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入宫这事儿对凌柏松来说, 是一件比较陌生的事情。
哪怕以前还在长宁城的时候,他也不是总往宫里跑,倒是荣阳往宫外跑的时候比较多。
对凌柏松来说, 西北的风沙和战场上的厮杀, 会更加让他熟悉一些。
也更让他觉得心安。
长宁城的繁华与人心,都是他看不清的东西。
冷着脸走入殿内,酒水已经上了些许, 祖父的好友兵部尚书邓滨,就坐在一个位子上, 看见有人进来,立马起身相迎。
“凌小将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奉承的话张口就来, 邓滨此刻没有一点儿兵部尚书的气派,对待凌柏松时,态度更偏向于谄媚。
好像他有多么惧怕凌家一样。
凌柏松警惕的很, 见他这般反常, 行为举止更是谨慎许多,桌子上的酒水一点儿不敢沾, 话也不敢多说,只一个劲儿地往外看,想看看贵妃什么时候进来。
好在贵妃没有让凌柏松等待太久, 没多长时间, 贵妃就带着九皇子入座了。
皇宫之中一处设宴,一处则在密谋,四公主带着母妃容嫔,到了德妃的住处,与德妃商量之后要怎么做。
西北出了大乱子, 她们或许可以利用此事,逼迫李暮歌,让她将拿到手的利益,吐出来一部分,好叫她们能够上朝,能够名正言顺开始跟李暮歌打擂台。
两处的人都在设想未来的美好,谁都没有注意到,宫中禁军开始调动,宫人们也开始聚集起来。
李暮歌作为这场风波的中心人物,此刻,她正在凤仪宫中。
皇后自打经历二皇子的死亡后,意志便消沉下去,李暮歌听说她醒来后,不止一次想过要寻短见。
对皇后来说,皇帝如何并不重要,二皇子有没有未来更重要,她之前还保持着冷静,是因为她觉得,有二皇子和二皇子的儿子在,未来,她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现在人都死了,她彻底没了希望,所以自暴自弃了。
李暮歌到的时候,皇后正坐在皇帝身边,麻木地为皇帝喂水。
皇帝大口大口地喝着,他对皇后十分厌恶,因为皇后明里暗里不止一次对他大打出手,还骂过他,实在没有一点儿皇后母仪天下的风范,更像个疯婆子。
可皇帝除了嚎叫以外,也没别的法子治皇后,皇后给他送来的水和吃得,他闹脾气不吃,那是真的就没了。
所以哪怕皇后给他喂水的时候,动作十分粗鲁,弄得他脸上身上都是水,他也依旧会喝,就像是一条没皮没脸的狗,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他就会对人摇尾乞怜。
皇后呆滞地看着趴在床上,伸长脖子喝水的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伸手将水直接倒在了皇帝的脸上。
皇帝没有别的反应,只是赶紧在自己还能喝到的时候,疯狂的舔舐。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活着,你这样的人都能活着!我的孩儿却死了,你才是最应该死的那个人!去死去死去死!”
皇后疯了一样,伸出手去掐皇帝的脖子,被一旁守着的宫人拽走。
“娘娘您不能掐陛下!”
“娘娘息怒!”
屋子里乱作一团,皇后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身强力壮的宫人,最后只能瞪着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喘过气来的糟老头子,气愤地离开了。
皇帝喘过气来后,冲着狼狈的皇后哈哈大笑,好像皇后越是狼狈,他越是高兴一样。
皇帝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十四她就是想要折磨他,她不曾想要了他的命,他不会死!
只要不死,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他能翻身,他终有一天,会将皇后,还有十四那个不孝女一起杀了,让她们以死谢罪!
想象着皇后和十四跪地求饶的模样,皇帝的嘴咧得更高了些,嘴里发出怪笑,像个疯子。
李暮歌没有走进去,她就在门外看完了这些闹剧,有点儿吵到她的耳朵了。
李暮歌伸手挠了挠耳朵,带着翠玉到无人的屋子里坐下。
“这样的场景,一天三次的上演,他们竟然也不嫌累,人无聊了可真是干什么都有趣。”
李暮歌毫不留情地吐槽两个疯子。
翠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讽刺,良嫔疯疯癫癫的时候,皇帝都不想去看她一眼,一直到良嫔去世,皇帝也没主动提起过她。
现在皇帝看上去也疯了。
“真是顽强的生命,他适应的还挺好,你说,他会不会在想,也许很快就会出现一个人,推翻孤,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翠玉微微俯身,说道:“奴不知贵人所想,只知殿下绝无可能被一群废物打败。”
真正有能力的人,已经死在除夕以及除夕之前了,现在后宫存活的小猫三两只,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李暮歌摇摇头,笑道:“若是他们能认清自己就好了,孤从没想过做一个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人,是他们不满足,一味逼迫孤,今日之事,实属不得已。”
她看向屋外,等待第一波人的到来。
第一波人,自然是四公主一行。
四公主和德妃本来只是在讨论怎么抢占李暮歌手里的权力,谁知颜士玉过去又是一番舌绽莲花,叫四公主改变了主意。
与其日后拿捏把柄,与李暮歌斗智斗勇,不如趁着东窗事发之际,直接端了李暮歌的老巢!
李暮歌是怎么做上太子的?还不是挟制天子,伪造圣旨?
只要她能将陛下救出来,陛下肯定会感念她的忠心,将太子之位给她啊。
这话说得比较好听,其实真实含义是,将陛下控制起来,由她四公主来挟制陛下,号令天下!
“殿下也去看过陛下,陛下如今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朝廷这几个月也彻底安稳下来了,若是殿下能够得到陛下的允许,直接登基也不是不行。”
颜士玉见四公主意动,立马加大力度,忽悠对方。
在颜士玉的画饼中,四公主疯狂心动了。
一旁的德妃则开始不满,出声打断道:“之前不是说好,立十二为新的太子吗?”
四公主几乎表露在脸上的心动僵了一瞬,随后她点点头说道:“没错,是让十二出面,本殿下身子文弱,远不如十二康健,想来朝中大臣也会更属意十二,德妃娘娘,事到如今,您难道还要墨守成规,寸步不行吗?凌家人已经入宫了,只要将凌老将军的死讯传到凌家人耳中,今天就是最好的动手时间,将父皇从李暮歌手中抢出来!”
“太冒险也太急了,本宫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德妃见四公主没有要抛下她和十二,直接做事的打算,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又开始犹豫起来。
颜士玉见此,立刻开始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德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德妃娘娘,不是事情太急,是机会来得太快,没有做好准备的何止娘娘一人?想来十四公主也没有做好准备,我们无须做其他,只要确保陛下脱离十四公主的掌控即可。”
一直没说话的容嫔开口了,她直接否决了颜士玉的提议:“还是太急了,况且那么多禁军守着凤仪宫,怎么将陛下救出来?待西北生乱,有的是机会与十四周旋,现在动手,成功还好,输了打草惊蛇,以后更难成事。”
容嫔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到了四公主头上,令四公主被颜士玉说得上头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可惜只有一瞬,因为颜士玉立刻反驳道:“容嫔娘娘,别忘了贵妃娘娘有意扶持九皇子上位,她现在就带着九皇子去跟凌家人见面去了,难道贵妃娘娘会毫无动作吗?等贵妃娘娘回过神来,想要抢夺陛下,咱们能抢得过有西北军做靠山的贵妃娘娘吗?”
几个问题问下来,在场的三个女人都沉默了。
一直没说话,全都听德妃安排的十二皇子此刻开口。
“母妃,确实不能犹豫,贵妃她和荣阳一样,是个阴险狡诈的人,决不能让她占得先机。”
颜士玉闻言,紧握的拳头在衣服底下松开。
她知道,在场这么多人里,最好说服的人其实是十二皇子,此刻十二皇子已经完全被她说服,一心一意就是去抢皇帝了。
以前德妃着重培养八皇子,为了能够在宫中多方势力的角逐下安稳存活,她特意教导两个儿子要低调。
八皇子还有几分野心,十二皇子是真的被德妃给教废了,有母妃在就母妃的,母妃不在听皇兄的,他自己没有一点儿脑子。
本质上就是一颗墙头草,随风倒,没有自己的主见。
夺嫡这样大的事情,没有主见的皇子,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赛场上,不过是现在有能耐的全被李暮歌杀了,才叫这几个猴子蹦跶出来。
今日过后,他们就老实了。
在十二皇子和颜士玉的劝说,以及贵妃给予的压力下,四公主和德妃最后还是点头,打算去抢人。
容嫔想要再说些什么,无奈所有人的意见都与她不一致,她说什么也没用。
而且她也希望女儿能够得偿所愿,见女儿坚定,她就开始为女儿出谋划策,而不是想着阻止女儿了。
在四公主这边制定计划时,接风洗尘的宴席上,邓滨抱着贵妃的腿痛哭流涕。
“下官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实在是那些山匪凶残,又是半夜来袭,无月无星的晚上实在是太黑了,下官与手下被追到山林之中,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等天亮回去,老将军、老将军他已经没了啊!下官怕此事被太子知晓降罪,不得已才找人假扮凌家军入城,还特意请太子准许,于宫中设宴,与贵妃娘娘相见,陈述罪行!还请娘娘饶命啊!”
贵妃气得脸色铁青,凌柏松更是脸色难看至极。
两人暂时信了邓滨的话,觉得是山匪行凶,或是那三个惨死大臣的家人在背后动手,没人联想到李暮歌身上。
主要是觉得李暮歌没有那个胆子,直接杀一方主将,动手如此狠厉。
李暮歌当初在宫中杀大公主时,确实也很狠,可对于世人而言,她镇压的手段当真是十分温和了,只杀了大公主一行人,没有杀二皇子,也没有借此杀皇帝。
甚至连那些大公主的拥趸家族也放过大半,换成其他皇嗣上位,后续流的血绝不可能那么少。
李暮歌对外的形象,被无数人定义为手段温和,是个仁君。
仁君怎么可能说杀一员大将就杀一员大将呢?仁君不会有如此凶残的手段。
不得不说,李暮歌为稳定朝纲做出的“钓鱼”之举,完美蒙蔽了这些鱼儿的眼睛,让他们看不清鱼钩有多么尖利,不知道前面不是食物,而是鱼饵。
此刻殿内,九皇子整个人都是懵得,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殿内其余人都已经被清走,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邓滨别的听不见,只听得到粗重满是火气的喘息声。
他冷汗流得更多了。
一想到自己在谋算什么,就害怕到手抖,但同时心里又有一点期待,期待贵妃的反应,以及凌柏松的反应。
“姑母!此事必须尽快告知父亲,李家恐怕是容不下咱们凌家了!”
