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是, 那个位子能者居之,长安公主亦有能力,再进一步。”
颜士玉没有躲避颜士珍的凝视, 也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她直面回答了颜士珍的问题。
颜士珍真听到这个回答时,心里免不了一阵翻江倒海。
“士玉,若当真如此, 你我以后,便是仇敌。”
那个位子只有一个, 一旦争起来势必要争个头破血流,颜士珍不想对付最疼爱的妹妹,她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她们会成为敌人。
颜士玉闻言沉默了,没有想到这一天的人,何止颜士珍。
好半晌, 颜士玉才开口道:“阿姐, 今日你我还是姊妹,不光今日, 在家中每一日,你我都是最亲的姊妹,只是在端华与长安两位公主面前, 我们各自为主, 如此可好?”
颜士玉想了很久,从一开始颜士珍防着她,她就在想了。
她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在姐姐的光芒下默默无闻,但她并不讨厌她的姐姐,相反, 她一直以来都很敬佩姐姐。
是她争强好胜,也是她贪生怕死,才走到今日这一步。
同时,她还不知满足,她贪婪的想要更多,既想要得到公主的赏识,又想要留住这一份姐妹亲情。
颜士珍轻笑两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看似温和的态度,实际上已经表现出颜士珍的想法,那就是不可能。
看着年幼的妹妹,颜士珍心中想:“待有一日分出胜负,或许你我才能做到各自为主,却还依旧姐妹情深。”
只当今日是最后一天和平共处的好日子,颜士珍开口回答了颜士玉最想知道的问题。
“献上仙丹一事,是我给大殿下献策,士玉,你怕是要失望了,三姐从来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世外谪仙人。”
颜士珍很清楚自己在妹妹眼中是什么形象,或许是因为士玉是由她教出来的孩子,所以士玉一直觉得,她是个读书人。
所以她应该有读书人的傲骨,读书人的家国天下,读书人的节操。
颜士珍却不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文臣,郁郁不得志多年,从她幼时起,她的命运便与大公主与颜家绑在了一起,她这一生不得自由,如何能养出读书人的心?
真正的读书人应该是能够行万里路,见万人,见惯万事的存在,而不是像她这般的笼中鸟。
颜士玉从不认为自己姐姐是什么世外谪仙人,她只是觉得,颜士珍心中有天下,或许是满朝上下唯一一个真心想要国家越来越好,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
可为何姐姐会这么做?
“此乃亡国之为,君主求仙致使朝纲不稳,此事古来有之,三姐修史书多年,理应知晓其中道理,为何会叫大殿下主动献上仙丹?此举寓意何为?”
大公主献丹一事不能仅仅从表面上看,献丹事小,它寓意着什么更为重要。
如古时奸宦指鹿为马,并不是说,他将鹿叫作马,就会真的让鹿变为马,是他这种欺上瞒下的行为,是君主无力反驳,朝臣全都默认的局面,才导致天下中心倾斜,王朝走向末日。
现在大公主就是在做同样的事,其导致的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登基十五年,这十五年来,大庄有一日变好吗?颜家有一日变好吗?没有。”颜士珍伸手,拂过自己的眼角,那里已经出现了浅浅的皱纹,“士玉,姐姐已经二十八了,等不下去了。”
二十八岁很年轻,可对于颜士珍来说,她等了太久太久。
十几年来,她每天都在等,都在等自己大展宏图的那一天,可那一天迟迟不肯到来,她累了。
大公主是她和颜家最后的希望,皇帝却显而易见的不想放权,甚至还想让大公主继续和太子斗下去。
颜士珍觉得不能僵持,因为太子占据了储君之位,他有先天优势,这优势会随着时间而渐渐扩大。
大公主党现在是最强大的时候,若是再拖下去,局势会对她们不利。
所以颜士珍出手,打算打破僵局,让胜利彻底奔向大公主党,在此期间,她可以用任何手段协助大公主,包括她曾经最为厌恶不屑的鬼神之说。
颜士玉无法理解颜士珍内心的急躁,因为她太年轻了,她的仕途其实算得上顺风顺水,比颜士珍要顺利太多。
这一场对话结束在月亮升起时,颜士珍起身去用晚膳,颜士玉单独坐在亭中,直至深夜。
第二日,李暮歌散朝后没走,而是入后宫去找楼心澄,她寻了个僻静之地与楼心澄说话,问楼心澄,有没有比较熟悉的方士。
“母妃与六皇姐先后去世,本殿下心中实在难受,想请方士作法,叫母妃与六皇姐安息。”
楼心澄对李暮歌给出的原因十分信服,因为她也觉得是该找个人做做法,去去邪,宫里这半年多死人死得太多了。
可是为何殿下要来寻她问话?
“殿下,卑职每日都在宫里,对宫外并不是很熟悉,宫里没有方士啊。”
楼心澄非常为难,她的行动范围非常小,就是在宫里和家里,她当值的时候在宫里读医书,不当值的时候,在家里认药材,很少出去玩,更很少见外人。
李暮歌觉得楼心澄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快乐的宅女,爱好是学医,行医是她的工作,真是令人羡慕。
李暮歌在现代的时候,最希望能够成为楼心澄这样的人,不用为工作发愁,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只需要做热爱的事情,甚至连繁复的人际交往都不必理会。
她要是传到了楼心澄身上……算了吧,她没学过医,她也不热爱学医。
李暮歌将自己发散出去的思维拽回来,同楼心澄道:“朝中近来多有纷争,此事本殿下不欲叫任何人知晓,所以才找上了楼小太医,还请楼小太医帮忙,寻个正经方士来长安公主府。”
楼心澄见李暮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拒绝,她想着她不认识,家中长辈肯定知晓,尤其是她母亲,平日里没事儿就去烧香拜神,保准知道哪个方士有真本事的。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还请殿下静候佳音。”
楼心澄应下了,李暮歌与她又说了两句话,顺便掏出来一本古医书,递给楼心澄,说是答谢之礼。
之前良嫔生病的时候,楼心澄没少忙活。
别的东西楼心澄不会收下,可古医书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楼心澄没忍住,手搭在了书面上,红着脸收下了。
“殿下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寻卑职,卑职必定尽全力为殿下效劳!”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楼心澄不愿与皇嗣过于亲近,但她是真没法拒绝古医书!
李暮歌没有顺势提出任何要求,只说是答谢之意,让楼心澄不必承她的情,她越是这么说,楼心澄眼神越是坚定。
必须得承十四殿下的情!十四殿下是这后宫难得的好人!
楼心澄不能离开太久,不一会儿就脚步轻快地回去了,捧着医书路上就看了起来,李暮歌都担心她会不会路上摔个跟头。
楼心澄其实不年轻了,但李暮歌总觉得对方比她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心思单纯,一门心思搞医学。
或许这就是科研人的纯粹吧。
李暮歌不懂,李暮歌尊重且敬仰。
事情已经办妥,按理说李暮歌该离宫了,可她脚步一转,并未往宫外走,而是去了后宫更深处,目标是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凤仪宫中,正在插花的皇后得到了长安公主要过来请安的消息,愣了一下,手上火红色的虞美人花枝轻颤,花朵艳丽。
随后皇后剪子落下,虞美人的花叶被剪去大半,她将剪好的花儿插到瓶中,笑道:“稀客啊,不过现在这后宫之中,她也就只能来本宫这儿了,让长安公主到殿中侯着,本宫换身衣服便去。”
“是。”
李暮歌没有等太久,皇后并不想为难她,所以换上衣服后便直接出来了。
“儿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李暮歌规规矩矩行礼,态度十分诚恳,好像真的由衷希望皇后能够平平安安一样。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心,只看她的行为,皇后还是挺满意的。
所以皇后笑着让李暮歌免礼,示意她坐下。
“多谢母后。”
“长安这几日辛苦了,你现在搬到外面住,单独开府和以前在宫里的日子不同,若是人手或钱财上有什么紧缺,尽管来同母后开口。”
皇后对除了太子外的皇嗣都是一个态度,你不来我就当你不存在,你过来,我就跟你虚情假意一番。
别看皇后说得好听,真要是管她要人要钱,她多半会用各种法子拖着,不会给。
她只对太子好,这事儿满宫都知道。
李暮歌更是清楚,她坐在皇后下首,向上看这个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她已经不再年轻,但保养得当,和皇帝同龄的她,往日站在皇帝面前,像是比皇帝小了十岁。
李麒年轻时还算英俊帅气,越老越难看,除了一个皇帝的位置外,老登真的很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地方。
“多谢母后关怀,公主府还未彻底建成,只有几处院落建好了,儿带着之前在宫里的人手住进去,倒是很合适,之后缺人少钱,只需慢慢积攒便可,母后不必担心。”
李暮歌说话滴水不漏,皇后听了心情大好,只要不管她要钱要人,什么都好说。
“长安,你是所有皇嗣里最为听话懂事的孩子,可怜你年纪轻轻遇到这等惨事,如今你需守孝三年,期间不得谈婚论嫁,你若是不想时间那么长,本宫可以去为你向你父皇讨个恩典。”
皇后想不出李暮歌突然找上门来的原因,想来想去就是婚嫁之事,一般公主离宫后就该谈婚论嫁了,结果李暮歌的母妃死了,这一下就是三年不能谈及此事。
偌大的宅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亲人在身旁,确实孤单。
皇后乐意跟皇帝开个口,毕竟良嫔虽是李暮歌的母妃,但她只是嫔位的妃子,并不是皇后,李暮歌不守三年孝也没什么,而且有时候皇帝皇后死了,为皇室繁衍着想,皇嗣们也不必守孝满三年。
李暮歌没想到皇后会突然提到这件事,她一个人住一个大房子,别提多开心,为什么要给自己添堵?
“唉,儿没有去想这些事,母后,可以以后再说此事吗?”
拖字诀,拖着拖着,就没有皇后能催她成亲了。
皇后理解李暮歌的想法,两个亲人刚去世,确实没有心情多想许多。
“好,长安日后若是看上了哪家的青年才俊,只管与母后说,母后必定为你指婚。”
只需动嘴的事情,皇后从来义不容辞。
李暮歌笑着应了声是,随后像是不经意开口,说道:“前些时日,听八皇兄说他已经与楚家女议亲了,现下八皇兄去南疆巡查,这婚事恐怕要拖一拖,不知年前能不能有喜讯传来。”
“秦王和楚家女?”皇后略有些疑惑地反问道:“秦王亲口与你说的?”
“是啊,母后尚不知晓此事吗?看来是还没定下来,德妃娘娘还没有上报给母后。”
李暮歌早就猜到皇后不知道这事儿了,她现在提及,就是想提醒皇后,八皇子并不是很老实。
如果七皇子还活着,八皇子和楚家联姻,并不会让皇后觉得有什么问题,七皇子和八皇子向来关系很好,两人想要更进一步,打成更为紧密的合作关系,如太子和荣阳一般,皇后只会觉得是弱者报团取暖,不足为惧。
可现在七皇子死了,楚家成了没有拥立皇子的单独势力,而且和又送了女儿入宫的覃家不同,楚家没有选择送女儿入宫,楚家打算将女儿嫁给八皇子。
将他们打算改弦更张的意图完全暴露了出来。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她没想到,平日里老老实实的德妃母子,竟然也有如此不安分的一天。
是觉得有大公主在,哪个皇嗣都能与太子一较高下了吗?
