妃都不说什么话。
“十三皇姐她叫什么来着?”
李暮歌仔细想了想,连对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翠玉的表情一滞,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不知该说什么,便又闭上了。
可以看出,翠玉也不知道。
“奴这就去查。”
李暮歌点点头,等翠玉出去,就将手边的奏折重新拿起来开始看,一边看一边分心想着,该怎么利用这位独苗苗来构建她的精神世界。
一个社恐小姑娘,应该不至于像其他皇嗣那样,野心勃勃。
至于那几个小的,话都说不利索,李暮歌没耐心跟孩子沟通。
李暮歌又让人去仔细查查十三公主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一个人,再社恐她也会无聊,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总得有些能够消磨时间的事情。
哪怕只是看书下棋写字等等都行。
十三公主将自己关起来的行为,让李暮歌联想到了原身,原身在将自己关起来的每一个日子里,都在研究怎么造出更好的军械。
或许,十三公主也会给她一点儿惊喜。
翠玉很快就回来了,只是去查一下公主叫什么,费不了什么时间。
“殿下,十三公主名唤乐景,礼乐的乐,景色的景。”
李乐景,十三公主的名字倒是取得很好,想必她母妃是极爱她的。
十三的母妃是个普通的嫔位,姓邹,与原大理寺少卿,现今户部的邹祁邹侍郎是远房亲戚。
邹嫔行事低调,多年来深居浅出,从未折腾过什么,邹祁和她关系颇远,且邹嫔入宫时,邹祁刚满十岁,邹嫔和邹祁的父亲相熟,但邹祁父亲早亡,他现在的母亲是继室,与邹祁关系都不好,更不要说跟早入宫的娘娘了。
总的来说,就是一家子老实人。
翠玉回来没多久,查十三公主的人也回来了。
十三公主多年来就一直在宫中,出宫的次数寥寥无几,所以她的行动轨迹特别好查,连带着她的爱好也一目了然。
她喜欢木工。
“什么木工?”
李暮歌一下子联想到了某个特别喜欢木工的皇帝。
“说是喜欢做些鸟儿、虫儿之类的动物,还喜欢捣鼓些小水车一类的东西,因着一个公主喜爱木工说出去太过奇怪,所以知晓此事的人很少。”
出去查十三公主的人是红棠,红棠能这么快打听出来,是因为十三公主需要人出去采买东西,那人正好她认识。
“前段时间,十三公主得了新的木料子,她好似是做了只会自己飞的鸟儿。”
李暮歌明白了,她笑道:“看来,真的有惊喜。”
在遍地文科生的世界里,发现了一个理科生,真是让人惊讶。
还是走机械流的理科生,李暮歌想,还好之前没有注意过十三公主,不然她不敢保证,已经陷入疯魔的自己,会不会留她一命。
虽说天底下能人异士无数,但若是能就近找一个现成的理科优秀天才拿来用,谁会愿意费尽心思,到处去寻人呢?
“孤想见一见十三皇姐,今日便请十三皇姐来紫薇殿,一同用晚膳吧。”
李暮歌这几天没有回公主府,正好可以征用紫薇殿的地方。
“是。”红棠应了一声,下去传话了。
她从紫薇殿一路出来,遇见她的宫人,无不对她躬身行礼,口中恭恭敬敬地道一声红棠姑姑。
以前在红玉宫的时候,她同样风光,可那风光只能在红玉宫中,而且风光背后是好似永无止境的辱骂殴打,她成日里惶惶不安,哪里有空闲心思理会这些小宫人。
自从殿下得势后,她终于能够一扫过往的阴影,重新在这宫中,做个像模像样的人了。
红棠想,她一定要为殿下好好做事,得到殿下的赏识,她不想再回到原本的地方,更不想成为别人可以随意欺压的对象!
想到这儿,红棠点了几个宫人同她一起去十三公主的住处。
人多一点儿,十三公主手底下的人就不敢将小瞧她了。
红棠担心十三公主断然拒绝殿下邀约,更害怕连人都看不见,就被随口打发出来,等到了十三公主所在的武阳宫,被人恭恭敬敬请进去时,红棠才想到,她如今今非昔比,这宫里没人敢随意待她。
“还请红棠姑姑稍候,十三殿下更衣后便来。”
武阳宫的小宫女躬身行礼,更有人立刻上了糕点果子茶水,生怕红棠生气。
红棠的态度反倒更为收敛了许多,笑道:“不必这般客气,一路走来,正好累了,多谢十三公主体恤,容奴等在此地稍微歇歇脚。”
她深知在皇宫之中的生存之道,越是位高越要谦逊,因为你站得高,盯着你的眼睛就会变多。
红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如果因为一次疏忽丢了差事,那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小宫女没想到跟在太子身边的宫人,态度会这么友好,因着十三公主在后宫存在感薄弱,武阳宫的宫人在外,多会被人无视或欺凌。
谁能想到,后宫的小管事们对她们恶语相向,太子身边的姑姑却对她们和蔼有加。
宫女行了一礼,下去催促十三公主了。
十三公主李乐景此刻正在换衣服,她在自己宫里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会穿着便于行动的衣衫,那些衣服肯定不能穿出去,尤其不能穿到大权在握的太子身前,过于无礼了。
看见接待红棠的宫人过来,李乐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帮她梳头穿衣的宫人也默默加快了动作。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混乱。
“是不是那位红棠姑姑为难你了?蝶晴你别怕,我马上就好。”
在外低着头,像是个哑巴的李乐景,对上身边的宫人反倒变得很爱说话,非常活泼的模样。
蝶晴摇摇头,说道:“殿下不必着急,两位姐姐也不用着急,慢慢来便是,若是急中出错,在太子殿下跟前出丑就麻烦了。”
听她这话,做事的两个宫人更用心了,手上动作不可避免变慢了点儿。
李乐景听着这话,有些惊讶:“她没催你啊?”
“没有,红棠姑姑人很好,殿下,太子身边的人这样好,她人一定也很不错。”
“十四她……她以前是很不错的,可是现在她是储君了,未来的皇帝,她早就不是原本的她了。”
李乐景想起了之前几次在丧礼上遇见李暮歌时的场景,每一次,李暮歌都在一脸悲伤地为死去的兄姐们烧纸,她的动作很虔诚,似乎全都出自真心。
可李乐景知道,李暮歌非常讨厌那些人,尤其是淑妃宫里那两位,她不在灵堂上笑出来就不错了,怎么会真情实感的悲伤呢?
现在的李暮歌,陌生的让她害怕,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李乐景不敢细想下去,深吸口气,她给自己鼓劲,让自己勇敢起来。
储君发话要邀她一起用晚膳,是天大的好事,母妃一直很担心她以后的前途,现在后宫有能力帮到储君一二的人,就只剩下她了,她的前途注定一片坦荡。
只要她能赢得储君的喜爱,母妃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她,以至于夜夜难眠了。
李暮歌本以为李乐景要过段时间才过来,没想到她刚到下班的点儿,对方就已经到了。
李暮歌洗完手,坐到后殿的桌子旁时,李乐景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因为李暮歌还没上桌,所以李乐景只坐在一旁的小桌几旁,桌子上还没上菜,她手边已经摞了一层瓜子壳。
咔咔嗑瓜子的声音,一直没有断过,李暮歌莫名觉得坐在那里的不是人,是个小松鼠。
李乐景长得也有点儿像松鼠,脸圆滚滚,眼睛圆滚滚,头型也是圆的,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李暮歌时,她眼睛瞪得更远了。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你我姐妹,怎能这般客气?快快起来,日后见孤,不必行礼了。”
李乐景赶紧放下手里的瓜子,嘴里的两三口咽下去,起身扯了扯身上坐出来的褶子,将身上沾得瓜子皮拍下去,随后才手忙脚乱冲李暮歌行了一礼,李暮歌被她这一套动作给逗笑了,赶紧免了她的礼,并且以后都免了。
“谢殿下恩典。”
李乐景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谢了一声。
李暮歌走到主位坐下,示意李乐景也坐,她伸手指了指位子,李乐景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看了李暮歌一眼,又看了眼座位。
那模样,好像摆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座位,而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她想远离,又被束缚了双脚,动都不能动。
李暮歌不解,后来一想,社恐嘛,肯定不想和人离得太近,能理解。
“十三姐,随便坐吧。”
李暮歌收回手,让李乐景随便找个她这个社恐喜欢的位子坐。
让李暮歌没想到的是,李乐景水灵灵后退半步,一屁股坐回了她刚刚坐着的位子,也就是小桌几旁边。
坐下去后,李乐景还自以为很隐蔽地长舒一口气。
李暮歌听着那明显的呼气声,又被逗乐了。
真不错,狼窝里头竟藏了只小白兔,关键是,无论书中还是现实里,这只小白兔都安然无恙地躲过了群狼大乱斗,成功活到了最后。
小白兔是只聪明的小白兔,李暮歌现在很喜欢聪明人。
李乐景坐在了她之前坐得地方,松了口气,还觉得自己刚刚表现很不错,等饭菜端上来,摆满整个桌子后,李乐景才惊觉不对。
她,没有坐在桌子上!
她是在陪储君吃饭的,结果她坐在了一旁的小椅子上,看着储君吃饭。
她犯大错了啊!!!
李乐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低头盯着地上青砖的缝隙,很想找个缝儿钻进去。
“十三姐,该吃饭了,过来吃饭吧。”
关键时刻,李暮歌的声音拯救了李乐景。
李乐景抬头看向李暮歌,李暮歌笑着冲她点点头,随后便不管她了,自己动筷子吃饭。
所有饭菜都已经被验过毒,一来一往耽搁片刻,饭菜已经到了适口的温度。
宫里御厨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每次都只吃这种不热不冷的饭菜,实在是有些没滋味。
“比起宫里的饭菜,孤更喜欢宫外酒楼的饭菜,炒好了就直接端上桌,来回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刚出锅的饭菜和这种放久了的饭菜,味道很不一样。”
李暮歌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个不一样,硬要说的话,就是多了几分锅气。
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李乐景原本已经紧张到同手同脚了,坐下来的时候,身体僵直的像个直挺挺的尸体。
现在听到李暮歌的话,多了几分好奇。
“你、你经常出宫去吃饭吗?那样不好,外面很危险。”
李乐景见李暮歌没再接着说,便知这是李暮歌给她留的话口,她很紧张,但还是吞吞吐吐地将话说完了。
她是来投奔储君,求前程的,不能让储君的话掉在地上啊!
李乐景在心里疯狂鼓励自己,她可以!