凌柏松早就有所猜测,此刻听到后,很快就回过神来,冷声说道。
他说完,抽出腰间隐藏的软剑,直指九皇子,一狠心就刺了过去。
贵妃还没反应过来,九皇子已经惨叫一声,当胸一剑被刺倒在地了。
邓滨瞬间瞪圆了眼睛,手脚发凉,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贵妃身后,怕凌柏松冲自己也来上一剑。
他老胳膊老腿,可禁不住这一刺!
“凌柏松,你这是作甚!你杀了九皇子,如何谋夺皇位!”
贵妃先是一愣,随后大怒,她不在乎九皇子的死活,她只在乎皇位还能不能被夺来。
“还有小世子,姑母,咱们还有小世子啊!只要那些皇嗣都死了,小世子就可以上位了!”
“你……让其余皇嗣全都死了,哪儿有那么容易!你现在杀了九皇子,今日你连皇宫都出不去了!”
贵妃气得不行,她觉得这是凌家在逼她,前脚她才拒绝凌长寿扶持四公主的建议,后脚她侄子就把她属意的九皇子给杀了,这简直就是威胁!
“姑母息怒,镇国将军府上有五百精锐,入宫前侄儿已经命令他们,若半个时辰后未有消息传出,立马领兵攻打皇宫!凭借着五百精锐,侄儿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跟着凌柏松入城的西北军,大部分是凌家人,所以凌柏松很放心他们。
西北军精锐对上禁军,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五还是可以的,五百人看上去不多,其实直接攻打宫门,算不上特别难。
因为皇宫的面积有限,实际能够进行有效作战的人数超不过千余人去。
宫中贵妃若是还帮忙,策反一部分禁军,那么计划就更容易了。
贵妃只觉得自己被架在了火上,进退两难。
凌柏松没等贵妃下决定,他剑尖指向邓滨,冷声道:“邓尚书,你对祖父见死不救,在本将军这儿已是犯了死罪,现在,你有一个活命的机会,那就是助姑母迎回陛下。”
能否拿捏住皇帝,是一决胜负的关键。
邓滨咽下一口口水,眼睛盯着那剑尖,几乎要成斗鸡眼了,不管凌柏松说什么他都点头,好似已经被吓破了胆。
此刻,宫里宫外都格外寂静。
明明是热闹的午后,可宫道上却没有几个人在走,四下空荡荡,只有太阳的光照在空地上。
鸟儿站在树梢上,小圆眼睛眨了眨,不明所以地看着无趣的人们。
李暮歌透过窗户看见了一只鸟儿,那鸟儿有金黄色的羽毛,沐浴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
有人从外头进来,脚步匆忙,发出了很大的声响,鸟儿被惊到了,振翅飞向了空中。
“启禀殿下,四公主正往凤仪宫赶来!贵妃也来了!”
负责盯梢的宫人急忙禀告,额头全是汗珠,本是温度适宜的好天气,平白给人添了几分燥热。
“嗯,继续盯着,确保她们能来凤仪宫即可。”
“是!”
宫人应了一声退下,仔细看,能看见她的腿都在颤抖。
“还是太年轻,禁不住事情。”
李暮歌看着那个宫人的背影,轻声说道。
她腿打着颤走路,不怕栽跟头吗?
正想着,李暮歌看见那宫人跨门槛的时候没抬起腿来,被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两步,跳了一段街舞,没倒下。
平衡能力不错。
翠玉瞪了一眼最近收得干女儿,得了对方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喝道:“还不赶紧去办事,傻乐什么!”
见殿下和义母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年纪尚小的宫人一溜烟儿走了。
“姮娥今年才十三,你也放心让她在宫里乱跑。”
外头已经火烧眉毛,李暮歌的表情却格外轻松自在。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是情绪平静,就好像那个除夕的夜晚,宫里乱成一团,她平静地坐在马车里,等待时机。
“越是年轻才越该历练,姮娥机灵得很,殿下不必担心。只是殿下,这两边人怎么跟说好了似得,一同过来了,可别在门口对上。”
翠玉知晓今日李暮歌要来一出瓮中捉鳖,因此很担心鳖没入瓮,在外头两败俱伤。
“没那么凑巧,贵妃设宴之地更近,她会先到。”
李暮歌摇摇头,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说碰上就碰上了?巧合多是人为。
正如李暮歌所想,贵妃先到一步,一路进了凤仪宫,路上的宫人也不敢拦她,叫她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了皇帝。
另一头四公主一行人就比较困难了,德妃远不如贵妃在宫中权力大,主要是德妃家没有凌家强势,容嫔更不用说,容家早就已经在朝中查无此人了。
一行人一路过来,称得上过五关斩六将,明明两边几乎同时出发,她们就比贵妃晚了将近两刻钟。
等她们进屋的时候,贵妃一行人已经被李暮歌处理了。
凤仪宫里李暮歌已经埋伏了人,邓滨领着贵妃进来后,找机会招呼一群人围上,凌柏松和贵妃还以为他们的计划足够突然,没人发现,却不知自己是直接落入圈套之中。
被抓了,凌柏松和贵妃才明白过来,凌老将军并不是死于山匪,而是被李暮歌给杀得!
谁能想到啊,这个一向以温和面目示人的十四公主,竟然说杀就杀,比老皇帝的手段还狠辣,半点儿不留情面。
两人不甘,领着倒向贵妃的禁军,以及贵妃在宫中的心腹打了起来。
贵妃心腹大多会武,手段不凡,可惜武功再高也是凡胎,一轮弩箭射下,直接倒了一地。
交手大概持续了一刻钟,待两人被伏,不等这对姑侄说求饶的话,李暮歌下令直接将两人处死。
人头落地,一切都安静了。
贵妃一死,魏王世子也不必留着,一起处死即可。
同时让郭勇动手,将镇国将军府上的那些凌家军也处理了,宫外响起喊杀声,宫里的四公主等人却什么都没听到。
到凤仪宫门前,四公主突然心跳加速起来,她有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叫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咱们人已经到了这儿,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四公主,走吧。”
德妃察觉到四公主动作停下,立刻催促道。
“是啊,四殿下,机不可失啊!臣好不容易领了一批颜家人入宫,一路到这儿,眼看陛下就在眼前,此刻退缩,前功尽弃。”
颜士玉领着一批伪装成宫人的颜家部曲在后头,劝说四公主继续走。
四公主心里很乱,她总觉得一切太奇怪了。
她们在做很危险的事情!大公主当时领了多少人进宫啊,那都没能成功,她如今领着这点儿人,真的能赢吗?
颜士玉没想到事到临头,四公主清醒过来了,好在人已经到了凤仪宫前,之后是前进还是后退,就由不得她了。
“四公主,贵妃在宫中有不少人,还有镇国将军府上,也有许多凌家军,若是贵妃抢先一步得了正统,咱们就再难翻身了啊!”
说白了,宫变主要是争夺正统,大公主和二皇子死后,朝臣里的党派少了许多,现在很多朝臣都是无党派的人,他们还没有支持的皇嗣。
此刻谁能得到正统承认,谁就能够得到朝中大部分朝臣的承认。
四公主一咬牙,强行忽略心中的不安,踏步入内。
她以前装病,躲过了许多危机,同时也错过了许多机会,此刻机会就在眼前,她不要再错过了!
却不知,往前这一步,直接送了性命。
等待着她的并不是成功,而是李暮歌的弩箭。
贵妃好歹还看见了皇帝,四公主一行人刚入内,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四面八方的弩箭就全都射了过来。
危急之时,容嫔护住女儿,德妃抱住儿子,无奈一行人实在没有准备,弩箭又急又密,眨眼间,不会武功的几人就被射成了刺猬。
会武功的手下还能抵抗片刻,很快也倒在了密集不止的弩箭之下。
颜士玉躲在安全的角落里,看着地面上一层弩箭,以及倒在里头的“刺猬”,嘴角微抽。
对付这么几个人,好像也用不到这么多箭吧?
她不知道,李暮歌这还不高兴呢,比起机关枪,弩的威力还是小了一些。
恐惧往往来源于火力不足,李暮歌不希望出现任何变故,对付敌人,她选择用犁地一般的火力覆盖,将威胁彻底消灭。
“去后宫看看,谁不老实,就一并送上路。”
那些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完全不曾打听,只想好好过日子的宫妃和皇嗣可以留下,有小心思的就一起带走。
李暮歌想,凌家和冉星一样,都是她的好队友,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借口。
第82章
宫里宫外都杀了一遍后, 天已经黑了。
灯照亮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床上。
皇帝躺在床上,瞪圆眼睛, 皮包骨的模样十分骇人, 更不要说,他此刻眼中满是凶光,好似恨不得冲出去砍几个人才能消去心头怒火。
无奈他不管如何折腾, 都没法突破身上那一层被子。
李暮歌入内时,看见的就是正在无能狂怒的皇帝。
她身上还有没消去的血腥气味, 虽没有亲自动手,但一下午都站在死尸旁边,不免沾上了。
李暮歌自己没闻到, 皇帝闻到了,他侧过头去,拼命看向门口, 想要看见是谁进来, 他以后的命运又会掌控在谁手里。
无论是谁都好,贵妃、小四又或者是德妃, 无论是谁,都比十四要强!
在李暮歌手底下的这段时间,是皇帝最难受的一段时间, 他被李暮歌欺压到了极限, 他已经无法忍受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
他在心里疯狂祈祷着,最后走入他视线的人,是那张他在心里骂了千百遍的人。
杏眼薄唇,笑起来乖巧温和,不笑的时候, 透着一股子从心底升起的冷意,身姿高挑却有些单薄,脸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的婴儿肥,但已经初显锋芒,目光所及之处,无能敢触碰她的威严。
十四公主,当今太子——李暮歌。
“父皇好似很失望啊,真是不好意思,谁让她们太蠢了,一听说凌老将军死了,就全都坐不住了,今日宫变,大概是她们送给父皇最后一份寿礼,实在是有心。”
过两日就是四月十五,皇帝的生辰。
李暮歌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皇帝就更气了。
正常人谁会想要一份如此血腥可怕的生辰贺礼!皇帝都不敢想,现在后宫还剩下几个心向着他的人,恐怕一个都没了!
皇帝内心的想法,李暮歌不太清楚,若是叫李暮歌知道此前皇帝还想着,朝野内外有人会念着他,想要救他,估计会被笑掉大牙。
皇帝对自己是真没点儿数,刚登基的时候,确实有不少人忠于他,可这十几年来的磋磨,早就让那群人看清楚李麒的恶劣,他就不是个能够托付信任的好君主。
多疑、好大喜功、重视虚名又自大至极,连一点儿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又想要得到天下人发自内心的拥护和爱戴。
他对不起后宫的嫔妃与皇嗣,更对不起他皇帝的身份,以及天下黎民百姓!
