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接下来几天朝中还算平稳,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雪灾上,那两天长宁城下的大雪,在别的地方, 尤其是一些山中村落里, 成了天灾。
这几日雪渐渐融化,这场雪造成的伤亡数量也被报了上来。
死了三十余人,伤了上千人。
这三十余人都集中在夜城附近, 那边山多,每年下雪下雨, 那边都是重灾区,要不是有明月泉在山上,估计夜城附近的人早就搬走了。
明月泉给了那些人活下去的本钱, 只要将泉水从山上运下来,他们就能得到一笔足以让一家老小活下去的钱财。
夜城的人不光没有因为自然灾害频发而减少,甚至这些年来还隐约有上升趋势, 也是因为人太多, 所以每次受灾,那边死得人也多。
皇帝得知此事后, 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李暮歌觉得皇帝完全不在乎死的那些人。
在皇帝看来,不过是几个庶民罢了, 死了就死了呗, 朝廷下发了修葺房屋的钱,他们没把房子修结实一些,怪得了谁?
而且还非要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建房子,朝廷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死了就是运气不好, 不然怎么别人不死,就他们死。
有类似想法的人不管是皇帝,李暮歌还听一些官员私底下这么说。
有些官员的怨气是真的很重,引发他们怨气的人,是工部的新尚书卫勤。
卫勤上来后就想要干点儿实事,而且他确实算得上是比较重视民生的官员,以前他在刑部当主事,就是那种事事要过问,对底下百姓很细心的官员。
雪灾发生后,卫勤就一直在问后续怎么安排,冬天还很漫长,大雪不会只下一次,趁着此次机会,卫勤很想派人细查一下底下,以免再出现类似的惨剧。
因为卫勤非常重视,他甚至自己领头外出监督底下的官员做事,以身作则。
所以不少官员对此怨声载道,平日里到了冬天,他们都可以休息了,没什么大事要办,现在卫勤非要折腾,他们只能跟着一起干活,大冬天外出,累得要命,他们怨卫勤吃饱了瞎折腾。
按理说此举为国为民,是官员理应做得分内之事,这些官员根本没有立场怨卫勤。
可大庄的官场就是这样,人多声音大,有理也没用。
因为卫勤调动的官员有些多,导致一些本来人手还算足够的部门,有些人手紧张起来,经常会跑去吏部要人。
再加上之前杨家被关起来的那一堆人的空缺还没补全,人手更少,吏部最近忙得不行,颜士玉在吏部做事,跟着忙活起来。
导致颜士玉来找李暮歌,都开始抱怨起工作来了。
“真不知道卫尚书在想些什么,修葺的费用是进去那位尚书主持下发的,修葺房屋的事,也全是那几个关在大理寺的罪官在管,现在出了事,他最多只能亡羊补牢,专注填补窟窿便是,非要刨根问底,现在他的行为,跟重新再做一次修葺也没什么区别,这不纯粹是折腾人吗?”
颜士玉加班加到眼底都有青黑了,她气哄哄地喝下一口热饮,又骂道:“都怪肃国公,他没事儿给卫尚书批那么多人干什么!合着不用中书省的人去做事,他就随便批啊!”
颜士玉对覃家的意见非常大,这事儿严格来说算不上覃昌的错,但颜士玉就要将过错推到覃昌身上。
李暮歌喝了口热腾腾的奶茶,嚼碎了里头的珍珠,长舒一口气。
“消消气,等明年开春恩科后,吏部就有人了。”
颜士玉将不满说出来后,心情好了很多,闻言点点头,低头的时候看见手里的热饮子,有些好奇地问:“殿下,冬日怎么还能有牛乳?”
“把牛乳变成粉末,就能储存很长一段时间,要是往里头加点儿对身体好的东西,给婴儿吃,可以让婴儿活下来。”
颜士玉没想到还能这么干,她闻言眼睛一亮,赞叹道:“不愧是殿下,没想到还能这样储存牛乳,可是,这东西给婴孩吃不好吧?听说很多孩子直接喝牛乳,会腹泻。”
“反复煮沸三次后就不会腹泻了,你想想,要是有奶粉,是不是有很多孩子就能活下来了?”
李暮歌说到这件事,肉眼可见得开心起来。
在大庄,最底层的百姓完全是消耗品,平均寿命连三十岁都不到。
他们是消耗品,他们的孩子就更惨了。
因为长期吃不饱,营养不良,很多生下孩子的女子都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养婴儿,大庄婴儿夭折率高的惊人,占第一的死亡原因不是疾病,而是饥饿。
至少一半婴儿是被活活饿死的。
生牛乳羊乳不能直接给婴儿喝,这一点很多人都不知道,而像是米汤一类的东西,也不足以提供婴儿生长所需全部营养,更不要说贫困至极的庶民们,根本无法稳定提供粟米和牛羊乳给婴儿。
人口是发展的基础,李暮歌不想再看见被活活饿死的人,她没办法一步到位,让所有人都吃饱,她只能努力一点点,一步步去做,能解决多少解决多少。
颜士玉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她说道:“可是殿下,这牛乳再如何好,也不敌乳娘的奶,而那些请不起乳娘的人家,恐怕也买不起牛乳啊。”
牛乳可不便宜,大庄没有专门产奶的牛,本地牛产奶也不够多,所以牛乳羊乳向来价格比较贵。
李暮歌自然想到了这一点,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奶茶,说道:“可以让百姓养牛羊,产奶的时候送到官府,给一点点加工费,官府加工为奶粉后再还给他们,到时候他们可以卖钱还是自己用,都可以。”
“殿下,庶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他们也没钱买牛羊来养。”
“牛羊可以吃草,很好养活,没钱的话,官府可以借给他们一些,只需利息低一点儿。”
颜士玉没想到李暮歌想了这么多,这么深。
颜士玉也没多想,因为听起来这真是一个利国利民的良策,而且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只要按照李暮歌的话去做,那么对很多庶民来说,他们会有一个赚钱的机会,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够多吃两顿饭了。
“殿下此策甚好!可要臣代写奏折?”
颜士玉的话让李暮歌沉默了,半晌李暮歌才道:“不必了,不用递折子上去。”
“为何?”
为何没有递折子?当然是因为李暮歌明白,这个政策好是好,但只要政策普及全国,绝对会出大问题。
官府发放牛羊给庶民,这牛羊真的会落到庶民手里,而不是与县令勾结的富绅土豪手中吗?
官府的利息很低,那会不会被富绅土豪占了份额,随后富绅土豪用高利发给庶民,这样一来,富绅们就能用官府的钱给自己赚钱。
有政策法令背书,县令完全可以巧立名目,强迫庶民养牛羊,到时候落在庶民头上的是又一个重税——牛羊税。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吧。我得需要足够多的官员,才能办成此事。”
还得是足够多会为庶民着想的官员。
不光要有官员努力,同时庶民们还需要一个完整且快速的监察机构,一个能够连通上下的信息流通途径,这样一来,才算是具备了推广基础。
可能还得提高国民的识字率,扫除文盲,让他们能够看清楚朝廷的政策,不至于被县令和富绅们恐吓蒙骗。
也得让百姓们能够勉强饿不死,尽量避免他们拿到牛羊后,直接宰了吃肉的事情发生。
最好是找到产奶量高的牛羊品种,那些牛羊品种都不在本地,估计要去胡族所在之地,又或者是遥远西方的一些地方寻找更好的品种。
这些事情都不是身为公主的李暮歌能够做到的。
李暮歌从春天就开始想着奶茶的事情,奶粉更是早早就储备好了,但到现在,颜士玉才知道她有这么一个打算,可见李暮歌心里对这件事一点儿底都没有,压根没想过现在推广开来。
要不是今天颜士玉问起,李暮歌压根不会主动提奶粉的事情。
颜士玉见李暮歌将奶粉的话题略过,便识趣地不再提这件事。
而是说起了李暮歌关心地另一件事——东安县令的事情。
“朝廷派过去的监察御史已经到东安了,有大公主帮忙,证据查得很快,想必过两日就会带罪官苏铭回朝,东宫这几天没什么动静,很是反常,殿下,东宫是不是打算等苏铭回朝后再杀人灭口?”
苏铭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为防止他狗急跳墙,污蔑太子及其下属,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畏罪自杀”。
这样一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颜士玉一直关注着东安的消息,苏铭是个关键人物,颜士玉希望苏铭能尽快死在路上,而不是回到长宁后再死。
只要苏铭在路上死了,他无论如何也攀扯不出颜家,这事儿和颜家就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苏铭最后是在长宁死得,尤其是他可能会在大理寺里死,那在他进入大理寺之后,谁也不知道他会供出谁来。
东宫会选择在苏铭入大理寺后动手杀人灭口,是因为提前杀人很容易被大公主嫁祸栽赃,大理寺是温川的地盘,勉勉强强算是大公主的地方,苏铭死在大理寺的话,从表面上看,就跟东宫没什么干系了。
李暮歌不知道东宫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出手,她抬眸淡淡看了颜士玉一眼,道:“东宫不知会不会杀人灭口,我看你倒是很想现在动手,以除后患。”
颜士玉表情一僵,被活阎王看出来了。
“还请殿下恕罪,是臣太沉不住气了。”颜士玉果断低头认错,她那点儿小心思确实不可能躲过殿下的法眼。
若是能除去恶人,又能护住族中老小,在颜士玉看来是最好不过,至于那些与恶人狼狈为奸的族人,她可以私底下处理。
一旦将事情放在台面上,最后的处理结果,真不一定能有私下处理公平。
“颜家早就已经卷入此局,你想要让所有人安然无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别白费力气了,就看此局,东宫和大公主府,究竟谁会赢到最后。”
李暮歌的意思很明确了,她要坐山观虎斗,颜士玉绝对不能代替她下场。
颜士玉想到什么都不跟她说的姐姐,再看一眼眼前神情冷漠的公主,闭了闭眼,逼自己将最后一丝心软斩断。
“是,臣谨遵殿下之命。”
苏铭回朝的时候,特意挑了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在他被抓捕后的这几天里,京城传出无数有关于他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他都是那个最大的恶人。
他无恶不作,贪婪成性,手底下有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在传闻之中,他是为东宫敛财的黑手,是祸害一方的奸佞,苏铭的名气从未像如今这样大过,只不过全都是坏名声。
身形削瘦,蓬头垢面的男子坐在囚车之中,被官差押送入城,临街两边站着许多百姓,骂声不断。
甚至还有百姓往他身上砸土块,石子,要不是衙役及时呵止,怕是苏铭不用“畏罪自杀”了,直接被百姓们给砸死在当场了。
“真是好大的阵仗啊,比前些年异族的统领入长宁城受降时,动静还要大。”
覃韵诗从窗户向下看,街道上已经没了囚车的身影,围观的百姓也逐渐散去,却还能听见百姓们的讨论声,声声都是不满与愤恨,好似恨不得将苏铭扒皮抽筋,才能解心头之恨。
覃韵诗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冷,她缩了缩脖子,从窗边离开,到了屋中。
屋内,她的郎君崔珏崔子铭正在品茗,茶汤在炉中煮沸,香气四溢。
崔珏嗯了一声,给覃韵诗倒了杯茶,推到她手边,轻声道:“娘子饮茶。”
覃韵诗坐下后,勉强压下浮躁的情绪,喝了两杯茶,这下彻底平静下来了。
“东安过来的县令,不知道颜家在其中有没有插过手,如今颜士珍在大公主身边,颜士玉在十四公主身边,颜家两头下注,不知意欲何为,郎君倒是坐得住,崔明璋被裹入大公主与太子的争斗中,差点儿死在大理寺,也不见崔家心急。”
情绪平静了,不代表事情就全过去了,覃韵诗话里话外能听出她对崔家的不满。
崔家一直没有表明立场,实在是让人无法放心。
“明璋如今调去了吏部为侍郎,因祸得福,更上一层楼,崔家得了好处,为何要心急呢?娘子,覃家做事急躁,当今陛下最不喜爱出风头的世家,小心为上。”