“母后,这几日父皇似乎身体不佳,早朝的时候有些咳嗽,若是母后得空,可以给父皇送些润喉的汤,儿如今已经在宫外住着了,以后不能在父皇母后跟前照料长辈,还望两位长辈多多注意身体。”
李暮歌将要说的话透露给皇后,不等皇后细细思量,就先打出了关心牌,同时暗示皇后皇帝身体最近不好,可以多关心一些。
别看皇后和皇帝是夫妻,实际上皇后还真不如天天上朝的大臣们清楚皇帝的身体状况,中年夫妻,走过大半辈子了,皇帝除了规定的初一十五外,基本上已经不来皇后这儿了。
皇后心里记住了李暮歌,想着这个十四公主倒是和她母妃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文人的清高,看上去又乖巧又妥帖,关键是安分得很。
“好孩子,你有心了,若是有空可以多去东宫走一走,自打荣阳去后,太子难免有些形单影只,你与荣阳一样乖巧,你太子哥哥会喜欢你的。”
皇后说的话若有所指,李暮歌听出来了,大概意思就是说,现在太子身边没了妹妹荣阳帮衬,在对付大公主的时候有些不趁手,好多坏事没有人顶锅了,希望李暮歌能去代替荣阳,当那个坏人。
李暮歌笑着应了声是,出了凤仪宫后直接往宫外走,显然并没有去东宫的打算。
笑话,她和荣阳一样乖巧?这话让皇后说出来,李暮歌真是差点儿笑疯。
同时得罪她和荣阳两人,皇后也是个人才。
荣阳能当坏人,是因为她本身就是那样嚣张跋扈。
李暮歌永远不可能成为荣阳一样的人,李暮歌不认同荣阳动辄放火杀人灭口的作风,况且荣阳是杀她的敌人,李暮歌不想跟敌人扯上这种令人恶心的联系。
李暮歌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凌长寿入宫了。
凌长寿今天没有上早朝,因为仔细算来,今天是荣阳去世的第十四天。
世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距离荣阳去世就半个月了。
荣阳去世时还是初秋,天气还有些热,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秋日的肃杀之气已经弥漫世间,贵妃的鬓角多了许多白发。
凌长寿将近十天没有见过妹妹,再见妹妹时,他大吃一惊,妹妹比之前老了不止十岁,整个人憔悴极了。
“娘娘,你这……唉!”
凌长寿想要劝贵妃两句,结果话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贵妃为何会这般,还不是因为两个孩子死的凄惨,还找不到真凶,没法报仇雪恨。
贵妃看着兄长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兄长既然来了,就入内给两个孩子上柱香吧,兰芝,在外面守着。”
荣阳死后面上再不见一丝笑颜,显出老态,变得极为严肃可怕的兰芝应了一声,站在了门外,留给兄妹俩一室清静。
凌长寿看见被贵妃放在佛堂里的牌位,震惊到瞳孔紧缩。
“娘娘,宫中不能私立牌位,若是被人发现,要受重罚。”
“受重罚便受了,荣阳的牌位还能被放入宗祠,受李氏皇族供奉,而魏王,我可怜的孩子,他还不足二十,是葬在外头的,如今我身为母亲,给孩子上柱香都不行了吗?”
贵妃根本不怕所谓的惩罚,心里有希望,有顾忌,惩罚才会奏效。
她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她只剩下两个愿望,为孩子报仇,为自己报仇!
恨意支撑着如行尸走肉般活在这个世上,她什么都不关心,她只想知道仇人究竟什么时候死。
凌长寿没有再吱声,而是点燃香,看着那两个牌位,低声道:“在天之灵,保佑一切顺利。”
希望他们的一切安排都能顺利走完。
贵妃冷眼看完她这位好兄长的表演,冷冷开口道:“父亲还是那样冥顽不灵吗?”
多日未有新的动作,就是在等远在西北的凌老将军的回应。
凌长寿摇摇头,只道:“再等等吧。”
这是消息还没有传来的意思。
“还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那老东西现在都开始求仙了,再等下去,他真成功了要怎么办?”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真正的长生不老,不过是那些个方士骗钱的鬼把戏,他信的多,于咱们来说是件好事。”
凌长寿对皇帝的求仙问道嗤之以鼻,但对于皇帝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的情况,喜闻乐见。
只要皇帝不天天盯着凌家,他就能做许多事,可以放开拳脚。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凌家也没让你过过苦日子,这辈子却像是钻到了钱眼里头,荣阳就是学了你,跟你一样嗜钱如命,跟你干那种要命的事情。”
贵妃对于此事早有怨气,瞪着凌长寿的眼神里满是愤恨。
凌长寿低声笑了笑,在外的正经严肃消失了些许,露出了底下藏得很深的狡猾与狠辣。
“妹妹何故这样说哥哥呢?你难道不爱钱?你难道不喜享受吗?这世上做什么都需要钱,钱能买任何人的命。”
贵妃对上凌长寿那双满是贪婪的眼眸,惨然一笑,看向两个牌位,她摇了摇头,“钱买不来命,我的两个孩子都死了。现在杨家被你拉下了水,以后这个买卖显然是做不成了,你打算如何?”
贵妃远在深宫,想要掺和到买卖军械的事情里,肯定要在西北有人,她在西北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亲哥哥凌长寿。
也只有凌长寿能拿得出让杨家认罪的详细账本。
凌长寿面色沉了下去,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杨家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荣阳怎会被逼得不得不频频动手善后,杨家绝对不能留,必须除掉!好在账本是在温崇文眼皮底下查出来的,咱们家暂时是脱身了。”
荣阳这个时候死,反倒成了好事,因为自打荣阳出宫建府后,这个生意就一直是荣阳操持,杨家想要攀扯到凌家头上,都没法拿出切实的证据,因为荣阳这个经手人死了。
纵使天下人都知道,荣阳和凌家关系密切,也没法给凌家扣罪名,除非皇帝非要这样做。
贵妃赞同凌家已经脱身的话,她冷声道:“老东西多半会舍弃杨家,保住凌家,只要凌家一直站在太子这边,与大公主为敌。最近老东西开始求仙问道了,还是大公主带头,太子也不能落于人后,兄长可找到了放心的方士?”
“自然,这点你就不用操心了,只需盯着皇后在后宫的动静,太子妃很可能去找皇后求情,皇后为了她儿子,定会出面说和,你到时候嘴上答应着便可,别惊动杨家。”
凌长寿叮嘱妹妹,以前的妹妹他不担心,现在的妹妹,他有些怕对方突然发疯。
贵妃阴森森地看了凌长寿一眼,嗯了一声不再作答。
牌位两边的烛火微微跳动,像是人的一颗充满欲望的心,火焰不熄,贪欲不止。
另一头出宫的李暮歌已经到家了。
家中有人已经等着李暮歌,是姜芝林。
姜芝林见到李暮歌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事不妙!殿下,西北有异动!”
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西北军内部发生了两次冲突,杨家倒卖军械的事情传到西北军内部了。
死了战友和亲眷的士兵们群情激奋,兵营因此开始不稳。
李暮歌想,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因为边军不稳,意味着边境不稳。
眼下又正是秋日,丰收之后,异族估计就要打上门来了。
到时候士气不足,军心不稳的西北军,能抵挡住来势汹汹的敌军吗?
第62章
“殿下, 西北现在局势不稳,恐会惹出大祸来,而且凌长寿在长宁频频向西北送信, 虽不知内容是什么, 但末将心中实在不安。”
见李暮歌听到这个坏消息后一直不说话,姜芝林急躁极了,便又说了一堆, 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你先冷静下来,西北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要解决它,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
李暮歌遇事不慌,先冷静, 然后慢慢想法子。
只要是问题,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只要能想到解决办法, 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被李暮歌冷静的情绪影响, 姜芝林也逐渐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后,姜芝林红了脸, 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请殿下恕罪,末将实在是太急躁了。”
“听说你在战场上的时候非常沉稳,能够耐心寻到敌人的弱点, 再完成一击必杀, 怎么到了这些政务上,性子就如此焦躁了呢?”
李暮歌并不是在指责姜芝林,在她看来,姜芝林的工作能力非常强,是个很合格的将领, 她只是在奇怪,姜芝林是怎么做到工作和平常判若两人的。
姜芝林这下脸更红了,她最近确实太急躁了一点儿,和在战场上时的状态截然不同。
“回殿下的话,可能是因为,末将熟悉战场,并不熟悉长宁。”
在姜芝林看来,战场上的一切都是可控的,是她熟悉的,她能够明白敌军的每一个变化是什么意图,却没法判断在长宁的这些人,每天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暮歌了解了,是姜芝林在害怕。
没错,沙场上征战四方,砍敌如砍瓜的姜芝林,在害怕繁荣昌盛的长宁城,害怕这里面每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李暮歌明白姜芝林恐惧的来源后,轻笑一声道:“芝林,你将长宁看做另一个战场即可,西南的战场上,是武力的战斗,而长宁的战场上,则是人心的战斗。”
每一个人都在算计,算计别人,算计自己。
人心,是这场战斗上的兵与将,谁能将其用好,谁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姜芝林重重点头,将这句话听了进去,但显然不可能瞬间改变心态,只能之后慢慢调整。
李暮歌确定下属的心理情况没有太大问题后,就开始思考西北军的事情,她知道凌长寿留在长宁肯定要搞事,可她没想到,凌长寿会玩这么大。
他难道就不怕边关真的兵变?
边关的兵大多数是当地人,哪怕不是当地人,当兵一去多年,驻守边关,那些外地的兵和当地的人肯定有许多羁绊。
上一次大败死了那么多人,里头少不了有许多人的亲朋好友在世,他们肯定会想要为无辜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倒卖军械这件事会成为一个愤怒的发泄口,他们会憎恶倒卖军械的人。
“凌家打算拿杨家顶锅,甚至不惜掏出了真正的账本,现在就看杨家要怎么选择了,是断尾求生,以待日后反击,还是直接和凌家对上,上演一场狗咬狗,咱们拭目以待便是。”
李暮歌想清楚后,对此事的后续有些好奇,杨家到底会怎么选,确实让人猜不到。
“不过最重要的不是杨凌两家的官司,而是胡族,秋日丰收后,那群胡族总会过来抢掠,西北军若是扛不住,可就遭了。”
李暮歌皱眉沉思,凌长寿想要发疯,凌老将军却不会跟着一起疯,只要凌老将军还在边关,应当就不会出大事。
“末将也担心此事,而且西北军内部的问题还有很多,凌家之前战败后,那一支战亡的军队抚恤并未全部下发,听说是出了一些意外,到现在连人数还没统计完。”
说起军队里的事情,姜芝林话就多了起来,她在西南军中多年,对军队里的那些事情也都一清二楚。
没有算清楚人数,这事儿没有说出来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西北军之前有吃空饷的?”
李暮歌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大庄的抚恤金制度还是挺完善的,但若是碰上吃空饷严重的军队,这抚恤金就没法按时下发了。
因为户部不是傻子,不是兵部说有多少人死了,就会批多少钱,兵部也不是傻子,哪儿能西北军说死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西北军没法说明白死得都是谁,兵部和户部都不会点头同意下发抚恤金。
而在战争即将开始的前期,抚恤金问题爆出来会非常影响士气。
姜芝林默默点头,随后说道:“殿下,吃空饷一事古来有之,并非单独西北军一支,朝廷的军饷给不够,年年都得多要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暮歌闻言,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姜芝林一眼,问道:“单单只有这一个原因吗?”
姜芝林被李暮歌看得有点儿说不出话,当然不止是这一个原因。
见姜芝林不知道该怎么说,李暮歌道:“其实吃空饷若不是很严重,没人会在乎,水至清则无鱼,世间道理大多如此,虽不对,但也没有其他法子能彻底改变,只能一次次亡羊补牢。”
李暮歌觉得,除非有一天没有任何感情,绝对公平的人工智能统治世界,而且还得是没有人能够改变人工智能的公平运行准则,那或许才能彻底杜绝贪污腐败问题。
可惜这只是个理想,就像是所谓大同世界、理想国一类的设想,人们朝着那个方向努力,注定永远无法达到目标。
姜芝林见李暮歌是真不生气,稍稍松了口气,吃空饷的问题不光西北军有,西南军也有,只是西南军在姜家的治理下,问题不是很严重。
西北军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姜芝林真搞不懂,西北军明明经常打胜仗,是护国安邦的常胜将军,为何要做那么多多余的事情?