一个皇帝,做到李麒这份上是真够失败的。
李暮歌见李麒还活蹦乱跳,像是看见了自己这几年的清闲日子,心情更好了,吩咐人“好好照顾”皇帝后,她转身离开。
她还需要处理最后一件事,等那件事处理完,她就能安安稳稳种地了。
这最后一件事,自然是对付凌长寿。
在宫里宫外杀红眼的时候,姜芝林已经提前半日赶到了西南。
她这一路马不停蹄,中途换了三匹马,跑了一天两夜,可算是到地方了。
当她踏入西南的瞬间,她心里头的那一股气可算是散了大半,吩咐手下亲信如之前吩咐的那样准备起来后,姜芝林回府上洗了个澡,吃了顿饭,随后倒头就睡。
等她醒来,已经是晚上。
睁开眼的瞬间,姜芝林还有点儿没有反应过来,好似自己还在奔腾的马背上似得,身体有些飘忽。
“二娘子可是醒了?”
听到床帐之内有动静,守在一旁的侍女低声询问。
“嗯,醒了,可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姜芝林从床上坐起,撩起床帐,下地穿鞋,走到一旁的衣架前,三五下快速穿上了衣裳和软甲。
“还有半个时辰才用晚膳,下午大郎君听闻娘子回来,便赶了过来,现在已经到府上侯着了。”
“行,同哥哥说一声,我稍后就过去。”
姜芝林感觉睡得头昏沉沉,想打一套拳清醒清醒,也让自己的身体从赶路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姜芝林打拳的时候,她的兄长姜家大郎君姜芝树等不及,自己过来了。
与姜芝林长相有五成相似的男子站在檐下,看着姜芝林打拳,在姜芝林打出一拳后,道了一声好功夫!
只见姜芝林打出那一拳后,对面的细竹竟似被结结实实打了一拳,拦腰而折。
这是拳风!可见姜芝林内家功夫已是登堂入室的级别。
“哥,你几时到了这汇雁城的?”
姜芝林在姜芝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对方了,所以姜芝树突然出声,并未吓到她。
此刻兄妹二人都在汇雁城,汇雁城是距离西北西南两地的交界处,身处西南渝州,与西北贺州接壤。
“你刚走我便来了,留一句话便直接从渝州城跑到这汇雁城来,然后又消失不见,你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没有章程了,为兄若是不过来,你信不信姜家芝林将军消失的消息,会穿得风风雨雨,满城皆知?”
姜芝树说起此事还满心怨气,他一听说妹妹从渝州城跑了,就心知是出了大事,紧赶慢赶往汇雁城来,结果还是慢了姜芝林一步,他到的时候,姜芝林前脚刚走,只给府上的亲信留了两句口信,说过三日就会回来,千万别让任何人知晓,她离开汇雁城的事情。
亲信遮掩一时片刻还算轻松,一遮掩就要遮个三四日,这几天整个渝州都没有能主事的人,那还得了!
姜芝树跑来后,一人当两人用,属实忙够呛。
“嘿嘿,辛苦哥哥了,喝茶喝茶。”
姜芝林哈哈一笑,端起一杯茶,打算用一杯茶就将此事混过去。
姜芝树见她一个字都不说,便知此事定有不能随意吐口的原由,便也不再问,喝了茶后,只说自己明天就离开渝州,叫姜芝林没事儿别乱跑,要跑提前告诉他一声。
“哥,你可能还得在渝州多待几日,确保没问题了再走。”
姜芝林之前就想着要不要跟哥哥说一声,光渝州一个地方的兵力,真不一定能按住西北。
现在哥哥正好在跟前,不用她想法子找借口将人叫来,她自然想直接将人留下。
姜芝树不解,能有什么问题是妹妹应付不来,非得他也帮忙的?
姜芝树突然想到汇雁城的特殊位置,心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猜测让他心脏狂跳。
“前段时间,去西北查账的大臣死了三个,都是因山匪伏击所亡,但族中长辈们都说,应该是凌家的手笔,前些时候,凌老将军回长宁述职,算算时间,你出去的时候,凌老将军应该到长宁城了。”
姜芝林知道自己哥哥脑子挺好用,上战场打仗的人,对危险有着非同一般的直觉。
凌老将军没有了那份直觉,是因为凌老将军许久未上战场了。
西北军回来述职的人如果是凌长寿,姜芝林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将凌家军杀得那么干净。
肯定得用一些特殊手段辅佐才能做到这次袭击的效果。
“有些事你猜到了就猜到了,别乱说出来。”
姜芝林不能说,不过不妨碍她暗示亲哥。
姜芝树被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暗道凌家怎么敢啊!
大庄此时国力还很强盛,而且凌家在西北一直没有达成一家独大的局面,他之前拥兵自重都不敢露在表面上,真要是反了,无名无实,凌家只会受天下人唾骂!
“等上几天吧,等长宁和西北的消息。”
姜芝林没跟姜芝树说凌老将军死了的事,更没有说李暮歌估计会对后宫贵妃与魏王世子下手的事情。
现在凌长寿确实没有造反的可能,因为他深知造反赢面不大,可一旦消息传开,他就是不造反也不得不造了。
因为他没有别的退路了。
凌老将军、凌柏松以及贵妃、魏王世子,这些人如果都死了的话,凌家就接近穷途末路了,凌长寿不拼一把,就等着死吧。
姜芝林现在才有时间仔细想李暮歌的打算,想明白后,又想起了曾经李暮歌对自己说过,凌家之昨日,是姜家之明日。
此前姜芝林不觉得姜家会走上凌家老路,但她也曾犹豫过,现在她是十分确信,姜家绝不会走上凌家老路!
姜家可不能像凌家一样不听话,更不能像凌家一样嚣张,有意染指皇权,到头来,落个家破人亡,名声尽毁的下场。
各方人士已到位,只等凌长寿做出反应。
杨家的消息比任何人都快,底蕴在此,远在西北多年的凌家是比不得的。
所以在凌长寿得到消息前,在西北的杨家人早一步得知了长宁城内大乱的消息。
随后二话不说,收拾收拾就走人了,绝对不留在西北跟凌家共存亡。
杨家现在已经元气大伤,远不如从前,真要是牵扯到这件事里去,那以后长宁可能就没有一个杨姓世家了。
等凌长寿发现不对,亲耳听见父亲路上遭遇山匪袭击而亡,儿子和宫中贵妃勾结,闯入凤仪宫意图对皇帝不利,被太子当场射杀,连带着魏王世子也一起陪葬的消息后,距离凌老将军死那一天,已经过去十天了。
十天时间,凌长寿感觉天地骤变。
安家和苏家同时得到了消息,立马开始召集自家兵马,对峙凌家与赵家,西北决不能跟着凌长寿一起去死。
凌长寿的反应和李暮歌猜测差不多,当天就直接反了。
明目张胆造反,一脸发了数条檄文,怒斥当今皇帝李麒不做人,有关李暮歌的檄文,只有一两篇。
李暮歌怀疑之前凌长寿就准备檄文了,只有最后一两篇是他名下幕僚现写得。
西北一有动静,西南的军队立刻开始调集,而长宁则发了广告天下的旨意,言明西北军的士兵被乱臣贼子蒙骗,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只要愿意投降,朝廷当既往不咎。
投降不杀算什么仁慈?真正的仁慈是,你只要愿意投降,哪怕你真做了反臣,你照样能重新做人。
李暮歌是尽她所能,将冲突压到最低限度,让人尽量少死一点儿。
西北军的普通士兵是真的惨,钱没有,装备不够精良,天天跟异族拼杀,最后什么都落不着,还被迫成了反贼了。
李暮歌对底层百姓永远抱着一份善念。
不过这一份旨意并非全数赦免,她只是说不追究那些人当反贼的罪,不代表不追究一些兵痞借此烧杀抢掠做各种坏事的罪。
此旨意一出,天下哗然,不少人暗中骂李暮歌身为储君,过于心慈手软,也有人说李暮歌未来定然是一代仁君。
在沸腾的舆论之中,宫里死了一大批皇嗣与宫妃的事情,硬是没有溅起一点儿水花,连长宁城都没出,就没了声息。
长宁城的大臣们也更加担心西北出事,除了那些宫妃的家人外,竟一个询问宫变一事的人都没有。
李暮歌对这些大臣知情识趣的表现很是满意,转头又让穆盈栀暗中操控人手,将舆论焦点往凌家不忠一事上转移,顺便还着重强调了一番她爱民如子的人设,让那些有良心,不打算跟着凌家造反的兵,趁早叛变。
没人在乎那些小兵,所有人都觉得,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兵卒,只需听从将领们的命令即可,谁知转眼,姜芝林率领的部队长驱直入,攻入西北。
凌长寿说要造反是在四月,平息此事是在五月,不过三十余天,姜芝林就杀到凌长寿面前去了。
一路走一路收容改邪归正的西北军,姜芝林是越杀,手中的人越多。
她砍了凌长寿,并将逃往胡国的凌家人一一抓回来砍头,彻底结束此事时,时间才将将迈入六月。
解决完凌长寿,姜芝林立马递信到长宁,请朝廷尽快派新的西北将军过来接替,她一刻不敢多待,马上回朝。
那模样,生怕多留片刻,就被人误会也是要造反。
想要与姜芝林好好亲近,拉近关系的安苏两家人,就眼睁睁看着姜芝林像是有人追杀她似得,忙不迭跑去长宁城了。
六月份,天气已经热了起来。
姜芝林按照往常惯例,将乱臣贼子的头颅送入长宁城,给朝廷百官以及陛下交差,为防止头颅腐烂,不知道往里洒了多少石灰。
当李暮歌看见凌长寿的头时,只看见一个白花花的石头块。
只依稀能看出是凌长寿的模样。
“很好,确实是贼子头颅,姜小将军立了一大功!诸位,都看看吧。”
坐在龙椅下方,众人前方的李暮歌摆摆手,那装着人头的盒子由两名宫人捧着,给百官们过目。
朝臣之中,有人神情淡然,有人面露不忍,有人恶心,有人猎奇,反应不一。
不过人人都看过了,确认了此头颅确确实实是凌长寿的头。
“启禀殿下,姜小将军如今是暂时驻军西北,她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如就让她接替镇国将军一位?”
邓滨看见凌长寿的头后,脸上笑开了花,自打看见凌老将军的死后,他从未像此刻一样轻松。
凌家彻底没了,他的仇人也没了。
姜芝林这个替他铲除了头号敌人的将军,此刻就是邓滨最喜爱的将军,他恨不得让对方立马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一个镇国将军的位置,姜小将军值得拥有!
姜芝林闻言,下意识看向坐着的李暮歌。
距离上一次看见十四殿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上一次,她是在书房见到十四殿下,当时还没发觉十四殿下与以往有多大的不同。
此刻看见坐在殿内,气定神闲,大权在握的十四殿下,姜芝林才发现,今时早已与往日不同。
现在的十四殿下,是大庄的无冕之皇,无人敢冒犯她,忤逆她!