“怎么会呢?长宁城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母妃说,皇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乐景见李暮歌说话态度很温和,渐渐地胆子大了点儿,说话也流畅起来。
“不一定吧,去年的时候,孤在宫里遇到过刺杀,今年开年,还有前些日子,连着宫变了两次,死了那么多人,皇宫哪里安全了?”
李暮歌说完,就听见对面传来筷子落地的声音。
抬头一看,只见李乐景被吓得脸色苍白,人都在颤抖。
“去给十三公主再拿双筷子。”
李暮歌没想到李乐景胆子这么小,她只是提了一句两次宫变,她就吓成这样。
李暮歌不知道,这两次宫变,对于身在后宫,没有丝毫自保之力的宫妃皇嗣们来说,有多可怕。
尤其是第二次,宫里死了那么多皇嗣,李暮歌都推在了凌家和贵妃头上,给人的感觉就是宫变特别危险。
前一天还好好的人,一天过后就成了尸体,宫变给李乐景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十三殿下,您的筷子。”
翠玉很快就拿来了新的象牙筷,略有些冰凉的筷子到了手边,李乐景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赶紧接过筷子,道了声多谢。
翠玉躬身后退,李暮歌对李乐景则更满意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埋头苦吃,李暮歌说不喜欢宫里的饭菜,实际上饿了之后,不管宫里还是宫外,饭菜都挺香。
李乐景也饿了,她吃了那么多瓜子,越吃越饿,于是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女,将满桌子的菜饭都吃光了。
长身体的时候,肚子真的像个无底洞。
李暮歌很想打个饱嗝,但太没形象了,而且她其实没有吃十分饱。
她最近早上起来会打拳练武,不求变成高手,只求真有刺客出现,她能有反抗几下的能力。
练武之后,饭量是越来越大。
李乐景没有练武,她是真吃了个肚子滚圆,一不小心张嘴就打了个嗝,吓得她赶紧捂嘴,蹲身行礼谢罪。
“臣姊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刚吃完饭,别蹲着,有什么失礼的,人之常情罢了。”
李暮歌没那么反人类,咳嗽、打嗝、放屁之类的生理活动,是人都会有,有什么好定罪的。
李乐景见李暮歌丝毫不生气,站直了身体,又打了个嗝,这次是气嗝,她刚刚的动作窝着胃了,接下来接连不断得打嗝,等李暮歌让她喝口热茶,她才压下去。
在李暮歌面前彻底没了形象的李乐景,在喝完茶水后,整个人都麻了。
她这表现,还能成功抱上储君的大腿吗?
在李乐景看来,她的前途渺茫了。
“听说,你前两天做了个会自己飞的木头小鸟儿,它能飞多远?你会改装兵器吗?孤这儿有个小弩,你瞅瞅还有没有改进的空间,对了,你怎么学会这些的?能教人吗?”
吃完饭了,就该说正事了,李暮歌很期待身边多个机械大师,所以她对李乐景开启了问题轰炸。
这些问题,都是李暮歌希望能够解决的问题。
西北之外的胡族一直不老实,去年他们侥幸赢了大庄一次,之后便野心更甚,现在李暮歌断了西北的军械和茶的出口生意,胡族肯定坐不住了。
李暮歌觉得,今年胡族应该不会与常年一样,秋日进犯,他们很可能会提前动作,趁着西北如今军队重组的空隙,进攻大庄。
如果能有更好用的军械,开战后,大庄的损失能降低许多,关键是人能少死几个。
李暮歌觉得现在大庄人真的太少了,再死下去,她永远别想开启工业革命了。
李乐景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她对上李暮歌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眸,磕磕绊绊地回答李暮歌的每一个问题。
木鸟只能飞一会儿,飞得不远,大概就几丈的距离。
兵器改造,李乐景不太行,她之前没研究过这个,只研究木工了,她比较擅长造水车之类的物件。
小弩她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改进了,至于她怎么学得木工,纯粹是自己瞎搞,还有就是,看书,她有很多本书,所以她能教给别人。
李暮歌听完,非常满意。
李乐景的天赋是点在了机器上了,她没法改造军械,但她能改造纺织机、水车等等。
李暮歌觉得,她的蒸汽机有希望了。
第87章
“过两日你若是有空, 陪孤出宫一趟。”
李暮歌不知道该将李乐景放在哪里合适,想了想,最后决定先探一探李乐景的底。
看看李乐景是光会造东西, 还是会更多。
李乐景本以为此次前途无望, 没想到还有柳暗花明的时候,此刻听储君的话,分明是愿意用她!
太好了!
李乐景连忙应了声是, 李暮歌还有事做,就就让李乐景先走了。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寝殿, 李乐景才突然想起来,她要跟着储君出宫了。
出宫,她基本上没怎么出过宫。
她害怕……
李乐景让蝶晴去找母妃过来, 她想告诉母妃自己入了储君的眼的好消息,顺带问问母妃,出宫要做什么准备。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宫里呆着, 总有一日她要出去的, 不能躲,必须勇敢面对!
等李乐景离开, 李暮歌先去睡了会儿午觉,醒来过去一刻钟了。
十五分钟的午觉就差不多了,李暮歌现在晚上睡觉时间也比较充足, 还早睡早起, 中午睡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
午后继续处理政务,上午特意挑出一些不太好处理的折子,这些折子得跟大臣们商量着来,所以下午, 李暮歌就不在紫薇殿了,而是去议政厅。
议政厅在紫薇殿前头的建筑之中,中书省的大臣会在此地,中书省负责决策,门下省负责审议,而尚书省则是执行。
中书省距离紫薇殿最近,议政厅中大部分时候,当值的官员都是中书省的官员。
按理来说,中书省应该有中书令,但大庄之前的皇帝有担任中书令出身的,所以中书令的位置,向来空悬。
这点很好,决策的位置怎能交由大臣总管,君主容易被大臣掌控,李暮歌觉得之前的皇帝还不算傻。
其实三省六部制还是太分散君王权柄,三省若是全部废除,改为更细化的各部门,随后再设立内阁,所有最终决定权力都掌握在皇帝手中,那么皇权才能最大程度的实现高度统一。
皇权高度统一能让皇帝做很多事情,也能提高国家行政效率。
但同时也会带来很多弊端,况且目前为止,三省六部制还是挺好用的。
李暮歌对着三省六部制思考良久,最后觉得,在生产力没有爆发之前,还是老老实实遵循祖制吧。
三省六部制至少没那么容易出错。
中书舍人依旧是覃昌,李暮歌和覃昌共事多日,对覃昌也有了点儿了解。
世人常说,覃家爱好联姻,好似覃家的所有成绩,都是靠姻亲帮忙一般,实际不然。
世家大族都喜欢联姻,只是覃家孩子多,因此乍一看就会觉得覃家姻亲特别多,覃家自身不用多努力,靠姻亲就能成为一个大世家。
实际上,姻亲多说明各个大世家觉得,覃家足以成为他们联姻的首选家族。
是实力先到高位,随后才有姻亲相助。
覃昌其人,十分狡猾,同时他还很“忠心”。
以前老皇帝掌权的时候,他可以为了老皇帝,去假扮山匪,偷袭颜家祖地,只为削弱颜家,好叫大公主在朝堂上的势力受挫。
现在李暮歌掌权,覃家是众世家里,唯一一个直接派出家中嫡系女儿参加科举的。
说白了,覃家是不折不扣的保皇党,那个位子上坐得人是谁,他们就会倾尽全力支持谁,他们自然也会在皇嗣中提前押注,但那只是一种保全自身的行为,李暮歌没有正式掌权前,覃家只有覃韵诗这个外嫁女出面支持,便可见覃昌的谨慎。
覃昌做中书舍人多年,他个人的能力也很强。
李暮歌之前对世家抱有恶意,觉得世家就是挡她路的家伙,对世家十分看不上。
现在换了个心情后,李暮歌突然发现,覃昌,以及覃家,是她可以利用的对象,而不是她的敌人。
覃家这样识时务,他们会愿意和李暮歌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一些事情,明面上不好动手,覃家也会愿意变成“山匪”,帮她的忙。
覃昌小心问道:“殿下今日似乎心情颇佳,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商量完几件政务后,今天的事情就算是做完了,此刻覃昌正坐在李暮歌对面,与李暮歌下棋聊天。
“今日格外清闲,大庄各地平安无事,难道不算好事吗?”
李暮歌看了眼尚早的天色,心情更好了。
能提前下班,她干嘛还耷拉着脸,她超级开心。
前段时间天天商量安排西北的事情,还有南方,梅雨季连着下雨,有些地方被淹了,还好没有形成大范围的洪灾,只是些许地方闹了水患。
当地官员机敏,及时转移人员,没有出现大规模伤亡。
李暮歌想到这事儿,提了一句:“今年南方可是出了个好人才,提前转移百姓,护住了上千人,他叫于泽对吧?寒门出身,今年是他任期第五年,待他回京述职后,让他到附近的夜城县为官吧,希望他能避免今年夜城大雪封城。”
覃昌没想到李暮歌记住了那个县令的名字,闻言脸上笑意有些勉强。
覃家也有一些族人在南方做县令,多年来无功无过,老皇帝和李暮歌连听都没听过那些官员的名字。
覃昌暗骂族人不争气,同时也在想,这于泽可成亲了?他成亲的话,可有孩子了?
实在不行联个姻。
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官,凭着一次水患,就入了储君的眼,叫储君记住了他的名字。
朝廷那么多官员,被君主记住名字的能有几个?只要被君主注意到,日后前程似锦啊!
覃昌觉得这个于泽有点儿本事,也有些运道,帮他一把,算是结个善缘。
李暮歌见覃昌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就知道他应该是在想,怎么拉拢于泽了。
于泽寒门出身,在朝中人际关系简单,被划分到会出水患的地方为县官,可见他的底蕴十分浅薄,但凡吏部有人,便去个富饶的地方为官了。
李暮歌想要控制朝堂上世家势力的扩大,就必须大量提拔底层官员,现在庶民出身的官员只有一个独苗苗,那寒门官员就是庶民官员天然的盟友。
世家想要拉拢寒门官员,李暮歌也不会阻止。
等以后寒门官员多了,世家能有多少财力物力给寒门官员?真给出去那么多,怕是自身难保啊。
“覃舍人,大龙被吃,你难翻身了,孤赢了。”
一子落,覃昌满盘皆输。
覃昌从有关于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棋盘上,李暮歌的黑棋已经将他白棋大龙斩落,他确实没有希望翻身了。
“殿下棋艺精湛,老臣甘拜下风。”
输了棋,覃昌并不恼怒,反倒十分乐呵,跟君主下棋,怎么能赢了君主呢?输了更好!
