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打一场败仗的消耗非常大, 大军开拔后,每天都要消耗巨量的粮食和武器。
因为大庄实行军屯制,士兵们不打仗的时候就在当地种地, 边关种地自然做不到自给自足, 但也能节省一半左右的粮食了。
粮食消耗都有数,但武器消耗是个伪命题,一场战斗下来, 死在战场上的人不知有多少,更不要说丢失损坏的武器数量了。
往往人头和武器都是在战斗结束后, 再由功曹领着兵上战场去统计,顺便可以给敌人补刀。
如果是打了一场大败仗,那很可能功曹都死在战场上了, 届时人手不足,直接全部勾掉。
也就是武器和人一起没了。
“听说凌家有个小将军重伤了,差点儿就折在战场上啊。”
大公主总觉得不应该, 凌家不是那么精于算计的家族, 如果凌家真的精于算计,对大庄一点儿忠心都没有, 他们不会在西北那么多年。
西北又不是好地方,天天风吹日晒吃沙子,每天枕戈待旦, 一年到头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要说凌家人是舍不得兵权, 那更是胡说,兵权只有在想要造反的时候,才会让人舍不得给出去。
要是没打算造反,谁拿兵权,谁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自盛天皇帝时期起, 凌家就一直时代戍守边关,多年来从未让敌人闯入关内,凌家人忠君爱国,不会养贼。”
大公主越说越觉得养寇自重这四个字,和凌家没什么关系。
李暮歌看过原著,她其实也不太相信西北军会养寇自重。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西北军只是他人敛财的工具?
李暮歌这么猜想,自然就这么说出来了,“或许西北军也不知道此事?”
“凌家在西北多年,怎么可能这点儿事情都不知道,若他们被人蒙骗至此,早就回京了。”
大公主不愿意相信凌家有异心,同时也不相信凌家人是傻子。
李暮歌借此想起了宁家,宁家有一部分人知道六公主会巫蛊之术,有一部分人则什么都不知道。
“杨家那个纨绔,在长宁的时候就没什么好名声,成日里无所事事,可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这样的人,把他放在战场上是一定会出事的,而杨家却直接将人送去了。”李暮歌一边说一边分析,“所以有没有可能,杨家一开始就打着要平账的心思,在此战之中受伤的凌家人,其实根本不清楚这些。”
换一个角度看,或许他们如宁泽世一样,会被一部分夹杂真相的谎言蒙骗。
宁泽世不知到八岁的六公主用蛊术害人,他只知道才人被六公主吓到,一尸两命。
凌家或许也不知道杨家是来平账的,甚至可能有一部分凌家人连有个账本的事情都不清楚。
他们只是单纯的以为,是太子妃托付荣阳,荣阳不得已才让杨家子在西北军中随军出征一次,以换取功名。
“有些道理,可这样一来,荣阳不就成傻子了吗?”
大公主被李暮歌的话说服了,她下意识吐槽了一句荣阳,说完后诡异沉默了一下。
想了想平日里荣阳的表现,大公主又说:“荣阳有时候确实不太聪明。”
跟荣阳对着干的时间久了,荣阳是个什么性子,大公主太清楚了,有时候荣阳很容易被亲人糊弄。
魏王一直不得荣阳喜欢,但以前荣阳若是生气了,魏王劝一劝,她还是会听。
“说是说得通了,但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空谈,听闻七皇兄曾去西北探查,不知他到底探查到了什么,直接问他会说吗?”