崔珏大概是得了他祖父的真传,特别沉得住气,就算被覃韵诗当面质问,依旧说话不快不慢。
“杨家如今元气大伤,正是新世家上位的好时机,若不是后宫之中接连出了差错,导致十公主与十一皇子先后离世,覃家怎会如此被动,处处被颜家和杨家压了一头。”
覃韵诗想到,若不是宫里出了事,她也不会嫁到崔家,看见崔珏那张风雅俊秀的脸,心里就更烦了。
她不爱美色,更爱权柄,之前一直没有成亲,是想学颜士珍留在家中,只是覃家人多口杂,并非每个人都支持她。
原本淑妃娘娘支持她,她等十公主年纪大些,就可以到十公主身前帮忙,没想到两位皇嗣一前一后纷纷身亡,她之前的安排被迫全数废了。
不得已之下,她才选了崔家嫁过去,想着掌控了崔家之后,凭着覃崔两家,投奔任何一个皇嗣,都能迅速成为那位皇嗣身边最倚重的人。
谁知才短短半年,夺嫡局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有苗头参与夺嫡的皇嗣,一个个跟被诅咒了似得,死了一大片。
最后剩下的,要不就是病秧子,如四公主,要不就是不顶事,母家不显的人,如九皇子、十三公主等。
大公主身边有颜士珍,太子身边有杨凌两家,都不能成为覃家扶持的对象。
剩下的人选,竟只有德妃的十二皇子,以及最近异军突起的十四公主了。
德妃从前并未培养过十二皇子,比起八皇子,十二皇子实在是太过稚嫩,真要是下场夺嫡,恐怕不消片刻就能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送入宫的覃嫔一直怀不上,除了十四公主,覃家已经别无选择。
可十四公主身边,早就有个颜士玉在,而且颜士玉是在十四公主还没闯出名声的时候臣服的幕僚,于十四公主而言,有雪中送炭之情。
覃家选上十四公主的时候,十四公主已经不是很需要覃家,覃家于她而言,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事已至此,如何赢得长安公主青睐,才是娘子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娘子何必总与那颜家女争输赢,娘子真正该重视的对手是那两位。”崔珏温声劝说覃韵诗,“如果最后登上皇座的人不是长安公主,娘子才是败了。”
从龙之功不可能只一个人得,何必跟同僚过不去,该多看看真正的对手。
覃韵诗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她只是担心旧事被重提。
“覃颜两家是死敌,自先帝在时,两家就从未停止过争斗,从明面上的官位,到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事情,两家的仇恨可不是共事一主能解决的。”
崔珏知晓此事,崔家也在朝中多年,那些过往全都写在族中的书本中,况且崔家现在和覃家联姻,算是联盟了,怎会不清楚盟友的底细。
崔珏只是不想让两家的矛盾,影响到最后的结果,他继续劝说:“颜家六娘子年纪不大,她恐怕并不知情,真正知情的人应该是颜家三娘子,所以娘子还是应该先对付大公主,为大局计,暂且放下恩怨,与颜六娘子合作才是上策。”
“你说的话我岂会不知!可你不要小瞧了颜六这个人,之前颜三掌权颜家,她就敢在家主眼皮底下另投长安公主,一看便知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她年纪虽小,但志向远大,孤注一掷疯得很。”
覃韵诗对颜士玉的评价很高,隐隐超过了对颜士珍的评价。
这让崔珏有些惊讶,他之前见覃韵诗对颜士玉多有不满,还以为覃韵诗不喜欢颜士玉,现在看上去又不像是不喜了。
“这样看我作甚!我对她不满,是因为我知道她强大,弱小的敌人不配得到我的重视。”覃韵诗被崔珏看得有些恼羞成怒,她平日里一副名门贵女的做派,温柔和善,好像脾气特别好,实际上她自傲至极。
她说杨家人觉得别人都是蠢货,实际上她也不遑多让。
大世家出身的人,天生就觉得高人一等,这是财富权力给她的底气,更是她自身学识与能力给她的底气。
崔珏很喜欢覃韵诗谁都看不上的骄傲,只是可惜,崔家保守,与覃韵诗的性子不合,导致覃韵诗对他多有不喜。
“记得娘子之前曾说,起初见长安公主,便是由颜六娘子举荐,若颜六娘子当真知晓所有旧事,她还能做到这一步,可以说十分有容人之量了,这样小的年纪,能有如此深的城府吗?”
颜士珍当年都做不到对敌人如此友善,别说当年,现在颜士珍都做不到!看见覃家人,颜士珍眼神冷得像是藏了冰刃!
崔珏之所以这样清楚,是因为他前些日子被调到史馆做修撰。
刚去的时候,环境很好,同僚很友善,成亲回去后,崔珏就没有得到过同僚半分好脸色了。
“不知,继续看下去吧。东安是颜家的族地所在,颜家在东安就如杨家在泷阳,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苏铭在东安的所作所为,颜家不可能一点儿不知,我看这次大公主是要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覃韵诗话音落下,苏铭所在的囚车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驶入大理寺的牢狱。
当天晚上,苏铭亲笔写下口供后,在狱中悬梁自尽。
口供上写,他愧对家中父母,读书科举得了官后,不但没有做一名好官,还被贼人利用,如今被推出来做替罪羊,他只希望,太子能为他伸冤!
这封口供传到朝堂上,朝臣尽数哗然,太子顺势在朝堂上递出弹劾折子一封,弹劾太傅颜濯,治家不严,纵容族人为害一方,胁迫朝廷命官等一系列大罪,就差把颜家要造反这个帽子扣在颜家头上了。
弹劾折子说得很严重,但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相信颜太傅要造反,连皇帝自己都不相信。
只是这罪名已经一一列出,颜太傅必须得给出一个交代。
第67章
纵使谁都不信颜家真有不臣之心, 也没法闭着眼睛为颜家说好话,弹劾折子递上去,还是太子递了上去, 这事儿必须严肃对待。
平日里颜太傅基本上已经不上朝了, 因为这事儿,当即他就被叫到了朝堂之上。
看着老态龙钟的颜太傅站在太子面前,据理力争, 为颜家清白而战,不少颜太傅的学生都热泪盈眶, 对太子一肚子不满。
太子和大公主打擂台,为什么还要让老太傅上场?太子这是针对!是对太傅不敬!
皇帝本人都有些不满意了,太傅曾经是他的老师, 是他当太子的时候,为他授课的人。
按理说,太傅这个职位应该属于东宫的人, 等太子当上皇帝, 太傅的人选就该换人了,是皇帝念及颜濯本人劳苦功高, 又不舍与老师生分,这才为颜濯保住了太傅之称。
前朝时,太傅权利甚大, 地位崇高, 但到了本朝,太傅已经更倾向于是一种虚名,彰显帝恩的名号,权利没那么大了,可皇帝的偏心是实打实的。
“太子殿下, 颜太傅已经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那苏铭不过是个蝇营狗苟的宵小之徒,眼见阴谋败露,随意攀扯他人罢了,颜家地处东安,因此成了苏铭小人的攀扯对象,此番颜家实是受了无妄之灾,还请陛下圣裁。”
等颜太傅说完话,立马有颜家门生跳出来为颜太傅喊冤。
有了领头的,其余人自然不甘示弱,一一出列。
太子冷眼看着,一言不发,他这种态度更是让那群颜家门生心中没底,怕老师受罪,一个个求情求得更真心实意了。
唯有大公主看出些不对来,以她对太子的了解,面对排山倒海的声浪时,太子要不避其锋芒,要不迎难而上,绝不会沉默以对,似是无力反击后认命了一般。
太子的反常叫大公主心中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朝堂上跳出来超出一半的人后,皇帝开口了。
“太子证据确凿,太傅反驳之语无凭无据,难以令人信服,此事交给御史台查办,务必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散朝吧。”
皇帝阴沉着脸,将此事扔给了御史台,随后看着朝堂上站出来的超出一半的大臣,冷哼一声离开。
他走之前,瞪了一眼太子,又瞪了一眼大公主。
太子面对皇帝不善的眼神,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高呼恭送父皇,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一切都说明白了。
大公主才是愣了一下,慢半拍行礼,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她恍惚回神。
“大皇姐,心情如何?”
太子转过身,同还有些怔愣的大公主说道,大公主迅速回过神来,冲着太子冷笑一声,凑近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让太子原本得意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儿去?不过是一具傀儡。”
太子今天看似是在攻击颜家,实则是在攻击大公主,在朝堂上多位大臣出面,为颜太傅说话的时候,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李暮歌站在一旁,看着太子和大公主短暂交锋后,两人都阴着脸离开,心里微微摇头,对今天的戏不是很满意。
因为李暮歌看见了老登对权力出乎意料的重视,她以后想要从老登手里夺权,难度很大啊。
“父皇很生气,大皇姐此番可是吃了个大亏。”
身后四公主虚弱地开口,李暮歌眉梢微微一挑,转过身去看这位又好几日没上朝,今日突然出现的四公主。
四公主面上病气很重,说两句话就要大喘气一下,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像个骨头架子,可就是如此,她也没有倒下。
相反,她活得比宫里很多皇嗣都要长,年少时的病弱没有让她死去,后来成亲生子都没能让她出事。
李暮歌愿称之为超长待机,看着虚弱,好像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实际上能耗得很,身体好的人都快死没了,她还能继续病弱的活下去。
“四皇姐今日怎么来上朝了?真是巧了,每次大皇姐出事,四皇姐都在。”
从一开始生辰宴上大公主的献上死去的鸟儿事件,到现在大公主和太子互掐的每一次大事,仔细想想,这位病弱不喜外出的四公主,全都在场。
李暮歌不得不考虑一下,这究竟全都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又是什么呢?
要说故意,那就只能是四公主在故意如此行事。
李暮歌看了眼四公主脸上那完全不像是作假的病气,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四公主这副快死的模样,可真不像是装得。
“咳咳,不瞒长安,我也很疑惑,为什么每次好不容易出公主府一趟,都能赶上这些事。”
四公主苦笑一声,好像并不想当围观热闹的人。
“四皇姐常年在府中,足不出户,平日里想来也没什么乐子,每次出门都能瞧见这样热闹的场景,难道不觉得不虚此行吗?”
李暮歌面带笑意,说话时态度随和,好像和四公主关系有多好一样。
四公主闻言苦笑连连,摆手摇头,拒绝当那个热闹旁的围观者。
因为围观的人,太容易被扯入热闹中了,她可不想做城门失火里被殃及的池鱼。
四公主的抵触之色不像假的,但李暮歌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对四公主的怀疑,甚至她更怀疑老四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演得呢?
“这样热闹的场景,还是少出现些为好,不然这朝堂之上就永无宁日了。”
四公主像是开玩笑一样说着,这个玩笑现在听来,属实是有些地狱笑话。
因为谁都知道,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结束,太子和大公主的党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每时每刻都会上演的战斗。
这一场仗,若是没有外人插手,一年两年怕是都打不出个胜负。
李暮歌不想跟四公主谈论党争了,四公主的嘴很严,一句有用的话都不说。
她果断转移话题,说起另一件事:“四姐如何看待此次夜城一带的雪灾?”