“殿下所言极是,若日后殿下能荣登大宝,大庄或许会很不一样。”
姜芝林是真心觉得李暮歌当皇帝比较好,因为李暮歌她将事情看得透彻,还知道怎么改善问题。
关键是李暮歌不会随便发火,更不会阴晴不定,姜芝林一直觉得李暮歌是个非常理智的好君主。
如果颜士玉知道姜芝林的想法,估计会想要哭出来。
姜芝林遇见的李暮歌已经情绪稳定下来,所以她才会有李暮歌很理智的错觉。
“这种话还是少说,以防被有心人听去,再生事端。”李暮歌则是对姜芝林的口无遮拦有了一点儿认知,之前颜士玉跟李暮歌说过,姜芝林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有些不过脑子。
姜芝林应了声是,以前她听祖父的话,现在她非常听李暮歌的话。
她这人就是如此简单,谁是她心中最强的那个,她就会听谁的话。
在遇见李暮歌之后,姜芝林才明白,原来强大不光是指武力上的强大,还有脑子,脑子好也很重要!
李暮歌对姜芝林道:“你妹妹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凌家真的让杨家栽个大跟头,太子才会彻底倒向凌家,当他彻底选择凌家后,你妹妹才算安全了,姜家也安全了。”
皇帝不会允许太子名下有两支军队,凌家和姜家,太子只能选一个。
有杨家在,凌家对于太子可有可无,尤其荣阳一死,太子和凌家的紧密联系被直接斩断,想要让姜芝芙脱困,必须给太子和凌家制造新的联系。
“那现在,末将要怎么做?”
“继续看着西北军,别让西北军再捅什么篓子,安安稳稳度过今年秋季即可。”
李暮歌之前就让姜芝林看着点儿西北,她主要是觉得凌长寿自从回京之后的动作实在是太奇怪了,给她很不妙的感觉。
没想到还真是看对了,现在西北出了问题,她第一时间就从姜芝林口中得到了消息,只需解决这个问题,保住凌家的优势,继续针对杨家即可。
杨家将是这场战斗里,最大的败者。
“是,末将领命!”
姜芝林还是习惯直接听命令,并不想自己思考,李暮歌让她干什么她干什么。
杨家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一片大好的局面,突然之间滑落深渊,所有罪名全被他们背在身上了。
杨家的反应很快速,想要断尾求生,将那些个牵扯其中的杨家人全都交了出来,全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乖顺得像是一只小绵羊。
直到崔明璋反水,上奏怒批杨家人心怀不轨,恐有谋朝篡位之心,十几年来渗透工部极深,不光是他,工部其他官员或多或少都被杨家人接触过,或是以利诱之,或是威胁逼迫。
如果不听从杨家的命令,官员甚至不能在京城常留,会被贬官,或是被暗害。
崔明璋还拿出了几个证据,其中赫然就有那一场轰动整个长宁的火灾,死者陈录主事。
“火灾明明是荣阳所为,陈录是荣阳所杀,崔明璋当初也是荣阳以钱利诱,他怎敢将所有罪名张冠李戴,全都嫁祸到杨家头上!”
太子妃得知消息后快要气死了,她很少如此动气,她不住怒骂崔明璋小人,先是跟着大公主攻击荣阳,现在又转头攻击杨家。
冉星在旁边听着,心想此事恐怕亦是大公主的主意,她身为大公主放在杨家的内应,理应帮大公主一把。
大公主想让杨家和凌家反目,想要断去太子两臂,她当然要在其中煽风点火,让这场闹剧更热闹一些。
冉星如此想着,嘴上跟着太子妃一起怒斥崔明璋无德无信,真小人一个。
骂了半天,太子妃才勉强冷静下来。
“太子妃,崔明璋是工部侍郎,他所说之言到了陛下耳中,陛下不说信十分,也会信个七八分,咱们必须尽早想出法子来,好让陛下莫要被奸佞小人的谗言所蒙蔽。”
冉星见杨卿鱼已经冷静下来,赶忙上前帮杨卿鱼分析情况。
杨卿鱼眉头紧皱,几日没睡好,眼下已经泛出淡淡青黑,她长叹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事情到了这一步,有分量说两句话的人,实在是太难找了。”
杨卿鱼何尝不知局面对杨家来说很不妙,她也想找几个人来帮杨家说话,不光她想,杨家人都想。
可找谁呢?
谁有那个本事在皇帝气头上说话,还能让皇帝彻底消气呢?
让皇帝消气的人不是没有,关键是,事情闹得这么大,谁开口说话能让朝廷百官满意?能让损失重大的西北军满意?
“说来说去,还是凌家欺人太甚!荣阳又不是杨家人杀得,他们为何要向疯狗一样撕扯杨家,简直是莫名其妙!”
太子妃又想骂人了,骂得对象从崔明璋变成凌家。
冉星发动自己的聪明才智,开始分析凌家的行为:“凌家人确实过分,明明以前这事儿不是咱们一家所为,凭什么要咱们杨家吞下所有苦果!自打荣阳公主去世后,凌家真是行事越来越无状,他们这样做难不成是想将杨家从太子身边挤走?”
冉星和大公主很少会联系,她大多数时间就当自己是杨家的一个忠仆,所以大公主也只能给她传递一些比较模糊的话语,最多告诉她,近期要达成什么目的。
冉星需要猜测大公主的意图,并且完成配合。
现在她猜测大公主是想离间杨家和凌家,同时斩断太子两条手臂,所以冉星所有话都都冲着让杨家和凌家同归于尽的结果而去。
杨卿鱼信任冉星,而且仔细想来,冉星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有可能,但凌家人想得也太好了,只要有本宫在一日,杨家和太子便一日是同盟,荣阳都死了,他们才是该离开太子身侧的人!”
杨卿鱼以前和荣阳演戏,在太子面前装不熟,现在她是真宁愿和荣阳不熟,但凡杨家和凌家的关系差一些,凌家也不可能搜集到杨家那么多罪证。
“太子人呢?”
杨卿鱼越想越觉得不能任由太子倒向凌家,她想见见太子。
冉星愣了一下,好像今日一直没有看见太子。
“奴这就出去问问。”
冉星打算出去稍微打听打听。
杨卿鱼点点头,任由冉星出去,冉星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她就回来了,只是她的脸色有些奇怪,低着头不敢与杨卿鱼对视。
“你这副模样是做什么?太子人呢?”
杨卿鱼心里一咯噔,总觉得有一些她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发生了。
“回太子妃话,太子殿下……殿下他一早就出宫去了,听说今日约了楚家的几位郎君和女郎,一同游湖。”
“楚家?”
杨卿鱼不可置信,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随后她惨然一笑,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苦涩,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冉星听着声音,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了,她毕竟在杨卿鱼身边多年,和杨卿鱼朝夕相处,多多少少有一点儿感情。
看见杨卿鱼这般受辱,她心里也不好受。
“小姐,要不,出宫去寻太子!让太子给您一个交代!”
冉星心急之下,连称呼都变回了原本在府中的叫法,她唤她小姐。
小姐,这个称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杨卿鱼笑着笑着没了力气,身体伏在桌上,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她没有成为太子妃,她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其实她从小就很羡慕大公主身边的颜士珍,颜家千年清流世家,比之杨家毫不逊色,颜家能选定颜士珍为下一任家主,培养她,让她成为大公主身侧最被重视的谋士,杨家为何不能同样如此?
可结果就是,杨家和颜家不同。
杨家一直想要压颜家一头,她自身也颇有才华,天资聪慧,可比之颜士珍就是差了一些,杨家觉得光凭她自己是赢不了颜士珍的,杨卿鱼想去大公主身边,可杨家决不能屈居颜家之下。
于是最后她成了太子妃,成为太子阵营里的一员。
“去了又有何用,他已经开始给自己找后路了,楚家,他怎么会突然想起楚家?”
如杨家凌家这般显赫的大家族,在朝中能替代者寥寥无几,不支持任何皇嗣的更少了。
楚家比不上杨家的强大,但比太子手底下其他家族要强得多,如果杨家真的没法如之前一样,大力支持太子,太子拿楚家来代替,会弱势一阵,但不会元气大伤。
刨去数载夫妻情谊,只说利弊,太子的选择简直堪称是神来一笔。
杨卿鱼几乎要说一句佩服了。
太子比她以为的,还要薄情寡义,不愧是那位钦定的太子,真是如出一辙的冷血无情。
“奴不知,奴这就去派人去探听一二。”冉星确实不知道,她跟在杨卿鱼身后,能够得到东宫第一手的情报,同时也仅限于东宫,杨卿鱼出不去,她也出不去。
此刻冉星也颇觉意外,她不知道大公主知不知道,太子选择交好楚家,以楚家替代杨家了。
“不必了,原因本宫也能猜到一二,吴王死后,楚家在后宫孤立无援,这么一块大肥肉,自然有的是人想去吃一口,太子怎会不动心呢?”
以前杨家实力强大,太子自然看不上小鱼小虾,楚家这个稍微大一点儿的鱼,太子也看不上。
“今时不同往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若杨家真一朝如大厦倾倒,落井下石的人,怕是能从宫门口,排到长宁城外去。”
杨卿鱼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脱困,楚家既然敢踏入这场斗争,那就别怪她,将楚家彻底卷进来。
“冉星,磨墨。”
杨卿鱼打算送信给她父亲,商量一下怎么破除眼前的困局。
太子之所以会去接触楚家,是皇后给他的提醒,同时皇后告诉他,八皇子有意与楚家结亲,皇帝目前还不知道。
皇后顺便告诉太子,皇帝现在对杨家的不满已经超过凌家了,需得早日考虑如何平息他父皇的怒火。
杨家要断尾求生,太子也得断尾求生。
与楚家女相谈甚欢,将楚家女郎迷得神魂颠倒,全程羞答答不敢抬头看一眼的太子,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心里全是算计。
他以前很讨厌父皇的做法,父皇为了能够登上皇位,娶了一堆高门贵女入宫,生了一堆身后站着强大家族的皇嗣。
那些妃嫔里,有一些人出身比皇后还要好,导致皇后根本没有底气强压那些贵女,太子小时候没少看那些妃嫔仗着家世好,明里暗里给皇后添堵。
所以他讨厌那些妃子,更讨厌将那些妃子纳入宫中的父皇。
还有那些仗着家世,就妄想将他打败,争得皇位的弟弟妹妹们。
他比大公主出生晚,又不如大公主得先帝喜爱,所以大公主跟他争,他从不会觉得不对,甚至有时候在看见大公主的时候,还会有点儿愧疚,因为太子的位置,完全是从老大手里抢过来的。
嫡子的出身并不算什么,太子从不会认为,他是皇后的儿子,就理应成为皇帝,古往今来的皇帝,多的是非正宫皇后所出者。
只是他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和父皇走上同一条路。
不过他和父皇有一点不同,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与他的阿禄抢位子,绝不会!
如果太子的想法被李暮歌知道,恐怕会让李暮歌笑掉大牙。
在李暮歌看来,太子选择去争楚家女的时候,结局便已经注定了,太子的未来,肯定会重走皇帝的老路。
在这件事里,除了太子妃外,无人无辜。
皇后自己受尽了妃嫔出身高门大户的苦,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便让自己的儿媳,承受自己当年一样的痛苦。
太子为了能够保住太子之位,去做他曾经不愿意做的事情。
底线就是这样,一旦被打破,之后会一步步后退。
人只要娶进宫,你不想让人生孩子都不行,没有孩子,哪个家族会为你拼命啊?
而一旦有了孩子,又如何能保证,只偏心一个孩子呢?