覃昌没说假话,李暮歌确实下棋下得好,比老皇帝强,跟老皇帝下棋,覃昌还得费心思考怎么毫无破绽地输。
跟李暮歌下棋,他完全不用担心输棋输得不自然。
“每次舍人都是这一套话,下次换一套说说看,孤先走了,覃舍人没事也可提前回府。”
李暮歌听覃昌同一套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了,有点儿听厌了。
覃昌不好意思地一拱手,恭送李暮歌离开。
下午李暮歌打算回公主府,看会儿话本子,去池塘喂喂锦鲤,差不多就吃饭洗洗睡觉。
没想到她刚回公主府没多久,颜士玉就上门来了。
自打那日她与颜士玉在宫中谈话后,颜士玉就闭关想法子去了,连着两日早朝告假,不少大臣私底下议论颜士玉。
他们一致认为,颜士玉脸皮有点儿薄。
颜士玉几次弹劾覃昌,都没能撼动覃昌的地位,连李暮歌都隐隐有保覃昌的意思,颜士玉肯定是觉得丢脸,所以不敢去上朝了。
当大臣的怎么能如此脸皮薄呢?前一天在朝会上掐架,甚至动手的两位大臣,后一天握手言和,亲如一家的做事,这种情况在朝堂上比比皆是。
大家都很清楚,他们的目标是让坐在最上方的君主满意,所以,影响朝政的事情,不能做。
大臣之间总得互相配合着做事,一旦掺入私人情感,两人天天跟斗鸡一样掐架,那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君主会很不高兴的。
今日颜家甚至有大臣上门了。
颜士玉也是被祖父昔日的学生上门告知,才知外头传得有多离谱。
她怎么可能是因为那么点儿小事闭关,她不是说过了吗?她有重要的折子要写!
外面点点人才不管她是要干什么,她就是说出花儿来,都没法让外头的人相信。
在外人看来,那一切统统都是借口。
知道自己再不出门,流言会传得更离谱,所以颜士玉傍晚拿着自己半成品的奏折,到公主府了。
她没有成品,所以就不入宫正式交给李暮歌,今日拜访,权当是好友间的谈话。
李暮歌在宫外住得时候,确实会比宫里好说话很多。
颜士玉早就发现这一点了。
李暮歌之所以宫里宫外两幅面孔,完全是因为她上班和私底下的状态不一样,上班的时候,她一肩挑起整个大庄,万万人的性命全都在她一念之间,她压力很大,就比较严肃。
下班之后,她就是李暮歌,在自己家瘫着,没压力,自然脾气好。
李暮歌在花厅招待颜士玉,正巧此时百花盛放,花厅外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颜士玉进去的时候,李暮歌正在闻一盆茉莉,被花香味冲的鼻子有点儿难受。
到了晚上,茉莉开的更好,都快香臭了。
“臣,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颜士玉看见李暮歌在揉鼻子,有点儿想笑。
“免礼吧,在府上没那么多规矩,你刚刚是不是想笑我?”
李暮歌连孤这个自称都不用了,她眯着眼睛看颜士玉,一副你敢点头你就死定了的模样。
颜士玉忍俊不禁,笑了两下后,压住嘴角说道:“殿下多虑了,臣没有。”
你明明就是在笑,你都没停过!
“哼!过来坐着,把这盆茉莉放在咱们颜六小姐跟前去。”
李暮歌自觉丢脸,被茉莉香的鼻子疼,确实有点儿滑稽了。
然后她选择让颜士玉跟她一起丢脸。
颜家擅香,对香味更为敏感,那一大盆茉莉摆到跟前时,颜士玉就没忍住,侧过头打了好几个喷嚏。
随后她连连告饶,这才让李暮歌满意,叫来婢女将茉莉搬到外头去。
“唉,这茉莉入香味道极淡,开的时候却如此香甜,叫人难受。”
颜士玉也跟刚刚的李暮歌一样,揉了揉鼻头,半天才缓过劲来。
等颜士玉抬头,与李暮歌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都觉得刚刚的行为有点儿蠢蠢的。
但挺开心。
“说罢,傍晚过来寻我,是不是打算在公主府蹭一顿晚膳?颜家已经落魄到连家主的晚膳都吃不起了?”
换成别人这样调侃颜家,颜士玉早生气了,但调侃的人是李暮歌,她还挺乐呵,甚至顺着李暮歌的话说:“没错,颜家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还请殿下收留可怜的我。”
“行,晚上你住下吧,公主府就空房间多。”
李暮歌无所谓,多个人一起吃饭,她还能高兴点儿,天天一个人吃一大桌子菜,她真的无聊得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茶喝了大半壶,都快吃饭了也没说到正经事。
好在两人都不急,一直等吃完饭,各自方便了一下后,才去了书房,开始谈论正事。
关于到底该怎么对付世家的方法。
时间好像是回到了一年前,那个时候,李暮歌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公主,颜士玉也不是颜家的家主,两人坐在一起,商量着之后要如何对付宫里那些敌人。
现在,李暮歌的敌人已经没了。
她又面临了新的挑战。
“殿下,对付世家,需得从两个方面下手,一则为人,二则为田。”
颜士玉掏出她的半成品奏折,递给李暮歌,让李暮歌先看看。
李暮歌拿过来就发现奏折颇有分量了,看来这几天,颜士玉是时刻不曾懈怠,一直勤勤恳恳填充内容。
人和田都很好理解,人针对寒门庶民们而言,是要挤占世家在朝廷之中的官位,田则是田地,必须要将世家手里头的田地夺回来一部分。
颜士玉的方法,总结下来四个大字——徐徐图之。
绝对不能着急,无论是提拔寒门官员,还是将田地夺回来,都得慢,需得如春风细雨,看似下得不大,日日下,很快就能打湿地面,低洼处也能聚成水流。
首先是人,颜士玉提议,之前的科举改制一定要进行下去,并且要做好监督,严防世家舞弊的行为。
这一点李暮歌没有任何意见,科举改制是她第一项政绩,她肯定会保持好,并且之后会越来越严格。
第二点,和穆盈栀有关系。
“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有看明白她的行为有什么好处,还与她置气,现在想来,殿下当时应该就已经看出来了,她的有教无类,真的很有用。”
今年科举的状元,也是朝中唯一一个庶民出身的官员,就是穆盈栀的学生——穆九榕。
“所以你打算让她收更多庶民做学生,从中挑选人才,进入朝堂为官。”
李暮歌正好看见了奏折上的这一段,和颜士玉此刻简单的口述不同,奏折要写得详细许多。
“正是,有穆九榕在前,想必穆盈栀收学生,会更轻松一些,而且只她一人收学生,不至于叫世家的人生出疑心来。”
颜士玉变了很多。
李暮歌想,以前颜士玉谈起穆盈栀,语气总是多有不满,她很少会正面看待穆盈栀的行为,甚至有时候会对穆盈栀充满敌意。
不光是因为穆盈栀此前曾对颜士玉恶言相向,更是因为颜士玉和穆盈栀在之前,她们二人的立场完全相反。
相反的立场导致两人水火不容。
现在,颜士玉将自己的立场从世家转为寒门,和穆盈栀立场一致后,她自然而然看见了穆盈栀每一个举动中的深意,以及那些行为对寒门影响有多大。
“不够。”
李暮歌将奏折合上,两个字表达了她对颜士玉将希望寄托在穆盈栀一人身上的不满。
“世家底蕴千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拔除,殿下千万不能着急。”
颜士玉微微皱眉,她担心李暮歌又要做什么大开杀戒的事情,来推行政策。
李暮歌摇摇头,还是那两个字:“光凭一个穆盈栀,根本不够用,并非我着急,是你太不着急了。世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出五年十年后是什么光景,只盈栀一人,她能教几个学生?孔子号称弟子三千,都没法彻底改变战国格局,她能比上孔子吗?”
“并非是让穆盈栀自比圣人,而是让她慢慢教,一点点来。”
“那寒门何时能成气候,我老死,他们都不可能和世家对抗。”
李暮歌从不会将改变的希望,寄托在个人身上。
这么大一个国家,怎么能光靠一个人?
“殿下的意思是,要多几个‘穆盈栀’?”
颜士玉明白过来了,她有些没信心。
李暮歌点点头,说道:“穆九榕自小就被她带在身边,在穆盈栀十几年的教导下,才如此优秀,十几年才能培养一个初入官场的人,等穆九榕登上高位,又得十几年,来回三十多年才能叫一个人登上高位,中途但凡有意外,这个人就废了。”
颜士玉想说可以多教几个。
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老师更是,很多大儒一辈子顶多培养三五个优秀的学生,一旦穆盈栀身边的学生多了,她难免分心。
其他人,也就很难达到穆九榕的高度了。
“况且,人才难寻,穆九榕天生过目不忘,悟性超绝,吟诗作对信手捏来,如此天才,世间有几个?又有几个能幸运地遇到伯乐?”
李暮歌又问,颜士玉这下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穆九榕确实是少数,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哪怕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官位,在官场中,也只是个普通官员。
拔得头筹之人,一个时代或许只有三五个。
“这样一来,便很难了,其他人没有穆九榕这个学生在前,他们不会愿意收庶民做学生,顶多是收下寒门。如此一来,又是在世家里打转。”
颜士玉很头疼,都不用世家的人出手,寒门的官员也只喜欢收寒门,收个世家更好,因为世家能供养老师,在官场上助老师一臂之力。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而且出身很低的学生,压根就走不到出身高位的老师跟前。
千里马甚至无法走到伯乐面前,伯乐如何能识得千里马?
“确实很难,所以要打破常规,经过此次科举,朝廷的人手勉强应该算是够了吧?”
李暮歌的问题,颜士玉可以马上给出答案。
“不是很够,偏僻之地,如西北等地,依旧缺少县官,西北西南很多县官都是当地有名望的主簿等人在兼任。”
“当地主簿兼任,岂不是成了国中小国?”
李暮歌之前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就想说了,本来主簿等位置都是当地人,就已经够离谱了。
李暮歌想着那些底层小吏不好搬家,而且当地人才能更好处理当地的事情,官府也没那么多安家费给他们,这种情况是不得不为之,只能如此。
但让主簿兼任县令是想干什么?没有朝廷派过去的县令,那个地方还能算朝廷管辖范围吗?
时间久了,全成主簿等人的一言堂了。
“实在是没有人手,而且西北西南等地,地处偏远,环境艰苦,官员们都不愿意去,常有人会使劲浑身解数,改换他地为官。”
李暮歌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她说道:“这不就是机会吗?”
“啊?殿下是何意?”