“夜城,那是个好地方,可惜我还没去过。”
四公主对李暮歌的转换话题,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她的回答很丝滑,拒绝谈论政治的想法,也表达得很明确。
李暮歌这下确定了,四公主绝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与世无争,羸弱无为。
只是不知为何,四公主在排斥加入朝堂之中,她什么都看得明白,所以她拒绝掺和进来。
倒是少见的清醒。
“巧了不是,妹妹也没有去过夜城,只是听说夜城明月泉酿成的酒很好喝,前段时间偶然喝到,惊为天人,四姐能喝酒吗?若是能的话,回头妹妹给你送几坛过去?”
李暮歌见四公主不想谈,便识趣得没有再提,而是跟四公主聊起家常来,四公主说自己能喝酒,就是得少喝,所以多半要浪费李暮歌的好意了。
李暮歌说给她送一坛过去,平日里少酌两口,解解馋便是。
两位公主你一句我一句得聊着天,谁也没让话掉地上,等在宫外分开的时候,还颇有些依依不舍,约着下次有缘再聚。
四公主精神不济,显然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都不会再上朝来了。
等李暮歌和四公主分开,坐到自己的马车里,她脸上的笑容如潮水退去,只剩下无悲无喜的淡漠。
“去文绮楼。”
马车车轮转动,载着李暮歌往文绮楼而去。
李暮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文绮楼了,自打她将科举改制一事全权交给宁泽世等人后,她基本上就不去国子监了。
不去国子监,自然不会去文绮楼吃饭。
至于学业,李暮歌该学得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她又不打算去考科举,没必要天天去上课。
到文绮楼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在等着李暮歌,正是穆盈栀。
穆盈栀见到李暮歌,先行了一礼,随后与李暮歌到了隐蔽的包厢之中,将四周人手安排好,确定不会有外人偷听到谈话,两人才开口说正事。
“殿下,人已经全数回来了,只等着下一次舆论战,他们会立刻出征。”
穆盈栀话语间难掩激动,“舆论战”这个名字,还是她从李暮歌这儿学去的。
李暮歌打舆论战不是第一次了,先前她就不止一次利用茶楼酒肆里消息灵通,传递消息也很快的乐伎等人,将消息传到民众耳朵里。
苏铭人还没进长宁城,事迹传遍大街小巷,这全是李暮歌的手笔。
不然大庄那么大,贪官污吏何其多,怎么就一个苏铭能有机会,在长宁百姓面前露脸啊?
放到现代,李暮歌就是手握水军公司,同时还有一堆营销号,一声令下,全网铺开她想让民众知道的消息,流量爆棚那种。
“没被人发现问题吧?”
这一次,李暮歌不光重视消息铺开的速度,也重视有没有人发现问题,太子和大公主现在互相视对方如死敌,两个势力不分伯仲,她如果此刻掺和进去,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还有可能成为其中一方的帮手,那就完全违背了李暮歌一开始的想法。
李暮歌的初心很简单,那就是拱火,让两边都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将矛盾扩大化,直至两边都收不了手为止。
拱火的后果可能会是让天下大乱,也可能是将所有冲突都局限在朝堂之上,在结局没有出来之前,李暮歌也不清楚究竟如何。
但她还是选择这样去做了,因为她没有耐心陪大公主和太子玩这种永远没有尽头的夺嫡游戏。
两边都没法彻底致对方于死地,于是不停的往后拖,胶着的局面只对皇帝有好处,对李暮歌毫无益处。
穆盈栀很是自信地摇了摇头,说道:“全都是老手了,不会叫人发现问题,只是近些时日,坊间多了很多其他人的人手,似乎都是东宫的人,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今天早上,太子弹劾颜家,要给苏铭讨回公道,吵了一早上了。”
穆盈栀闻言,心中了然:“怪不得东宫会派人出来,太子定是想要传播谣言,败坏颜家的名声,颜家在民间素有清名,苏铭又确实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太子想在苏铭畏罪自戕后,为苏铭翻案,很难啊。”
都不能说是很难了,基本上痴心妄想。
别看苏铭死后留了口供,说一切都是颜家胁迫他,实际上苏铭的话并不能作为铁证,颜家嫡系全都在长宁,旁系在族地,就算真的是颜家人胁迫,那也是旁系的问题。
自古只有旁系给嫡系背锅,鲜有嫡系给旁系背锅,因此闹到最后,颜太傅多半会与杨家一样,推几个族中刺头出来顶罪。
“太子想得太简单了,不知是谁给他出得这个主意,靠一个苏铭就直接去攀咬颜太傅,这手臭棋,怕不是楚家人献策,楚家这么多年不温不火,还是有些道理的。”
李暮歌想到今天早上朝堂上的景象,就觉得有些可笑,笑皇帝太敏感,笑太子太傻缺。
太子难道以为他这么做,让皇帝忌惮颜家,就能让大公主吃亏了?
以李暮歌对老登的了解,老登绝不会对颜家动手,相反,他会在权衡利弊后,对颜家更好一点,更容忍一些。
因为颜家是个清流世家,名声再大,朝中支持颜家的大臣再多,颜家也不可能去谋朝篡位,清流忠臣怎会做如此大不敬之举,传出去清流变浊流,颜家名声尽毁,到时候就没几个大臣愿与颜家为伍了。
与之相对的则是凌家,上次凌家算是全身而退,皇帝不得已之下又放了凌长寿回西北,现在长宁就剩下凌长寿的废物儿子还在,以及一个凌家的贵妃,这两人,没有一个看上去能够制止凌家生出反心。
凌长寿不止一个儿子,与妹妹更是多年未见,感情淡薄,皇帝对凌家的忌惮,在凌长寿离开长宁后,会越来越深。
凌家支持太子,颜家是平衡太子和大公主两方势力的重要砝码,怎能轻易挪动?
真正了解皇帝的人绝不会献上这样的计策,太子应该是被最近接二连三的变故打蒙了,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采纳了楚家人的法子,直接冲着颜太傅而去。
李暮歌觉得,太子如果一开始就奔着东安那边的颜家旁系使劲,他定能从东安那边撕下一块肉来,但他冲着颜太傅使劲,劲用错了地方,就像是伤害打在了盾上,压根连敌人的防御都没破开。
“最近楚家确实行事有些张扬了,进了十月以来,楚家在长宁大出风头,现在十月底,楚家这个月已经办了六次诗宴了。”
穆盈栀在国子监教书,对哪家办了文会的消息十分清楚,毕竟那些文会诗宴的请帖,大多会发到她底下学子手上,连带着她也被发了不少请帖,只是她没去而已。
有什么好参加的,一群无趣的人凑在一起做无趣的事情,看楚家人得意的猖狂嘴脸,有时还要拿钱给楚家写诗,硬着头皮写歌功颂德的诗词,穆盈栀想想都觉得浑身难受。
一般一家一个月办两次诗宴之类的宴席,那都算得上是频繁,一个月六次,这是大门常打开,天天宴客啊。
李暮歌对常家人的社交能力表示赞叹,可惜太急了,以为杨家受了伤暂退后,楚家立马就要骑马上任不成?
“吩咐他们,将楚家献策对付颜家的事情传出去,至少要传到大公主耳里,让大公主知道,楚家有多猖狂。”
“是!”穆盈栀先将李暮歌下发给她的任务接下,随后有些为难地道:“可是殿下,此事咱们手里并无证据。”
献策一事不过是李暮歌刚刚猜到的而已。
“有没有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公主信还是不信。”
打舆论战需要什么证据?还不是上下一张嘴,一切都是“合理推测”?
李暮歌从不会小瞧舆论的力量,她也知道,舆论是把双刃剑,只是在眼下,她本人不能亲自下场夺嫡的时刻,舆论是她手里最有用的武器。
哪怕日后她同样会受到舆论的加害,她也得用这把双刃剑!
过了两日,这个消息才传到大公主耳中。
这两日大公主的日子过得不是很舒服,每天上朝就会被人弹劾自己的手下,下了朝还得跟手底下的人商量如何反击,怎么摆脱眼下的困境,每天都高强度工作,能舒服才怪。
好在成果喜人,这两日下来,皇帝一直没有再就此事追究下去,甚至有时候太子党的人说话过分了,皇帝还会批评两句,明显立场已经倾向于相信颜家。
大公主才松口气,就听到了楚家人针对颜家的事情。
她立刻将颜士珍叫来,将此事跟颜士珍说了说。
“以往楚家和颜家井水不犯河水,两家从未有过矛盾,怎么楚家突然开始针对颜家了?是有小人挑拨离间,还是楚家活得不耐烦了?”
大公主说话很直接,楚家人要是听到,估计会被大公主的话给气死。
楚家也是个大家族,对上颜家怎么就叫活得不耐烦了?颜家是有多厉害,还能把楚家给灭了不成!
颜家不能灭楚家,但是大公主有意给楚家点儿颜色看看。
大公主心想,她的幕僚,她的手下,楚家想针对就针对,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颜士珍的反应就比较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殿下不必为不入流之人动肝火,楚家现在已是太子党之中一员,自然会为太子献计,只是楚家人愚蠢,这计谋献上后,不如不献,当真是以卵击石。”
颜士珍的冷淡,是完全不将楚家人放在眼中,杨家还没彻底被按死,楚家就迫不及待想要上位,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能做出这种判断的人,不是愚蠢是什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杨家之前一度成为势力最强的世家,现在杨家丢了一群废物旁系,不一定是坏事,福祸相依,一时的受挫,换来彻底清除掉尾大不掉的祸患,是件好事。
只要杨家能忍得过这一段日子,族中再出几个高官,转眼就能重回巅峰。
“愚蠢?这楚家小人作风,我倒是看出来了,可这蠢,我没看出太多,能想出利用东安旁系对付老太傅的手段,也算不上非常蠢吧。”
大公主和颜士珍看问题角度不一样,她和太子相似,倚重世家大族,又戒备世家大族,因此从不敢小看任何世家。
“殿下,太子和太子妃孕有一子,太子一旦登上皇位,杨家扶持太子妃之子,此后百年,杨家人能尽享荣华富贵,高枕无忧。楚家想要上位,该先踩死杨家,现在把力气往外用,先是来跟我家对抗,接着又毫不掩饰自身野心,让杨家直接看见他们想要取而代之的意图,不是蠢,是什么?”
颜士珍说着说着,简直要被楚家给蠢笑了。
楚家人不受先帝和当今皇帝重用,是有原因的!
大公主这才恍然,她忽略了楚家和杨家在未来的争斗。
也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太子会登上皇位,所以她才忘了这事儿。
大公主问颜士珍:“那要放过楚家,让楚家和杨家狗咬狗去吗?”
楚家主要针对颜家,所以大公主很重视颜士珍的意思,如果颜士珍要追究,那就追究到底,如果颜士珍说算了,那大公主也就不特意报复回去了。
颜士珍则在犹豫,她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
自从那一日她和士玉说明白后,姐妹俩在同一个府上住着,却是早出晚归,谁也不见谁。
颜士珍还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很久,没想到前些日子她回去,士玉特意来找她了。
问她前段时间出门去夜城做什么,又问她,多久没有回过族地了。
颜士珍当时只以为士玉是知道了些什么,过来打探消息,后一句不过是没话找话聊,而今想来,又觉得士玉的重点可能是在后者,士玉在提醒她,族地要出事。
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特意提醒呢?
“士珍,你怎么想?”