哪怕是母亲,都没法对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一视同仁,更不要说当父亲的了。
太子妃和那位小世子才可怜,可又能可怜到哪儿去呢?杨家人享受的富贵荣华,多年来掌握的滔天权势之下,是累累白骨。
是边关多年来战死的数万将士,是泷阳一辈子为杨家卖命的佃户部曲,是所有因此而痛苦的人,那些人才最无辜。
在各方势力纠缠不休的情况下,南边传来了新消息。
南疆有异族与前朝势力勾结,八皇子秦王前去查看,被前朝余孽埋伏,当场被刺身亡,连带着还有与秦王一同南下的官员,有一人伤重不治,一人重伤,其余人轻伤,南疆的府兵前去剿匪,伤亡八百有余,杀了被当地人称作圣女的苗疆妖女,还有前朝余孽的几个头目。
与消息一同回京的,还有奔波数日的郭勇。
郭勇受了重伤,但还是拼着一口气先回长宁了,他就是死也不能死在外头。
真要是死在外头,郭家就会被他连累,关键是李暮歌很可能会被查出来,郭勇好不容易完成了李暮歌的吩咐,他可不想最后功亏一篑。
只是他伤得确实严重,当胸一剑,刺得很深,多日颠簸更是致使伤口开裂数次,李暮歌在宅院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见到了鬼。
骨瘦如柴,面如金纸,说是索命厉鬼也不为过。
“伤成这样就没必要回长宁来了,先把伤养好些再回来也一样。”李暮歌命人去将付太医秘密请来,随后同郭勇说道:“你做得很好,比我设想中要好上许多,郭统领果真武功盖世,智谋无双。”
人为了完成她的命令已经拼命了,李暮歌不吝啬说两句好听的话夸一夸。
郭勇躺在床上,无力起身,闻言也只是虚弱的笑了笑,好在笑容里满是自得,看上去心气不错,没有因为重伤而颓废。
李暮歌见此,又同郭勇说道:“好好养伤,日后多的是要用你的时候,希望你每一次都能完成任务,很快,你就能成为郭家最有出息的那个人了,郭家会为你单独开一页族谱,本殿下所言,日后定会成真。”
郭勇闻言,面上浮出红晕,激动不已,从因为疼痛咬紧的牙关里蹦出来几个字。
“多谢殿下、赏识!”
他一想到有朝一日,他成为郭家最有出息的人,谁都不能将他视作弃子,随便抛弃他,他就激动到心脏狂跳,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觉得自己还能提剑再杀两个皇嗣!
哈哈哈,他郭勇是杀过王爷的人!谁能比他厉害!
看着一脸傻笑的郭勇,李暮歌微微点头,看上去挺精神,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付太医过来的时候,人都是傻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给宫外给人治疗剑伤,伤重的人还是郭勇!
那个前段时间据说摔断腿的,倒霉的准六驸马,他此时不应该在家中好生养腿吗?为什么会在这么一处偏僻的宅院里,受了严重的剑伤!
而且还是由长安公主请他过来医治!
付太医在看见郭勇后,便心道大事不妙,他肯定是摊上事了,他撞破了一个秘密,他不会被灭口吧!
付太医越想越害怕,给郭勇开药时,写字的手抖得厉害。
发现付太医写得字逐渐从行书变为草书,李暮歌赶紧开口打断他继续胡思乱想。
“付太医,今日之事还请付太医莫要同他人提及。”
付太医不怕别的,就怕李暮歌什么话都不跟他说,要真是那样,他肯定小命难保。
现在李暮歌愿意跟他说话,代表李暮歌没打算杀人灭口,这是要拉拢他,给他好处。
付太医松口气,立刻点头道:“殿下放心,今日卑职什么都没做。”
“今日本殿下崴了脚,付太医到了长安公主府上,一会儿还请付太医多走几步路,绕个远儿再回家。”
一个太医的动向,旁人多少会注意一些,李暮歌不想留下太大的破绽,所以要让付太医去一趟公主府,将他的形成空白填补上。
付太医立马点头,有殿下为他善后,他自然乐意配合。
付太医之后开方写字就正常了许多,他从始至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李暮歌很满意他的态度,等他去了公主府,特意命人给他包了厚厚的诊费。
李暮歌不太舍得让楼心澄这个一心一意学医的人,卷入乱七八糟的纷争中,好在后来认识的这个付太医性格谨小慎微,可以代替楼心澄,成为目前她在太医院里的自己人。
郭勇喝过药后沉沉睡去,李暮歌带走了他身边的人问话,南疆那头目前是什么情况,圣女到底有没有死透,全都得问明白。
第63章
南疆的情况比李暮歌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先不说那个会用蛊虫的异族,就说当地的官员和大大小小的当地土著之间的矛盾,那就是一天一夜也讲不完。
八皇子此前应该也没有去过南疆, 准确来说是没有深入过南疆内部, 所以他去得时候十分自信,觉得自己能够马到功成,很快就能将前朝余孽给逮出来。
说实话, 大庄建国至今已经有两百年,前朝灭亡更是两百多年了, 就算是有前朝的余孽,留到现在,估计早就没什么水花, 八皇子真心觉得,他此去南疆就是走个过场。
立了功后就能回到长宁,得到皇帝的重视, 还能回来跟楚家继续商议联姻之事。
距离他走上人生巅峰, 似乎只差最后一步了。
可惜现在一切都随着他的死去,烟消云散, 李暮歌不经感叹人的生命是真脆弱啊,她说死一百次就死一百次,别人也能说死就死。
只不过这一次是别人死, 再不会是她死了。
郭勇之前顺着娄先生的线去查过南疆, 确实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南疆还真有前朝余孽存在,只不过正如八皇子所想,前朝余孽经过多年消磨,早就已经混入当地人之中, 嘴上还嚷嚷着前朝,实际上从来没有想过复国了。
不现实,根本复不了。
但是要说他们多老实,那也没有,他们不复国也得给大庄添点儿困难,当地官员和土著之间的矛盾无法化解,发展成生死仇敌的境地,就有他们的手笔在里头。
郭勇很轻易就找到了当地的前朝余孽,并且在杀了八皇子后,非常丝滑地将锅甩到了那些人身上。
新仇旧恨一起上,当地官员马上派出了大量官兵攻打当地的土著以及前朝余孽,两边损失都不小。
总的来说还是大庄的军队占上风,毕竟人多,装备精良,像是蛊虫之类的东西,暗地里下手能让人防不胜防,正面对敌,效果有限。
况且在当地当官的人,不可能不了解蛊虫,真要是半点儿不了解,早就被那群土著给弄死了。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没人怀疑到郭勇身上,南疆那位圣女确定已经死了,她死后,那些土著奋起反抗,但都被当地的军队一一镇压,剩下的罪民之后会被带去极北之地,远离南疆,到新的地方开荒,他们很快就会忘记原本的传承,成为普通人。”
李暮歌将此事转述给颜士玉听,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得让颜士玉帮忙拿拿主意,她有些纠结。
主要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和颜家有关系。
颜士玉听完后,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心里翻江倒海。
她在听说八皇子在外遇刺的消息时,还松了口气,以为终于打破了活阎王的杀人记录,有个皇子不是活阎王杀得,而是被前朝余孽所杀。
没想到啊,她想得太简单了,离那么老远,活阎王照样能要人命。
“怎么这副表情?怪我之前没有同你说一声,就让郭勇去刺杀秦王?”
李暮歌总觉得颜士玉冷淡的表情之下,藏着浓浓的幽怨。
“殿下说笑了,臣岂敢如此揣度殿下用意,况且,郭统领出长宁一事,臣是知晓的。”
她只是以为郭勇是出去给殿下办一些事情,没想到是悄无声息办了件这么大的事情。
别看这半年来,皇嗣一个接一个死,好像死几个皇嗣很正常,实际上这一点儿都不正常!
孩子多,其中有些孩子会夭折,会因病而逝,一年没一两个是正常的,但大多是年幼的皇嗣。
像是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嗣,很少会在年轻的时候出现意外。
颜士玉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将手中茶杯放下,问道:“殿下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陛下会有所怀疑吗?”
真的就一点儿不担心啊?皇帝就算是个蠢猪,大臣里也该有几个聪明的意识到不对劲了才对!
“死得又不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嗣,大臣们也不会有多在意,皇位只有一个,活到最后,能够登上皇位的人,也只有一个。”
生的多,死得就多,李暮歌对此看得很清楚。
皇帝本人也不见得有多在乎那些孩子,他可能有很多孩子都没见过几面,彼此之间的感情还没有皇帝和大臣的感情深厚呢。
毕竟皇帝和一些老大臣天天都要在朝会上见面,一年见面的次数比后宫嫔妃见面次数都多,见面就有一份情,这情分绝对非比寻常。
要是一年之内,朝廷上皇帝器重的大臣死了七八个,皇帝能悲伤到哭成狗。
不光是情感上接受不了,工作量也接受不了,那些被皇帝器重的大臣,哪个不是管着一堆事情啊,真死了,全都是皇帝的活儿了。
而且,不光皇帝会上心,百官也会兔死狐悲,死了一个陈录,到现在还有朝臣会提及,但死了那么多皇嗣,有几个朝臣会天天说?
“你也了解过养蛊,皇嗣们就像是瓮中的蛊虫,父皇在养蛊,百官也在挑选心仪的那个蛊虫,等瓮中只剩下一个后,所有人都会很满意,因为这说明养蛊养成了。”
李暮歌说的话落在颜士玉耳中,激起颜士玉一身鸡皮疙瘩。
颜士玉实在无法直视这种情况,她不能接受将人和蛊虫相比。
“虫子没有感情,可人有啊!人和虫子,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颜士玉觉得殿下的话,未免有些极端。
李暮歌没再说话了,有些事情的本质就是如此极端,只是人们擅长用温情的外套,将冷酷的内里套住,伪装成温暖的模样。
颜士玉看着默不作声的李暮歌,突然想起了李暮歌和她的母亲姐姐之间的关系。
还有自己与姐姐之间的关系。
人确实比虫子要多了很多感情,可感情并没有任何用处,反倒会成为做出不得已的选择之后,折磨自己的东西。
李暮歌见这个话题结束,轻声说起了她找颜士玉的正事。
“东安那边的人回来了,东安县令侵占良田,私下放利钱,致使数百户良民不得不将田地低价抵押,卖儿鬻女偿还利钱,却还是不足,最后被逼得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什么?东安的县令怎会如此!”
颜士玉大惊,东安是颜家族地,当地的县令大多由亲近颜家的官员担任,只不过近些年颜家大部分力量都转移到了长宁,老家那边确实是疏忽了些许。
“东安县令曾为太子门客,后走了杨家的路子,最后落户东安,至今已有三年了。”
颜士玉这下是真瞳孔震惊了,颜家怎么会允许一个和太子有关,走杨家路子的人,到东安去当县令!
李暮歌从颜士玉瞪大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愕与不解,遂解释道:“因为他娶了一个颜家的旁支女子为妻,并且他是寒门出身。”
颜士玉沉默,她没想到这里头还有颜家的事儿,所以,东安县令所为,颜家知不知道?
颜士玉感觉心中有一颗星在闪烁,随时会熄灭。
李暮歌没管颜士玉的死活,同她细细说了一下这位东安县令的来历。
东安县令姓苏,单名一个铭字。
苏铭是个科举出身的寒门学子,当年科举成绩一般,只是被朝廷录用,没有前三甲那样的好成绩。
他通过科举后,在外放为官与留在长宁两个选择中,选了后者,拜入太子东宫,成了太子的门客之一。
太子为彰显自身宽厚,选门客的时候,宣称不会看重出身,只要有才之人,均可投奔东宫。
太子嘴上说得很好听,信的人也多,因为他是太子,不少被他忽悠的人会觉得,天下将来都是太子的,不管是世家出身还是寒门出身,总归是要为太子效劳,太子一视同仁,理所应当。
苏铭也是被忽悠瘸了的人中的一员。
拜入东宫后,苏铭就知道什么叫坑人了。
太子确实谁都收,问题是非大族出身,他压根不给对方一点儿机会。
不受重视,坐冷板凳!