“镇国将军,芝林,你觉得这个官职如何?”
“末将谢过邓尚书厚爱,谢过殿下青睐,奈何末将年纪尚轻,资历不足,且姜家人世代于西南驻军,末将也是在西南长大,对西北实在是不太适应,还请殿下另寻他人,接替凌家,驻守西北。”
李暮歌闻言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原本叽叽喳喳提着意见的官员们此刻都闭上了嘴,低头当起了聋子哑巴。
尤其是刚刚提到封姜芝林为镇国将军的邓滨,恨不得给刚刚的自己几巴掌,得意忘形了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凌家拥兵自重,最后造反,前车之鉴就摆在那儿,他们竟还想再捧出个姜家来!
见诸位官员都不说话,李暮歌的火气才下去些许,暗道这群人还没成傻子。
“姜小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得很,先回府歇息几日吧,至于封赏,诸位仔细商讨,在姜小将军回西南前定下章程即可。”
“是,臣等遵命。”
李暮歌开口了,所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听出李暮歌没生气。
接下来是一些例行事务,一一讨论完,也到了下朝的时候。
今年是个好年头,各地风调雨顺,没有闹大灾的地方,这才使得早朝格外清闲,除了姜芝林的封赏外,大臣们不用头疼其他事情。
颜士玉最近又升了官,从颜少卿变成了吏部侍郎,名义上属于平调,实则手上掌握的权力大有不同。
吏部向来是升官最快的途径,也是近几年只会有功,很难有错的部门,朝廷扩张需要许多官员,吏部只需按部就班吸纳人才,安排官员,就能躺着赚功劳。
颜士玉到了这个部门,可见李暮歌对她的重用。
姜芝林下了朝后,立马去找颜士玉,一来是为了恭喜颜士玉升官,二来是想打听一下,那位让她摸不透的十四殿下,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她。
“你问我殿下打算怎么处置你?处置?”
颜士玉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芝林重重点头,说道:“是啊,今日上朝,殿下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捉摸不清,你说,我还能回西南吗?”
“你刚立了大功,殿下不是狡兔死走狗烹的那种人。那是封赏你,不是处置你。”
颜士玉无奈,真不知道姜芝林在想什么,还用上处置这个词了。
姜芝林内心的压力,颜士玉不懂。
“殿下一直视你为友,对你青睐有加,你当然不懂我的感受,早朝上邓尚书说让我接替镇国将军的位置时,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殿下怀疑姜家有反心,下一个被赦兵讨贼的就是我姜家了。”
赦兵讨贼,这说的是李暮歌通过颁布赦免士兵的旨意,削减反贼凌长寿的兵队实力,达到不费一兵一卒,就力压反贼一事。
“邓滨没脑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殿下不会因此对姜家如何,若有一日殿下真要对姜家动手,肯定是姜家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
颜士玉声音压得低,旁人听不清,只有近距离的姜芝林听得清清楚楚。
姜芝林立马表示姜家绝对忠于殿下,不可能有丝毫不敬。
等表完忠心,姜芝林疑惑地小声问:“听士玉你这话,你对邓尚书很不满?”
她记得颜士玉和邓滨没有什么矛盾啊,以前两人甚至都没怎么见过面。
颜士玉摇摇头,道:“没有不满,阐述事实。”
邓滨就是没脑子,他以前当兵部侍郎的时候,只要会拍马屁就行,原本的兵部尚书以及皇帝,都喜欢听他那一套溜须拍马的话。
但是现在他是兵部尚书,他不能再做从前的做派了,而且有了事情也不能退缩,该上前解决就得解决。
其余部门都已经逐渐转变为做实事,少说话的风格,就他还有用老一套做派。
颜士玉见姜芝林还是一脸不太明白的模样,又说:“依照咱们殿下的性子,没用的人迟早会被淘汰掉。”
“能者上,无能者下,好事啊。”
姜芝林觉得没毛病,就怕无能之人占据高位。
颜士玉眼神飘忽一瞬,怕就怕,到时候无能者不是下,而是死。
李暮歌要是知道颜士玉心里这么想她,她肯定会为自己的形象感到心碎。
为了维持她仁慈的名声,她废了多大的力气啊,怎么能这么想她呢?她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人。
李暮歌没有让邓滨挪位置的打算。
外头的敌人是杀死了,可朝堂上的敌人,还有不少。
不说其他,光那些世家大族的人,她就够头疼了。
杨家的人比耗子跑得还快,姜芝林杀到西北的时候,连他们的尾巴都没瞧见,可杨卿鱼离京前,分明跟李暮歌吐露过些许消息,说杨家还跟凌家有所牵连。
从凌家确实搜出了大量来历不明的金银财宝,这些来路不明的钱,很可能是跟杨家蛇鼠一窝赚得赃款。
李暮歌一边将凌家的巨额财产充公,一边思考,怎么利用邓滨,清洗朝堂上那些大世家。
她可不想以后推个土地改革的政策,都得过五关斩六将。
这个时候,李暮歌又开始怀念黄巢了。
第83章
下了早朝, 邓滨赶紧赶到兵部干活,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热爱过他的工作。
兵部的文书, 真的是让人很头疼。
上面不是这个军队要钱, 就是那个军队要军械,地方上的府兵报了剿匪的功绩,连带着还有剿匪时的损耗, 无论是银钱还是士兵,落在邓滨眼中, 都是两个字——要钱。
哪儿都需要钱!
阵亡和伤重的士兵要抚恤,军械损坏要花钱补,军队军费不够要拨过去, 粮草不够要买粮草运输过去。
有时候邓滨会觉得自己不是兵部尚书,自己其实是户部尚书才对。
其实户部的官儿也不好当,户部那边要钱的折子更多, 而且名目也更多, 看得人眼花缭乱,头疼欲裂。
做什么都不容易啊, 邓滨有些怀念以前当侍郎的日子了,那个时候他只需要好好奉承上官,踩着下面不稳当的小官, 他在中间就能过得很舒服。
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那位坐在朝堂上的储君,可真的是不好糊弄,不仅难糊弄,还心狠手辣至极!
邓滨忙完一通,歇下来的时候, 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今日早朝时的场景,他回想起来都想给自己俩嘴巴。
真是最近飘了,都敢在朝堂上管那位要官职了,就算姜芝林杀了凌长寿,算是除了他心头大患,他也不能得意忘形到开口要官职啊。
不光是让自己倒霉,还会让恩人跟着倒霉。
只希望殿下千万别把他一时昏头之语放在心上,不然之后指不定又得帮杀哪个大人物,才能洗清今日的罪责了。
想到这儿,邓滨彻底放弃等下值去找姜芝林说话的心思,他之前还想着,一定得请姜小将军吃个饭,好好答谢对方,现在他只想离姜小将军远一点儿,以免在储君心中,被盖上结党营私的戳。
“邓尚书,今日文书处理极快,可以提前回家了,尚书大人今日可是急着回家有事?”
邓滨正在后悔早上说错话,就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他的左手,兵部左侍郎裴轻舟。
裴轻舟今年刚满二十五,才华横溢,以前并不在兵部任职,而是在户部,除夕之后,被调到了兵部,原本他在户部的官职只是普通主事,现在一跃成了户部左侍郎。
若是尚书出了事,左侍郎很有可能会接替尚书的位置。
裴轻舟本人不显山不露水,裴家在朝中也没什么声望,但裴家的主母姓覃,乃是覃家嫁出去的姑奶奶。
看见裴轻舟,邓滨想起来一件事。
他回道:“早朝上说错了话,提心吊胆一天了,想早些回去歇下,省得在廨舍这里疑神疑鬼。轻舟,你表妹离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知她落脚在何处啊?”
如果以前邓滨这么问,裴轻舟一定会询问对方,说得是他哪一个表妹。
现在邓滨问询,裴轻舟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怕自己想岔了,裴轻舟还是确认了一句:“尚书可是询问下官的大表妹?”
“嗯,正是那位覃家大娘子。”
覃韵诗突然和离,然后在太子的安排下前往外地做官,这事儿对于世家大族的人来说,不是秘密。
除此之外,还有那位前二皇子妃杨卿鱼,现在对方已经改名换姓了,杨家也放弃了这个女儿。
覃家和杨家同时放弃一个女儿,给十四公主面子,也算是给自家留个后路。
世家大族人多之后分宗,又或者是为了避难,叫几个族人改姓,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裴轻舟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拱手道:“还请大人见谅,自韵诗离京,此去多日,她从未往覃家送过书信,故而轻舟不知其所在。”
覃韵诗表面上和覃家算是断的干干净净了,她在外行走也和杨卿鱼一般,完全改换了姓名,所以她压根没有和长宁联系的打算。
覃家本家人都不清楚的事情,裴轻舟这个表亲就更不清楚了。
邓滨闻言有些失望地叹口气。
“大人缘何突然询问此事?”
裴轻舟不解,覃韵诗和杨卿鱼刚刚离京那段时间,长宁城中有些许风言风语,那个时候人们各怀心思,上门打听此事的不少,但邓滨一直没有问过。
现在事情已经彻底被平息,邓滨突然又提及,叫人不禁有些怀疑他的目的。
邓滨坦言道:“只是在想,若有朝一日,老夫保不住自己的官帽,能不能寻个好地方外放,哪怕是个穷乡僻壤之所也行。”
不当官是不可能不当官的,他辛苦一生,就是死也要死在官位上!
当然,能不死更好,他希望以后殿下看他不耐烦了,还能赏他个官做,让他能好好养老。
裴轻舟心里已经想了很多原因,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当即哑然失笑,觉得邓滨是在胡说八道敷衍他。
回去他就好好查查,最近邓滨都在干什么,怎么就盯上他大表妹了。
此刻,远在长宁三百里之外的村子里,一派农忙的场景。
地里的一群人,弓着腰往地里种东西。
那是一个个块状的不知名果实,上头长着绿色的牙,被人小心翼翼种在泥土之中,盖上土,浇了水。
一直忙活到太阳西斜,在田里的人才终于直起腰来。
连着种了一两个时辰的地,那些种惯了的农民并不觉得如何累,只有一个身形稍显瘦弱,手脚纤细,皮肤白皙的女子,累得不行。
忙完了的人们各自归家,女子也跟着离开了田间,不过她所去的方向并不是不远处的村落,而是坐落在路边的一处小院。
小院里,好几个人正在忙活。
“重师姐,你回来啦!地里的苗苗够用吗?”