“那些地方,世家大族的人看不上,本地没什么世家,只有无法逃离的寒门与庶民,既如此,何不分出去,单独科举,科举之后,划分当地的官位给他们,只要他们做得好,来年述职,便可调离。”
为避免拉帮结派造反,官员不能在家乡为官,这个更是好办,西北西南那么大一片地方,随便打乱一下就行了。
分榜科举,这个法子其实对谁来说都比较公平。
西北西南的教育资源差,多年来一直考不出什么成绩,单独给他们一个榜,即解决了那边人手不足的问题,也解决了当地学子长久以来的不满。
分榜科举早有先例,明朝就干过,到了现代,同样会根据各省教育水平,出不同难度的考卷。
颜士玉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看向李暮歌的眼神像是在看掌管科举的神!
第88章
说完科举, 那就该说说田地了。
土地,是所有王朝兴衰的关键。
每一个王朝的末期,都逃不过土地兼并四个大字。
在这个自古以来以农为本的土地上, 土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管是普通百姓, 还是世家,亦或者是皇室,对于土地的看重, 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和科举不一样,动土地, 那绝对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只是稍微动一动,都有可能引来滔天巨浪。
“抢夺世家土地, 其实很简单,只要世家亡了,土地必定会归回朝廷, 只是任何一次世家的动荡, 最后都会演变为整个朝廷的动荡。”
颜士玉的奏折只写了一半,另外一半就是卡在了土地上。
李暮歌往后翻了翻折子, 折子上其实写了很多改革土地的法子,颜士玉不是没有丝毫灵感。
李暮歌甚至在上面看见了很多古代历史上的土地改革方法,甚至连一些现代的承包制度, 都在上面被提了一句。
颜士玉的脑子是真的很灵活多变, 李暮歌没想到她能想到那么深远的未来。
但所有改革,最后都只是一纸空谈。
要说空谈,关于现代社会的大同思想,在历史的两千年前就已经出现过,可想要实现那个概念, 直到现代,也只是初现苗头。
“殿下,方法有很多,无论是政策还是实行的方法,臣都想了一遍,但最后,臣一一否决了,后面全都是被否决的想法,臣的折子还没写完。”
颜士玉见李暮歌将后头写得那些全都看了,无奈开口,为李暮歌解释折子上那一大片冗长的内容。
李暮歌看完了,她合上折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想法,其实都言之有物,只要按照上面的政策去进行改革,一旦成功,无论是哪一条都会比现在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殿下所言极是,可无论是哪一条,都不可能成功。”
颜士玉能想到法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办法比现在的局势要强。
但她无论怎么推算,都觉得这些办法,不可能安安稳稳地铺开,甚至可能连长宁城都走不出去,就被那些大世家给拦下来了。
大庄建国两百年,这两百年间,每一任皇帝在位的时候,都想过要遏制世家的发展,想过要将世家手里的土地夺回来。
但说来讽刺,除了现在李暮歌掌权的当下外,没有一个皇帝夺回过大片土地。
而李暮歌之所以能够夺回大片土地,还是因为夺嫡之争,有很多世家在此期间押宝失败,败了,连带着家族也败落了。
后来更是出了西北的事情,凌家和杨家的地,算是拿了回来。
可惜对于整个世家群体来说,光这么几家,称得上杯水车薪。
根本无法根治眼下的乱局。
李暮歌有时候都会想,每一个皇帝都生那么多孩子,还任由孩子夺嫡,争取朝堂上大世家的支持,是不是就是为了,实现赢家通吃的局面。
赢了的人,可以将那些输了的世家,也吞吃掉。
但这种方法其实危险性极高,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养出来一个超级大世家。
所以李暮歌的想法只能说是她自己想多了,皇帝就是纯纯控制不住自己,同时又很不是人,喜欢把孩子当蛊养。
“再难,总也得办,大庄的情况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好,后世人肯定会说,眼下是盛世,可盛世的花团锦簇之下,是腐烂的枯枝,是恶臭的土壤。”
李暮歌侧过头去,看向花厅外那一盆盆开得正艳的花儿。
她继续意有所指地说:“况且,花只会开一季,等过了季节后,等待它们的是万物死寂的冬日,入冬之前不做准备,它们全都会死。”
李暮歌很担心入冬的问题,因为不光去年冬天有雪灾,这些年来,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了。
连带着全年的温度都在下降,李暮歌很担心是小冰河时期快到了。
算一算时间,上一次灾厄频频,民不聊生的时间,是前朝立国之前,四百多年前了。
这个书中的世界,完全是以现实世界作为模版,那么小冰河时期的大概规律,应该也大差不差。
一旦进入小冰河时期,粮食减产,温度下降,人口减少,死者多,恐生瘟疫,疫病让人死得更多,资源变少,人们就会开始形成许多小团体,然后战争开始,各方掠夺资源过活。
李暮歌几乎能预见接下来的人间惨状。
土地改革势在必行,高产的粮种,抗寒的棉花,更好的建房材料,更高效的取暖燃料等等,全都得铺开。
李暮歌之前急,其实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在,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见了太多太多,她很担心未来。
颜士玉不知道小冰河时期的存在,但她从李暮歌口中,听到了李暮歌对冬日的恐惧。
想想去年冬天的雪灾,颜士玉也心有余悸。
她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说道:“是臣思虑不周,百姓度日艰难,情况已然到了不变则亡的地步,臣竟还想着世家不允,殿下,臣愿为殿下马前卒,上奏土地改制一事!”
科举改制是润物细无声的转变,土地改制则是翻天覆地的大动静。
颜士玉如果成了那个倡导土地改制的人,她会成为世家的敌人,她生前死后都得不到安宁。
历史上那些主导改革土地的狠人,没有一个得善终。
李暮歌不忍看见颜士玉步那些大臣的后尘,她开口道:“你让我再想想吧。”
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保住所有人,让事情顺利进行。
“殿下,眼下没有比臣更好的人选了,臣家中除了年迈的祖父外,并无其他牵挂,祖父是太傅,一生教书育人,自保之力还是有的,颜家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臣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若是能借此,名垂万世,也算是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李暮歌有些心烦,她瞪了颜士玉一眼道:“之前是谁劝我说要徐徐图之的?你就是这么徐徐图之?别一副要为民请命,牺牲自己的模样,我看了眼睛疼,先弄点儿小东西,其余的事情,等我登基了再说。”
既然要徐徐图之,那就真快不得。
李暮歌现在还只是储君,她的权势还没有发展到最大,如果她能成为朝堂上绝对的君主,掌握绝对的权力,那么世家说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想要对付世家,她得有军队。
李暮歌想,她知道接下来主要发展什么东西了。
别的都能再等等,唯有军事不能等。
然后在颜士玉有些懵的眼神下,李暮歌开始跟她讨论怎么为军队改革。
她要打造常胜之师,要打造绝对忠诚于她的军队,有这一支军队在手,世家的反抗,微不足道。
李暮歌捋清思路,跟颜士玉开始商量起来,她现在强的可怕,等到夜深,两人已经商量出一个雏形了。
首先,这支军队只挂在李暮歌名下,和禁军不同,这支军队必须要常年作战。
因此李暮歌叫这支军队特种兵。
颜士玉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取名字,她没多问,她作为臣子,君主取名,她老实听着便是。
特种兵需得从各地选拔,每一个人都得是军队之中最强的那一批人。
首先定了两千人,当人选定下后,全都到长宁附近来,李暮歌将亲自练兵,等时机成熟,这些兵就可以去西北西南等地,与其他国家战斗。
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不败之师。
等那个时候,李暮歌改革土地,哪个世家敢跳出来说一个不字,这支军队就会出现在那个世家占据的土地上。
就是这么没有礼貌。
因为说到了兴头上,所以两人都不困,险些通宵。
天亮之前才睡下,李暮歌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来往宫里走了,今日照例上早朝,并非休沐日。
李暮歌坐在马车之中时,人还有些不清醒,她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工作上的卷王。
昨天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了,谁知道她还将工作带回去干,甚至免费加班干,真让人无奈。
经营国家和普通工作不一样,李暮歌觉得这有点儿上头,尤其是看见一个国家的百姓,在她的影响下,慢慢过上好日子,她会更高兴。
今日早朝,没什么新鲜事,李暮歌批了几处闹水患的地方免税三年的请求。
顺便她还在早朝上说了一声,现下国库库银充足,一些之前搁置的水利工程都要开工,不用征用当地民夫,而是雇佣民夫。
“他们去做工,可以抵了当年的徭役,但不能如之前服徭役时一样,而是如正常做工一般,每日做工不得超过五个时辰,十日一休,工钱按照当地的工钱结算,别让孤知道,谁家子弟在这上面贪钱。”
李暮歌特意在朝堂上提了一句,眼神在那几个有前科的大臣身上扫过。
那几个大臣立马低下头去。
他们的族人之前贪污银钱被抓出来过,当时他们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疼!身为世家子弟,家里又不缺他们钱财,何苦去贪那么一点儿工钱!