李暮歌对七皇子有一点儿滤镜,来源于小说,小说之中,七皇子是八皇子的得力助手,妥妥的贤王。
李暮歌目前为止接触到的每一个皇子公主,都不是特别正常,其中最正常的就是大公主了。
这得益于大公主年幼时,有一个相对还算完整的家庭。
七皇子同样是在那种扭曲环境里生长出来的树,他怎么可能笔直向天生长。
所以大公主直接摇了头,“老七是个噘嘴葫芦,以后你跟他接触多了就知道了,他那个人,没什么主见,向来是父皇母妃说什么,他听什么。”
七皇子和八皇子年纪相仿,从小就一起在太学读书,两人算是兴趣相投,所以一直以来,走得比较亲近。
现在太子党和大公主党像是笼罩在所有皇嗣头顶的半边天,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这半边天上,压根没人注意到七皇子和八皇子这个小党派。
当然谁也不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赢了的竟然会是八皇子。
“那岂不是很难打听到他在西北查到什么了,要不,大皇姐派人再去西北查一查?”
李暮歌表现出自己手下无人可用的窘迫,完全不管文绮楼那些恨不得给她一天办好八百件事,好得到她青睐的,来自于天南海北的寒门学子。
大公主一点儿没觉得有问题,李暮歌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个可怜兮兮的小公主,连宁家那点儿人手,都被六公主给抢走了,手下只有颜士玉一个能用的人。
“别太抱希望,荣阳一直盯着我,我的人估计才刚动身,她便已经在西北立起铜墙铁壁了。”大公主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继续说:“不过,从老七这儿得不到消息,不代表不能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
老七不爱说,不是有爱说的吗?
李暮歌本想给自己也倒一杯茶,闻言停了动作,大公主不会是说,从皇帝那边直接拿情报吧?
皇帝还不如七皇子能藏情报,这是不是有点儿地狱笑话。
“大皇姐能拿到消息最好,不能的话,咱们可就要盯紧杨家了。”
“嗯,对了,前段时间皇后说要为杨家三小姐指婚,私底下选定的人选正是老七,你听说这事儿了吗?”
“杨家三小姐?”
李暮歌想了下,小说里最后的七皇妃,好像不是杨家的小姐。
是谁来着?
她看那本小说的时候,前面情节还记得挺清楚,越往后头记得越不真切,再加上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快就意识到现实事情的发展,不会按照小说一般,她活着,就一定会改变小说剧情,所以李暮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忆过小说剧情了。
越是不回忆,忘得就越多。
她能记住主角是八皇子,七皇子辅佐就不错了。
“呃,这位杨家三小姐,是不是太子妃的侄女啊?”
李暮歌小说剧情记不清楚,世家的人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了,学习环境果然非常重要,放在现代,李暮歌连她家里的亲戚都认不全。
更别说这些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世家大族成员。
现在,她一下子就记起来杨家三小姐是谁了。
杨家现在是太子妃的父亲当家,但是府上的排序,已经是太子妃下一代了。
也就是说,这位杨家三小姐是太子妃哥哥的女儿。
七皇子今年十八,那位三小姐应该和李暮歌如今差不多大,十六七的样子。
“正是,是差了些辈分,让姑侄做妯娌,这些世家大族是真不讲究。”
大公主对杨家看不起得很,皇后也是出身世家,她觉得能想出让太子妃侄女嫁给七皇子的皇后脑子有坑。
李暮歌在脑海中换算了一下,
那位三小姐按辈分要喊皇后外祖母,真成了七皇子的妃子,也就是吴王妃,就得喊皇后母后了。
来了一个加辈。
“确实不太妥当,楚嫔应当不会同意吧。”
楚嫔是七皇子的母妃,七皇子的婚事,她应该能说上话。
大公主一听李暮歌提起楚嫔,表情变了变。
李暮歌觉得此刻大公主脸上写了一段字,就是“搞不好这桩婚事真能成”。
李暮歌想了下,想到了楚嫔的为人,突然觉得她草率了。
这事儿如果放在楚嫔手里,那是真能成啊。
七皇子的母妃楚嫔,本名楚晚月,楚乃大姓,楚嫔出身不是特别好,不过她能攀亲戚,礼部尚书也姓楚,她便认了礼部尚书为大伯。
等于给她早死的爹认了个爹。
好在两边的爹都早死了,那对没见过面的父子能在阴曹地府来一段父子缘分了。
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不过没人说楚嫔这么干不对,后宫出身高的妃子太多了,她原本出身也算不得特别差,无奈爹早死,家中也没有兄弟姐妹。
她在后宫得了赏,朝堂上一个能跟着她得赏的人都没有。
她与礼部尚书相识之时,礼部尚书还只是个礼部的侍郎,后来楚嫔生了七皇子,又在后宫不停运作,昔日的侍郎便打败了一众竞争者,官位随她水涨船高,最后到了现在的尚书之位。
有个尚书在朝堂撑腰,楚嫔后来的日子好过许多,所以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伯侄,平日里关系很不错。
楚嫔就是这么一个善于钻研的性子,太子妃的侄女成了她儿媳妇,听起来确实不太好。
可换个角度想,那是杨家的女儿,杨家女百家求,皇子在娶亲上并没有特别大的优势。
只要娶了杨家女儿就能攀附杨家,还能顺杆儿往上爬,爬进太子党,好处颇多。
小说里应该也有这一段,为什么最后七皇子的皇子妃,并不是杨家女儿呢?