寒门学子看明白这一点后,往往会想方设法走关系,从东宫离开,这个关系一般就是走杨家的路子。
溜须拍马,塞钱说好话,反正就是各种私下贿赂,杨家人会大发慈悲,将这些寒门学子调出东宫。
之后寒门学子去哪儿,杨家人就管不着了。
苏铭便与大多数人的选择一样,走了杨家人的路子。
“这个东安县令的位置会落到苏铭头上,估计就是被杨家人给坑了。”李暮歌说到这儿,觉得苏铭的官运实在是太差了。
颜士玉明白,颜家和太子本就不对付,跟杨家更是私底下互相看不顺眼,苏铭这个出身到东安去做县令,他基本永无出头之日了。
杨家人估计就是想着要恶心颜家一把,才会故意将那人安排到东安。
谁都觉得苏铭以后没救了,没想到苏铭是个人才,他能在东宫里靠敛财和攀附权贵的手段出来,到了东安,也能靠这两样本事,混得风生水起。
先和颜家示好,后直接娶颜家旁支女为妻。
“他娶了颜家哪一支?”
颜士玉不理解,是颜家哪一支竟如此想不开,和一个背景复杂的东安县令结亲。
李暮歌道:“去西南经商的那一支”
“经商……怪不得会答应与苏铭联姻。”
颜士玉叹口气,颜家家大业大,主脉管不到关系太远的旁支头上。
西南行商的那一支,只是靠着主脉还未曾改为商籍罢了,实际上已经基本和商贾没有区别。
寒门亦曾是世家,县令更是朝廷命官,这样的身份娶个行商之人的女儿为妻,难怪那一支会同意,有一个东安县令当女婿,那一支至少三代以内不用害怕沦为商籍了。
苏铭靠着裙带关系和东安颜家有了联系,顺便站稳了脚跟,这桩婚事被他做成了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李暮歌见颜士玉完全不了解苏铭的样子,有些疑惑地问:“你之前一直在东安生活,为何好像对东安的事情并不了解?”
“之前一门心思读书,后来想着要到长宁来,所以对东安的事情没有特别上心。”
颜士玉也发觉到了自己的闭目塞听,她是去年来得长宁,东安县令已经就职三年了,她却丝毫不知,甚至都没见过对方,连名字都是李暮歌告诉她的。
颜士玉想起那几年昏天黑地的读书生涯,眼底燃起仇恨的光,族地里的日子并不好过,颜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沟通感情了。
说是一个大家族,但实际上早就已经各奔天涯,散到多处,颜家自那一夜后,名存实亡。
李暮歌想起颜士玉身上还有一份仇要报。
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覃家扮做匪徒,屠杀颜家的证据,别说她了,颜家自己都只是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完全不足以当做扳倒覃家的理由。
这事儿以后再说,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东安的事情。
“那一支和主脉已经很少有走动了,能将苏铭和颜家联系在一起的人很少,不光是你,估计你姐姐也不会将其视作颜家人,东安瞒着这么大的事情,一旦爆出来就不得了,此事很可能被当作是攻击太子的手段。”
李暮歌说到这儿,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东安的事情很可能会从大公主府爆出来。
“她不会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哪怕苏铭只是和颜家有一点点关系,她都不会这么做。”
颜士玉口中的她,自然是指颜士珍。
颜士珍不会查都不查,直接拿东安县令开刀。
李暮歌赞成颜士玉的话,颜士珍性子稳重,不会冒失得上去就动苏铭。
“可是,大公主府又不止她一个幕僚,况且在对付太子这件事上,大驸马比你姐姐更加着急,大理寺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他急需一件新的事情,将众人的目光从大理寺上移开。”
大理寺少卿温崇文与大理寺卿温川,两人全都卷进了凌杨两家的风波里,尤其是温崇文,凌长寿拿出来的账本是在他眼皮底下找出来的决定性证据,杨家怕是已经恨之入骨了。
温崇文虽与温川不是一支,但同为温家人,在朝中当守望相助,大驸马不会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利于温家。
颜士玉没想到,最后连颜家都要被裹到此次的党争之中。
现在算来,几乎整个朝堂中强大的世家,全都掺和进去了。
“大公主她当真会听大驸马的意见,拿东安的事情,弹劾太子治下不严?”
颜士玉还想再挣扎一下,她觉得大公主应该没有那么信任大驸马。
“如果不谈论苏铭和颜家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如果能用他的命,换大理寺的清静,谁会不愿意?”
李暮歌说得无比冷酷,却句句都是现实。
颜士玉舔了舔下唇,喉咙一阵干涩,隐隐约约,她似乎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苏铭在东安倒行逆施,弄得民怨沸腾,颜家定有人知晓,甚至还为他做了遮掩,难道你要为了保住颜家,替他压下此事?”
李暮歌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两个问题,颜士玉都知道答案,却一个答案都说不出口。
她像是被逼到了绝境,额头已经一层冷汗,心跳声如擂鼓,在她耳边一下一下,有力跳动着。
“臣不会压下此事,殿下如今将此事告知于臣,是想让臣,提前与姐姐说一声,让姐姐也不要轻举妄动吧。”
过了半晌,颜士玉听见了自己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间挤出去,她往日里运转灵活的头脑,今日像是生了锈。
到如今,颜士玉才终于明白,为何古往今来大义灭亲被世人称颂,因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太少了。
比人间的圣人还要少,因为是稀少而高尚的品行,所以被世人称赞。
颜士玉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要去做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官”。
眼看着那些与她流着同一个先祖血脉的颜家人,死于为民除害。
“当然不是,我只是怕你冲动,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比如为那些罪人开脱,暗中销毁罪证。物证东安遍地都是,人证比较难找,那些受其迫害的穷苦人,大多死得死,逃得逃,剩下的则多成了他名下奴隶佃户,他们不会反口咬苏铭,让苏铭获罪。”
奴隶佃户是受到压迫最深的受害人,可这些受害人恰恰是最忠诚于苏铭的存在。
因为在他们有限的认知中,苏铭活着,他们才能活着。
这不是他们的错,是社会的错,他们沦为奴隶佃户之时,他们的未来就只会更差不会更好了,为了保持现状,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李暮歌说到这儿,颜士玉脑海中灵光一现,她震声问道:“那个农庄上的佃户,是人证?”
大公主给李暮歌的农庄上,大部分都是从东安逃过来的流民,如今成了佃户。
之前颜士玉还在疑惑,东安多年来风调雨顺,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离乡,只是她对那些贫民的事情并不在意,当时疑惑,过后便忘了。
李暮歌微微颔首,肯定了颜士玉的猜测。
颜士玉真的没想到,一切竟然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殿下可真是憋的住心思啊。
李暮歌没管颜士玉复杂的心情,继续说道:“账本一事起,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西北军无辜战死的士兵,算上荣阳、魏王和秦王三个皇嗣的性命,还有被活活烧死的陈主事等等,多少人都觉得,这件事在凌将军入长宁后便结束了,其实不然,这件事才刚刚开始,远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它会裹进去更多人,没有人能在这场战争中独善其身。”
颜家不能,李暮歌自己也不能。
“殿下放心,臣明白。”
颜士玉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事儿她不光不能插手,必要时刻,还得跟那些颜家人划清干系,就如同她和颜士珍一般,保持距离。
李暮歌很满意颜士玉的反应,她看着颜士玉,就像是看见明珠上的尘土,终于被拭去了。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入了冬,杨凌两家的官司可算是有了个结果,杨家大败,族中半数子弟被抓入大理寺,或是抄家或是流放,严重者被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太子妃抱病在床,太子妃的大伯卸去了他吏部侍郎的位置,此位置被崔明璋代替,工部也大换血,之前工部的尚书直接被罢官免职了。
崔明璋原本是工部侍郎,现在成了吏部侍郎,听上去是平级,但实际上是升了官。
工部和吏部在朝中同为六部,可在官场上,两个部门的地位截然不同。
吏部掌管官员升调,可以说权力极大,崔明璋自大理寺出来后就一直没有笑意的脸上,最近多了些春风得意的笑。
有人欢喜有人愁,杨家乌云密布,楚家则开始频繁和宫里联系,楚家女要入宫做良娣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整个秋天,过得可谓是人人胆战心惊。
除了朝堂上的风云变动之外,西北也不安稳,胡族大军南下,进攻西北,西北军内部动荡还未平息,便要迎战,要不是凌老将军用兵如神,西北恐怕要出大事。
最后边关是守住了,西北军却元气大伤,凌长寿都被召回西北了。
皇帝以往看西北军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现在西北军实力大降,差点儿打了败仗,他看上去比西北军打了胜仗时还要高兴,凌长寿想回西北,他立马放人。
李暮歌看着皇帝这副做派,倍感无语,不知道凌家人作为当事人是什么感受,估计和吃了死苍蝇差不多,毒不死人但膈应人。
进了冬日后,天冷了,人搞事的心似乎也降温了,太子算是拥有了杨家平替楚家,同时凌家依旧拥戴他,他没有再和姜家联姻的打算。
姜芝林高兴得不得了,刚入冬就请祖父同皇帝上奏,准她带着妹妹回西南。
姜老将军点头答应了姜芝林回西南,但是没答应她带着姜芝芙走。
这几天,姜芝林一直磨这件事,姜老将军的态度十分坚决,死不松口,姜芝芙夹在姐姐和祖父中间左右为难,姜芝林心里也不好受。
她不好受,就找上颜士玉了。
过了这个秋天,颜士玉明显要成熟了许多,刚与李暮歌相识时,她看上去像个读书人,浑身上下都是书香气,一看就很好欺负,没什么坏心思的样子。
现在的她,穿着狐裘大衣,手上捧着暖炉,站在窗前向外看。
昨夜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自高处向下看,大半个长宁城都被雪色覆盖。
白天了,外面还在飘小雪粒,北风一吹,打在脸上时有微微的疼痛感。
“砰!”
一声响,门被人粗暴推开,打在了墙上,身上披着玄色大氅的姜芝林大步走进来。
她刚一进来就感觉到迎面的热气,原是屋中多放了两个碳炉。
姜芝林受不了一点儿热,被热气一熏,立马将大氅脱了,随手扔在一旁的架子上。
“你这是什么爱好,屋里烧得这么热,人站在窗口吹冷风?”
姜芝林看见颜士玉站在窗户前,不解极了,甚至觉得颜士玉有毛病。
颜士玉转过身,下巴抬了抬,姜芝林回头一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了忘了。”
说罢,她走到门口,将门关上了。
“你祖父又拒绝你带着妹妹回西南的事了?”
颜士玉能从姜芝林的行动间感觉到姜芝林的烦躁,能让姜芝林烦的事情,现在只剩下这一件了。
姜芝林点点头,垂头丧气地说:“祖父怎么也不肯同意,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他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你可问过殿下了?”
“昨日问过,殿下说,让我放心去西南,有她看着,小妹不会随便嫁人。”
颜士玉倒是没想到十四殿下愿意帮姜芝林一把,她从窗边离开,走到姜芝林身前坐下,放下暖炉,从旁边火炉上将烧开的水壶拿下来,沏茶。
滚烫的茶水倒入茶壶中,颜色清亮的茶汤荡漾开。
“殿下既然已经开了金口,你何故还要与你祖父犟,快快回你的西南去吧。”
“殿下是会看着,但芝芙她不聪明,她很容易被人骗,如果太子那厮跟对楚家小姐一样,对芝芙百般讨好,芝芙难免动心。”
姜芝林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她一想到姜芝芙会和那位楚家小姐一般,吵着闹着要嫁给太子,她就头疼。
毕竟东宫还有很多位置空着,杨家受难,太子妃已经无力阻碍太子纳人。
“确实难办。”颜士玉点点头,她想了想,给姜芝林提了个建议,“你等年后再走吧。”
“为何?”