一身玄色短打,头发也只用发带简单束起的瘦弱少女看见人回来,赶忙迎上前去询问。
化名为重乐的杨卿鱼点点头,说道:“够用的,这几天辛苦你了芙蕖,等过两日你就能回县里了,不必在这儿陪我。”
名唤芙蕖的少女闻言一喜,随后又有些担心地说道:“可若是只放师姐一人在此,遇到坏人怎么办?师姐别看那些百姓瞧着淳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重乐闻言,不禁轻笑,她都这么大一人了,竟还要被一个小她四五岁的少女说教。
重乐当然知道,人有千面各不相同的道理。
“放心吧,等晚上的时候,县里会有人过来。”
重乐只是不想让芙蕖继续在这儿陪着她受苦,在一个月前,芙蕖还是个即将被主人活活磋磨死的奴婢,自打被她和覃韵诗救下来后,芙蕖一天都没歇着,每日都在努力做事。
芙蕖听到县里有人过来,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道:“是大人要过来吗?”
“应该会,今日第一天种这个新作物,她肯定会过来看一眼。”
芙蕖闻言笑弯了眼睛,她长得瘦瘦小小的,明明都已经十七了,却好似十三四的孩子,身上没什么肉,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大而明亮。
重乐看芙蕖笑,心情变得更好了。
她从宫里出来,就是想要看见这样的人,看见这样广袤的天地,她给自己取名重乐,是想让自己在重新来过的人生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乐事。
天快黑的时候,小院外头停下了一辆简陋的马车,有人从马车里跳了下来,提灯到门口,敲响了黑夜中紧闭的院门。
“谁?”
重乐听到声音,没有选择立刻开门,而是谨慎询问。
“是我。”
屋外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重乐松口气,三步并两步向前,拔掉门闩,打开了院门。
门外,是覃韵诗。
“赵大人!赵大人您来了!”
听到声音的芙蕖从屋里出来,欢快地跑到了覃韵诗身前。
化名赵诗的覃韵诗笑了笑,轻声道:“芙蕖,一个月没见,你好像长高了些,身上也有肉了。”
芙蕖不好意思笑了笑,她在这里过得很好,比在主家过得好很多。
赵是先帝的姓氏,覃韵诗直接拿来一用,又取了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成为了这一处小县城的县令。
“快进屋来吧,谁为你赶车至此?”
“是村里的王二牛,他已经回家去了,明日一早,他会来接我。”
赵诗同重乐说着话,大步入内。
芙蕖落在最后,伸头左右看看,瞧见不远处一辆马车往村里慢悠悠地走,这才回过身将门关上。
“王家村的民风很是正派,这一个月下来,你不是也瞧见了吗?不要这般提防他们,以后还得常与他们打交道,你老是这样,得罪他们后,他们就不一定如现在这般友好了。”
重乐偶然回头,看见了芙蕖全程的动作,有些无奈地说道。
芙蕖嘴上应了一声好,实际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
她就是要提防那些人,穷苦人家哪儿有什么好人啊,穷就足够让他们变成面目全非的恶鬼了。
她就是因为穷,所以才会受尽苦楚,但凡家中有钱,她能做千金小姐,而不是全家饿得面黄肌瘦,除了前两个已经成家的孩子,其余孩子全都被卖了,换银钱交了税。
看出芙蕖只是表面答应,重乐没多说其他,她和赵诗刚来的时候,这地方确实不好。
前一任县令是个欺压百姓的贪官,在他的治理下,这个名为望水的小县城民不聊生。
除了朝廷定下的税收外,那个贪官还用各种各样的名目,掠夺百姓手中的钱财,逼得不少百姓卖儿鬻女过日子,人吃人的惨剧时有发生。
明明是个不缺粮食,还守着河,有码头的好地方,偏偏人们的日子过得那样苦,当真恶政猛于虎。
赵诗过来后,并未冒头,而是暗中探查,将贪官犯罪的证据全都呈到长安,刑部很快就将原本的贪官抓走判刑了,据说是秋后问斩。
贪官被抓走,赵诗才拿着调书上任,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将衙门上下捋了一遍,能用的人留下,不能用的人,或是打发了,或是关到牢里去了。
芙蕖就是在那个时候救下来的孩子,她被卖到一个小吏家中,做那小吏儿子的童养媳,说是童养媳,其实就是个丫鬟,每日只给一口饭吃,却有伺候一大家子的活儿要做。
芙蕖的惨状不是偶然,在这个被前任县令欺压将近十年的小县城里,如芙蕖一般的孩子比比皆是。
赵诗也没法救所有人,她只能见到一个救一个,然后力求办好长宁那边交给她的任务,让殿下能更重视望水县,叫望水县的未来变得更好。
“那海上来的东西应该已经种进地里了吧?重乐娘子觉得,那东西真的能有那么高的产量吗?”
等进了屋,芙蕖说去烧水泡茶跑了,屋里只剩下重乐和赵诗,赵诗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种子是殿下那头寻来的,听带种子回来的人说,那东西在南方小国产量确实惊人,咱们这边没有南方小国暖和,可能产量要低一些。”
重乐也不确定,不过她相信李暮歌,李暮歌不可能让她们无缘无故种一个东西。
肯定是有用的。
赵诗还是不放心,主要是那个产量听起来实在是过于不真实,赵诗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一个亩产能上千斤的玩意。
“上千斤只是一个估计数值,那些南方小国也没有种出上千斤的产量来,不过只要那玩意能比粟米的产量高就行,至少饿不死人了。”
重乐很清楚新作物代表着什么,她不求种下去的东西有多么惊人的产量,只要它能够填饱一部分百姓的肚子就行。
朝廷设定的税额里,只对粟米等金贵粮食有要求,因为那些粮食是朝中大臣们的口粮,征税的官员缺什么也不能缺了自己的吃的。
如果能有一些不在农税范畴内的粮食,那不就是种多少吃多少吗?
民间一直有种豆的习惯,就是因为朝廷不怎么征收豆子,而豆子又好养活,不是很占良田。
百姓已经过得够苦了,多一口吃的,就能多养活一个人。
“唉,饿不死人,难啊。”
赵诗愁得抬头纹都要出来了。
她以前在长安的时候,知道一些民生疾苦,但那大多是在书本上。
等她到了真正的民间,站在黄土地上,看着那一张张饥饿折磨得麻木的脸,她才知道,什么才是苦难。
不是不思进取,不是懒惰堕落,而是想要活着,却连一口吃的都没有,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日子泡在黄莲里的无奈。
赵诗曾想过她要如何建设一个县城,她要怎么建设一个足以媲美长宁的大城。
现在,她在为了老百姓不饿肚子而奔波。
“再难也不怕,只要慢慢来,终会跨过难关。殿下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今年春耕,长宁附近的农庄与村庄,不就开始使用‘科学种地法’了吗?听说用了那个方法,可以提高至少三成的粮食产量,往年的三成,基本上就覆盖农税了,只要这个法子真的有效,想必很快就能用在大庄的每一寸土地上。”
重乐对未来充满希望,她似乎能够看见改变后的未来。
想到那个效果立竿见影的种地法子,赵诗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赵诗叹口气道:“可惜那法子不能适应所有地方的土地,得慢慢实验,你说咱们要不趁着春日,也弄几个试验田出来,再请几个善于农事的学子,过来做那个什么实验?”
重乐摇摇头,劝赵诗先放弃此事,她说:“这几年恐怕都抢不到国子监善于农事的学子,长宁那群世家几乎都将人请到家里去了,你不嫌弃的话,先用着我吧。”
赵诗连忙道:“岂敢岂敢,重乐娘子学识渊博,做这田间的事情,实在是屈才啊,我这不是担心重乐娘子你在这儿呆烦了嘛。”
“比起以前的日子,我更喜欢现在的日子,所以大人不必多虑,我不光能在这儿帮忙,还能带一带学生,也挺好的。”
重乐口中的学生,特指芙蕖。
因为芙蕖和她年纪相仿,所以她让芙蕖喊她师姐,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师傅做师门,实际上芙蕖更像是她的学生。
赵诗见重乐是真不嫌弃种地脏累,便没有再提其他,转而又问起新作物的事情,她和重乐说起种地时,满嘴都是现代化的用语,若是个现代人在此听见,估计会以为,这是两个穿越者老乡。
实际上,她们口中的“专业术语”,都是从李暮歌庄子上听来的。
李暮歌一开始还瞒着庄子上的事,自从她那些个兄弟姊妹死得死死得死后,她就将庄子上的事情放到了明面上。
只要有心,都能查到她庄子里的变化。
当初李暮歌向宁泽世要来的学子,现在已经成了各大世家心中的香饽饽,如果名下农庄能够有更多产出,世家们也能拥有更多财富,他们当然会愿意让那些学子去给自家种种地。
李暮歌讨厌世家的原因也在这儿,那些学子基本上都被世家瓜分掉了。
朝廷哪儿拿得出世家的好处啊,学子们也是人,要生活,有十倍百倍的钱,他们当然愿意要钱。
主要是朝廷这边还没有给这些学子定个章程,他们没有明确的官位,能从朝廷这头拿到的好处只有钱,当好处单一时,自然价高者得。
李暮歌想要推动农学学生们进入朝堂,成为官员一事的进程,那些世家出身的大臣自然不愿,他们怕到时候朝廷将那些学子都派到地方上去做事,他们摸都摸不着了。
让地方世家压长宁世家一头,大世家自然不愿意。
李暮歌生气的根本,就是觉得这些世家手伸得太长,有他们在,利国利民的政策很难推行开来,所有政策都要经过他们的手,而他们第一反应,永远是家国天下,家在前,国在后。
李暮歌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将奏折合上放在桌角,看着那叠得高高的奏折堆,陷入沉思。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群世家的存在,已经大大降低了国家机器的运行速度,她就算每天累死累活地干活儿,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她的想法。
当政治环境压抑,没有出路的时候,经济和思想也永远无法起飞。
她还想在活着的时候看见蒸汽火车,吃上一口冰箱冰镇的雪糕,吹上电风扇扇出来的风,点亮一盏电灯,用无线电传送消息到边疆呢。
如果不加快进度,这些想法,真要等她死了之后,才能慢慢出现了。
还有可能科技没有点亮,国家先灭亡,被那些外族给攻占了,开始强行民族大融合进程。
李暮歌一想到中原陷入战火,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因为那些人的私心,变成一团糟,就眼前发黑,受不了一点!
不管怎么想,世家都是迈不过去的坎儿,她没法找个黄巢来灭国,但她可以将枪打出头鸟!
李暮歌拿出世家名册,这是先帝在世时编撰的名册,对世家一一划分,给了世家他们想要的荣誉,正是这本册子,让先帝得到了一部分世家出身的大臣的支持,以至于李氏皇族把皇位给丢了。
现在,她要用这本册子,开启属于她的新纪元了。
“传姜芝林来。”
“殿下,宫门已锁,可是要开宫门?”