李暮歌有些不明白,现在想不通,等以后自然就知晓答案了,大公主适时提出另一个话题,李暮歌跟她又就其他事情聊了起来,七皇子的事暂时搁置一旁。
过了两天,宫里恢复了风平浪静,朝堂上关于科举改制的浪潮则越来越大,李暮歌甚至接到了皇帝的通知,等过两天,她拿着自己写得折子上朝,跟诸位大臣讲讲她的想法。
李暮歌严阵以待,以后到底能不能在朝堂上好好立足,全看这一次了。
讲得好,什么都有,讲不好,什么都没了。
在她上朝堂之前,皇帝还打算去一趟青龙山。
太子走了,不光他走了,皇后、太子妃、荣阳,连带着七皇子八皇子都全去了。
李暮歌没有再随君祭祀的队伍里,她还照常上学。
中午到文绮楼吃午饭,最近文绮楼来了不少新厨子,这些厨子主要是为了照顾来文绮楼斗诗交流的天南海北的学子。
常盈栀非常认真的在经营这里,李暮歌则是沾了光,顺便满足了一下她的口腹之欲。
李暮歌对吃东西上没有特别多要求,能吃就行,好吃更好,硬要说就是吃饭偏咸口,平常爱吃甜的。
颜士玉能和她吃到一起去,最近都跟着她在文绮楼吃饭,中午不回颜家了。
李暮歌严重怀疑颜士玉是为了来看着常盈栀,怕她不在,常盈栀过来献殷勤,讨好自己。
当然,颜士玉在,也不妨碍常盈栀过来。
常盈栀过来是有正经事的,她要跟李暮歌报告一下,最近那些寒门子弟的行动。
“因为这些日子朝堂上百官开始议论改革科举,所以那些学子都在等着结果,倒是还算安分,只有几个开始与杨家和温家来往,估计是暗中已经投其门下了。”
常盈栀将那几个和杨家与大公主府有联系的人的身份信息写在纸上,再将纸交给李暮歌。
她最近的工作就是这些。
最近长宁城风平浪静,自从六公主死后,就出现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平静。
好像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切事情,都就此平息了。
李暮歌将纸接过来,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没有她之前重点关注的几个人,便不放在心上了。
“各人有命,我还未曾建府,他们如今算不上我的幕僚,想去奔向其他人,能有一个好的前程,是人之常情,只是他们一旦入了他人门下,可不能再将其视作自己人了。”
说白了,文绮楼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李暮歌招揽英才,这些住在文绮楼,每天在文绮楼吃吃喝喝的人,大多数都是李暮歌未来的幕僚。
因为他们将来肯定会入李暮歌门下,所以李暮歌很多时候会给他们行方便,不管是他们写诗想扬名,还是想要得到一手的情报消息,李暮歌都可以给他们。
这是李暮歌给他们的资源,一旦他们不会投奔李暮歌了,李暮歌自然会将这些资源收回来。
不收回来,岂不是资敌了。
“对,如此朝三暮四的人,以后可得少接触。”
颜士玉拿过那张纸看了一眼,上头没有熟悉的人,她和李暮歌一样,心里松了口气。
要是真正的顶尖人才有流失,那真是要心疼死。
颜士玉似乎是在告诉常盈栀,不要学了那些人的三心二意。
常盈栀微微一笑,没有将颜士玉那些小小的针对放在眼里,她比颜士玉要大上许多,不跟小姑娘一般计较。
“听说颜家三娘子最近一直在查杨家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太好查,已经想着要向温家和陈家求助了,这几日,六娘子可是要领着三娘子去陈家一趟啊?”