大公主的声音打断了颜士珍的思绪,颜士珍抬头拱手行了一礼,道:“还请殿下,为颜家做主。”
颜家不是软柿子,绝不会任由他人拿捏,既然楚家敢来对付颜家,颜士珍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楚家。
“行,太子最近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是时候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做太子,不过是仗着自己是本殿下第一个弟弟,本殿下最不缺的,就是弟弟。”
大公主想起这几日太子得意的嘴脸,眸色阴沉下去。
第68章
对付楚家比对付杨家要轻松得多。
楚家现在可没有一个类似荣阳的皇嗣, 为他们在朝廷上保驾护航,而楚家寄予厚望的太子,从来就不是个能护得住人的实权太子。
杨家太子都护不住, 更不要说楚家了。
很快, 苏铭的事情还没有完,就又接连爆出几个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贪官,仔细一查, 不是楚家旁系,就是楚家门生, 全都和楚家有关系。
这些贪官的所作所为比苏铭更过分,东安好歹是颜家大本营,苏铭背靠颜家, 不敢做得太过分,以至于迎来颜家其他人的不满,所以苏铭多少还收着些。
那些地方上的贪官污吏, 根本没有收着点儿的意思, 他们身处远离长宁的县城之中,加之古代交通不发达, 消息传送慢,朝中又有人做靠山,这些个贪官污吏几乎成了地上小王国的国王!
其罪行罄竹难书, 李暮歌知道的时候都惊讶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会一下子碰上这么多个不当人的玩意。
当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很可能蟑螂已经成灾了。
李暮歌一想到大公主随便就能查出这几个不是东西的贪官,就知道大庄底下的基层官员,被腐败的程度已经非常深了。
现在,她才看见了这个两百年王朝最为灰暗的一面。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要不是太子和大公主打擂台,这些贪官不知道还要逍遥到什么时候去。
李暮歌看戏看得欢快,甚至还在心中暗自叫好,转头让穆盈栀帮忙,将这些个贪官污吏的事情,全都传了出去,还像模像样得在民间变了一本《奸臣传记》,准备以后写成话本,编成戏剧,给大庄的老百姓们增添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娱乐大众。
原本只有一个苏铭出名,现在又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好几个贪官,最近长宁城的百姓们看热闹看得和李暮歌一样开心。
只有太子很不开心。
不应该说不开心了,简直是要被气炸了。
太子怎么也没想到,他采纳楚家的建议,冲着颜太傅发难,最后颜家毫发无损不说,他还沾了一身腥。
颜家的反击比他想象中更加激烈,手段更果决。
相比之下,连一个苏铭都查不明白的楚家,就显得废物许多。
太子觉得楚家远没有杨家好使,可杨家现在暂时退出朝堂,在休生养息,他没法重新启用,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天天上朝,太子就是被弹劾,听着属于太子党一派的官员,或是被贬谪,或是被流放,太子人都要麻了。
连着好几日如此后,皇帝也有些麻了。
皇帝最近身体变得有些奇怪,有时候特别亢奋,心情好,精力也旺盛,有时候却很困倦,变得嗜睡不说,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连床上也开始力不从心。
这种情况,在没有吃药前,皇帝就体会到过,那个时候,皇帝知道自己老了,他畏惧衰老更畏惧死亡,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走上了无数前辈的老路,开始寻仙问药。
现在他又开始出现这种情况,这让他内心很不安,他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丹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可很快他就会在丹阳子的忽悠下,坚信丹药是有作用的,然后加大剂量吃丹药。
丹药吃下去之后,他的精力确实会恢复,于是为了能够维持精力旺盛,皇帝每天都要吃下大量的丹药。
李暮歌还在快乐看戏,就听说了此事,然后她又从颜士玉那里听说,颜士珍最近常常不在府上,说是在大公主府过夜。
可李暮歌在大公主府的人分明说,颜士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大公主府内过夜了。
两边都没说谎的话,就说明颜士珍人又不见了。
李暮歌果断将目光放在了夜城,运气不错,竟还真被她盯到了颜士珍的踪迹,她去夜城还是那个原因,为了明月泉的泉水。
真是奇了个怪了,颜士珍又不是什么酒鬼,为何每次都要去明月泉,而且还都偷偷去,生怕泄露半点儿风声的样子?
不光颜士珍去,一同同行的还有几个道士打扮的人。
李暮歌仔细一查,发现跟炼药有关。
明月泉泉水炼制的丹药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就跟酿出来的酒有些特殊的口感一样。
李暮歌得知真相时,眨眼已经快到年底了。
入冬后的两个月里,长宁没有再下如刚入冬时那样大的雪,只是气温特别低,人要是穿少点儿,在外面走一圈,能冻成冰棍,各大药房的生意极好,在街上老远都能闻到中药汤的味道。
全都是用来治风寒的药,可见长宁城中有多少患病的病人。
吃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人冷,就还是会感冒,李暮歌拿了些钱,让人去采买些生姜一类驱寒的药材,在城外以及一些穷苦人家比较多的街道上免费煮驱寒汤,算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帮一帮那些最可怜的底层百姓。
她还用庄子上产出的粮食换了许多碎米陈粮,用这些东西到一些地方施粥,买最差的布填草做衣裳,发给那些冬天衣不蔽体的人。
这样做能尽可能帮到需要帮忙的人,如果是好粮食好布,根本就到不了最需要帮忙的人手里。
李暮歌现在只能做到这些,她让庄子上的人盘了火炕,火炕上弄了一个个的小木箱子,或是培育豆芽,或是用来育苗育种。
算是人工做了一个温室出来,效果十分不错,入冬前,庄子上有好几户人家学着也盘了火炕。
火炕造价不低,佃户们不是人人都狠得下心盘,是他们通过“温室”看见了盘火炕的好处,才有几个胆大还较为富裕的人家想要试试。
李暮歌没有上来就让他们人人盘火炕,盘火炕好处多,但也不是没有坏处,比如火炕其实要用更多柴。
李暮歌以前看小说,有些小说里觉得烧炕并不会多用多少柴,给出的理由是,人人家里都要烧火做饭,烧火的时候顺带烧炕,哪里就多用了。
但实际上,每家确实都要烧火做饭,却不是每天都烧。
冬天干活少,可以一天就吃两顿甚至一顿,饿不死就行。冬天冷,熟食能多放好几日。
所以大多数人家为了节省柴火,会一口气煮一锅粥,做许多饼子,接下来十天半个月,一家人就窝在家里,围着一个火盆。
火盆里放两块木头能烧一整天,烧几壶热水,饿得不行就喝热水充饥,到吃饭的时候了,就弄点儿凉粥与硬饼子,水一冲就是一顿。
这样可以节省许多柴火。
火炕要想烧热,免不得日日都得烧,往常三五天用几块柴,烧火炕得翻倍,对于那些贫苦节省的人家来说,柴火也是不小的开支。
积攒的柴火不够用,就得去买,冬天一捆柴至少五文钱,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的人家舍不得。
总而言之,火炕不是人人都能盘,就像这个冬天,不是人人都能扛过去一样。
李暮歌没法救世人,她终究只是一个人,她能救得只有那些本就能活下去的人。
想明白这件事后,李暮歌心情不可避免的变差了许多,她又一次看见了这个社会的糟糕。
在李暮歌复杂的心情中,新年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她,到了年底,朝廷各部门彻彻底底清闲了下来。
一年之中,最忙的时间其实是秋天,因为秋天各地要上税,统计各地的税务就是不小的工作量。
各地的乡试会在秋天举行,被称作秋闱,国子监为了让科举改制的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也盯了一整个秋天。
边关到了秋天必定打仗,草原上的异族要为了过冬做准备,南下打草谷,所以秋天非常非常忙。
入冬之后就应该清闲下来了,今年因为两党之争,其实已经比过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热闹了。
年底大家都忙着过年,也懒得去管朝堂上那些糟心的事情,这才彻底清静下来。
李暮歌今年要过孝年,她不能去参加宫里的年宴,也不能拜访亲友,因为她身上还带着孝,连春联都不用贴了。
李暮歌乐得轻松自在,这个冬天就打算在家里当个宅女,也不打算搞事,等这个年过去了再说。
她想过好年,其他人也想过好年,可偏偏事情就在年底出现了。
皇帝到了年底,也会举办各种宴席,宴请大臣及其家眷,还有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嗣们,到了宴上,酒少不了,大鱼大肉也少不了。
过年胖十斤可不是说笑,皇帝也逃不了因为吃吃喝喝而长肉的命运。
他吃饱了喝足了,就想去后宫快活一下,但他身体远不如以往,定是要吃药助兴。
酒喝得多了,肉吃得多了,人年纪大了,还吃药助兴,皇帝果不其然身体出大问题了。
彼时腊月二十五,李暮歌在公主府中闲得很,拿着话本子来回看,古代的话本子内容挺炸裂的,不少开车描写,交通四通八达。
没有审核机制的古代,真的比现代开放太多了,李暮歌看得索然无味。
交通太发达也不好,交通发达的同时,剧情也好看那才是上等,光交通发达,剧情像是一坨屎,李暮歌是真吃不下去。
李暮歌无聊到打算白天睡觉的时候,有人上门了。
本该在宫里的女医楼心澄上门拜访,见到李暮歌后,楼心澄一句话让李暮歌精神了。
“启禀殿下,陛下身体怕是要不好,这几日,有些卒中的迹象。”
“卒中?真的假的?”
李暮歌跟楼心澄看过基本医书,知道卒中是什么意思,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中风。
中风在古代其实也算是一种可以被治愈的病,不会立即要人性命,但对于皇帝来说,中风的后果相当严重,一个中风的皇帝,肯定没法处理政务。
此事当然是真的,楼心澄可不敢随便乱说话。
她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为这段时间皇帝没少叫太医过去看诊,这几日巧了,正好轮到了付太医看诊。
付太医现在已经完全是李暮歌的人了,他查出皇帝身体不对劲来后,马上让楼心澄给李暮歌传消息。
楼心澄成日里在太医院低调老实地钻研医术,盯着她的人少,让她传递消息是最安全的方法。
楼心澄也愿意给李暮歌传消息,她对李暮歌的印象非常好,整个后宫再也找不到如长安公主一样好相处的贵人了。
“是师叔所言,至少七成是真的,这些日子其实陛下的身体一直不好,师叔说,如果陛下不知节制,恐怕这几日不知何时就会发病。”
中风在大多数人看来,是突然得病,实际上很少有病是之前毫无征兆的,经验丰富医术高明的太医,很容易就能发现一些病症的前兆。
付太医的医术显然是很高明,太医院医术高明的人不止一个付太医。
李暮歌沉吟,所以这个消息,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太子知道吗?大公主知道吗?
大公主暂且还不知道,她离宫多年,加之她的母妃陈妃也去世了,所以她对宫廷的掌控能力下降了许多。
太子则是比李暮歌知道得还要早。
皇后执掌后宫,太医里当然也有皇后的人,皇帝的身体情况,想要彻底瞒着手握实权的后宫之主,几乎不可能。
除非皇帝是那种平日里消息拿捏得如同铁桶,密不透风的人,以前当太子的时候,皇帝还能做到,等后来当了皇帝,自觉天下尽在掌握,皇帝早就懈怠了。
皇后知晓此事后,犹豫了很久。
依照皇后的职责,她应该去劝阻皇帝,让皇帝以身体为先,戒酒戒色戒荤腥一段时间,好好养养身体。
可作为太子的母亲,皇后并不想这么做。
皇帝死了,她儿子才能够登上皇位啊。
思来想去,皇后还是没法下定决心。
皇帝不一定这次就会死,一旦皇帝出了事,却没有死,她的贤名就会被人怀疑,皇后失职,很容易会连累太子名声。
有大公主在一旁虎视眈眈,皇后不敢打赌。
太子被皇后叫来,得知皇帝的身体情况后,很是吃惊。
“父皇的身体,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了吗?”
太子低下头,像是悲伤难过,实际上低垂的眼眸里尽是冰冷的杀意,他想要杀了他尊敬无比的父皇。
只要父皇死了,他就是新皇!