李暮歌闻言沉吟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道:“不了,明日早朝后,将她留下即可,翠玉,你随孤去一趟凤仪宫。”
她需要皇帝的旨意了。
老皇帝现在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李暮歌借着他的名义下了多道圣旨。
全天下人都对此心中有数,人人都知晓,圣旨究竟是谁的旨意,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暮歌后来已经懒得去凤仪宫假装请旨了,今日她来,是想让世家们明白,真不是她想要动手,全都是老皇帝。
老皇帝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已经彻底疯了,她只是个可怜的储君,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为全孝道,只能随着老皇帝的心意,打压几个大世家。
只要李暮歌装无辜装得够好,相信大世家们会与她“心有灵犀”,共同做戏,熬过这一段老皇帝还活着的“艰难岁月”。
至于那些在这段岁月里,不幸真的被打压下去的世家,那只能说,是他们家自己运道不好,怪不得旁人。
李暮歌坐在凤仪宫,她念,翠玉执笔,梁忠拿来玉玺,时刻准备盖章。
而老皇帝则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几乎要瞪出眼眶来了,他要是能说话,非得指着李暮歌鼻子,骂几句逆女疯了,天要灭大庄之类的话。
第84章
对付世家, 必须先弄明白,世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世家简单来说,就是世代有人在朝中为官的家族, 这些家族历史悠久, 底蕴深厚,所谓的“门第”很高,掌握了许多政治资源。
在前朝, 强大的世家甚至是看不上皇帝的,有些世家的女儿根本不会嫁给皇帝为妃, 要做就做皇后,当皇后还得是皇帝求娶。
因为皇帝也不是生来便是皇帝,大多是要通过与兄弟进行斗争, 所以在前朝,想要获得世家的支持,皇后之位是联姻的筹码。
到了本朝, 世家的影响力已经消减了不少, 就拿李麒作为例子,他就没有用皇后之位作为联络世家的筹码。
前朝的非皇后不嫁, 到本朝的妃位即可,足以看出世家影响力在减弱,皇权的集中已经压制住了世家。
但是这还不够。
科举改制在李暮歌的规划里, 是压制世家的重要一环, 可这一环想要生效,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到目前为止,进入朝堂的新官员,非世家出身者极少。
一般是寒门, 即落魄的世家。
这说明在大庄,基础教育的建设程度十分浅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丝毫上升通道。
针对这一点,李暮歌目前没有好法子,她当然可以大力发展教育,但教育的前提是没有人搞破坏,大家都很配合,毕竟学习是一件只有自己能够掌握的技能,外人说什么都没用。
一旦有人破坏,教育的种子分分钟直接死亡。
而且在进行教育之前,李暮歌还面临着一个更严峻的挑战——底层人吃饱饭的问题。
她不能说让老百姓吃饱饭,至少别再饿死人了,人口是发展必不可少的地基!
从科举这条路上掘世家的根,需要至少十年时间。
李暮歌想要短期内出现效果,她只能走一条极端的路。
文字狱。
文字狱拿出来,势必是要挨骂的。
任何遏制文学,侵害文人权利的行为,都会被文人们在史书上大骂特骂。
但政治不讲究道德,更不在乎什么文人的权利,它只关心国家是否稳定,权力能否掌握在最高者手中。
再说了,文字狱又不是她提倡的,是病入膏肓的陛下,他容不得那些文人在外面胡乱瞎说。
李暮歌想了想,觉得有自己掌控,文字狱的危害应该远不如来个黄巢把世家大族屠一遍,对比一下她和黄巢,她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仁慈之人。
圣旨已经拟好,李暮歌将穆盈栀和颜士玉都喊来,让她们看看。
这一封旨意下发之前,可得先让自己人心里有个数,别最后被卷到里面去,当了冤死鬼。
穆盈栀和颜士玉在看完圣旨后,均是一脸难色,颜士玉更是脸色难看极了,几乎想都没想,就开口请求李暮歌,收回旨意。
“若以文字论罪,那天下诗稿名篇何其多?读书人如何能避免自己样样规避,绝不会行差走错半步?况且,三五字便可定罪,如此一来,定会有人借此旨意,恶意攻讦陷害仇敌,其中冤假错案,想必会数不胜数。”
“颜侍郎所言有些道理,殿下,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万不可随意颁布旨意,恐会引来天下大乱。”
穆盈栀作为读书人,也不愿意看见天下读书人战战兢兢过日子,而且她觉得,这事儿开了头,很难控制住后头的发展。
正如颜士玉所说,最后此事恐怕会成为大臣们栽赃陷害政敌的狂欢,还有一些心思歹毒的小人,拿此事用来陷害旁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蒙受冤屈。
李暮歌等两人都说完,才缓缓开口:“以前的书稿既往不咎,此后注意即可。读书人若是连几个字都没法规避,那天下读书之人,如何规避律法条文之中的条条罪责?虽说不知者无罪,但若因不知便赦免其所犯之罪,朝廷律法还有什么威严可言?至于攻讦政敌一事,只需刑部好生审理,想必冤假错案会少许多,只怕有些人身上不干净,一查便似拔萝卜,连泥带土全出来了。”
李暮歌将两人的担心一一说明,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但仔细一听,便能听出李暮歌的避重就轻,她拿以文字论罪和律法铁条相比,这两哪里能一样。
正常人正常生活,不作奸犯科并不难,可想要避开那些文字,就很难了。
还有被栽赃陷害一事,怎么能全都交给刑部好好审理呢?刑部还做不到将每一个案子都查得水落石出,清楚明白,平日里冤假错案就没断过,更不要说这种犯罪与不犯罪之间,区别很模糊的罪名。
李暮歌全篇只有最后一句话是真的,很多人不经查,一查便是拔萝卜,拔出来一大堆。
颜士玉和穆盈栀少见的默契了一把,此刻均是沉默不语,她们都意识到,李暮歌是一定要推行这个政策了,而她们压根没有本事阻止。
与其阻止殿下,不如在脑子里好好想想,之前究竟哪里得罪了殿下,大臣们哪里不让殿下省心了,让殿下想出个这么刁钻古怪的法子,整治大臣。
想不出来,因为仔细一想,能想出一箩筐可能会惹怒李暮歌的事情。
最后还是穆盈栀在这种事情上直觉更加敏锐,她锁定了一件事。
“殿下可是担心那些世家会阻止新粮种推广至各地?还是不满那些世家名下有太多隐户?”
穆盈栀此言一出,颜士玉立刻眼含不解地看向李暮歌。
她在心里想,应该不是这些事情吧?这些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会突然招来李暮歌的厌恶。
颜士玉没想到,李暮歌冲穆盈栀点头了。
“所以,你们还要阻止此事吗?”
李暮歌点完头,语气平淡地问道。
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她此刻内心的想法,更无人得知,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是谁,只要敢护着世家大族,她都不会心慈手软。
是一时痛心换来日后百年的安稳,还是此刻心软,叫自己一辈子被那些人辖制,李暮歌心中有数。
颜士玉闻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殿下此言说笑了,我等乃是殿下麾下,唯殿下马首是瞻,怎会阻止殿下心中所想,只是,若以文字论罪,开始容易,收尾难啊。”
过程必定是腥风血雨,很容易引来朝野动荡,西北今年叛乱的消息已经让人心不稳,再来个文字狱,被外族盯上就麻烦了。
颜士玉想到这儿,又劝说道:“殿下需得多多考虑,今年西北边境不稳,胡族觊觎中原已久,千万不能给他们染指中原的机会。”
文字狱能波及的人,大多数是读书人,以当官的为主,和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关系不大。
但外族攻入,受苦受难的可都是百姓,有钱有势的绝对早跑没影儿了。
“孤知你忠心,也知你心忧国家,若不到绝处,孤也不想行此法,只是比起其他法子,这是唯一一个能够改变现状的办法了。”
李暮歌不想她拥有土豆、红薯以及玉米等高产作物,还拥有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后,依旧没法让大庄的百姓摆脱饥荒的阴影。
虽然现在红薯和玉米的影子都没有,只有几颗土豆落到了她手里,但是人得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
那十几个主修农业的学子便是前车之鉴,得知他们有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后,他们连长宁都走不出去!
而将知识教给世家,不光不能惠及万民,还会肥了世家的口袋,让世家有更多粮食,去外头买良民为奴,将其户籍隐去,避了国家的税,还将好好的人变成了为世家世代耕田的老黄牛。
颜士玉和穆盈栀不知道当前的局面究竟有多严峻,她们不知道土豆的事情,事实上,除了离开长宁,化名赵诗与重乐的覃韵诗与杨卿鱼外,世上无人知晓李暮歌手中有一个名为土豆的玩意。
连那个将土豆当做没味道的菜,偶然间将其带到长宁的番邦商人,都不知道一小箩筐土豆是被李暮歌买去了。
而帮李暮歌买土豆的翠玉,也不知道自己买回来的那一袋子灰突突的玩意,究竟有多么重要。
碰到土豆是李暮歌幸运,她不过是在某一个出宫的午后,在街上乱看的时候瞅了一眼,后来忙着处理凌家,李暮歌都快把土豆给忘了,是覃韵诗她们在望水县落脚后,李暮歌才将东西送过去的。
现在李暮歌只希望,望水县能尽快传来好消息,更希望那些掌握了种地知识的学子,能够尽快写出一本天下人都能看,能看懂的农书。
叫更多人照着农书上的法子,实验各地的土地,汇总实验资料,分清楚各地最适合种植什么作物,哪个时节种植最佳,实现科学种植。
她还得尽快让工匠烧出透明玻璃,想要推广科学,透明玻璃是非常重要的材料,不说其他,显微镜就必须用到玻璃。
开启微观世界,才能更好的发展生物、医学等领域,显微镜必不可少。
一不小心又想到了太久远的事情,李暮歌看着手边的圣旨,心里给自己下了一个期限,两年,这一场文字狱最多持续两年时间,两年之内究竟能收拾多少世家,将世家压制到什么地步,全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两年后,老登死,文字狱结束。
没人知道,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午后,一场以文字为名的屠杀开始了。
刀握在皇室手中,刀锋直指那些高高在上,以为家族的荣光永不会消散的大家族之人头上。
第一个被开刀的,是杨家。
李暮歌看杨家早就不顺眼了,杨家在西北的一通操作,旁人不知,她岂会不知,之前没有抓到杨家的把柄,让杨家一次次死里逃生,这一次,杨家再也逃不了了。
第一个挥刀的人是姜芝林。
姜芝林在西北平乱时,待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收拢了不少从凌家叛变而出的人,真正的凌家人没几个,大多是凌家的附庸,这些人对上层的权力斗争一知半解,但却做了很多很多事情。
他们是执行者,而非决策者,单独一个执行者只执行任务的一环,自然看不出什么,但一堆执行者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就能将事情原貌拼凑完整。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姜芝林拿到了杨家在西北行动的所有轨迹。
姜芝林想要向李暮歌证明自己的忠诚,也想让李暮歌别把她和姜家往风口浪尖上推,硬是将这天大的功劳,分了一大半给一个昔日凌长寿麾下的小将。
那小将很早就弃暗投明了,用她的话说,她之所以一直为凌长寿办事,主要是因为她全家都在西北居住,凌家在西北一手遮天,她不为凌长寿办事,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
身为军队中少见的女将,在西南,她还有去处,可在西北,给她的选择太少了,她不得不与狼同行。
姜芝林不知道这个名为苏星月的女子所言几分真几分假,但她愿意将苏星月的说辞,定为真实。
姜芝林当先锋,剑指杨家,苏星月则作为证人以及提供大部分证据的功臣,站在她身边当战友。
两人在朝堂上配合作战,再利用刚刚颁布天下的圣旨中,那一段“帝忧人之所言为假,故而即日起,书文皆需有界,不得写及神仙鬼怪之言”,狠参杨家一本。
杨家之前搜罗来,献给皇帝的炼丹大师,起初救了他们的命,现在又来要他们的命了。
杨家自然是连声道冤枉,咬死不认扣过来的几项大罪,无奈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以前落在别人头上的“人微言轻”四个字,现在轮到他们体会一把,他们不算卑微,但他们说的话确实没有丝毫分量。
只要上位者不愿意听,他们喊破天,也没有用处。
在李暮歌的默许下,杨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苏星月斗倒了,苏星月自此名震天下,世人无不传颂她的品行,认为她是军中君子,生于微末,自强不息,不与贼人同流合污,明辨是非,及时改邪归正,是大善之人。
在天下人的传颂之中,苏星月拿到了西北大将军的位子,不过因为她身上战功不足,所以镇国将军的爵位没能给她。
爵位给了姜芝林,姜芝林之后还会继续坐镇西南渝州,姜家一门两位大将军,使得世人一时称羡。
但内里有多苦,只有姜家自己知道,小小的西南出了两位大将军,姜芝林和她兄长姜芝树的关系,以后想必没法如以往一般亲密无间了。
此间事了,姜芝林与苏星月于九月初启程回西南与西北。
在长宁度过炎热的夏天,在热气未散的九月清晨,两人踏上属于自己的旅途。
苏星月在西北还有很多挑战等着她,她与姜芝林已经成为好友,临别拥抱一瞬,随后各自祝愿前程似锦,姜芝林留在原地,苏星月领着车马兵卒先行了。
“芝林,我可是来晚了?”