“你怎么知道?”
刚刚还说不能朝三暮四,结果现在就要领着自己姐姐去目前的顶头上司家里做客,颜士玉有点儿不好意思,看了眼李暮歌。
李暮歌喝茶不语,压根不掺和此事。
下属之间有矛盾的时候,千万不要擅自介入,否则很容易就会变成拉偏架,让两人都心中不服。
皇帝有个法子不错,那就是让她们打,朝堂之上,皇帝不就让那些朝臣随便打吗?
皇帝身上有很多问题,但他作为帝王,有一些御下之术还是可以借鉴一二的。
“常某不才,在大公主府认识些人。”
常盈栀坦白自己在大公主府的人脉,颜士玉不喜她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看向李暮歌,意思是想让李暮歌告诉她,常盈栀在大公主府认识谁。
她以后一定躲着那些人走!
“常娘子之前曾任朝阳郡主教习。”
李暮歌简单解释了一下,颜士玉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朝阳郡主的人,她还真躲不开,因为朝阳郡主是大公主唯一的女儿,整个大公主府上,所有人都听从朝阳郡主吩咐。
“士玉最近在户部干得不错,正好有件事想请你去查一查,趁着太子党的人全数离京的好机会,查查这些年来,西北军的开支。”
李暮歌见两人暂时偃旗息鼓,便说起了正事。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故意的,带去祈福的人,全都是太子党以及太子党相关人士。
连七皇子和八皇子都带出去了,这让李暮歌不禁想起大公主跟她说得那件事,皇后有意让杨家和七皇子联姻。
怪不得书里杨家最后还能尽数保全,太子倒台都没让杨家这个大家族伤筋动骨,看看杨家这四处下注的本事,真是狡兔三窟。
“这些年来的所有开支吗?”颜士玉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李暮歌点点头,“最好全都查一遍,我想看看这些年来有没有什么变化。”
颜士玉彻底死心了,全部啊!都查完她人要没了!
不行,回去就拉壮丁!
三姐让她帮忙遮掩她去陈家的目的,那她让三姐帮帮忙,三姐应该会答应吧?
“殿下,此事要瞒着大公主吗?”
“不必,你自己忙不过来,可以让大皇姐的人帮你,颜三娘子此次去拜访陈尚书,很可能也是想要查查账。”
李暮歌没有隐瞒大公主的想法,查账本的主力军一直是大公主,她不过是打打辅助。
听到能光明正大借助大公主的人,颜士玉彻底放下心来,吃苦的人不会只有她一个了。
“殿下,过两日陛下回京后,就要宣殿下上朝了,不知殿下是否想好了在百官面前,如何回答陛下的问询?”
常盈栀等颜士玉的事情处理完,立马插入一个新话题。
这个话题还是李暮歌非常重视的事情。
李暮歌不禁坐直了身体,面上只是冷淡地摇摇头,实际上身体的紧绷诉说了她的紧张。
别看她杀人都杀了那么多个了,实际上李暮歌骨子里还是一个学生,还是一个从小到大,并没有特别优秀的学生。
上台演讲都轮不到她,更不要说在那么多人面前侃侃而谈,诉说自己的想法。
一想到那么多人盯着她,李暮歌就有些窒息,想把那群大臣当胡萝卜都做不到,因为那些大臣是会说话的!