“可能年后,你就不用担心太子会打你妹妹主意了。”
皇帝最近有意补偿太子,平衡太子党与大公主党的实力,对太子和颜悦色,太子说什么是什么,导致太子有些太嚣张,让人看了生厌。
颜士玉想,自己都这样讨厌太子了,大公主肯定更恨。
大理寺里现在关了很多杨家人,还有许多因为倒卖军械而入狱的官员,入了冬后,别的部门都清静了许多,只有大理寺,日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想到这儿,颜士玉轻叹一声道:“殿下曾说,一切只是开始,远没有结束,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姜芝林不明白颜士玉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年后自己的烦恼就能被解决。
姜芝林对脑子好的人有天然滤镜,所以李暮歌和颜士玉给她画什么饼,她都坚信能够成真。
第64章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了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天凌晨,雪停了。
早起上早朝的时间最冷,但李暮歌不是起得最早的人, 她出门的时候, 街上已经有人在扫雪了。
像是这种恶劣天气扫雪的活儿,给得钱会比较多,都是衙门请人清理, 争取让上早朝的大人们,不至于因为路上积雪而摔倒, 耽误了朝政。
李暮歌抱紧手中的暖手炉,快步走上马车,屋里有地龙, 其实很暖和,只是屋外冰天雪地的。
暖手炉是她一路走来时,身上下唯一的热度来源, 好在进了马车后, 就不冷了。
马车里早就升起了炭盆,暖烘烘的。
李暮歌身上穿着的狐裘很保暖, 像是这种皮衣在冬天的时候,保暖效果比棉花好,就是造价太贵, 普通人消费不起。
哪怕是最便宜的皮衣, 贫苦人家也买不起。
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前停下,至此李暮歌需要下车步行了。
深吸口气,拿着暖手炉,李暮歌下了车。
一出马车,李暮歌打了个喷嚏, 这冷得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站定后,李暮歌抬头看了一眼繁星未曾离开的天空,月亮已经到了西边。
启明星一闪一闪。
“殿下怎么在这儿站着?外头风大,可得小心着凉。”
宁泽世正巧过来,刚下车就看见李暮歌在门口吹冷风,赶紧过来关心地询问两句,怕李暮歌被风吹病了,化雪的时候,风最冷了。
李暮歌回身同宁泽世点点头,道:“舅父晨安,我才刚到,没站多久。今日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啊。”
宁泽世抬头看了一眼,天还没亮,但从漫天星辰能看出来,今天确实是个大晴天。
“嗯,天气是不错,快进去吧,一会儿被风吹得头疼便不好了。”
宁泽世语气里满是担忧,李暮歌自然点头,收下了这份关心。
去紫薇宫的路上,李暮歌问了宁泽世一些问题。
下大雪,长宁城内有没有房子倒塌,这场大雪是只有长宁在下吗?别的地方的雪下得大不大,百姓能不能安全过冬。
宁泽世面对这些问题,有些答不上来,他是国子监的博士,这些事情不归他管,他往常也没关心过。
他只能将过往的事情跟李暮歌说一说。
“去年也下了几场大雪,当时压垮了不少房屋,好在那场雪是在白日下得,只有寥寥几人被房屋砸伤,没有百姓死亡,北地那边年年下雪,当地的百姓早在入冬之前就已经囤好了过冬的柴火,修缮了房屋,朝廷每年都会在入冬前,给会下雪的地方拨一笔修葺费用,这些事情,一般都是工部在管。”
去年没有发生雪灾,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年,大家按照过往惯例行事即可。
李暮歌听到这些事情是工部管,心中瞬间生出不好的预感,她问道:“今年工部官员频繁调动,入秋之后,工部的大人们几乎都进了一次大理寺,修葺一事,他们还能做好吗?”
“这……应当可以,工部尚书侍郎们只需签字下发钱款即可,各地都是由当地的县令经手,殿下放心吧,底下的官员为政绩,不会太过分。”
钱到了底下,能有多少用在百姓身上,全靠底下官员的自觉,不过一般来说,像是这种修葺费用,底下官员不会贪太多。
真要是治下的百姓全都死了,他们上哪儿收税去?官员任期时的政绩考察里,税收和人口都有要求,但凡是个当官的,在这两件事上,都不会特别敷衍。
除非天下大乱,没人考察他们的政绩了。
李暮歌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她和宁泽世脚程都很快,不消片刻就进了紫微宫内。
紫微宫内四角放着火炉,进来上朝的官员多,纵使没有烧地龙,里面也很暖和,李暮歌站在了前列。
她抬头就能看见上位空荡荡的龙椅,在她面前站着大公主和太子,她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得非常靠前了。
现在大公主和太子都还没来,她就是站在皇嗣之首位,站在她前头的人,已经一一被她除去。
就还差最后两步,她便能走到最后了。
李暮歌长出一口气,像是在劝自己,不要急,越到最后越不能急,她需得一步步踩稳了。
“长安,咳咳,你来得好早啊。”
李暮歌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竟是常年抱病不出的四公主。
萦关今日面上竟有几分血色,看上去还挺精神,只是还有几声咳嗽,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今日天寒地冻,四皇姐怎么来上朝了?”
李暮歌是真觉得奇怪,四公主平日里都不乐意上朝,有时候身体还可以,也会称病不来,结果今天来了。
外面的雪还没化,对于四公主那副风吹就到的破身子来说,今天出门真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了。
“我也许久没有出来过了,长安你前段时间搬到了公主府上住,这些时日下来,可有哪里不合心意?”
萦关这意思就是说,如果李暮歌哪里不合心意,可以跟她说,她能帮则帮。
李暮歌摇摇头,说道:“我带在身边的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和宫里住着差不多,就是上朝不如住在宫里方便,怕赶不上,每日都得早起。”
李暮歌说了一下自己为何这么早过来。
怕迟到,所以早点儿来,尤其是这种特殊天气,更得早些出门,以免路上发生意外,耽误时间。
上早朝虽然也是上班,但在这个封建社会,早朝迟到和上班迟到可完全不一样,上班迟到最多是被扣个全勤奖,早朝迟到,以后都可以不用来了。
主要是会让皇帝不满。
想到这儿,李暮歌抬头看了一眼依旧空荡荡的皇位,以及空着的太子和大公主的位置。
“怎么还没到?”
李暮歌觉得奇怪,这个时间,太子和大公主应该已经到了,有时候皇帝起得早,皇帝估计都能到了。
正说着,太子和大公主一前一后的进了大殿,太子面色阴沉,没有丝毫笑意,而大公主则是一脸笑容,说是满面春风也不为过。
大冬天的如此高兴,肯定是发生了一件对太子来说,影响很不好的事情。
李暮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后恭敬地朝太子和大公主行了一礼。
太子以往会等李暮歌行礼后再走,而且还会说一句,你我兄妹不必客气之类假惺惺的话,但今日他只冲李暮歌微微点头,随后站在了皇嗣的最前方。
大公主成了往日的太子,等李暮歌行完礼后说道:“你我姐妹,不必客气。”
“礼不可废,并非客气。”
李暮歌用往日搪塞太子的话来搪塞大公主突如其来的热情,这让太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太子狠狠瞪了大公主一眼,成功让大公主笑得更开怀。
甚至都笑出了声,不过大公主顾及到那么多朝臣看着,也没多说什么,伸手拍了拍李暮歌的肩膀,走到了李暮歌前面站定。
自打荣阳死了之后,大公主和李暮歌之间的关系变得好了一点儿,或者说是大公主单方面对李暮歌好了许多。
跟以前那种亲密还是没法比,但绝对不是对待敌人的态度,李暮歌对此不发表任何看法,大公主打招呼她就也打,大公主冲她笑,她也不会给大公主摆脸色。
但多余的就没有了,在李暮歌心里,大公主就是下一个目标,她可忘不了对方说卖她就卖她的挖坑举动,再说了,她想要继续往前,大公主就必须离开此刻的位置啊。
李暮歌站在大公主身后眯了眯眼,听见了身后四公主的咳嗽声。
真是奇怪,怎么每次大公主要搞事情,四公主都会上朝来,次次都没落下,每回都在朝堂上看热闹。
李暮歌心里想着,皇帝来了。
经过了一个秋天的求仙问道,皇帝看上去非常精神,虽然鬓角长了白发,但脸色红润有光泽,瞧着很年轻。
皇帝将其看做是仙丹灵药的效果,最近是愈发上心求仙问道的事情了。
要李暮歌说,就算是个重病病人,天天吃那么多补药,身体也会好上一阵子,但能好多久就不一定了。
吃补药的同时还吃一堆重金属,先不说补药吃多会不会补过头的问题,就说那些重金属,在身体里堆积时间久了,人绝对会出毛病的。
早晚的事情。
皇帝自己不清楚自己的情况,还以为那些药真的很有用,近来吃药的频率又有上升。
大公主这个大孝女,更是没事儿就往宫里送药,导致皇帝在平衡太子党和大公主党两党时,都没有给过大公主坏脸色,顶多是对太子更温和一点儿。
今天皇帝坐下来后,更是神情温和地看了一眼太子,又温和看了一眼大公主,没有明显差别。
这和以前很不一样。
大公主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同。
以前太子弱于她的时候,皇帝的表现往往是很冷酷绝情的,比如一开始太子接触朝政,怕她在宫中阻碍太子,便让她与驸马提前完婚。
又比如,后来每一次大公主党较为强大时,皇帝都会直接将大公主的人贬走,这些年来,因为卷入党争而被贬他乡的官员,数不胜数,没有一次皇帝会手下留情。
大公主想到以前,又看看现在,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她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心里略有些酸涩,因为今日太子要吃亏而兴奋的心情,都不可避免的低沉下去。
朝会开始,皇帝没有让众位大臣和往常一样汇报工作,而是先提了一句东安县。
他拿出了一本弹劾折子,说这是大公主所写,弹劾东安县令苏铭草菅人命,侵占良田等罪名。
皇帝本想让大理寺去查一查,后来想到大理寺那热闹的大牢,到嘴的大理寺变成了御史台。
御史台负责监督,很少会直接办案,不过现在人手严重不足,御史台的官员们办办案也行。
尤其此事涉及到地方官员,监督地方官员本就是御史台要做的事情,不算是特别越权。
大庄朝堂之上各种职权分配不明,官员之间的越权行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说完苏铭后,皇帝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太子,说苏铭曾是太子门客,此事太子也要负一定的责任,让太子日后好好治下,不要什么人都收作门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光是指责太子御下不严,还在指责太子为了礼贤下士的美名而做戏一事。
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这么说,基本上等于将太子的脸皮给撕掉一层,以后太子还想通过此举来赚好名声,别人肯定会提起今日之事,背后嘲笑太子虚伪。
李暮歌没有站在太子前头,看不见太子的表情,但是从太子僵直的后背,以及声调不是很高的谢恩声中能看出来,太子的心情十分不美妙。
之后皇帝又回归了平日里上早朝的作风,听六部尚书轮番上阵哭穷。
李暮歌听得都有些耳朵生茧子了,前几日凌长寿还在长宁的时候,这些尚书都有所收敛,现在凌长寿回西北了,他们又开始了。
皇帝的心情从头到尾都很不错,哪怕中途说了两句太子,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散朝的时候走得又稳又快,不知道这会儿赶着回去,是不是又想吃仙丹了。
“长安,父皇今日精神气十足啊,没想到入冬后,父皇的身体反倒更好了。”萦关同李暮歌说着话,低声咳了两声,说:“记得去年,父皇刚入冬就患了一场大病,三日不曾上朝,太医们说父皇需得好生保养,没想到才一年,父皇身体就保养得这么好了,不知是宫里哪位太医出手,帮父皇调理身子。”
李暮歌听出萦关的言下之意,是想要结实一下那位太医,估计是想给自己的身体也调理调理。
今年以来,萦关公主大病小病不断,健康的日子没几天。
“大概是大皇姐和丹阳子神医吧。”
大皇姐献丹,丹阳子炼丹,这两人配合着,才让皇帝的身体看上去那么好。
“大皇姐?”萦关知道丹阳子,却不太清楚大公主所为。
她常年卧病在床,接收的信息有限。
而且大公主献丹也知道避着点儿人,后几次献丹,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真要是宣扬的人人皆知,那弹劾大公主的折子,怕是能堆满皇帝的桌面。
也就第一次献丹的时候,没怎么避着人,不过那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八皇子献图后得圣宠,南下巡按一事吸走了大半。
后来杨家又送了丹阳子入宫,大公主就成了整件事里的背景板了。
她本人也有意低调,献丹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纵使效果好,依旧不能遮掩其中功利谄媚之意。
李暮歌知晓,是因为她在大公主府上有很多眼线,颜士玉安插在颜士珍身边的人,穆盈栀安插在郡主身边的人,那些人会将大公主所有行动,一一传到李暮歌耳边。
“主要是丹阳子道长,他是个神医,不过他恐怕更擅长求仙问道之术,并不是很擅长调理身体,四皇姐还年轻,多往外头走走,身体会好起来的。”
李暮歌怕萦关真的跑去找丹阳子,去要什么调理身体的方法,跟着老登一起嗑丹药。
萦关没得罪过李暮歌,一直以来都很低调,基本上不会冒头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所以李暮歌没想过要她的命。
萦关点点头,笑道:“多谢十四皇妹的关心,只是我这身子,恐怕不是靠多走走就能好的,求神拜佛都不过是假的,这么多年来,母妃为我求得神佛已经够多了,又有何用呢?世上从无神灵,不过是骗人的说法。丹阳子道长纵使真能化腐朽为神奇,我也绝不会去找他。”
萦关说到最后,面露几分决然,那些坚决的情绪,竟然冲淡了她身上的病气,表现出几分强势来。
李暮歌信萦关说的话是发自真心,她只是没想到,萦关竟然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常年患病的人,心理应该会和身体一样脆弱,能让病弱之人活下去的理由,是精神力量的源泉。
一般来说,人会将这种源泉寄托给神灵,因为只有虚无缥缈的神灵永不会变,你心中神是什么模样,就永远是什么模样。
此刻,皇帝回了他的寝殿,有些头疼得躺在了软塌上。
有宫人上前为他揉捏额头,捶打小腿。
一身紫金色长袍的道人,手持拂尘,手捧紫檀木盒子,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听到声音,立马睁开了眼睛,一脸期待地望向道人手中的盒子,激动到嘴唇都在发抖。
“可是炼成了?”