姜芝林等了一会儿,颜士玉骑着马出城来。
今日正好是她休沐,昨日便约好,两人到城外见面,颜士玉送姜芝林一程。
姜芝林见到颜士玉,近日来藏着苦闷的眉宇舒展开来,她冲颜士玉摇摇头,说道:“不晚不晚,你能来,何时都不晚。”
“在长宁才多久,竟学了长宁人的油嘴滑舌。”
颜士玉被姜芝林的话肉麻的牙酸,做生气状,瞪了眼姜芝林。
姜芝林见她面色红润,身着紫衣,身上已有威势,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稳重,心中颇为感慨。
“阿玉,如今姜某一瞧你,便知你是出身不凡,手握大权的大官,你现在与昔日的蝴蝶居士,已有八分相像。”
蝴蝶居士,说得是颜士玉的姐姐颜士珍。
“我们姐妹长相相似,待我到二十八岁,想必会与她更像。”颜士玉听到有人谈及姐姐,神情多了些许唏嘘,好在不见哀伤,可见她已经从颜士珍的死里,彻底走出来了。“芝林,此去不知多久才会再见,若你回西南,路过东安,可否回颜家族地看一眼,替我在族地上一炷香。”
颜家在东安的族地,几乎已经没有人住了。
旁系被昔日大公主与二皇子的争斗牵连,各自四散,或是隐姓埋名脱离嫡系自力更生,或是赶来长宁投奔嫡系。
只有逢年过节,还会有人回去上柱香,其余时间都没什么人。
姜芝林有些为难道:“我毕竟是外姓人,恐怕不能去你颜家的祖坟上香。”
“不必去祖坟上香,只需在外头上一炷香即可,告诉他们,以往是阿玉无能,但日后,颜士玉不会让他们失望了。”
颜士玉这个托付听起来有些冒昧,姜芝林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她不知道颜士玉为什么非要她一个外人帮这种忙。
不过朋友都开口了,出于义气,随手帮忙也没什么。
见姜芝林点头了,颜士玉冲她拱手一拜,郑重道谢:“芝林,多谢你愿意帮忙,此后两年,你就不要回长宁了,好好在西南,守着边境,莫要让那些异族攻入半分。”
“你不用这样客气,还有,我一定能守好边疆,你放心,我在边疆一日,那些异族便会老老实实在外头待一日!”
姜芝林态度同样郑重,只是此刻,她并不明白颜士玉的言下之意。
直到她去了东安,又从东安回了渝州,才知道颜士玉话里话外的意思。
到了渝州后,姜芝林得到消息,颜士玉弹劾肃国公覃昌,说肃国公在私下炼丹,还曾搜集诸多方士,为其炼丹,所写书籍与诗词中,常有神鬼之说,暗指陛下寻仙一事,其心不良,其罪当诛。
颜士玉在看见杨家落马后,终于忍不住冲覃家动手了。
比起杨家,覃家可难对付太多了。
杨家已经没落,他们曾经孤注一掷投注在二皇子身上,现在在宫里没了底牌,只剩下一个明面上已经死了的女儿在李暮歌身边。
连杨家自己都联系不上杨卿鱼,更何况是冲对方求援,因此杨家被姜芝林和苏星月联手暴打。
覃昌则是到处投注,他女儿覃韵诗更是李暮歌身边的谋士,地位和颜士玉相近,朝中大多人都与覃家有亲,不仅如此,今年科举的探花正是覃昌的女儿覃宁谧。
覃宁谧如今在礼部当差,前途无量。
颜士玉一人单抗覃家那么多人,实在是势单力薄。
若不是颜太傅还在世,他的门生故旧还能帮一把颜士玉,颜士玉更显得可怜了。
即便如此,颜士玉对上覃家,朝野内外的人依旧不看好结果,想要赢过覃家,单凭颜士玉一人,实在是痴人说梦。
覃昌自己也这么觉得,面对颜士玉的弹劾,覃昌的陈情折子内容显得格外敷衍,他说炼丹是去年的事情了,圣旨说了,既往不咎,不能以此指责他。
至于暗指陛下寻仙一事,更是胡说八道,诗句里有一两句神仙鬼怪的话,再正常不过,若写这些都不行,那不如将天底下的道观佛寺全都关了吧,他们不光说神仙鬼怪,他们还拜呢!
覃昌的陈情折子一上,众人都以为此事就算结束了,颜士玉应该无法撼动覃昌的地位。
谁知颜士玉很快就又上了一封折子,这一封折子,让全天下都炸锅了。
这封折子,名为“灭神”。
说实话,李暮歌在看见这封折子的时候,以为自己天天看折子,已经被工作逼疯了。
否则她怎么会看见如此内容炸裂的一张折子,关键是,这折子还是颜士玉亲笔写得。
当时她说要下旨搞文字狱的时候,颜士玉反驳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李暮歌是万万没想到,颜士玉用起文字狱来,那叫个得心应手。
李暮歌现在也反应过来了,颜士玉当时跟她说的话,全都是给自己铺路呢。
不过李暮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颜士玉这种行为,她十分鼓励。
可是灭神这个事情,就很有问题了。
灭神是李暮歌给折子内容取得中二名字,实际内容是,颜士玉赞同覃昌的话,认为道观和佛寺,应该都被拆了。
颜士玉有理有据,她认为,寺庙的田地免税,和尚不事生产不说,还总蛊惑无知百姓捐赠香火钱,跟街上坑蒙拐骗的骗子没什么两样,确实该拆了佛寺。
至于道观,那更应该拆了,丹阳子炼丹把皇帝吃瘫痪了,古往今来,总有道士炼丹将皇帝和达官显贵们吃死的事情,粗略统计一下,死在丹药上的皇帝比死在刺客手上的皇帝都多。
道士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刺客,此举是对皇室的大不敬,理应降罚。
而且佛庙道观的神鬼之说书籍不计其数,封禁天下此类书籍,就更应该关停它们了。
李暮歌看完,迟迟不语。
总觉得颜士玉是在用一种新奇的方法,试图让她停止文字狱。
自己谋士的心眼用在了自己身上,李暮歌感觉颇为复杂,有种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欣慰,又有一些被冒犯的不满。
总得来说,欣慰居多。
不愧是她的谋士,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李暮歌对世家不满,对不事生产的和尚也早有不满了,大寺庙和大世家在侵占土地和隐藏人口上,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道士就比较冤枉了,他们炼丹自己也吃,不光是祸害皇帝和达官显贵,他们自己也祸害自己。
纯纯是真的想升仙,顶多贪财了一点儿,但还没到危害社会的程度。
李暮歌看着颜士玉的折子,觉得她可以利用一下覃家和颜士玉。
这是一场,她和大臣们的勾心斗角,李暮歌想想都觉得挺有趣。
天天批折子也挺累的,非常需要一些有趣的事情调节心情。
第85章
李暮歌对此事的处理, 是居中态度。
她在上早朝的时候,特意将此事单独拎出来商议,说觉得颜士玉的折子说得有几分道理, 又说, 不能太过分。
“禁神鬼一说的书籍,不许于诗词之中提及神鬼,此旨意乃是父皇的意思, 父皇对之前寻仙一事深恶痛绝,觉得不能让后人步他前尘, 这才下达了旨意,父皇的初心是好的,所以决不能让好事变成坏事。”
李暮歌先将罪责全推到皇帝头上, 暗指她其实并不想要实行那张圣旨,只是无奈碍于孝道,不得不下达旨意。
然后又将旨意的内容定性为好事, 言下之意是不能好心办坏事, 拿圣旨作为借口,互相攻讦。
她说完后, 朝臣们纷纷点头应是,至于心里是不是觉得李暮歌所言是真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明面上, 大家达成了共识。
“以后凡是涉及此圣旨的弹劾折子, 皆交到孤手中,经由孤核查后,方可定罪,除孤以外,他人无权以此罪责, 定罪他人,众爱卿可知晓了?”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听到这儿,面露难色,他们倒不是多想按照这条荒唐的旨意做事,他们只是不想让皇室手握全部的生杀大权。
“孤定罪之人,可由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复议再定,不定罪者,弹劾折子不必陈情,诸位觉得如何?”