她如果哪儿讲得不好,被大臣抓住把柄,她会被当场怼回来,上朝是去吵架,不是讲道理。
李暮歌不太会跟人吵架,比起吵架,还是杀人简单一点儿。
“殿下不必紧张。”常盈栀笑了笑,她的笑容温和有力,“以殿下之才,此事并不难。”
“是啊,殿下能想到科举改制,还能推进此事,已经比那些大臣要强上许多了,那些大臣成日里鼻孔朝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为大庄做了多大的贡献呢,其实连最基本的尽忠职守都做不到。”
颜士玉去了大理寺和户部两个地方,对朝廷官员的认知是越来越清晰了。
她以前怎么会觉得,朝廷官员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呢?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朝堂也是如此,好人和坏人都有,可朝堂这个充满了权力欲望的地方,坏人的占比太大了。
好人?颜士玉一个都没见着,最多是食君禄忠君事,要说为了天下万民?圣人才会有为天下万民为官的宏愿。
其实颜士玉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官,她当官的目的同样不纯,也没做什么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
李暮歌能从颜士玉的话语里,听到一丝泄气。
感觉颜士玉下一秒就会说出“大庄要完”这种话。
李暮歌明白颜士玉的想法,她在这个世界百次死亡的空隙里,她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想法。
自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世家贵胄,和现代和平年代的大学生一样,充满了清澈的愚蠢。
当她们真正一脚踏入大染缸后,要上得第一课便是分清楚现实和书本。
书本上的内容是被摘选过的,真正的现实远没有书本上描述的那么美好。
常盈栀少见的没有开口反驳颜士玉的话,她摇了摇手里的团扇,给自己扇了扇风。
六月的天,已经热了起来。
李暮歌抬头看向窗外,圆滚滚的大太阳散发着高温,照得地面的风都带了热气,不如上个月凉爽了。
“真的热起来了,有空得回庄子一趟,我要看看试验田。”
李暮歌都要忘了那个农庄了,好在种地这事儿一年半载的时间,不会有什么大进展,不用着急。
“属下愿往!殿下,属下也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常盈栀赶在颜士玉前头开口。
颜士玉想到自己还要查账,之后估计没什么空闲时间了,而且那个农庄给她的记忆实在不好,她去的时候,农庄又穷又脏,害得她忙了好多天,才有一点儿改善。
更可恶的是,她明明长得那么和善,农庄上的人却特别怕她,她为那些人跑前跑后,安排吃和穿,那些人见到她还是像见到鬼一样,撒腿就跑。
颜士玉想到这儿撇了撇嘴,将出城的机会让给了常盈栀。
常盈栀完全不嫌弃农庄,她之前也接手了一段时间农庄,那会儿农庄已经改天换地,完全变了个样子。
而且因为常盈栀平日里吃穿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儿,远没有颜士玉穿金戴银,身披绫罗绸缎那么富贵,农庄上的佃户都不是很怕她。
甚至她还教了几个佃户家的孩子认名字,那些佃户看见常盈栀便一脸笑容,觉得常盈栀不嫌弃他们这些泥腿子,想着多讨好讨好她,孩子能多学点儿字。
李暮歌知道佃户对待两人时态度的天差地别,一开始她觉得佃户们有些短视了,讨好常盈栀,她最多是高兴时随手教两个字,若是能讨好颜士玉,颜士玉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村子的佃户全都脱贫。
后来李暮歌又想,其实佃户们一点儿都不傻,相反,他们有他们的智慧,还是大智慧。
他们就是从东安逃难过来的,颜家究竟有多么深厚的底蕴,他们岂会不知?千年来,颜家一直盘踞东安,前朝战乱时,颜家就是东安的土皇帝!