“正是,历经多日,贫道不负陛下所望,终于炼成了这九转大还丹,陛下,此丹如金铜一般,色泽明亮,带有一股百草之香,陛下服下,定能如金铜一般,永世长存,永生不死!”
丹阳子激动得面上通红,说出来的话满是煽动之意,但凡有个太医在场,都能骂死他。
这不是害人吗?
一个丹药,跟金铜一样,那不就是铜丸子吗?都用上色泽明亮了,不是金属是什么。
还百草之香,怕是随便往里添了点儿香料吧。
丹阳子说着,打开了他手上的盒子,一个黄豆大小的药丸就在其中,皇帝坐起身,将其拿到鼻尖嗅了嗅,确实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陛下,此物该以烈酒送服,贫道为陛下倒满酒!”
丹阳子见皇帝显然是想吃了,马上将自己带来的烈酒斟满一杯,递到皇帝手边。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刚要将丹药送入口,顿了一下,问道:“此丹可曾试毒?”
“银针入内,无毒,炉中所出其他丹药,贫道已叫道童们分食,他们只服用了不足一颗,瞧着只是比往常精神一些。”
送给皇帝的丹药,丹阳子也得好好查一查,万一皇帝刚吃下去就死了,他就完了。
他还没活够,皇帝赏赐给他的金银珠宝,宅院良田,他还没享受到呢!
皇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将那丹药一口服下,随后饮下烈酒一口,只觉胸口一热,通身舒畅。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睁开眼问道:“道长觉得,朕可年轻了?”
或许是因为刚喝了酒,皇帝的脸色更加红润,皮肤白皙,面色红润,冷不丁瞧着是年轻了三分。
丹阳子心中狂喜,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全砸向皇帝,还将铜镜拿过来,让皇帝照一照。
皇帝看了看镜中恍若年轻了十岁的那张脸,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与喜悦,只是他的头发为何更白了呢?
“陛下不必担心,长寿者多为童颜鹤发,陛下的寿命定然已经增长了许多,只是我等凡人,无缘窥见陛下长生那一日了。”
丹阳子太会说了,皇帝被他说得一愣,随后将看见白发时升起的怀疑按下,心情大好,大手一挥,送了丹阳子一堆东西,乐得丹阳子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等皇帝吃完丹药,立马开始去批阅奏折,以往他坐一会儿就会没精神,现在他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批改半天都不会累。
皇帝并不是什么勤快性子,批了一会儿心烦了,他就不批了,而是大白天就往后宫走,去寻那些新进宫不久的妃子玩乐。
有事找他的朝臣,竟没法第一时间找到他。
新任工部尚书卫勤想要找皇帝说一下两日大雪的事情,今晨有一些县城上报,说两日大雪,有些村子没了声响,可能是遭了雪灾,需得修葺房屋,安置灾民。
卫勤想要派一批人去长宁四周看看情况是否属实,严不严重,结果愣是没找到皇帝人在哪儿。
回头一问,得知皇帝去后宫了,还是去了覃家前段时间送入宫的那位娘娘宫中,他只好去找时任中书舍人的肃国公覃昌。
覃昌知道此事后,很快就帮卫勤写了公文,盖了他的章,让卫勤直接去安排人手。
按理说这是覃昌越权,但大庄嘛,这种事情很正常,所以卫勤拿到公文后,就没去找皇帝了。
他只是隐晦提醒覃昌道:“肃国公,陛下往日从不会白日往后宫里跑,这事儿若是让御史台的大人们知道,恐会给覃嫔娘娘带去麻烦,还请肃国公多多劝一劝陛下。”
御史大夫看不惯皇帝的行为,不会直接弹劾皇帝,而是会弹劾跟皇帝一起胡闹的人。
只要皇帝一点儿都不听劝,不改其荒唐行为,才会弹劾到皇帝头上。
卫勤也是好心,那位覃嫔娘娘若真是被弹劾了,属实是无妄之灾。
覃昌点头,接下卫勤的好意,他面带无奈地说:“虽说是如此,但咱们这位陛下可从不是个听劝的性子。”
卫勤闻言苦笑连连,说了声确实如此,便不再多言,拿着公文离开了。
第65章
天亮后, 长宁城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热闹喧嚣,大雪并没有影响百姓们的生活,李暮歌从街上走过, 不消片刻, 手里就多了一些小玩意。
全都是街边小摊上卖的,多是些编织品,小篮子小玩具, 还有一些瞧着很简单质朴,但很有巧思的小首饰。
花不了几个钱, 但是会让人心情变得愉悦很多。
李暮歌将这些小东西交给身后跟着她的侍女,她从宫里出来后,不光将原本春和宫的人都带了出来, 还将梧桐殿里那一批人都带走了,现在跟着她的人叫锦瑟。
锦瑟有个姐姐叫锦弦,姐妹俩之前和李暮歌还有过几面之缘, 之前就是她们俩在春和宫埋伏, 将半夜刺杀李暮歌的刺客拿下。
姐妹俩别的本事没有,单单是有一身好功夫, 行走在外带着她们俩,安全感十足。
“拿着,回去后分给那些新买来的奴婢吧。”
李暮歌这段时间还买了一些年纪小的奴仆, 按理说她身为公主, 应该用宫里的奴隶,但是她担心有人在宫中奴隶里安插人手,最后还是选择自己买一批。
全都是已经无父无母的孤儿,家里不要了扔出来,五六岁居多。
这个年纪的小孩, 能干一点儿事情,但能做的不多,因为要长身体所以吃得不少,很多贫苦人家的孩子在没了父母后,都会在这个年纪被卖出去。
男孩居多。
因为女孩子再养两年可以卖给鳏夫,卖到青楼楚馆,哪个路子都比卖到普通人牙子那里赚得多,穷人不会做买卖,但知道钱多钱少,能算出账来。
想到这儿,李暮歌心情变得不太好。
她真是讨厌古代,世家大族的女子还好上一些,底层的女子简直是被压迫到了极致。
社会阶级分明,强者压迫弱者,弱者向更弱者挥刀,真是扭曲。
“殿下,到地方了。”
李暮歌闻言抬头,看见了眼前酒楼的牌子——夜城楼。
夜城,是长宁城附近的一个县城,说是附近,骑马至少得疾驰半日才能到。
夜城有一明月泉,明月泉泉水酿成的酒天下皆闻,所以长宁城有不少酒楼会打出夜城的名号,至于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夜城酒,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能请李暮歌前来一品,这里头的夜城酒,想来很是正宗。
走入酒楼,马上有伙计上前招待李暮歌,李暮歌身后的锦瑟上前,拿出覃府的令牌晃了晃,那伙计立马将李暮歌引去了二楼。
进了包厢,正在温酒的覃韵诗听到声响,连忙起身相迎,她面上本有些愁绪,此刻看见李暮歌,一扫颓靡,全然成了欢喜。
伙计将人带到就下去了,李暮歌让锦瑟锦弦在门口守着,别让人随意靠近,这才随着覃韵诗进了屋里。
关上门,覃韵诗立刻同李暮歌见礼。
“属下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在外面就不用那么多礼数了,也别唤我殿下,随士玉喊我十四娘即可。”
李暮歌摆摆手示意覃韵诗起来,随后她找了个位子坐下,让覃韵诗也坐。
全程态度都很随意,覃韵诗见此,心里大概有了底,今日殿下心情上佳,想来她所求之事,能得一个好结果。
“急着见我是有什么事?”
李暮歌下朝回家后,本来想着去国子监看看,或者出城去看看庄子怎么样,没想到被覃韵诗的人给拦下了,覃韵诗说有急事禀报,又不好明面上与李暮歌见面,所以请李暮歌拿着覃家的令牌到城东的夜城楼来。
“殿下,前段时间属下收到消息称,在夜城,有人看见了大公主身边的幕僚,其中一人,正是大公主最信赖的幕僚颜士珍。”
“夜城?”
李暮歌看着在小炉上陶罐,陶罐里是热水,热水之中放着一个酒壶。
酒壶里的酒正散发出浓重的酒香,闻着便让人口舌生津,香气钻入肺腑,如同有小猫在抓心挠肺,让人产生想要将酒一饮而尽的想法。
太香了,这酒怎有如此香醇的气息?
李暮歌在现代没喝过什么酒,但现代的酒比起古代的酒,种类和酿酒技艺应该都要强上许多,现代的好酒也不至于让人这么馋。
自小经受的教育告诉李暮歌,这酒有问题。
李暮歌伸手捂住口鼻,将陶罐盖上,拎到一旁去。
她的动作让覃韵诗一愣,到嘴的话变成了问句:“殿下这是?”
“这几天胃口不好,闻到酒味胃口更差了,还是不喝了,你继续说。”
“那属下让人送上两壶热茶来,以免殿下口渴。”覃韵诗哪儿会在这个时候说话,干巴巴的太没有眼力见了。
李暮歌点点头,等茶水上来,覃韵诗才接着说夜城的事情。
“夜城的明月泉天下闻名,酿成的酒更是被世人称赞不绝,大公主近来常请道人炼丹,用上明月泉泉水,按理说并无不可,只是颜士珍跑到夜城,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属下拿到消息后心生疑窦,便派人前去查明颜士珍究竟为何要去夜城。”
覃韵诗将她的动机和行动逻辑阐述清楚,她这么做并不是在说废话,而是因为李暮歌名下的幕僚颜士玉。
她和颜士玉同为李暮歌的人,颜士玉和颜士珍姐妹感情一向不错,如果被李暮歌误会她是针对颜士玉,那就不好了。
所以覃韵诗才将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表示自己绝对不是针对颜家人。
“查出原因了吗?”
李暮歌皱眉想了想,她好像没有接到颜士珍离开长宁的消息,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颜士玉知道她姐姐离开过长宁,至少一天才回来的事吗?
“属下无能,并未查清原因,只知颜士珍并非主事者,她一直跟在一个男子身后,那男子似乎是个道士,或许是大公主请来炼丹的人。”
真的很奇怪,颜士珍为什么要跟着一个道士,跑到夜城去?