大庄的法律规定,服徭役会结算一部分工钱。
比不得正儿八经做工,但确实会有,甚至连吃什么都有规定,因为服徭役都是做很苦很累的活儿,所以在吃上,要求一天当众能见些荤腥。
也不让监工随意鞭笞百姓,或是压榨过度,让百姓死亡。
只是法律规定得很好,到了底下的执行层面,情况就一塌糊涂了。
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犯贱,拿走了一部分百姓的工钱,于是百姓服徭役,一分钱都没得到。
吃喝上贪的人也有,百姓去服徭役,一连一个多月,一口油水都没吃上,天天吃稀粥,家里有余粮的还会给送点儿过去,以免亲人累死,那些家里实在掀不开锅的,能活就活,活不了就只能等死。
监工为了赶工期,让当地县令的政绩好看一点儿,拼命叫役夫干活儿,期间打死打伤不计其数。
那场景,活像是将人拉到黑矿去开矿了。
为了不发生以上惨剧,李暮歌还特定选了几个御史台的官员前去监察,随后又从宫里派了几个宫人去。
官员有可能会互相勾结,在这上面,远不如宫人对李暮歌的忠心高。
不过宫人也不能掌握太多权利,否则就会出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宦官集团。
李暮歌尽量将事情安排妥帖了。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一句话,救了多少人,解决了多少人的难题。
难题被解决的人里,就有她之前跟覃昌提到过的于泽。
距离长宁数百里外的五水县,因有五条河流在此汇聚而得名,并非雨季的时候,这里都常年潮湿,更不要说到了雨季了。
一旦下雨时间过长,这里的房屋道路就会全部被淹没,几乎年年会闹水灾。
住在这里的百姓早都习惯了这成天跟水打交道的日子,他们世代生活在此处,早就有了应对的丰富经验。
只是今年水灾尤为严重,一些住在低洼地区的人家,房屋都被没过顶了,而且雨一下就是将近两个月,没有个天晴的时候。
衣裳洗了,挂在架子上想晾干,结果拿回屋子的时候,比挂上去还湿的情况屡见不鲜。
于泽本也是出身南方,梅雨季的可怕,他同样知晓,可他也没遇见过像是五水县本次这样棘手的情况。
他已经尽全力调度百姓,减少伤亡,待雨停后,依旧发现有不小的损失。
于泽只能去寻当地的大族募捐。
光靠朝廷派下来的那些赈灾银钱粮食,压根不足以让百姓过上以往的生活,只能够这批百姓目前饿不死而已。
等到了冬日,若是如去年一般寒冷,这些百姓恐怕会被冻死很大一部分,因为他们没有干柴储备了。
没有柴火取暖,在寒冷的冬天就是等死。
于泽想要大批干柴,这都得去别处买,拿船运到五水县来,他知道那些大族手里头有不少仓库,没进过一滴水,他们储存的粮食和木柴,够一大家子吃喝好几年,烧上好几年。
拿出来一小部分救济灾民,就能让不少百姓度过这个冬天。
可是任凭于泽到处游走,嘴皮子都快说破了,也没要来多少干柴粮食。
倒是零零碎碎加起来,有个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给任何一个普通百姓,都是一家五口死命干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
可面对大半个县,数以千计的灾民,这两千两扔进去,只够听个响。
又是一个雨夜,于泽披着蓑笠,踩着木屐从外面进来。
推开门,一股凉风吹了进去,引来屋中人一阵低声的咳嗽。
“娘,你怎么又坐在门口?快到屋中去,这几日外头冷。”
明明已经进了六月,天气该热起来了,却随着一场大雨,又回到春天似得。
普通人不觉如何,但对于有咳疾在身,体弱多病的老人来说,这种天气实在是要命。
于泽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身上的蓑笠,挂在墙上,又换上了屋中的布鞋,动作利索快速地上前搀住屋内老妇人的手臂。
老妇人瞧着五十多岁,身形瘦小,脸上满是层层叠叠的皱纹,银白色的发丝被她挽在脑后,一根不落,整整齐齐。
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孩子时,会散发出点点如星子的微光。
“外头雨这样大,天又黑,你在外面容易出事,娘担心你。”
老妇人伸手抚摸了下孩子的肩膀,于泽顺势蹲下身,老妇人的手就落在了他头上。
“你才多大,怎的就有白头发了?”
老妇人的眼睛是真好使,就着屋中昏黄的烛火,都能看得那样清楚。
于泽今年二十五,他这个年纪,正值壮年,这段时间忙个不停,不光长出了白头发,面容也憔悴衰老了些。
出去说他三十,估计都有人信。
“是随了爹,少白头。”
于泽笑着说了一声,得到老妇人一个嗔怒的眼神。
“胡说,你爹可没白头发,不过,你那死鬼爹走得早,或许是还没到长白头发的岁数。”
于泽的父亲二十出头就没了,母亲姓徐,名徐慧娘,徐慧娘这些年来又当娘又当爹,辛辛苦苦将于泽养大,供于泽读书,看着孩子当上了县令。
于家和徐家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好在祖上还有点儿产业,没沦落到如普通农家的地步。
“唉,是娘拖累了你,若不是娘得了这咳疾,家中本应有钱财替你疏通一二,叫你去个好地方当官儿。”
徐慧娘说着,又咳嗽起来,于泽连忙劝说母亲不必多想,那点儿钱财拿出去也填不满吏部官员的胃口,还不如拿出来给母亲治病。
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在世了,于泽等母亲咳嗽稍缓,又提起了送母亲去长宁的话。
“舅舅如今就在长宁为官,娘,这地方不是能养病的好地方,过段时间,儿也要回长宁述职,不如娘先行一步,到长宁后,也能寻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好好治一治咳疾。”
于泽说了很多次类似的话,只有这一次,徐慧娘动心了。
“你当真能回长宁述职?”
“朝廷已经送来了文书,上头有太子的印章,错不了。”
“缘何是太子的印章?”
徐慧娘不解,她这一两年被咳疾折腾得狠了,常日缠绵病榻,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没问过于泽。
于泽近一年也忙,再加上他在朝中没什么亲友,得到消息的速度比别人慢得多,后来忙着水灾一事,还真就忘了跟母亲多说说朝廷的变故。
他将除夕发生的事情,以及后头发生的事情,都简单说了一下。
听到除夕宫变,徐慧娘的神情就变了,等听到大公主和原太子先后落败,宫里又起风波,导致现在在世的皇嗣寥寥无几,宫里宫外全是新储君掌权时,她的表情已经接近目瞪口呆了。
“真是不得了,李氏皇族先是出了个前无古人的太后做了女皇帝,现在又来了个女太子,未来又是女帝啊。”
徐慧娘喃喃道,眼底光芒闪烁,像是期待着什么。
“应当是如此,今年科举的时候,有不少世家女子参加,算算时间,她们已经授官就任了,想来盛天皇帝在时之景,又会重现。”
盛天皇帝在的时候,朝堂上有不少女官。
“那你表妹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她们去参加科举了吗?”
徐慧娘想起了弟弟家的一双女儿,那两个孩子自小便聪慧,这些年来,也没少读书习字,颇有些才名。
“两位表妹年纪尚小,想再等等。”
于泽也想让两位表妹之后再入官场,此刻一切都还没稳定下来,现在入场,确实有可能博一个前程,但也有可能会卷入纷争之中。
于家和徐家教导孩子,都是以稳妥为先,因为两家人少,每个孩子都很重要,真要是出个事,两家都得倒。
徐慧娘仔细一想,觉得确实不宜过急。
她又问起了外头的灾情,还有赈灾的事情。
于泽说起此事,心情还算轻松,他对储君多有赞叹:“今年朝廷下发的赈灾银子足够,粮食也没缺斤少两,殿下频频问询,想来是一直盯着此事,储君行事与陛下,大为不同啊。”
“看来那位殿下更看重实务,储君心念百姓,此乃百姓之福,也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做事,千万别学其他人蝇营狗苟那一套,做个好官。”
徐慧娘眉宇间的忧愁散开些许,她一直很担心于泽过于耿直,官途不顺便罢了,得罪了哪个小心眼的上司或同僚,被人暗害,如他父亲般早亡,于家就彻底完了。
没想到,得遇明主,日后就好过了。
于泽郑重应下。
他想着明日可以用那位殿下的名头去跟当地大族说一说,殿下看重百姓,那些大族总不能一直见死不救。
冬日太过漫长寒冷,必须在那之前,准备好足够多的干木柴。
于泽想得挺好,第二天,那些大族就给了他一记重拳,让他明白了,并不是每一个大族都很有责任心。
那些大族不光不出力,他们还希望百姓能过得更惨,那样他们就能用更低的价格,买佃户奴隶了。
于泽顶着细雨游走一圈后,颗粒无收,回去一细想,就知道那些大族在打什么主意。
他被逼得没办法,左思右想间,朝廷的人来了,说要重启之前五水县的大坝修建。
于泽本想拒绝此事,现在百姓流离失所,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服徭役。
没成想,此次大坝修建,工钱给够,饭菜给足,与以往完全不同!
于泽大喜,百姓有了钱,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啊!
第89章
各地的水利工程安排下去后, 李暮歌就没有再将主要精力放在这上面,而是开始盯着练兵。
一晃时间就从夏到了秋,又临近入冬了。
去往各地监督工程的人陆陆续续回京, 北边的人回来的比较早, 因为到了冬天,北方温度低,土都被冻上了, 根本没法挖开,所以工程早早就停了。
这些官员回来后, 李暮歌开始听他们述职。
连带着还有那些任期将至的官员,他们也一一到长宁来述职了。
述职其实就是在李暮歌跟前发表工作报告,总结一下自己在地方上任职的几年里, 都有什么成绩,做了多少为国为民的好事。
如果政绩好看,就会被吏部记录, 其中政绩卓越者, 会有到李暮歌跟前述职的机会。
这是一个让君主记住他们名字的好机会。
所以每一次述职,官员都会提前许久开始准备, 期待自己能够一鸣惊人,以后若是能够直接留在长宁就更好了。
可惜,能够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多是品级比较高, 家世比较好的官员。
李暮歌还没有看见能到她面前来述职的官员,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地方上的官员,政绩突出的是一个没有。
大多数官员都比较稳, 任期崇尚无功无过,有点儿功劳能高升一点儿最好,没有也行,只要别有大过就最好。
这是太平盛世时的通病,外部稳定,内部就会生出懈怠。
只有于泽,是本次述职官员里比较特殊的一位,他能够直接到李暮歌跟前去述职。
在听于泽述职之前,李暮歌先听了前去各地监督工程的宫人们的述职。
这些宫人全都是接了她给的命令前去,一个个不敢怠慢,将自己在外的见识一一说明。
其中还有几个掏出了地方官员以及御史台监察御史给予的好处。
这些好处并不是说,他们一定犯了事,只是官场上一种面子上的人情世故,表达友好的。
细问之下,那些给好处的地方,还真是什么事儿都没出,那些精于世故的官员都清楚,李暮歌特别看重本次各个工程的质量,盯着户部拨款呢,他们哪儿敢碰老虎的尾巴啊。
倒是那些什么表示都没有的地方,有几个动了工程款得。
“奴从未见过如此抠门的官员,还是世家出身,怎么连一文钱都不舍得给,不仅如此,还要反过来克扣百姓的口粮!他难道就不羞愤吗!”
前去北地一处大河监察修坝的红玉,说起此事时,脸都气红了。
她怒骂那个官员,可见在外头的三个多月,真的是憋屈的够呛。
“证据都记下来了吗?”
李暮歌也生气,她千叮咛万嘱咐,竟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看来是真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种国之蠹虫,必须铲除!
“回殿下,已经全数记下了,奴在外时,一直谨记殿下嘱托,若遇贪污的官员,绝不对外吐露半个字,也不会当面反抗,只将所有证据一一记下,回来交予殿下。”
红玉知道,殿下当时的嘱托,全都是为了保护她。
外出的宫人,即使身上有御赐的名头,也还是很危险,外头有好些人已经当惯了土皇帝,对朝廷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他们真要是想不动声色杀人,外出宫人们生命没有任何保障。
官员死了,朝廷会大发雷霆,必定会想法设法的查清楚。
宫人死了,谁会费那么大力气?宫人说白了就是宫里的奴隶,一个奴隶的命而已,傍上了皇室,依旧不值钱。
“嗯,你做得很好,把你记下来的证据放在这儿吧。”
李暮歌满意地点点头,这一批宫人是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宫中女官,她们有能力处理简单的政务,同时也有能力在外为她行走。
主要是听话,比那些一百个心眼子的官员好用多了。
李暮歌有点儿理解,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皇帝,会喜欢用“宦官”了。
红玉记载证据的奏折只是第一封,之后还有第二封、第三封,直至第六封。
李暮歌看着那六封奏折,真给气乐了。
统共十三个地方展开水利工程,六个地方出问题,她是不是该谢谢那些官员,至少没有让十三个地方全军覆没,更没有到总数的一半?