只不过他们明白,远在天边的东西只能看看,想抓到手里,不太现实。
而他们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所以不敢贪心,生怕上苍惩罚他们的贪心,将他们仅有的那一点儿也全都抢走,于是只敢一点点收拢眼前的东西。
李暮歌上奏奏折后,折子一直没有声响,她心中不是不急,可她没有选择去讨好皇帝。
因为李暮歌从佃户身上学到了一点智慧。
皇帝于李暮歌而言,就是天边的东西,李暮歌再讨好他,他也不可能越过太子和大公主来偏爱她,所以不如讨好大公主,抓住大公主对付太子的时机,浑水摸鱼,在混乱之中拿到更多好处。
一转眼,三日过去,皇帝领着一堆人回来了,冷清了几天的长宁城又热闹起来。
皇帝回来,说明李暮歌该上朝了。
在李暮歌上朝前,皇帝特意将她喊到紫薇宫,好好叮嘱了她一番,让她在朝堂上要多看多听多学,若是有什么不懂得,私底下可以问太子和大公主,不明白的事情不要随便插嘴,影响到其他大臣。
李暮歌一开始还有点儿感动,想着这渣爹还知道给孩子传授一点儿职场经验呢!
听到后来明白了,全是套话,真正的经验没多少,皇帝就是走个过场。
毕竟他孩子要上朝了,他一句话不说,显得皇家太冷情。
年纪大了就是喜欢表面团圆,李暮歌从紫微宫出来的时候,听套话听得人都麻了。
渣爹绝对爱看春节大家一起包饺子的节目。
第42章
从紫微宫回来, 李暮歌还不忘跟楼心澄聊一聊。
之前良嫔暴露了她的精神问题后,李暮歌就让楼心澄常来梧桐殿,为良嫔施针了。
并且叮嘱楼心澄, 良嫔的身体状况, 最好不要让外人知晓。
楼心澄理解李暮歌的担忧,像是这种毛病,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甚至她在行医的记录里都留了心眼,没有直接说良嫔的病症, 只说她心有郁气,难以疏通,需每日行针, 且忌大喜大悲。
让良嫔大多时间在梧桐殿里呆着,不要出去,就算要出去也尽量避开人, 省得别人口无遮拦, 谈起让她伤心的事。
话是这么说,本质其实是为了让良嫔和其他人隔开, 千万别在外面犯了病,被别人看出问题来。
一个疯了的妃子,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打入冷宫。
就像皇宫不会容下病了的宫人继续伺候, 皇宫也容不下一个疯疯癫癫的妃嫔,继续伺候皇上。
楼心澄告诉李暮歌,良嫔的情况并没有转好。
别看良嫔现在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实际上良嫔的身体情况和精神情况都只是表面繁荣,内里溃败得不成样子了。
这种恶化是在六公主下葬之后发生的。
“楼小太医, 你可曾钻研过巫蛊之术?”李暮歌听楼心澄总是将六公主的死亡时间和良嫔的身体状况一起说,她就想起了一件事。
现代小说里,好像经常会提到一种蛊术,名为母子蛊。
楼心澄听到“巫蛊”二字后,身子颤了颤,像是怕极了。
她同李暮歌说道:“此乃禁忌,整个皇宫无人敢谈,更无人敢学,卑职知晓殿下是心忧良嫔娘娘同六公主一般,被小人所害,但像是这种事情,还是莫要多加猜测。”
提都不要提!