“打去年起,你父皇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后来,丹阳子入宫,你大皇姐还总是送丹药入内,母后问过太医了,太医说,那丹药吃多了容易让人虚不受补,你父皇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乐观,但,太医还说,只是有些征兆,不一定会真的卒中。”
太子听着皇后前面的话,手已经激动到握拳了,可听到后面,他渐渐冷静下来。
“母后是说,太医言此事并非十成十的把握?”
“恩,大抵只有七成把握。”
太子眼底光芒闪烁不停,脑海中理智和感情在打架,理智同他说,并非十成十的把握,就必须要小心谨慎,一旦行差走错,后果不堪设想。
感情则在说,他终于等到了一个上位的机会,光辉灿烂的帝皇之路就在眼前,只要伸手就有可能抓住,他曾经受过的委屈,经历的痛苦,都会被帝王之位治愈。
他疯狂渴望着登上皇位,从储君变为真君。
半晌,太子长舒一口气,说道:“母后,不如将消息透露给大皇姐,让大皇姐考虑考虑该如何做,莫要同大皇姐说,此事只有七成把握。”
只要他是太子,皇位迟早是他的。
老大终究是个威胁,在动手脚取得皇位和借机铲除大公主之间,太子选择了后者。
皇后立刻派人将此事传到了大公主耳边,太子和大公主不对付多年,大公主身边当然有皇后的人。
皇后想要安插人手太简单了,就算大公主很早便出宫建府,她依旧能够将手伸到大公主府去。
大公主收到消息后,反应和太子相差不大,那就是疯狂想要提前动手。
如果皇帝能死,她现在和太子抢皇位,赢面很大。
大公主将颜士珍喊来,本来要去夜城的颜士珍被迫改了安排,今天晚上真的要在大公主府留宿了。
“其实你早就不必亲自盯着了,最近你来来回回跑,看看你,瘦了多少。”
大公主见到颜士珍,说了一堆看似指责。
两人多年互相扶持,最是了解对方,大公主话里话外的关心,颜士珍都能听出来,所以颜士珍并不生气,反倒心情愉悦。
“殿下不必担心,只愿辛苦一时得一个好结果,不必浪费臣的一番苦心。”
颜士珍对于要常常跑去夜城这事儿,并没有任何意见,她就是不放心其他人,必须亲眼盯着那道士炼丹才好。
毕竟里面有一些特殊的香料的添加,是颜家的秘方,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们的计划实施的非常顺利,皇帝的身体出问题了。
“确实没有浪费你的一番苦心,可惜苏铭的事情没能让太子栽个跟头,怪驸马太心急,差点儿将颜家都给牵扯进去,实在是不应该。”
大公主说到这事儿,对大驸马颇有些意见,真要是让颜家跟着受损,她的损失就太大了。
“没事,驸马也是好意,今日怎么不见驸马前来?”
颜士珍没有着急和大公主谈论皇帝身体的问题,而是聊起了家常,说起了大驸马。
“他去星辰那里了,这么多年,我只有星辰一个孩子,等以后……得好好教导星辰才是。”
她唯一的女儿李星辰,日后她为皇帝,星辰就是她皇位的继承者,不会有任何人同女儿抢位子,她的女儿永远是唯一的太子。
“驸马最近辛苦,又要看顾着大理寺的事情,又得盯着那些个不安分的细作,还得照顾郡主。”颜士珍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声音清冷,听不出是否真的在关心驸马。
大公主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冷笑一声,摇摇头道:“他也心急了。”
“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谁都会心急。”颜士珍说罢,撩起袖子,为自己和大公主续上一杯茶。
她手腕上戴着一个玛瑙手串,红色玛瑙格外鲜艳。
“当年,为了能够尽快逃离皇宫,我同他做了交易,我承诺他,若有一日我登上那个位子,他会是唯一的皇后,我与他的孩子,会是唯一的太子。”
大公主看着那一串红玛瑙手串,突然想起了以前的时光。
十五岁的时候,她就与大驸马温安澜成亲了。
颜士珍与她还有温安澜都是年少相识,她们志趣相投,曾是很好的朋友,但自从她与温安澜成亲后,为了避嫌,颜士珍和温安澜之间就再无私下的联系。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早就从无话不谈的好友,变成了见面说不出两句话的熟悉的陌生人。
成亲十三年,温安澜越来越沉默,大公主能够感觉到,温安澜心里其实是在怨。
怨恨温家,也怨恨她们。
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不愿意看见,曾经年少时的冲动,自以为天地皆可踏,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挠少年人的一腔热血,现在长大了才知道,其实名声躁动一时的天才,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能做的事情很少,少得可怜。
“当年的婚事是殿下与驸马各取所需,对驸马来说,离开温家是件好事。”颜士珍放下袖子,端起茶杯轻嗅茶香,微微闭目,掩去眼底的冷意,“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在选择与殿下成婚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温家的温安澜,而是李家的驸马,他必须为殿下管好后宅,照顾好郡主。”
就如同无数被困宫中一生的宫妃一样,毕生所学尽废,入了后宅,就得忍耐公主的花心,就得学会做一个合格的驸马。
“温家最近不太安分,连带着他的心思也多了起来,我不想如此猜忌枕边人,但苏铭的事情……”
“殿下,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多想了,还是说说陛下吧,那药还要不要继续往宫里送?”
颜士珍少见得有些无礼,直接打断了大公主说话,大公主并未在意,她顺着颜士珍的话,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自然要送,不光要送,还得多往里放一些颜家的香料,真是神奇,补身的药,换个地方,竟能变成要人命的药。”
大公主颇觉稀奇,同时她在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多培养几个医术高明的太医,省得自己不知不觉中,就被人给害死了。
“这世上神奇的事情太多了,虫子都能害死人,香与药本就同源,是药三分毒,用对地方能救命,用错自然就能要人命。”
颜士珍说完,眉宇间常年被愁绪覆盖的情绪如冬雪消融,她轻笑道:“臣以茶代酒,提前恭贺殿下,得偿所愿!”
颜士珍举杯,大公主也跟着举杯碰了一下,随后一口饮尽。
大公主喝完茶后,语气坚定地说道:“明日,你同禁军总统领吴畅见一面,告知他,做好准备。”
第69章
先帝留给大公主的班底里, 禁军总统领吴畅是个重要人物。
如果没有这位禁军总统领,大公主在对上太子后,是没什么胜算的。
身为禁军的总统领, 吴畅应该是皇帝的人才对, 禁军负责皇城的安全,皇帝要是不想让自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就得安排一个心腹去做这个总统领。
表面上确实如此, 皇帝觉得吴畅是他的人,是因为从皇帝刚开始夺嫡的时候, 吴畅就是皇帝的班底之一。
那个时候吴畅还不是总统领,只是一个小小的副统领。
后来皇帝登基,吴畅的地位才跟着水涨船高, 一路坐到了总统领的位置。
按理说,吴畅的地位和如今的权势,全都是靠着当今皇帝, 他不该成为别人的人, 可谁都不知,吴畅一开始是先帝的人。
先帝在当时几个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嗣身边, 都安排了类似吴畅的人手,本来大公主身边也该有一个,是当时大公主年纪小, 李麒作为她的父亲, 又特别会哄女儿,先帝看出大公主护不住明面上的人,这才留了个暗手,让吴畅表面上跟着皇帝,实际上是大公主的人。
大公主这些年来, 几乎没有派人去跟吴畅联系过。
不光是大公主,任何一个皇嗣都不敢和吴畅走动,以免关系过度亲近,引来皇帝的不满。
现在颜士珍得了大公主的命令,去跟吴畅接触,在见到吴畅之前,颜士珍心里也没底。
她不能保证,十几年过去,吴畅还会听从先帝的命令,暗中辅佐大公主。
颜士珍做了两手打算,一手打算自然是一切顺利,吴畅会乖乖听话,与大公主合作,图谋大业。
这是最理想的结果,颜士珍只需要做她该做的事情,好好辅佐大公主,为大公主出谋划策即可。
第二手打算,就是吴畅表面答应,私底下卖了大公主,又或者表面上都不愿意答应,直接拒绝大公主。
这两种情况,前者要好好盯着吴畅,看看吴畅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后者则是要动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或是未必或是利诱,总而言之,务必要说动吴畅,让对方乖乖听话。
不听话就想法子让吴畅永远都不能开口说话,以免走漏消息,耽误大计。
颜士珍抱着各种复杂的心思看见了吴畅,吴畅见到大公主的人过来见他,先是震惊,随后狂喜。
“末将吴畅见过颜修撰!颜修撰此次前来可是大公主有吩咐?”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不似作伪,几乎都要把“终于等到这一天”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浑身上下洋溢着解脱的欢乐。
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履行自己的使命了。
颜士珍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吴畅竟然是真的从头到尾忠于大公主。
准确来说是忠于先帝,哪怕先帝已经去世多年,他依旧记得当初答应先帝的事情,并且一刻不曾忘记。
颜士珍对吴畅的忠心有了深刻的印象,同时她心中一块大石头被搬走,舒服了许多。
有吴畅里应外合,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简单多了。
过几日就是年宴,那一天晚上,是宫里最热闹的时候。
不光是宫里的人,还有宫外的人,皇帝会宴请大臣和妃嫔们,举办晚宴,一起观赏烟花。
李暮歌一大早就被外头的吵闹声给吵醒了,她因为戴孝,所以整个公主府都只能低调地过年,但再低调,那也是过年,不说别的,大扫除是肯定要的,还有相对以往更为丰盛的饭菜肯定要准备。
公主府上还有很多年纪不大的孩子,有他们在,过年的时候更热闹。
李暮歌听着外头孩童嬉笑的声音,干脆坐了起来,这几天天天睡了吃吃了睡,她都有些不习惯早上早早起床了。
等年后恢复早朝,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确保自己每天都按时起床上早朝。
“殿下起了?可是外面太吵了些,奴这就让他们去别处玩。”
翠玉听到屋里有动静,推门入内,小声同李暮歌说。
李暮歌摇摇头,道:“不必了,今天是过年,合该热闹一些,就让他们随意玩闹吧。”
其实李暮歌对那些孩子的要求很低,每天好好学习完成功课,除此之外就是好好吃饭就行了。
因为那些孩子和现代的熊孩子一点儿都不一样,他们非常乖巧懂事,可能是出身不好的缘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于是他们都很清楚,自己是没有人无条件疼宠的孩子,所以不能犯错,更不能惹主人生气。
李暮歌的宽容,那些孩子都能感受的到,也正是因为李暮歌的态度,所以公主府内才能出现孩子嬉闹的笑声。
翠玉上前为李暮歌穿衣梳头,听着李暮歌的话,她笑着说道:“殿下实在是个心软的人,那些孩子长大后,会很感激殿下。”
如果没有李暮歌,那些孩子的未来可以想象得到,里头大部分可能都活不到二十岁。
“只希望他们能好好长大,日后能好好做事,好好活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李暮歌不求任何人的感激,她做好事,只是想让自己记住,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公主,她曾经是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女学生。
她没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地位,更没有强大的权力,花用不完的钱,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这个社会同化,变成她讨厌的模样。
翠玉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让李暮歌心情变得很不错,等梳妆完,李暮歌去吃早膳了,刚吃完饭就听人通报,有人来了。
是颜士玉。
李暮歌让仆从将颜士玉带来,桌子上的早膳撤下去,正好可以上茶点,招待客人。
见到颜士玉,李暮歌摆摆手让对方别行礼了,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道:“坐吧,大年三十你不在颜家招待亲友,跑公主府来做什么?”
现在不是工作状态,所以李暮歌对颜士玉的态度非常随和,就像是在跟一个普通朋友说话。
颜士玉坐下来后猛地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大口,差点儿把自己呛到。
李暮歌震惊,瞪圆眼睛看她:“你不觉得烫得慌吗!”