单是为了明月泉泉水的话,连那道士都不用过去,随便派个人不就取回来,需要耽误一整天的时间去做的事情,绝对不会简单。
“还有一事,属下刚过来的时候,得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陛下服用丹药后,白日就去了后宫,连政务都暂且放置不管了,堂妹说,陛下他……”
覃韵诗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她看了眼李暮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脸纠结。
这会儿快中午了,李暮歌在街上逛了很长时间,她观察那些小摊贩的神情,看来往行人的穿着,猜测他们的生活状态,一点点丰富自己对古代百姓的了解。
长宁城街上行走的人,大部分在大庄都算是生活水平中上等,换到现代,他们有一个新的称呼叫中产阶级。
可即便如此,李暮歌也没看见那些人脸上有多少笑容,大多数是被生活压得向下的唇角,以及眉间经久不散的愁意。
“父皇是散朝之后就去后宫了吧,覃家的消息可真快啊。”
距离散朝也就两个时辰不到,这么快覃韵诗就收到消息了,这消息怕不是长腿自己跑出来的。
覃韵诗怕李暮歌起戒心,连忙解释:“属下祖父任中书舍人,有大臣想找陛下商议朝政,遍寻不到,找到了祖父头上,祖父担心宫里的娘娘,这才将消息尽快传出来。”
“你说得宫里娘娘,是你姑母,还是你堂妹?”
李暮歌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皇帝真不是个东西,覃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淑妃的两个孩子都死了后,覃家送了个覃家女入宫,那覃家女儿,今年才十七岁。
“是堂妹,陛下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过姑母那里了,堂妹至今无孕,她很着急。”
覃韵诗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不自在,她根本没有察觉到李暮歌问话时的嘲讽。
李暮歌低头喝了口茶水,暗骂了一声该死的世道。
但这就是皇权至上的古代,皇帝想要,有的是人上赶着。
唐玄宗和杨贵妃差了三十四岁,杨贵妃是唐玄宗正儿八经的儿媳妇,杨贵妃被唐玄宗逼死,到了后世,还有人称赞他们的“爱情”呢。
甚至这事儿去问杨贵妃本人,她都是“愿意”的,不然呢?面对皇权的逼迫,守着所谓的贞洁去死吗?
唐玄宗和杨贵妃的事情,就能看出皇权的强大,它是能够轻易扭转社会认知的力量。
现代人对权力的理解没有那么深刻,李暮歌想起现代的一句话“总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吧”。
现代人对金钱的力量理解应该会比较深刻,而权力是比金钱更加具有腐蚀性,更为强大的力量。
成为皇上的宠妃,得到的好处可不光是钱,还有权,把老登哄好了,什么东西都能到手,生了孩子,孩子登上皇位,那就能成为骂皇帝皇帝也得忍着的太后。
也难怪有些人趋之若鹜。
李暮歌心情更不美好了,手心发痒想刀人。
道理她都懂,但她很讨厌这些情况,迟早她要将万恶之源老登千刀万剐。
李暮歌冷声问:“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吞吞吐吐作甚?”
“殿下,有些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覃韵诗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殿下年纪太小了,也没成婚,那些事说出来,真的是会污了殿下的耳朵。
李暮歌看覃韵诗那样子,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叹口气,说道:“父皇白日入后宫,不理政务,明日御史台的人绝对会参一本,多半会借着覃嫔指责父皇,但这事儿对覃家影响不大,对覃嫔本人影响也不大,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没人会故意为难一后宫妃嫔,所以你特意提起覃嫔,应当是她跟你说了父皇的身体情况吧?父皇是用了丹药后去的后宫,难道是父皇精力不振,让覃嫔失望了?”
覃韵诗吸口气,默默点头,然后又说道:“前些日子,陛下精神就不太好,覃嫔娘娘说,她入宫后迟迟未有身孕便是因此,后来陛下用了丹药后,倒是精神了许多,可依旧没能让覃嫔娘娘有孕,娘娘说,太医看过,说用药后很难有孕。”
覃韵诗说得很含蓄,但再含蓄,这个内容也很炸裂。
轮到李暮歌沉默了。
你们古人是不是有点儿太开放了!
李暮歌真没想到,每天覃家的情报都围绕着皇帝行还是不行,为什么覃嫔没有怀孕,用了药更不行可怎么办之类的话题展开。
“这事儿,覃家是不是都知道了?”
李暮歌有点儿替人尴尬,主要是替皇帝尴尬,老登知道自己不行这事儿,已经让他的大臣们研究透了吗?
覃家能拿到的消息,其他几个大世家估计都能拿到手,皇帝这半年来又不是只去了覃嫔那里。
“祖父肯定知道。”覃韵诗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她之前不说明,是担心李暮歌不明白,她都成亲多久了,这些事情,她岂会不懂。
李暮歌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知道古人在这上面其实很开放,是现代人保守,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开放。
他们甚至还会将这种事情当成正事,一本正经的讨论!
这个嫡,她是非夺不可吗?
“殿下,属下说起此事是想告知殿下,陛下的身体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健,那些所谓的仙丹妙药,更是什么用都没有,陛下长久吃下去,肯定会吃出问题。”
覃韵诗说这么多,同时也是告知李暮歌,覃家日后会将所有宝都压在李暮歌身上,因为宫里那位覃嫔娘娘单凭自己肯定生不了皇嗣,皇帝身体这么差,很难给覃家一个可以支持的皇嗣了。
“父皇是天子,他怎会不知吃丹药对身体有害,满朝文武又怎会不知那丹药不是能长久吃的东西?你道为何迄今为止,无人站出来阻拦,父皇也不曾停止吃药?还不是因为父皇也是迫不得已。”
不吃药根本无法好好工作,也不能在年轻妃子面前一展雄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衰老,想象着权力如流沙,无论如何努力也握不住抓不紧。
所以他就会不停的吃药,吃了药后,他会觉得自己又年轻了。
自欺欺人罢了。
再加上,还有大公主与杨家进献的那位丹阳子道长的一起忽悠,老登自然大吃特吃,越吃越高兴,越停不下来。
这不是如后世科学类药物一样让人上头的玩意,李暮歌觉得,这更像是一种身体和精神上双重依赖的东西,但凡是一个脑子还算清醒的人,都不会任由自己痴迷的玩意。
老登想要从中清醒过来,多活几年,就得努力让自己脑子好用起来,想明白其中弯弯绕绕,可惜老登他脑子不好使了,算算时间,他已经快要中年痴呆了。
所以这局无解,老登注定会死在这上头,时间早晚的事儿。
覃韵诗说完这两件事后,又提起一件事,有关杨家。
“按理说,此次杨家该一蹶不振,再也起不来了,可杨家献上了丹阳子,看在丹阳子的份上,陛下高抬贵手,放过了杨家。”覃韵诗说起此事,有些咬牙切齿,覃家跟杨家是积怨已久,“杨家本该就此低调下去,苟活到下一任新帝登基,可最近杨家似乎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们派人去了西北。”
“他们还敢去西北?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暮歌不解,她同样派人盯着杨家,她没有接到消息。
覃家的情报网纵使比她的完善,也不至于能探听到她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吧?
“是宫里的消息,太子妃派了人给贵妃娘娘送了信,经由贵妃娘娘的手,往西北派了几个人过去,听说那几个人之前都在荣阳公主手下做事。”
后宫里一些很隐蔽的事情,皇后都不一定知道,却瞒不过覃家,覃家往后宫送了两个女儿,淑妃更是在宫中多年,所以覃家后宫的势力庞大到惊人。
李暮歌不清楚此事很正常,良嫔本就不爱在宫里打听事,她没能从良嫔那里继承到足够多的情报网,现在的情报网都是李暮歌后来组建,能搜集到的情报相当有限。
“真没想到,杨家想让凌家背锅,凌家反咬杨家一口,让杨家陷入如今的境地,太子妃还能与贵妃合作,杨家还敢派人去西北。”
“杨家人狼子野心,只要还有利可图,别说是与昔日同盟再续前缘,便是杀父仇人,也不是不能握手言和。”覃韵诗对杨家人十分了解,那就是一窝子狐狸,能屈能伸,而且野心甚大,“况且,对于杨家和凌家来说,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有一同效力的主子,一些微不足道的矛盾,不值一提。”
李暮歌对这些世家大族是真服了,对于杨家来说,旁系被赐死还是被贬黜,都无所谓,只要主脉还在就行。
此次杨家吃得最大的亏,就是一个吏部侍郎之位罢了。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将朝野上下的大臣全卷进去涮了一遍,结果还是没能让杨家彻底败落,顶多算得上是一时受了伤,还不是重伤。
这就是顶尖世家的底蕴,。
杨家要是再经历一次类似的事情,可就没有苟延残喘的本事了。
李暮歌不觉得局势会如杨家所料想的那样好,旁系和嫡系同气连枝,就算做主的人能够理智分析,权衡利弊,其他人呢?
难道所有杨家人都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亲情左右,时时刻刻做出最理智果断的决策吗?
李暮歌认为不可能。
李暮歌分析道:“杨家不可能对凌家毫无怨言,反之亦然。杨凌两家此番争斗,凌家大获全胜,好似没什么损失,但你别忘了,凌家的两位皇嗣全都死了,哪怕和杨家无关,凌家人也不免迁怒,况且,一开始杨家打算让凌家背下所有罪责,背叛之举在前,难道凌家能权当不知,心无芥蒂,继续与杨家结盟?”
杨家能做到这一点,凌家做不到。
覃韵诗缓缓点头,认同了李暮歌的说法:“殿下所言极是,杨家人自命不凡,从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觉得世上之人多蠢笨,唯他杨家是聪明人,自诩聪明之人,迟早会栽个大跟头。”
李暮歌听着覃韵诗的话,心里有些复杂,她可没忘颜家和覃家的仇,以颜士玉的性子,只要给她机会,她肯定会向覃家复仇。
覃家想要攀着她,赌一个从龙之功,好保家族三十年平稳,算盘打得响,最后能不能实现,却不一定。
与覃韵诗喝完茶,吃了顿饭,李暮歌下午回了公主府。
回来时,她发现府里多了不少十二三岁,长相秀气漂亮的孩子。
多为女孩,少有几个男孩。
询问过后才知道,全是翠玉买回来的。
李暮歌叫来翠玉问话,翠玉同她说:“殿下之前问过,为何买回来的孩子里少有小娘子,得知原因后似是心情不好,正巧今日奴又去人牙子那里,见人牙子要给青楼送人,就买下来一批。”
李暮歌闻言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道:“何必如此,这样做也救不了谁。”
“奴不是为救人,庶民困苦,每年都有很多庶民因饥寒而亡,真要救人,奴应该拿着粮食厚布,去受灾的地方赈灾,那才是救人。”
翠玉很清楚,她是宁家家仆出身,她没过过什么特别苦的日子,但她知道,当奴隶的人,这辈子过得十分受罪。
所以真想救人,应该直接断绝这些孩子沦为奴隶的可能,让庶民吃饱穿暖,能活下去,庶民也不愿卖儿鬻女。
“既如此,你买那么多孩子回来做什么?”
“因为殿下伤心,殿下在难过。”翠玉很少会用接近慈爱的目光看李暮歌,虽然李暮歌就是她看着长大的,但一人为奴,一人为公主,身份尊卑有别,不可逾越。
可翠玉还是想,十四殿下过得太苦了,若是可以,她想让十四殿下高兴一下。
李暮歌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吐出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嗯来。
李暮歌沉默了很久,好半晌才问道:“公主府能放下那么多孩子吗?”
翠玉笑着点点头:“自然可以,殿下的公主府上有很多地方空着,只是之后不能从宫里要人了。”
“那就不要,宫里的人,我不喜欢。”
李暮歌真的很讨厌那座皇宫,她在里头死了无数次,她属于现代人的一切,都在那座皇宫里被磨去了,最后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现代的大学生,她不止一次以为,自己就是生活在古代的十四公主。
可怎么能一样呢?
她的灵魂,她受过的教育,树立的三观,都不属于这个时代,她不能被同化,她要反过来同化这个世界。
她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改变整个社会认知的能力。
她不光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她还要掌握天下的命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