“去叫宋木槿来。”
李暮歌的眼底,闪烁些许寒光。
翠玉应了一声下去,不多时,一位身披软甲,样式以黑红二色为主的女将军过来了。
宋木槿是此次科举之中的进士,她的文采不错,但更让李暮歌欣赏的是她一身武艺。
宋家是这些年才发家的,家中自祖父起在军中任职,经过两代人的拼命,到了宋木槿这一代,也勉强有点儿武将世家的模样了。
只是这些年来,战争较少,挣军功不容易出头,所以宋家新一代的孩子都会被送去读书。
宋家没什么根基,所以培养出的孩子里,只有宋木槿一人走通了科举的路子。
若不是李暮歌为科举改制,宋木槿还真不一定能考上,因为宋家在世家那边一向不受待见。
宋家追溯到前朝,也算得上是世家,只是本朝落魄了,后来走了文人看不上的武将路子,就受排挤了。
李暮歌打算单独训练一支军队,那这支军队的将领就得好好挑选,她挑来挑去,选到了宋木槿头上。
文武双全的宋木槿,论武力不是第一,论文采也不是第一,但她综合实力最强。
而且她今年才二十岁,在过往二十年里,她一边锻造自身,一边没有落下过学业,双管齐下,还都能赢得不错的成绩,以后她单独走武将路子,必定能变强。
宋木槿也没让李暮歌失望,那两千名各地送来的精兵,本来因为文化不同、语言不通,相处并不好,再加上他们全都很强,十分自傲,更没法融合在一起。
李暮歌告诉了宋木槿一些现代练兵的方法,想着如果实在不行,之后就单独抽调西北西南的兵组建特种军队。
西北西南离得近,还只有两地,就没那么多矛盾了。
谁知宋木槿上手一个月后,那支两千人的军队,就乖乖听她话了,她让往东绝不往西,她让撵狗绝不赶鸡。
自此,宋木槿反倒成了这一次科举里,第一个走到李暮歌跟前的学子。
其余学子还在自己的位子上做实习生的工作,她已经一跃成为官场新人了。
“末将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宋木槿步入书房,冲着坐在书桌前的李暮歌行了一礼。
李暮歌摆摆手,“免礼,坐吧。”
“谢殿下!”
宋木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对李暮歌的崇敬,她觉得李暮歌能够慧眼识人,将她调任成为将领,是对她能力的肯定。
如古人名臣遇明主一般,她就是遇见明主了!
没错,在宋木槿心中,自己就是那名臣,她注定要与殿下,书写君臣佳话!
被宋木槿过度炙热认真的眼神盯着,李暮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平日里不叫宋木槿入宫,甚至还许她可以不常上朝的特权,就是不想被这种眼神看。
像是追星一样,充满炙热喜爱的眼神,实在是给李暮歌很大压力。
“看看这些奏折,都是回宫的宫人送来的。”
李暮歌赶紧给宋木槿找点儿事干,别老盯着她看了。
宋木槿双手接过李暮歌递来的奏折,那模样像是捧着无价之宝似得,李暮歌嘴角微抽,这种情况真是不管遇见多少次,都让她觉得别扭。
抽象果然不是现代人的专利,古人一样抽象,她们只是普通的君臣,不是什么其他特别关系啊!
在工作场上,把老板当成明星一样追星,这是什么心理?
反正李暮歌不理解。
其实大多数官员脑子里的君臣,是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关系,跟现代打工人与老板的关系,本质上就不同。
毕竟现代打工人不满老板,可以私底下建群怒骂,可以跳槽,古代臣子不满君主,私底下跟人骂一句试试呢?
跳槽是想叛国吗?
李暮歌发了一会儿呆,等她回过神来时,宋木槿已经将折子都看完了。
看完后,宋木槿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透着些微铁青之色,一看就知道气得不轻。
“殿下,这群贪官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目无王法!还请殿下下令,末将愿为殿下,擒拿贼子!”
“抓贪官污吏,那是刑部和大理寺该干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李暮歌吐槽,这是把贪官当胡族人整呢?
宋木槿脸上的怒容一滞,略有些疑惑问道:“那殿下叫末将前来,是为……”
“你的敌人,是当地与贪官勾结的世家大族。”
官员吃着朝廷的饭,想要对付他们很简单,走正规渠道就行。
关键是那些拥有坞壁,养有部曲,在地方上就差称王称霸的世家。
他们买通官员,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龌龊之事,贪赃枉法的官员可恨,那些不把王法放在眼里,肆意妄为的世家,更是可恨。
“殿下是想要,攻破那些世家的坞壁,将那些世家大族的人,全数抓起来判罪?”
宋木槿大概明白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确实很难到地方上去抓世家大族的人,大多数地方上的事务都交给地方上的官员处理。
也就是说,对付一个盘踞当地多年的世家大族,只能由当地的县令出马。
多好笑,一个刚上任的没有丝毫根基的县令,还是个外地人,上去就跟一个百年世家硬碰硬,能打得过才叫奇怪。
地方世家大族的威胁,比集结在长宁的大世家还要可怕。
他们才是李暮歌想要进行土地改革后,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
“抓?不,我要你将他们都杀了,一个人都不许留,鸡蛋摇散,蚂蚁都得给孤劈成两半!”
“殿下,劈蚂蚁有点儿难啊。”
李暮歌随口玩了个梗,宋木槿却当真了,一脸为难地问李暮歌:“要不末将拿开水把蚂蚁洞给浇咯?”
你认真的吗?
我刚刚说的话和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有什么不同!你难道真的能一只苍蝇都不放出去!
李暮歌表示,她再也不玩抽象了。
“行,你想怎么来都行,反正,寸草不生,对了,底子清白的奴隶和佃户可以留下。”
只要不是满脑子愚忠的奴隶和蠢得要命的佃户,其余识相的都可以留下,李暮歌还是很想留点儿人口的。
“是!末将遵命!”
宋木槿拱手一拜,目光落在那些奏折上。
“殿下,奏折可是明日要于早朝上,呈给诸位大臣?”
之前李暮歌将大臣们互相弹劾使用文字抗旨的奏折全都抬到了紫薇殿上,让那些大臣自己看。
奏折是匿名,内容,李暮歌也让人重新抄写过,没法从笔迹上分辨是谁在弹劾谁。
但那些大臣中害人的心中有数,被害的也心里有数。
这一招用过后,诬陷为主的弹劾折子一下子变少了,剩下的是真违背旨意的人。
李暮歌挑出情节较轻的,从宽处理,明知故犯的则从严处理,顺手处置了好几个不服管教,心中藏有大逆不道想法的人。
宋木槿想,这些记载贪赃枉法证据的奏折搬到紫薇殿上,估计能和之前的奏折起到一样的作用,可以敲山震虎。
李暮歌摇摇头,“你拿纸笔记下地方和人名,到时候一个个找上门去即可,这些奏折放在孤这儿,你处置完一地大族,孤便会拿出来一张奏折,读给那些大臣听。”
她动那些世家大族都有理有据,只要朝堂上的大臣不想公开跟她对着干,就不会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还跟她逼逼赖赖。
真要是有那种人,李暮歌更高兴,大权在握的储君,不能大开杀戒,但杀一家还是可以的。
“末将遵命!”
宋木槿接下命令,当即离开,直奔城外军营。
她明白了,这是殿下给她一个练兵的机会,同时也是一次考验,她必当全力以赴,让殿下满意!
随着宫人和各地方大臣的述职结束,朝中气氛紧张了好几日。
不少大臣都很担心,工程出问题,被那些宫人告到李暮歌处,李暮歌大发雷霆。
没想到几日过去,朝中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不少大臣因此松了口气,暗道自家亲戚还算有眼力见,知道这次殿下动真格,所以没有伸手去贪。
这就对了,殿下总不能每一次都盯得这样紧,留得青山在,日后肯定还能拿好处。
在那些大臣恢复平日里的悠闲自得时,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城镇外,大族的坞壁冒出冲天的火光,喊杀声不断,一日一夜后,横尸遍野。
宋木槿咬牙自己包扎好胳膊上的一道伤,那是一个忠仆伪装归顺,随后给了她一刀。
要不是她躲得快,这一刀肯定更深,甚至可能会伤及筋骨,而非现在的皮肉伤。
“将军,属下已将那仆从枭首示众,头颅悬挂在城门上,叫其余佃户奴隶前去观看,以儆效尤。”
从屋外走入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这是宋木槿的副将,从西南选上来的精兵刘石英。
刘石英原本是姜芝林的亲卫,她在军中品级不低,且立了不少战功,原本她瞧不上宋木槿,后来跟宋木槿过招几次后,又被宋木槿拉着读了几天书,心服口服了。
刘石英最怕读书,她那个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看得进兵书,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她看一页就犯困。
得知宋木槿科举中了进士后,她一下子就对宋木槿肃然起敬了。
“嗯,做得不错,这户人家的尸体都在吧?”
“除了前些日子外出的五人外,其余全都在,属下已经命人将尸体搬到广场上,等下让那些仆从一一辨认。”
“外边那五个不能放过。”
“属下已经派人前去他们的必经之路堵截,剩下的仆从都很老实,将他们的行踪尽数告知了。”
宋木槿点点头,她手底下两千人,不好在一个地方耽搁太久,所以他们的人是不太认识路的,想要将外出的人也杀了,就必须借助奴仆的手。
所以就算殿下不吩咐她放过一部分识相的奴仆,她也不会将所有人都杀了。
佃户就更不会杀了,佃户恨主家还来不及,有几个会喜欢主家的,她过来杀那些人,在佃户看来,就等于菩萨来了。
宋木槿想到那些从始至终都乖乖没捣乱的佃户,再想想心眼子颇多的奴仆,有些烦躁。
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助纣为虐的伥鬼,那些奴隶的日子也没见过多好,结果杀了他们的主子,他们跟疯了一样。
刘石英以为宋木槿是伤口疼,所以脸色难看。
“将军,这伤要不要去找大夫来瞧瞧?”
“不必,小伤就别惊动旁人了,处理好此地的事情后,就让那些人去县城里找县令,黑户上户籍,奴隶给他们卖身契,日后他们就是自由身。”
宋木槿不想让外人进入此地,现在这里还没有彻底安稳下来,她的人还没找到这户人家的所有财宝。
世家的资产可丰厚了,殿下当时特意说过,找出多少,她能拿一成。
那可是足足一成啊!