那可是刚沏出来的茶水,烫得很,以前颜士玉好像很怕烫,今天是怎么了?
颜士玉喝下去就后悔了,茶水在嘴里咽也咽不下去,吐又不敢吐出来,李暮歌连忙拿了个空茶杯让她吐,这要是咽下去,喉咙都能烫肿了。
颜士玉最后还是吐了,虽然她觉得当着公主的面吐水实在是一件十分不雅的事情,但不吐水就得烫自己,她觉得以她和公主的交情,吐水而已,没什么。
李暮歌确实没有怪罪颜士玉行为不雅,她只是非常费解,今天颜士玉是吃错什么药了?
好好的一个谋士,怎么突然就傻了呢?
让人去取点儿凉水来,还有一些可以降温的清凉药草,李暮歌看着颜士玉将凉水含在嘴里好一会儿,又敷了药,这才问她刚刚是怎么回事。
颜士玉嘴里有药,说话并不真切,李暮歌一问,她立马开始告罪,告罪的话都说得模糊不清。
不光李暮歌听着费事,颜士玉说得更费事,发觉自己没法好好说话,李暮歌一瞬间在颜士玉脸上,好像看见了类似社死的表情。
像是地上有个缝,颜士玉恨不得直接钻进去那种。
李暮歌给逗得笑个不停,颜士玉脸上的社死表情更无奈了。
好半天,颜士玉嘴里的药被吐出来,李暮歌也止住了笑,这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颜士玉又是告罪:“请殿下恕罪,臣刚刚实在是举止不雅,冲撞殿下了。”
“没事,今日除夕,你我私下就如友人般,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了?”
李暮歌是真的好奇,颜士玉的举止实在是反常了。
颜士玉闻言露出一个苦笑来,她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殿下,这两日可否容臣在公主府住下?颜家现在,现在太热闹了些。”
“你想住随时能过来住,只是现下这个时间,你不在颜家,你的亲友们愿意?”
李暮歌没有意见,公主府大得很,别说一个颜士玉住进来,就是颜士玉的兄弟姊妹,连带着颜家那一大家子全住进来,也有的是地方。
只是过年的时候不在家中,而是跑到了上司府中,颜士玉这种行为传出去,难免叫人诟病,万一有人给她泼脏水,说是她不满家中哪位长辈,才宁愿在外过年,就麻烦了。
“唉,颜家真的太热闹了,今年他们全都从东安过来了,我听祖父说,想要之后将颜家人,陆陆续续都接到长宁一代,东安那边只留一些关系很远的旁系。”
颜士玉也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太合适,可她是真的很迷茫。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全是清醒着的痛苦。
颜太傅要将亲近嫡系的颜家人都带到长宁来?
李暮歌听到这一句,便大致猜到了颜家的打算。
“你们这是要分宗,族地留给旁支吗?”
经历过苏铭的事情后,李暮歌设想过颜濯会有一些动作,有杨家的前车之鉴在前,颜濯应该会吸取教训,精简一下颜家这个庞然大物。
但她没想到,颜濯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分宗啊!
一些存在时间太长,旁支太多的大家族,或是旁系和嫡系之间矛盾太大的家族都会分宗,亦或者是有一些不可避免的意外,也会导致分宗这个情况发生。
可颜家已经度过了之前的大劫,现在其实并不是分宗的好时机。
颜家更应该集中力量做事,帮大公主上位才对,这个时候削弱自己,不就等于加强敌人吗?
“应该不是分宗,没听祖父与三姐说过此事,不过今年过年,三姐也不在家,祖父也不在家,我在家待着实在是无聊啊。”
话题开了头,颜士玉便将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此刻她与李暮歌,就像是普通朋友,吐槽着家里那些烦心事。
“东安那些人一过来,就张罗着三姐的婚事,不是让三姐去见那些个青年才俊,就是往三姐的院子里塞人,说三姐日后会是颜家家主,不能没有后嗣,哪怕不想成亲,也得有个孩子。”
颜士玉将一些颜家的家事都拿出来说了。
催婚,年底催婚这可真是个老传统了。
李暮歌像是在现代听八卦,应和着颜士玉,“嚯!真的假的?不成亲那生下来的孩子不就是私生子吗?这也行?”
“私不私生,反正都是颜家血脉,倒是也没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三姐她根本不想怀孕,现在这个时候怀孕,那不是耽误事吗?”
妇人怀孕,一年半载里都不能好好做事了,要是遇上孕期反应严重的,那真是折腾死人。
李暮歌能理解颜士珍的想法,大公主党以大公主和她为中心,现在正值紧要关头,她和大公主都不能耽误事情。
“所以你三姐离家出走了?那你祖父怎么也不在家?”
李暮歌想颜士珍应该是出去躲催婚了,面对自家亲戚就很无奈,听烦了也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这要是放在朝堂上,有人当着颜士珍的面一个劲儿说她不喜欢听的话,颜士珍再好的脾气,也得整治一番对方,让对方知道知道颜家下一任家主的厉害。
颜士珍没在家能理解,颜濯为什么不在家?
将东安老家的人叫回来是颜濯的主意,颜濯不在家,那不就等于白叫人回来了。
“祖父他这几日好像很忙,有时候会入宫去,有时候不见踪影。”颜士玉说不出颜濯的去处,只能猜测一番,“或许是史馆那边有什么事情要忙,三姐最近也都在史馆待着。”
颜士珍离家出走肯定不能住在颜家的宅子里,那很容易就被亲戚找上门了,住大公主府也不合适,大公主府到了年底人来人往,太热闹了。
最好就是住进宫里,宫里清静,没人敢追她到宫里给她催婚。
李暮歌听得还挺乐呵,觉得这对祖孙有点儿意思,大过年的别人都歇着,他们无偿在宫里加班。
“史馆能有什么事情,还让太傅和修撰都留下?恐怕他们就是不想回家,找个借口搪塞外人,没想到颜太傅和颜修撰是这种性子,以前可从来都没看出来过……”
李暮歌一开始说话还挺高兴,可说着说着,她话语里的不确定就增多了,等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李暮歌心里升起。
是啊,以前从来没觉得,颜士珍和颜濯是这种性子,颜家向来重规矩,颜家的老家主和新家主,难道会带头违背世俗规则吗?
“怎么了?”
颜士玉好奇地问,不解李暮歌为何说着说着不说了。
李暮歌微微眯眼,挺直腰背,上下打量了一番颜士玉,随后问道:“你也发现不对了,但是你不确定,所以过来试探?”
颜士玉面上对被祖父和姐姐抛弃的不满眨眼退去,刚刚那种类似抱怨的情绪也不见了。
她微微低头,露出洁白的后脖颈,将命门展露在李暮歌面前,表示着她的顺从。
“殿下,臣只是有些不安,除此之外,并未发现其他,殿下似乎与臣一样不安。”
那她的不安,就不是自己想多了。
在对时局的掌握上,颜士玉自认远不如李暮歌,所以她才过来同李暮歌说了下情况,如果李暮歌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那她就是想错了,这个年就是一个普通的年。
现在李暮歌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祖父和姐姐有事情瞒着她。
颜士玉没想到,祖父会和姐姐联手瞒着她一件事,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排除在外,好像她不再是颜家人了一样。
“你先别忙着伤心,或许瞒着你只是想要保护你,又或者是这件事不应该告诉你,你别忘了,现在你是我的人。”
李暮歌想到了之前楼心澄说的话,老登的身体不太好了,随时可能会中风。
这个消息如果传到大公主耳里会怎样?大公主会有什么选择?
李暮歌之前几天还挺期待,结果发现大公主府静悄悄,没有任何动作,她以为大公主要在年后再发难了。
等过了这个年,皇帝的身体会更不好,到现在为止,皇帝都还在胡吃海塞,本应劝阻皇帝,也有能力劝阻皇帝的皇后、太子和大公主,还有为皇帝诊脉的太医,全都不见了身影,没有任何人站出来阻止皇帝。
所有人都在暗中推波助澜,他们都想让老登死。
现在的情况,都在李暮歌的意料之中,老登人品不行,大家都不想他活着,所以这些人的反应都很正常。
唯独有一点不正常,就是颜士珍和颜濯不在颜家。
李暮歌还在想,大公主到底要干什么,就听见颜士玉语气低沉地说:“殿下说得对,现在臣是殿下的臣子,因此当颜家做出了会违背殿下意愿,又或者是会对殿下有害的决定时,必定会瞒着臣。”
对她不利的决定,是颜家现在在做的事情。
李暮歌认为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彻底进入党争漩涡之中,所以大公主要做什么事情,应该都是奔着太子去做,会波及到她的可能性很低。
如果会影响到她,那么事情就很明了了。
定然同皇位有关。
会直接影响到李暮歌的事情,目前只有这一件,大公主对皇位发起冲击的时候,不光会攻击到太子,还会攻击到其他皇嗣。
李暮歌猛地想起了小说里的一些剧情。
在后期,太子比大公主先一步被斗倒,大公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八皇子横空出世。
皇帝几次三番抬皇子上位,与大公主斗法,大公主忍无可忍,气急之下做出了一个不理智的决定。
李暮歌低声道:“她不会是想逼宫吧?”
这位可是有先例的,虽然先例在小说里,但小说里的大公主就是现实中的大公主,她们本质上是一个人。
做决定时,用得是同一个大脑。
颜士玉听到“逼宫”二字,瞳孔地震,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吧,怎么会呢?”
颜士玉来来回回说这两句话,多余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不是觉得大公主没可能逼宫造反,她只是觉得,三姐不像个会冲动的人。
大公主等不及了,想要提前上位,颜家怎么可能跟着大公主一起胡闹,逼宫造反这件事说出去太不光彩了,没有先皇传位,自己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是会遭受后人耻笑的!
颜家千年的名声,很可能会被此事全都毁了。
“拿上我的名帖去郭府,叫郭勇来见我。”
李暮歌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立刻吩咐人去喊郭勇过来,也顾不上会不会让郭勇是她的手下一事暴露了。
今天晚上如果大公主成功了,她手底下有多少人都没用,一旦大公主登上那个位子,她就很难将其从大公主手里抢回来了。
郭勇今日正好不在宫里当值,因为今年他的公主未婚妻死了,所以过年的时候,很少有人叫他出去。
再加上他年前摔断了两次腿,一直卧床养病,更没人来找他,可能是私底下觉得他最近运气不太好,离得远点儿,省得被他的坏运气连累。
郭勇其实觉得没人找他挺好,他前两次长途奔波去杀人,累得很,年底了也想好好休息休息。
没想到收到了长安公主的请帖,更没想到,等他到公主府的时候,颜士玉、穆盈栀与覃韵诗三人都在。
郭勇见到这三位长安公主手下幕僚,心里一惊,他直觉出大事了。
穆盈栀和覃韵诗和郭勇一样,心道出了事,但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直到颜士玉见人齐了后,将她与李暮歌的对话简单说了一下,三人才齐齐面露惊恐。
“殿下,臣这就回去,将此事告知祖父等人!”覃韵诗立刻就想通知覃家人,有覃家人在宫中,应该能够阻挠大公主实施计划。
颜士玉见郭勇都能来,索性问李暮歌:“殿下,此事是不是应该告知姜家大娘子?”
覃家人有什么用,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大公主真要是带兵打入宫去,覃家人是能杀敌还是能挡剑啊?
姜家人才是救人的主力!