大臣们互相看了看,小声议论一番,大多数人都点头觉得没问题,只有少部分不赞成,更有一部分人沉默,显然是中立派,静等他人争论出结果来。
“诸位,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事不会持续太久。”
李暮歌面露悲伤之色,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此事只会持续到皇帝驾崩。
等皇帝一驾崩,这圣旨就废了。
有了明确的期限,这下子赞同李暮歌所说的大臣更多了。
颜士玉听着周遭大臣的议论,心里叹了口气,她没想到殿下会对此政策如此坚持,世家出身的大臣们可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察觉不到危险降临。
颜士玉在一开始就知道李暮歌为何要主张此事,她知道,一旦定罪和惩罚的权力都在李暮歌手中,那世家们就惨了。
不过若是此两项权力都放在殿下手中,那么会被此事波及到的官员会少许多,这期间互相戕害的行为会有所收敛。
对于皇权的统治来说,此举百利而无一害,但对文人与朝臣们来说,它的出现,影响会非常大。
殿下要收拢皇权,她要建立能够完全听从她的意志的国度,这个想法真的非常危险。
颜士玉心中长叹一声,最后加入了支持的行列。
殿下想要做的事情,没法被阻止。
超过三分之二的朝臣点头答应了李暮歌的说法,以后定罪和设定惩罚的权力,将全部掌握在李暮歌手中。
直到皇帝身死,圣旨作废。
大臣们没有意识到这个举措有什么问题,实际上一些特殊的罪名,从始至终权力都握在皇室手中,比如谋逆一类的罪名,还不都是皇帝自己说。
他觉得谁谋逆了,谁就是谋逆了,是判斩首还是流放,全由皇帝来选。
涉及皇室颜面与皇室权力的罪,就是皇室自己说了算。
当一个残暴昏庸的人坐上皇位,整个国家都将完蛋的原因,就是因为皇室的权力非常大。
大臣们不觉得李暮歌是个残暴昏庸的人,她一直以来处理各种突发事件的手段,都相当温和。
所以将此事交由李暮歌来办,想必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出现大问题。
李暮歌达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后,马上开始说第二件事。
这第二件事,就是控制佛庙道观,她也不说别的,只说现在有很多假和尚假道士骗人钱财。
“招摇撞骗者繁多不说,还有一些人,会以毒炼药,再以高价售卖给个人,被骗了钱财便也罢了,最后搭上一条命,可就太冤了。”
李暮歌说这话时,一脸痛心疾首,百官们不由自主想起了瘫痪在床上,说话都费事的皇帝。
他们刚想到皇帝,李暮歌就拿皇帝出来说事了。
“就说那丹阳子,父皇之前对他何等的好,给他尊贵的身份,赐予他金银细软,他住在宫中,何等快活自在!父皇只是想让他好好炼药,最后他把父皇炼成了废人!”
李暮歌说起此事,泫然欲泣,悲痛万分。
好几个官员看向记录早朝的起居舍人,不知道他该怎么记录早朝内容。
圣旨刚下,说不让记录那些神鬼之事,李暮歌现在说的话,全都是神鬼之事,还正是皇帝最忌讳叫人谈及的事情。
起居舍人也有些迟疑,最后他还是选择如实记录,反正最后他是否触犯圣旨,由殿下说了算。
殿下总不能因为他忠于职守罚他,真罚也不会罚太重。
李暮歌注意到一些大臣在看起居舍人,明白那些大臣是想通过起居舍人的记录,了解她是否会无差别定罪。
自古以来,史官的笔杆子都是决不能碰的存在,皇帝一言一行都被史官记录,她还想有个好点儿的名声,之前都愿意做一些布置,来隐瞒史官的笔杆子,现在自然不会自毁长城。
她既然在朝堂上说了,就是默许了史官记录。
“殿下所言极是,那些假和尚假道士,实在是祸害匪浅,该用些法子,治一治他们,只是佛庙道观拥趸者众多,朝堂总不好公然毁庙砸观,易引起民愤。”
颜士玉站出来同李暮歌说道,正式提出佛庙道观有问题,需要整治的人,全朝堂就她一个,覃昌之前说得反驳之语算不上支持,所以只能她站出来说。
她在折子上的言论很激进,现在在朝堂上的发言,反倒比较温和。
李暮歌察觉到颜士玉的态度变了,之前颜士玉在朝堂上针对覃昌时,那个状态特别像是要将覃昌碎尸万段,才能解心头之恨,为了扳倒覃家,她好像可以做任何事。
现在她变得温和了许多,一夕之间,像是改变了自己的政治诉求。
所以她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颜士玉针对覃昌,一部分是私仇,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劝她别弄文字狱。
李暮歌想到这儿,意味深长地看了颜士玉一眼,没有在早朝上说闲话的意思,直接顺着颜士玉的话说:“假和尚假道士其害深远,不能因几个无知百姓,就放任不管,诸位若有想法,可上奏,今日早朝到这儿吧。”
李暮歌起身,走出去的时候,跟梁忠说了一声,让他将颜士玉带到书房去。
李暮歌换下朝服,穿上更便于行动的常服后,才到了书房,颜士玉已经在书房等了一会儿了。
“臣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李暮歌进去,颜士玉行了一礼。
“免礼,坐吧。”
李暮歌坐到主位上,旁边的宫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一旁,颜士玉谢恩坐下。
“你们先下去。”李暮歌屏退左右,等屋中没了外人才开口问道:“本以为你想要了肃国公的命,没想到今日早朝,你倒是镇定,是不打算和覃家对着干了?”
“殿下,臣有私心,却也有为殿下着想的心,肃国公乃是中书舍人,于朝廷而言,至关重要,如今朝中能够挑大梁的官员太少了,剩余的几位老臣,不可妄动。”
颜士玉坦诚以对,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这就等于是跟李暮歌承认了,她之前那么折腾,就是为了让李暮歌停止文字狱。
现在李暮歌做出了会约束那张圣旨的行为,颜士玉满意了,便不折腾了。
李暮歌闻言,沉默片刻,她还真没想过这件事。
经由除夕宫变后,朝中的重臣少了许多,是后来提拔底层官员,李暮歌带着手下日日辛劳,又经过科举选才等一系列的补救措施,才让朝堂稳定下来。
后来西北叛乱,又死了好几个官员,杨家被扳倒,同样带走了一批官员,现在朝堂之上,人手又开始不足了。
“殿下,臣于吏部任职侍郎,自任职以来,不敢松懈半分,朝堂之上,已经陷入无人可用的窘迫困境之中,若是再折腾一批官员下去,恐怕落在其余大人身上的担子,就太重了。”
一旦朝堂积攒政务,各地的政务运行都会陷入困境,整个国家就危险了。
西北好不容易平定下来,颜士玉实在不想让国家陷入新的危机之中。
李暮歌没说话,她低垂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思绪。
好半晌,李暮歌才开口道:“你这段时间,倒是做了不少准备。”
颜士玉自她颁布旨意以来,就一直持反对意见,先前她没有说过人手不足的事情,现在提出来,恐怕是近期才发现的。
颜士玉肯定是付出了很多时间,才找到一个,可以说服李暮歌的借口。
“玉自知失言,请殿下恕罪。”颜士玉起身,冲李暮歌行礼请罪。
“你是为国为民,何罪之有?”
“臣不过是尽为臣子的本分,为国为民者是殿下,殿下心系万民,此乃百姓之福,但天下不止百姓是殿下的子民,朝中的大臣,世家大族,全都是殿下的子民,殿下,需得多多考虑。”
以前颜士玉就发现了,李暮歌对世家好似天生敌视。
她不喜欢世家,不喜欢高官,她喜欢百姓,喜欢世家完全不会放在眼里的庶民。
李暮歌当然知道,世家也是她的子民。
可她压根没法对世家有什么好感。
单独到一个人身上还行,对世家这个整体存在,她只有厌恶和警惕。
只因李暮歌出身现代。
现代出身的李暮歌,骨子里厌恶家族传承,因为能够被家族传承下来的东西,说白了就是资本,而资本被传承后,只会越来越强大。
用一句简单的比喻来说,同时面试工作,普通出身的人再优秀,也争不过总裁的孩子,这就是家族传承带给普通人的负面压制。
上升途径会被家族垄断,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没法打得过人家几代从商从政积攒的资本。
现代还没有千年的世家,而大庄,动不动就能跳出一个世代簪缨的大家族。
大庄虽没有前朝那样严苛的身份等级制度,但身份等级的要求体现在方方面面,大到盖房,小到穿鞋,样样有规矩。
以商人为例,商贾在外不能穿绫罗绸缎,不能住大房子,身上没有官职,连牛车都不能坐,马车更不用想,只能骑驴。
商人穿鞋都不能穿太好的料子。
庶民比商贾更惨,庶民没钱也没权,一旦失了土地,就会变成低贱的流民,被人抓走,贩卖为奴隶,从此失去一切,连命都由他人说了算。
大庄是个很烂的古代王朝,李暮歌厌恶这里的一切!
她是从被迫穿越死亡百次的痛苦回忆开始接触这个世界,她欺骗自己世界是一场游戏,这样她才能保持理智,不被痛苦折磨到癫狂。
哪怕将仇人都杀了一遍,李暮歌依旧无法抹去她曾经经历的痛苦。
颜士玉说完后,忐忑不安地等待上位者的审判。
可她等了好一会儿,李暮歌都没有回应。
“殿下?”
颜士玉轻声提醒。
李暮歌终于抬眸,正视颜士玉,她仔细看着颜士玉,眼前这个人在她的视野里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从一个跟随在她身边的NPC,变成一个会呼吸的,鲜活的人。
“孤知晓了,以后不会有人因字获罪,但圣旨已下,不能朝令夕改,孤只承诺,日后必定会废除此旨意。”
李暮歌到这儿,算是暂时歇了下猛药的想法,文字狱不会再继续。
颜士玉松口气,高呼:“殿下英明!”
“少拍马屁,你既然不让孤用简单的法子,那你就做好准备,长久作战吧,滚回去写一封奏折,说说看,孤要如何才能叫庶民们能够读得上书,吃得饱饭,让庶民亦能入朝为官。”
李暮歌觉得光靠现在的科举不行,科举再改,读书人的范围也还是在世家圈子里打转,能闯出来的庶民寥寥无几。
颜士玉没想到这个差事会落到自己身上,当即腰都弯下去了,感觉肩膀沉甸甸的。
但只要殿下愿意多给她一点儿时间,那怎样都值得。
“说来奇怪,颜家也是世家之一,阿玉,你当真要与世家对着干?”
人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李暮歌实在是很好奇,颜士玉是怎么想得。
“殿下,颜家以后不会是世家。”
颜士玉已经将自己从世家行列里摘出去了,颜家自颜士珍死后便损失惨重,如今连族地都没几个人了。
颜家下一代里,也没什么好苗子。
“颜士玉,你以后定然是个人物。”
李暮歌看着颜士玉,突然觉得,她确实可以给世家一点儿时间。
不能一杆子打死,世家里也会有比较听话的人,没必要弄得天下举世皆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