宋木槿当然能不动声色拿更多,反正李暮歌在长宁,又不知道她究竟收缴了多少钱财,但宋木槿没有私下动手脚的打算。
她能明目张胆拿一成,为什么要担惊受怕多拿?接下来还有五处地方,她难道每一个地方都要提心吊胆的吗?
宋木槿知道,她跟着殿下干才是最赚的,自毁前程的事情,她不会做。
“叮嘱好底下的人,手脚给老娘放干净点儿,老老实实干活儿,别想那些没用的!”
兵自古以来跟痞字相关,这年头当兵的可没什么素质,打下地盘后,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遇上治军森严的将军,底下兵的风气还好一些,遇见不管不顾的,那些在战场上杀红眼,精神扭曲急需发泄的士兵,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有些时候甚至会屠城。
宋木槿决不允许她手底下出那等妖魔鬼怪。
刘石英应了声是,她之前就在女子为将的军队里呆着,习惯了好风气,也练出了治军的本事。
一个大族尽数被屠的消息没有几天就传到了长宁,朝野哗然的同时,李暮歌扔出了一本奏折。
那个世家的亲戚,本来还在朝堂上为其喊冤,在看见厚的像板砖一样的证据后,直接哑巴了。
“哼,你们口口声声说,那是慈善之家,家主常年建桥修路,家风清正,当地素有美名,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美名?看看吧,杀人放火,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山上的土匪都没他们干得恶事多!”
李暮歌好一通嘲讽,说得那几个刚刚喊冤的大臣一脸羞愧。
这羞愧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们羞愧了,就说明这事儿,他们认了。
证据已经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不认也得认。
只是,哪个家族没点儿破事,若是每一次殿下寻到证据,就直接派人杀过去,他们日后哪里还能睡个好觉啊!
几个大臣对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覃昌身上。
覃昌感受到那些大臣殷切的目光,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压力极大。
但他也害怕,有朝一日覃家步后尘,不得不硬着头皮,在李暮歌满是嘲讽的眼神中站了出来。
“殿下,老臣有一事不明,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匪徒,是得了殿下的命令,前去杀人不成?”
“不是,你都说是匪徒了,孤可不认识匪徒。”
李暮歌说得理直气壮,宋木槿不是匪徒,所以不是匪徒得了她的命令。
再说了,她的命令是灭门,不是简单的杀人。
覃昌被这话噎了一下,顿了顿,又问道:“殿下,无论那群人是什么人,私下动作,杀人灭口,此举实在不妥,既有人犯法,自当由朝廷审理,刑部和大理寺不是摆设,岂能交由他人行私刑!”
让朝廷审理,指不定是谁被推出来顶罪了。
李暮歌心中不屑冷哼,面上则笑了。
她点点头说道:“肃国公说得极是,朝廷尊严不容他人亵渎,那群人实在是过分了,怎么能抢刑部和大理寺的活儿呢?正好,奏折上还有当地县令贪赃枉法的证据,温少卿,你与刑部的刘侍郎一同办理此事吧。”
温崇文和刑部的刘仲敬出列,拱手应是。
覃昌脸色则难看了不少,李暮歌话语间对那群人的行为,显然是丝毫不在意。
他确信了,那群人就是李暮歌派出去的。
这位储君是想干什么?她难道,是想做她那些祖宗都没做的事,与世家为敌吗?
第90章
覃昌心中有所猜测, 但却不敢肯定。
世家如今势弱,和储君对上,胜算不大。
想到空空如也的后宫, 覃昌在开始盘算, 要不要送几个知心的世家子给储君,望储君看在美人的份上,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覃昌知道, 真要是开始屠杀那些地方上作威作福,恶贯满盈的世家, 李暮歌绝不会只动一家,怕是开了头就没完没了了。
一想到日后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确定自己家族地是否安全, 人还活着没有,覃昌就觉得头疼。
必须缓和与殿下的关系!
“殿下,殿下执政以来, 大庄外蛮臣服, 内无波折,已有海晏河清盛世之风, 殿下睿智明达,仁德爱民,乃是历代储君之典范, 国不可一日无君, 还请殿下尊陛下为太上皇,尽快登基,稳固江山社稷。”
刚刚还在讨论一族被灭的事情,朝堂上诸位大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覃昌在这儿催促李暮歌登基了。
如果龙椅上坐着皇帝, 覃昌说这番话,下一秒他九族就无了。
但现在龙椅上空空如也,李暮歌还没坐上去,却也不差那么两步了。
“肃国公所言极是,殿下自执政以来,已有将近一载,帝位空悬至今,还请殿下尽快登基,以全民愿,安民心。”
“殿下有明君之相,该早些登基。”
其他大臣虽然不太明白覃昌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但不妨碍他们跟风说话,劝李暮歌登基。
甚至有几个不明所以,偏向李暮歌的大臣,也开始动心了。
李暮歌现在大权在握,已是无冕之皇,但距离皇位终究是差了一步,这一步若是不走出去,真出个什么事儿,大庄瞬时就会混乱起来。
跟着李暮歌走到现在的那些人,也想要尽快享受自己之前吃到的从龙之功的全部果实。
朝堂上的风向,瞬时从“土匪”,吹向了“登基”。
李暮歌眯了眯眼,她无意此时登基,因为登基之后,世俗加给她的守孝枷锁,会瞬间破除。
取而代之的是皇室繁衍生息的必要性。
到时候这些大臣就全都有了催婚催生的必要借口,她想要为母妃守孝,他们会说良嫔仅是妃嫔,无须守孝三年。
她就算是刚登基,皇帝老登就死,她也没法给老登再守孝三年,一般皇帝给先皇与太后等长辈守孝,最多是三个月。
所以,覃昌此刻提议登基,是又想用他那老手段——联姻大法了。
“父皇尚且在世,且神思敏捷,只口不能言,父皇并未有禅位的想法,诸位是想要强迫父皇禅位于孤吗?”
臣子哪儿敢承担一个逼迫君主的罪名,刚刚喊得很大声的几个人,瞬间都哑巴了。
今天他们已经哑巴第二次了。
“哼,诸位爱卿,日后说话,当三思而后行。”
李暮歌显然被这些说话不过脑子的人给惹怒了,声音冷得像是在掉冰碴。
李暮歌说完,心里给自己鼓了个掌。
她表现出来的怒意,就跟那些大臣们的愧疚一样,看看便罢了。
覃昌见李暮歌似乎又要发火,闭口没有再带节奏,登基这种事情,肯定不会说一次,储君立马登基。
为了能有一个好名声,劝说登基的事情,得一而再再而三来劝,最后满朝文武全都得跪地上,求着储君登基,然后储君不得已之下,只好顺应民心,登上宝座,这事儿才算完。
覃昌觉得李暮歌跟他们在此事上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现在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毕竟哪个太子会真不想登基啊?没有储君想当一辈子储君。
早朝之后又讨论了一些琐事,接着就散朝了。
李暮歌以为以覃昌为首的世家还会再来找她扯皮,让她别再灭第二个家族,没想到覃昌他们谁都没来。
就好像一个大族被灭门的事情,不曾存在一般。
李暮歌想了一会儿,勉强明白了覃昌等人的想法,那就是对于他们来说,地方上的世家,其实是亦敌亦友的关系。
大世家想要维持荣华富贵,自然要有更多田地与资源,供给族中,地盘就那么大,朝廷的地盘不能侵占太多,以免让皇室不满,招来灾殃。
那就只能互相吞噬了。
李暮歌想,那些世家的人,在早朝上给人哭坟后,不会回去就开始瓜分利益吧?空出来的田地,给朝廷留一半,他们自己吞一半?
李暮歌越想越觉得,这群人就是会这么干!
至于什么世家风骨,铜钱恶臭,全都是骗小孩的话,李暮歌真信了才叫傻子。
还好她留了一手。
李暮歌将颜士玉叫了过来,让她和温崇文一道前去出事的地方,务必要将当地的所有土地以及隐户,全部记录在朝廷的账册上。
绝对不能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块地,是处于空白可买卖状态的!
“殿下,事不能做绝,相信之后还会有不少人与地放出来,若是朝廷全部吞下,世家那边肯定会闹事。”
颜士玉一听李暮歌的打算,就知道李暮歌这是防着其他世家。
可水至清则无鱼,万事不能上来就一刀切。
“他们还有脸闹事?之前杨家和凌家倒下后,他们吃了多少好处,他们自己都数不清吧!之前,孤羽翼未丰,任由他们去了,现在地方是孤命人打下来的!他们这也敢贪?”
李暮歌对那些世家的不满,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而是长久以来,她被世家的一次次行为给恶心到了,那些不满累加起来,才形成现在的厌恶。
颜士玉也很无奈,但对于那些贪婪成性的世家来说,他们还真就敢贪。
“殿下,换个思路想一想,若是当地的大世家消失,只剩下一堆身无分文的佃户与奴隶,他们日后要如何生活?光靠那点儿土地,人迟早是要饿死的。”
大世家带去的资源,能够轻易盘活一地的经济。
同时,一个大世家倒下了,牵连的各处庄子、店铺,全都会化作尘土,落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是无法推翻的大山。
这就是跟现代的大公司一样,大公司一旦倒闭,数以万计的员工失去工作,连带着周遭围绕员工出现的各种商铺,全都会受到牵连。
一个家族的彻底消亡,并不是鲸落,而是压在人头顶的大山倒下,人确实能够站起来,却也会被无数山石砸到,届时死伤无数。
朝廷自然可以全数接手,可朝廷有几个人?又能有多少多余的财力,去做精准扶贫?
不能的,朝廷的钱每一分都有用,朝廷的人手更是严重不足。
而且朝廷后续接手的官员,绝对是家族出身,就算朝廷想要阻拦世家吞吃好处,依旧无法避免。
甚至有可能因为朝廷将所有资源都握住,最后肥了当地官员的肚子,活生生养出第二个土皇帝。
李暮歌只觉一阵头疼。
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真的是非常困难。
“最多,给他们一成。”
李暮歌也没法,如何避免地方被资本吞没这个政治问题,一直到现代也没有被解决,大资本照样能大吃特吃,甚至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府,都挺欢迎那些人的到来。
因为那些人会带去就业岗位,以及更好的发展资源。
民生与政绩,都会因为那些人的到来变好。
颜士玉闻言松口气,拱手行礼,应了声是。
殿下愿意松口,就说明殿下没有想现在和世家撕破脸,并没有冲动行事。
李暮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她在混乱的思绪里,寻找一个破局的点。
世家真的是占尽好处,士农工商,他们有士族的地位,手底下有数不尽的农民,无数工匠为他们服务,手里还捏着各类铺子,他们简直是无懈可击,覆盖了整个社会构成的底盘。
士族和世家天生一体,只能靠科举慢慢切割,而农肯定无力对抗世家,不想让天下大乱,就得好好安抚百姓。
工也没有反抗世家的能力,他们拿钱做事,对世家没有足够的怨恨。
这样算下来,只有商了。
“商……对,商!”