郭勇听颜士玉提及姜家人,很想开口提醒对方,他也是禁军,他才是那个能直接影响宫里局势的人。
“姜家的势力大多在西南,边军若是有异动,很容易被人察觉不对,暂时用不上她,你们有什么想法,同郭副统领说说,禁军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比常人要更清楚。”李暮歌说到这儿微微一顿,随后笑了笑,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气氛,“一切都只是推测,不一定是真的,咱们只是做个准备,以防万一。”
大公主八成要逼宫,而她的逼宫八成会不成功。
小说里太子都被斗倒了,大公主都没能成功逼宫,更不要说太子和皇后都健在的当下了。
李暮歌又提醒了一句:“本殿下今晚不会入宫赴宴,所以今晚咱们是局外人,咱们要做得不是帮谁赢,而是让他们两败俱伤,输得要一败涂地,赢得只能是险胜一招。”
李暮歌的想法很简单,她要借大公主的刀,扫清障碍,大公主不能赢,太子和皇帝也不能好受。
皇帝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李暮歌要堂堂正正登基,她要让老登不情不愿地将皇位,亲自交到她手上。
李暮歌眼底闪烁着血色,今天这个跨年夜注定是鲜血的红色,便来一个开门红,祝她日后一切顺利。
第70章
当密谋的一件事被其他人发现, 那就不能算是秘密了,而且还会失去先机。
大公主深谙此道理,因此一直在尽量保密, 让接触此事的人都少见人, 就算是要吩咐手下,也得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去遮掩,务必做到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颜士珍今年被亲戚催婚催得紧, 并不是亲戚们突然意识到颜家缺一个少家主,而是颜濯私下授意。
这样一来, 颜士珍才能名正言顺地逃离颜家,留在宫中过年。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颜濯这一招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甚至之前颜士玉都没有怀疑过,还觉得挺好玩。
到了晚上,宫宴开始。
觥筹交错, 灯火璀璨, 今夜星辰漫天,宫闱之中人来人往。
禁卫们身披盔甲, 手持长戟,老老实实地一遍遍巡逻,而乘坐着马车的官员及其家眷, 则一个个有序入内, 坐在了大殿的席位之上。
乐伎奏乐,舞伎跳舞,宫人穿梭在人群中,端菜或倒酒,务必让今天来到皇宫的每一个客人都能享受到最好的待遇。
可惜在皇帝面前, 大臣和家眷们根本不敢放松片刻,生怕自己当众出丑,让皇帝厌恶,因此不管周围的环境有多好,宫人们的伺候有多周到,他们依旧挺直腰背,不敢放松分毫。
身为臣子,能被邀请参加年宴,进入皇宫陪皇帝吃饭,是莫大的荣幸,同时也是简在帝心的象征,他们都将这一次宫宴看做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而不是真正的放松之地。
话虽如此,但人们在吃吃喝喝的氛围中,多少会松懈三分。
皇帝面色红润,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他一会儿一杯酒往下咽,伺候他吃饭的宫人不时给他来上一口大肥肉。
皇帝的眼神越来越迷茫,像是没了聚焦的点,身体也越来越轻飘飘的,他哈哈笑着,与身边的太子说着些许趣事,不时看一眼在他另一侧坐着的皇后,兴致来了就说点儿过去的事情。
今天他确实开心。
所有人都捧着他,说着他爱听的话,没有任何他不顺心的事情发生。
他今天还吃了仙丹,仙丹令他精神极了,身体轻飘飘好像没有任何重量,年纪大了之后出现的病痛,似乎都消失了。
这才是真正的返老还童!
只要再继续吃下去,他肯定能长生不死!
皇帝想着,好像闻到了仙丹的香味,太香了,比桌子上的美味珍馐还要香,让他口舌生津,又想吃一颗仙丹了。
皇帝这样想着,就让人将仙丹拿过来,他准备将仙丹给亲近的大臣们都吃一下,这群人平日里让他高兴,今天,他就赏赐给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皇帝这样说着,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眼底闪过冷光。
显然,皇后太子并不想吃那所谓的“仙丹”,就看皇帝这癫狂的模样,便知所谓的仙丹究竟是什么玩意。
吃下去怕是根本不会长生,而是会早死。
皇后和太子都很嫌弃,那些爱拍皇帝马屁的大臣则是一脸狂喜。
他们觉得皇帝吃的东西,就算没用,也不至于有毒,况且皇帝能将喜欢的东西赏赐给臣下,这是对臣下的喜爱啊!
今天皇帝愿意赏赐仙丹给他们,明天就能赏赐官位给他们。
想到光明的未来,大臣们都一脸期待得等着皇帝发仙丹。
仙丹被丹阳子拿来,丹阳子本以为这些丹药都只是给大臣们的,没想到刚呈上去,皇帝就借着手头的酒,送服了一颗。
“陛下,今日已经用过仙丹,不宜再用啊。”
丹阳子有意阻拦,结果他慢了一步,说话哪儿有人顺手往嘴里塞个仙丹快啊。
皇帝已经将仙丹嚼烂咽下去了,他恩了一声,知道丹阳子的劝阻是好意,但他觉得今日高兴,多吃一颗就多吃一颗了。
丹阳子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什么都没说,心里也是抱着吃一颗而已,没有大问题的想法。
却不知道,这一颗仙丹,直接导致之后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公主看着皇帝又咽下一粒仙丹,转头跟颜士珍交换了一个眼神。
颜士珍冲大公主点点头,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本以为今天让皇帝卒中会比较困难,没想到皇帝会又连着吃仙丹,仙丹一下肚,今天就是皇帝的死期了!
卒中不会让皇帝直接死去,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成天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的废人生活,跟他们直接死了没有区别。
皇帝吃了仙丹之后,面色更加红润,都不能说是红屁股了,简直快变成猪肝色。
不知道是吃了药的缘故,还是喝酒太多的缘故,反正看上去十分不健康。
底下吃了药的大臣们脸上也是红了一片,但瞧着没什么大问题。
丹阳子来都来了,也在年宴上有了自己的位置,他不放心皇帝,看了皇帝好几眼,见皇帝脸上的红晕太过奇怪,心脏直跳,蹦蹦蹦得让他心中满是不好的预感。
丹阳子深吸口气,安慰自己没事的,以前皇帝吃了都没事,今天能有什么事?
心里有事的时候,人就容易喝酒,丹阳子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喝多了后,脑子晕晕沉沉,见皇帝又开始大鱼大肉,也没有开口劝阻的想法。
本来他留下,是想劝着皇帝稍稍注意一些,吃太多荤腥,喝太多酒都伤身,服用丹药后,其实更应该发泄一番,而不是还往肚子里吃喝。
“陛下、陛下得小心些,不能……嗝!不能吃太多了。”
丹阳子嘟嘟囔囔地说着话,说了没两句就困得眼睛睁不开了,索性撑着头闭上眼睛睡着了。
宫宴上的气氛依旧热烈,宫人们将已经燃过一轮的蜡烛换上新的,灯光明亮之中,皇帝咳嗽了一下。
喝酒喝得呛到了,所以没控制住咳嗽了。
皇帝并不当回事,他咳嗽两下,缓过来就要接着去喝酒,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没有听他使唤,用了半天力气都没有抬起来。
皇帝已经被酒精晕住的脑子,出现了一些不好的想法,但他的脑子现在太迟钝了,什么想法都没法让他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思考。
他只会迷迷糊糊地想,他应该是醉了,所以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乐伎停止奏乐了?
周围特别吵,那些大臣要干什么!他们为什么在往上看?皇后怎么离席了?太子,太子他怎么敢走过来!朕是皇帝,最高的位置只有朕一个人能坐!太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以后必须好好敲打!
皇帝这样想着,愤怒到了嘴边,想要化作怒吼,呵斥没有规矩的大臣和太子,却最后只发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声响,随后就归于寂静。
那一声吼,甚至都没有传到他“忠诚”的臣子耳边,只有皇后和太子听到了。
皇后焦急地摇晃着皇帝的肩膀,喊着:“陛下,陛下你怎么了!陛下!”
“母后莫慌,快,太医快过来看看!”
太子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皇帝说倒下就倒下了。
他面上一片焦急地喊太医,心里则要乐疯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
“不必传太医了,父皇定然是睡着了,今天喝酒喝得多了些,快来人,将父皇移到后殿,诸位继续饮酒,继续吃菜!”
太医迟迟没来,大公主却先开口说话了。
太子狂喜的情绪被打断,他心中迅速闪过些许猜测,暗道不好,早知道父皇今日会在年宴上出事,他就不该将消息提前透露给老大。
纵使心里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表面上太子也没有展露出分毫,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无数个夜里,他都做了相似的梦,梦见自己登上了皇位,解决了所有竞争对手。
可惜天亮之后,他又要穿上太子的服饰,站在朝堂上做他的储君,永远低人一等,永远只能小心翼翼讨好他的父亲。
类似的情况多了之后,太子就学会了隐忍,一如他过往多年做得那样,隐忍不发,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露出胜利者的姿态来。
“大皇姐所言不错,来人,将父皇扶到寝殿里去,今日年宴,不能扫兴,母后留下招待各位大臣吧。”
太子决定自己单独跟着大公主到寝殿中去,看看大公主究竟要做什么。
皇后点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不想让朝廷大乱,就得安抚好眼前这些臣子。
皇帝的心腹们都借口自己不胜酒力,打算跟着一起到后殿看看,只有那些年轻的新贵,今日之事来凑数的大臣以及家眷们还留在前殿继续年宴。
不过这些人一走,年宴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皇后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件事上。
大公主知道,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她去寝殿的时候,将颜士珍留了下来,颜士珍冲她微微点头,大公主见此,放心离去。
在一行人进入寝殿后,禁军统领吴畅带着一批人将年宴所在的大殿围了起来。
还有一批人,将皇宫的四处宫门全都关闭了。
郭勇在得到宫门关闭的消息后,立刻起身离开前殿,他的动作很快,要是再慢一会儿,他就会被吴畅带着兵围在紫微宫里。
此刻,紫微宫的前殿和寝殿中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付太医被请去看皇帝的情况,他来的路上,就看见了许多禁军穿戴整齐来来回回跑,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是敏锐的付太医已经察觉到,大事不妙了。
前殿丝竹乐声不绝于耳,后殿大臣们或是满头冷汗,或是瞪着与自己阵营不同的其他人,气氛剑拔弩张。
“大皇姐,这样不好吧?”
太子看了看正在给皇帝把脉的付太医,回过头看向大公主,语气淡漠地问了一句。
大公主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皇帝身上,听到太子的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只是嗯了一声。
“父皇显然是得了重病,如今该通知宫内宫外所有人此事,你瞒下消息,还将人都困在紫微宫,是想干什么?”
太子被大公主的反应刺激到了,怒火陡然升起,他对着大公主从来都没什么耐心,两人堪称死敌,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思考如何弄死对方。
最近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
大公主冷笑一声,问道:“太子想如何呢?昭告天下,父皇病重,该由太子登基吗?”
“太子殿下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若是陛下有什么意外,理应由储君登基!大公主此言,是想要违抗君命,以下犯上吗?大公主不要忘了,纵使殿下是大公主,依旧太子的臣民!”
太子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大臣就跳了出来,指着大公主一顿责骂,大公主不屑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她的不善。
“聒噪。”
大公主淡淡吐出两个字,右手伸入左臂,当啷一声,剑鞘掉落在地,一把短剑出现在大公主手中,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大公主已经伸臂,手持短剑,刺中了那名大臣的胸口。
随后她将短剑拔出,鲜血四溅,溅在了大公主的石榴裙上,也溅在了太子的脸上。
太子直觉脸上一阵温热,随后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护驾!护驾!”
“大公主,你怎敢私藏兵器入宫!”
“太子殿下快后退,后退!”
一阵人仰马翻,乱象过后,局面彻底明了了。
太子被忠于他的大臣护在身后,支持大公主的臣子则全数站在大公主身后,对眼前鲜血淋漓的场景视而不见。
太子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有管倒在他脚边,鲜血直流,徒劳低声说着救我的大臣,而是从怀中掏出手帕,将脸上的血渍擦去。
“李曦年,你要谋逆!”
“这还不够明显吗?”大公主震惊,她甩了下手中剑,剑上沾着的血落在青石地面上,溅起滴滴血红,“父皇病了,可能从此一病不起,偌大的国家总不能交给你这个道貌岸然,一事无成的废物吧?你配吗?”
身为太子,二皇子其实是有才能在身上的,但他不能展现。
不光不能展现,他平日里必须把握一个度,要比别的皇嗣优秀,但不能优秀太多,要有身为储君的仁善,但不能让皇帝看出他在养名。
坐在太子这个位子上,每一天都很煎熬。
二皇子心里知道,他不是个特别有才能的人,但他自认已经做得很好了,换成别人,像是大公主,这个太子之位,她一天都坐不下去!
第一天当上太子,第二天就会被皇帝给废了。
“孤乃太子!若是孤不配坐上皇帝之位,那你呢?你不过是大公主而已,你就配了吗?李曦年,你从小就是如此,自视清高,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比不上你,其实你也不过是个庸碌平凡之辈!你小时候没法守住祖母送到你手里的权势,现在你难道能从孤手里抢走太子之位吗?痴心妄想!”
太子气得要死,说出来的话句句扎心。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这句话一点儿不假。
太子和大公主两人已经为敌十几载,他们太清楚对方在意什么了。
大公主嘴角抽搐了一下,怒气化作笑意,出现在她脸上。
只不过那笑容里满是讽刺,说不出是对敌人的嘲讽,还是自嘲。
“太子啊太子,你以为,你是多金贵的人?”
大公主举剑,剑尖隔着大臣直指太子胸膛,杀气完全不加掩饰。
就在此刻,外面的宫宴上传来一阵阵尖叫声,太子身边的大臣脸色大变,纷纷劝太子赶紧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和大公主僵持下去,大公主的人都到了,他们就全完了。
太子也知道他应该走,可他对上大公主满是嘲讽的眼神时,脚下就像是生了根,根本挪不了一步。
凭什么,李曦年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太子内心狂躁不止,他这辈子最恨李曦年看不上他的眼神!
“孤不走!父皇如今危在旦夕,朝臣们都被大公主李曦年挟持,此时孤走了,你们怎么办?父皇怎么办?李曦年,你若是有本事,就杀了孤,背上弑父弑弟的罪名,登上皇位!孤要看你受万人唾骂,受千古骂名!”
太子说罢,走到皇帝龙榻前,撩起衣服下摆跪下,背脊挺直,傲骨十足。
大公主也没想到太子会突然这么有骨气,他像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死了。
受到太子行为的鼓舞,其余大臣对视一眼,支持太子的大臣直接走到了太子身后,纷纷跪地向皇帝哭诉,向李家的先祖们哭诉,哭诉李家出了大公主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公主。
为夺皇位弑父弑弟,简直骇人听闻,其品行之恶劣,闻所未闻!
这样品行恶劣的人,怎能做大庄的皇帝!
李曦年看着眼前哭天喊地的一群人,沉默一瞬。
正在此时,颜士珍已经处理好了大殿上的众人,她也动了手,裙角的鲜血滴了一路,在地上印了她的脚印。
这脚印一直到李曦年跟前停下。
“殿下?”
颜士珍疑惑地看了眼跪了一地,像是在给皇帝哭丧的太子和其他大臣,又看向身上的血已经干涸的大公主,随后举起手中剑,像是在问,要不要将那些大臣和太子都杀了。
已经做到这一步,名声也好,感情也罢,一切都不重要了。
赢,才重要。
太子只觉后背汗毛倒立,他从颜士珍的动作里感觉到了杀意。
大公主对他起杀心,他还能淡然处之,颜士珍对他起杀心,他是一点儿都没法淡然,因为颜士珍是真的会杀他!
“李曦年,你倒行逆施,忤逆犯上,今日之事传出去,你必定遭受万人唾弃,遗臭万年!陛下!陛下您醒来看一看啊!当初您心软,留大公主一条性命,今日,大公主却要您的性命!老臣,老臣先去黄泉路上,等着您!”
有个胡子一大把的大臣站起来臭骂大公主一顿,随后一脸悲愤地跑起来,头往墙上撞,咚的一声,血花四溅。
墙上被撞出一个坑,那大臣额头已经全都塌了下去。
倒下去没有多长时间就彻底没了气息。
有人死了。
其余大臣惶恐莫名,害怕未知的命运,也害怕自己的名声,不想死,又怕不死,以后同样是遗臭万年的那个人。
有大臣同样一脸下定决心的表情,要撞死当场,全自己的名声,也有大臣哭嚎,想让皇帝醒来。
只要皇帝醒来,今日之事,他们就有转机!
太子瞪向付太医,付太医满头大汗,绝望地冲太子摇摇头。
他也想让皇帝醒过来啊,他甚至都用银针刺过皇帝身上的穴位了,可皇帝就跟死了一样,压根没有清醒的样子。
要不是皇帝还能呼吸,付太医真觉得皇帝已经没气了。
太子气急,起身想要去骂大公主,结果刚转身,一个头颅在他面前高高飞起。
是楚尚书!
“楚尚书!”
“啊啊啊!”
“颜士珍,你竟敢斩杀礼部尚书,你目无王法,其罪当诛!”
没错,动手的人是颜士珍。
颜士珍冷然收剑,握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她也没有管那些冲着她怒骂的大臣,只回头同大公主道:“大殿下,莫要犹豫了,全杀了吧。”
当那个大臣当着众人的面撞墙而亡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没了任何转圜余地,大公主的名声彻底完了。
既然完了,那就干脆下狠手,不必再留情面,一个人骂和千百人骂,又能有多大不同?
大公主本来还有些犹豫,见此,终于沉下心来,她点了点头,颜士珍向外喊了一声,吴畅带着禁军冲了进来。
长戟闪烁的寒芒让原本还有几分反抗想法的大臣们彻底噤了声。
“诸位大人,还请仔细想想,为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有必要赔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吗?”
大公主最后一点儿善心,用在了此时。
那些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定,他们如果真的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人,刚刚就跟着一起撞墙了。
现在留下来的大臣就没有一个是真心想死的。
他们在疯狂地头脑风暴,外面的郭勇带着一批人犹犹豫豫。
他看了眼守卫森严的紫薇宫,心中焦急,长安公主说,皇帝和太子肯定有后手,可现在都闹成这样了,后手在哪儿啊?
而且为什么长安公主非要他将宫门都关上?宫门一关,外面的援军可就打不进来了,对大公主来说,对付太子和皇帝,不就如瓮中捉鳖一般简单了。
郭勇还在思考,突闻后宫方向喊杀声震天。
火光四起,所在是东宫和皇后的凤仪宫方向。
对啊,东宫和凤仪宫里肯定还有护卫,禁军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大公主的人。
宫门关上,被阻挠在外的不光是皇帝的援军,还有大公主府的援军,相比之下,大公主的劣势更大,大公主府就在宫门之外,这皇宫之中的人,大多数是皇帝、皇后和太子的人。
郭勇狂喜,吩咐后头的人,先去东宫救人。
然后再去凤仪宫,等两边的人汇集,一起攻向紫微宫,他就可以打开东城门,悄悄将长安公主放进来了。
此刻,李暮歌已经在东城门外,她坐在马车里,抬头看向那紧闭的宫门,以及身着重甲,手持长枪的禁军,一声不吭。
这一场大戏,她没在里面,不光是因为没有理由入宫,更是因为她要躲着点儿,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在混战中丢了命可就完了。
只希望郭勇能乖乖听话,她吩咐郭勇做得事情,郭勇都能完成。
经过前两次让郭勇千里追杀的测试后,李暮歌对郭勇的听话程度还是比较满意的。
大公主注定败亡,无论是在小说里还是在现实中,她坐在这里等结果,不光是对自身谋划的自信,还有对皇帝和太子那对阴险狡诈的小人的了解。
太子会有后手,老登也会留后手。
正如李暮歌所想,大公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吴畅手底下的禁军开始内战了。
她让吴畅带禁军入内,是为了用禁军恐吓大臣们,叫大臣们能够乖乖受降,若大臣之中有人反抗,禁军可以直接镇压。
没想到那些吴畅的心腹之中,竟有数十人反水,殿内霎时战成一团,吴畅脸色极为阴沉,他抽刀砍死一个叛徒,随后跑到大公主身前,护住大公主。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快快寻到玉玺!”
在皇帝昏迷的情况下,传位诏书必须得有玉玺盖上,才能让天下人臣服。
虽然这不过是个象征意义,李曦年如果真的坐到了皇位上,是圆是扁其实任由她说,但是现在局势不明了,玉玺就太重要了。
殿内乱成一片,颜士珍拽过一直躲在角落里的皇帝近侍——梁忠公公,问道:“玉玺在何处!”
大太监梁忠看了眼龙榻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皇帝,再看看被禁军撵着到处跑,被大臣们护着,身形尤其狼狈的太子,一咬牙,摇头没有说话。
“梁忠,你不说,难道就能改变大局吗?待大殿下登上皇位,那玉玺就是萝卜做得,也有的是人认!”
颜士珍见他确实不会说,冷笑一声,将梁忠扔到一旁,随后用剑砍伤几个打算攻击大公主的禁军叛徒,顶着一身血色,犹如最忠诚的护卫,站在大公主身旁。
大公主同样持剑自卫。
有颜士珍相助,大公主又能自保,吴畅的压力小了许多,他松口气,随后猛地一爆发,砍翻两人后,带着自己人和几个能打的大臣一起护着大公主往外走。
外面还有他的人,而且时间久了,大公主府的人就能入宫,到时候这点儿反抗,轻松镇压。
被吴畅等人心心念念的大公主府援军,在温安澜的带领下杀向皇宫,可在出了大公主府后不久,就遭遇了截杀。
凌家军的旗子在空中飘着,被传已经成为废人的荣阳表兄凌柏松领兵,骑马立在了温安澜身前。
不必多言,对视的瞬间,温安澜就知道,他必须要将此人斩杀在此,才能入宫援助公主。
因此两边直接开战,没有任何废话。
温安澜本以为凌长寿回了西北,长宁城中应该没有多少凌家军了,没想到凌柏松身后跟着至少五百人,全都是西北军精锐。
大公主府府上养着的兵,其实也练了许多,可对上边关厮杀出身的士兵,他们的战斗力就要弱许多了,哪怕人数是对面的四倍,依旧迟迟无法冲破凌柏松的防御。
温安澜和凌柏松对阵几轮,几轮下来,温安澜神情阴沉。
温安澜年纪比凌柏松大,作战经验却不如凌柏松多,哪怕他同样武艺高强,依旧在对战中落于下风。
“凌柏松,荣阳的死,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太子在此事上绝不无辜,你何必助纣为虐?本驸马可以向你承诺,只要大殿下登基,凌家依旧是西北的军神,绝无人能够撼动西北军的地位。”
温安澜直觉这样打下去会出大事,拉开一段距离后,开始同凌柏松说好话。
凌柏松听着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大公主与太子,都不清白,我必会替曙君和时天报仇!”
温安澜心道不好,凌柏松和荣阳魏王关系极好,因为他直呼荣阳和魏王的名字,这样深的感情,不可能因为他几句话而改变。
为今之计,只有战,杀穿眼前这股西北军,才能入宫救大殿下!
温安澜已经察觉到,今日之事,恐怕结果不会太好了,本想打各方一个出其不意,谁知凌家早就在路上堵着,这根本就不是出其不意,是中了他人算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