李暮歌灵光乍现,瞬间想明白一件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她抽出一张纸,铺开,拿镇纸压上,随后提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最后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商业街的图纸。
颜士玉不解李暮歌是在干什么,有心上前查看一番,又怕惹了李暮歌不满,乖乖站在一旁,等李暮歌画完。
李暮歌画图速度还是很快的,因为也不需要多么精细的图纸,她画完后,标注上了这一条商业街的重要性。
“阿玉,你来看。”
她抬头招呼颜士玉,颜士玉点点头,上前仔细查看纸上内容。
看见后,她疑惑更多了。
“殿下,这是街道?”
乍一看,这一条街像是东西集市的地图,集市上就是这样的,一家接一家的铺子,陈列在街道两侧。
行人可入其中购买货物,东西集市是长宁城中最为热闹的所在。
“准确来说,是商业街,你也可以看做是长宁城中的集市。此次出事的地方是新安县,新安县外有数条通往各地的官道,当地一直很繁华,商贾不断。可惜新安县之前的县令只顾着敛财,根本没有好好经营过此地,天天提高入城费,也不知建些铺子,成天干涸泽而渔的蠢事!”
李暮歌骂起那个县令是毫不留情,当地大族不当人,县令更不是东西,要不是大庄官场没有追责制度,她真想把还活着的,去新安县当过县令的官员,全都砍咯!
当官不好好发展民生经济,披着官服当贼寇,搜刮进城商贾的油水,每个商人自新安县过,都得被脱一层皮。
若不是新安县是交通要道,不从新安县走,就得绕去山路,遇到山匪野兽容易全军覆没,损失更大,那些商贾早就不从新安县走了。
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发展不起来,可见那些县令多无能!
当地的新安渠修了十来年,硬是一直没修好,到今年李暮歌派人去盯着,才算完工。
山洪冲了新安好几次,要不是新安地势不低,加之周遭有河道泄洪,早就成一片汪洋了!
真是越想越气人,等颜士玉明白这一条商业街的作用后,李暮歌直接说,当地的县令也不必带来长宁恶心她了,让温崇文和刘仲敬直接开堂审理,最低绞刑,最高五马分尸。
颜士玉也对那县令很是厌恶,当即应了声是,这点儿小事不必拒绝,县令和那些大世家根本不在一个处理难度上。
“等你之后从新安县回来,孤有意将市舶司交给你,商税、商事,你均要上心些。”
“臣遵命,定不会辜负殿下所望。”
大庄的商业其实发展的很不错,尤其是对外贸易这一块,大庄经济繁荣,文化昌盛,是周围所有国家向往之地,大庄的商品,以瓷与茶为首,任何一件瓷器都会让无数外国人争先抢购。
繁荣的商业是李暮歌找到土豆的关键,同时也是以商人对抗世家的关键。
与赚得盆满钵满相比,是商人在社会中地位的极端低下,大庄对商人的限制是方方面面的,小到吃穿,大到住行,每个细节都有规定。
这让商人被牢牢禁锢在他们的社会定位上,完全无法冲击世家的统治。
做生意时,普通商人争不过有家族做依靠的旁系世家子弟,政令的制定上,商人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
李暮歌翻开大庄的律法,通篇都能看见世家出身的官员,在各种律法制定时的私心。
真是让老鼠参与老鼠药的制作过程了。
商人这个群体,其实是作为庶民阶层,唯一一个能够有机会,和世家掰手腕的人。
有钱,代表可以购买书籍,可以供给孩子进行科举。
必须突破不让商人科举的红线。
同时,也得压制商人,因为大部分商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忠君爱国者,无论是在哪个群体,都是少数。
其中的度,需要李暮歌和颜士玉细细把控。
解决了这件事后,李暮歌给宋木槿怂了一封密信,让她缓缓再动手。
现在各个地方世家肯定都有所警惕了,没那么好动手了,不如放松他们的警惕,让他们以为这把屠刀不会再落下,接着再猛然收割人头!
李暮歌也怕宋木槿太急,白白出现伤亡,那两千精兵可是她的宝贝啊!
宋木槿自己好像没有自己是个大宝贝的想法,她只有为殿下肝脑涂地,以报君恩的热血思想。
所以宋木槿接到信后,觉得自己领悟了李暮歌的真意,她叫来刘石英,询问刘石英,下一个世家的族地可有异动?
“回将军,那曹家人已将一些嫡系子弟悄悄送出族地,末将一直派人跟着,并且曹家又采购了许多奴仆,从中选出百余人做护院,最近日日操练,十分警惕。”
每个世家的部曲人数是固定的,家族中当官的人越多,能拥有的部曲人数就越多。
现在几乎每个世家的部曲人数都是满员状态,但三五百人显然无法有效保护自身,因此他们就会用“护院”为名,扩招部曲。
“哈!这些人疯了不成?私下屯兵,意图造反啊。”
宋木槿直接被逗笑,她还正想着动下个世家,没法给殿下一个合理至极的解释,没想到对方直接将破绽送上门来了。
超出部曲的护院人数若是太多,那和私下招兵买马有什么区别?
开国皇帝就是带着部曲打天下,因此在建国之后,一直很忌讳这方面的事情,对世家部曲的人数要求非常严苛,一旦越过红线,就会被定为意图造反。
那些世家真是承平日久,已经变得远不如从前警惕了,因为担心不知何时出现的“灭门土匪”,就病急乱投医。
“将军所言极是,若将此消息送入宫中,想必殿下能用这个借口,堵住那些朝臣的嘴。”
刘石英在发现下一个灭门目标在训练护院的时候,就知道这次有了强有力的借口。
“你说的没错,哈哈哈,真是上苍眷顾,合该老娘我立功啊!你看看,殿下被那群朝臣烦得不行了,走,咱们这就送上曹家的人头,为殿下出口气!”
说干就干,宋木槿一拍桌子就要开始点兵。
“将军,殿下不是说,缓缓再动手吗?”
刘石英也看了信,她没看见信上殿下说自己烦了啊。
而且殿下明确表示要缓一缓再动手,现在就动手,会不会让殿下不满,觉得她们是在抗命行事?
“傻啊,殿下难道还会直说她现在很烦,很想把那些家伙都砍了吗?殿下又不是你我这般的武将,殿下文雅着呢!像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殿下怎会真心让咱们缓慢行事,定是那些大臣在早朝上叽里咕噜说一堆,让殿下生厌,这是殿下在暗中点你我!”
“原、原来如此。”
刘石英感觉自己的思想得到了升华。
在宋将军身边和在姜将军身边,好像很不一样,宋将军好像比姜将军要更懂殿下的深意啊。
刘石英仔细想想,觉得宋木槿说得没错,真想一定是这样。
于是她非常高兴地领命,下去领兵追人去了。
先把送去外头的嫡系子弟给杀了,然后再去攻打曹家坞壁,以免之后曹家有了准备,叫那些在外头的嫡系子弟逃走。
夜黑风高,四处杀人夜。
一夜过后,曹家坞壁尸横遍野,里头不光有曹家人的尸体,还有一些宋木槿手底下的兵的尸体。
比起上一家,曹家已经有了准备,确实难对付许多。
宋木槿也受了伤,这次是混战之中,有人放冷箭,她后腰中了一箭。
好在她身上穿着甲胄,挡了挡,只是箭头进入一部分,箭上有毒,好在伤口较浅,且她及时吃下解毒药丸,所以并无大事。
在一片狼藉之中,尚有余力的兵卒看着曹家的奴仆,连夜收拾出两个大院子,安放伤员。
同时还将主屋收拾出来,让宋木槿住进去了。
上次宋木槿受伤,是她自己包扎,此次不行了,军医拎着药箱赶来。
“还好伤口不深,将军又吃药及时,没有什么大碍,敷上药修养几日,应当就能好了,只是这些时日,还请将军莫要喝酒,吃辛辣之物,且要日日按时换药,莫要偷懒。”
因为后腰很疼,所以想喝点儿酒去去痛的宋木槿闻言,呲了呲牙。
“真一口都不能喝吗?”
“是,并非骨伤,不可饮酒。”
“行,几日不能饮?”
“直到将军的伤口彻底愈合前,最好滴酒不沾,还有将军最近吃肉太多,还是多吃点儿蔬菜瓜果吧。”
宋木槿想要反抗一下,对上军医那双充满统治力的眼睛后,瞬间老实了。
“好,多谢楼小太医了。”
楼心澄收拾纱布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她抬头看向躺在床上,像是霜打的茄子似得,直接蔫儿了的宋木槿,微微叹息。
“将军,在外莫要唤在下太医。”
“哦哦,忘了忘了,军医,是军医。”
宋木槿哈哈一笑,将口误一事糊弄了过去。
她现在是个“土匪”,土匪窝里怎么会出现太医,真要是被人听去,平白给殿下惹麻烦。
楼心澄点点头,提着药箱就要离开,外头还有不少伤了的士兵需要她救治。
走之前,她不放心地说了一句:“将军,日后莫要冲锋在前,你出事,会极为影响士气。”
此次之所以会出现伤亡,和宋木槿中箭有一定关系,主将有损,会打击己方士气,鼓舞敌方。
宋木槿严肃着脸点头,郑重说道:“日后不会了。”
她领兵打仗的经验并不多,上一次太容易,导致她还没有适应将军的身份。
此刻宋木槿有些难受起来,因为她的失误,让手底下的兵丢了性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以后往上走的每一步,都得铭记今日的教训。
宋木槿将刘石英喊来,让她好好对待那些为她而亡的士兵,抚恤金必须送到他们家人手中,她自己再掏腰包,让抚恤金翻了一倍。
同时,她还想着,等以后腾出手,必须将那些士兵的妻儿父母全都安排好,给他们找个活儿干,让他们能够安度余生。
宋木槿为死去的士兵心痛,得到消息的李暮歌同样心痛。
死了十八个,整整十八个啊!她一共才两千人!
但是没办法,战场是这样,刀剑无情,没人能确保自己一定能从战场上,安然无恙地离开。
不光死了十八个,伤残还有七个,这七人肯定不能再随军了。
两千人,出现了二十五个空缺名额。
李暮歌想了想,没有往里加人,她觉得宋木槿也不想此刻添兵,经历两场战争后,剩下的士兵想来已经有了战场上的默契,成为一体,新兵短时间无法融入。
第二家无,还剩四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