李暮歌明白了,楼心澄没有反驳,就是说良嫔现在的情况,确实有可能是被巫蛊之术影响了。
但楼心澄不太了解巫蛊之术,并且宫里最忌讳巫蛊,因此她不敢妄言,也劝李暮歌别多想。
李暮歌心道等之后再细细查一查好了,随后又跟楼心澄说了两句,便放楼心澄离开。
自己则回屋睡觉,明天一大早起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李暮歌本来担心,明天要上朝,今天晚上自己会因为受到刺激所以睡不着,没想到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睁开眼时,已经到了上朝的时辰。
不光是秒睡,还一点儿梦都没做,她睡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安稳的一觉。
“殿下,时辰到了,该起了。”
白芍隔着床幔与李暮歌说道,李暮歌应了一声,从床上起来,踩上鞋,李暮歌一眼看见了挂在床前的赤红色襕袍,还有旁边放着的象笏,摆放在一旁的金鱼符更是通体金黄,熠熠生辉。
换上官袍,拿起象笏,再腰佩金鱼符,一身齐全,她该上朝了。
李暮歌不是第一次去紫薇殿,但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辰去紫薇殿,早朝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早会,所以开始时间是在所有部门正式上班之前。
等上了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儿能还被关在紫薇宫中上早朝啊。
不过一般发生大事的话,早朝延后时间到中午,也是寻常。
李暮歌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用来分心,她不想躲避周遭其他官员的注视,又不太敢跟他们对视,紧张又兴奋。
“长安殿下。”
身后有人喊她,李暮歌驻足回望,看见了熟悉的人。
“小舅父。”
李暮歌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能看见熟悉的人,实在是太好了。
宁泽世上前拍了拍李暮歌的肩膀,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李暮歌穿得这么正式,有些陌生又让人心里发酸。
他们错过了这个孩子成长的岁月,本以为她才十六岁,还能多陪陪她,看着她成长起来,没想到她已经长大成人,做事有模有样了。
“在这里,莫要喊舅父。”
“嗯,宁博士。”
在宫里确实得注意称谓,李暮歌发现已经有几个言官在路过的时候,看了她和宁泽世好几眼了。
“边走边说,上朝有什么地方不太明白,尽管问臣。”
宁泽世怕耽误上朝时间,边说边走,李暮歌随着他走,寻了几个不太懂的事情问宁泽世。
比如她一会儿说话的时候,要不要出列,出列时要如何自称,别人若反驳她提议的政策,她又该如何反驳,才不算失礼。
宁泽世同李暮歌详细解说,李暮歌总结了一下,核心就四个字——随性而为。
大庄还没有达到高度集权的后期,此刻的大庄,方方面面都比较开放,除了身份制度很严苛外,别的都还好。
尤其站在朝堂上的大臣们,大家都属于官宦阶级,相对平等,哪怕官位有高低,也没到要诚惶诚恐的地步,所以真要是吵起来,尽管开口说就行,不用顾及太多。
想到之前颜士玉说,大臣在朝堂上吵起来,甚至打起来了,皇帝连劝架都劝不开的事,李暮歌对大庄朝堂氛围有了新的认知。
官员一一入内,到了大殿之中,宁泽世便不再开口,他站在自己位置上后,更是捧着象笏一言不发起来。
而李暮歌,则被大公主招呼着,站在了前头。
大公主站在太子身后,太子冲李暮歌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说,看不出态度是好是坏。
“你就站在此处便好,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皇姐。”
大公主说了跟宁泽世同样的话,这份关心是真的,李暮歌感激地冲她笑了笑,说了自己路上遇见了宁博士。
“是宁祭酒的儿子,你的舅父是吧?宁家看来对你也不错,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
大公主想着六公主已经没了,宁家肯定要新立个墙头,除了十四以外,宁家也没别的选择。
李暮歌没多说,谁知道宁家以后会怎么选,她其实不太想要宁家,宁家除了宁疏白这一支以外,其他都烂透了。
他们胆子也够大的,明知道六公主养虫子,还敢拥护六公主,这么大胆子的人,李暮歌不敢用。
“三姐和七哥、八哥他们呢?”
眼下站在这儿的只有太子和大公主,李暮歌算了一下,应该还有一个四公主,不过四公主身体不好,常年称病,几乎没怎么上朝过。
“自打魏王出事,荣阳就一直没上朝,至于吴王和秦王,他们俩从青龙山回来后,偶感风寒,双双病倒,也来不了了。”
大公主说到最后,表情晦涩不明,李暮歌则顿觉奇怪。
怎么会那么巧,两个人同时病倒了?
青龙山上就这么冷啊,让两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同时病倒,那上了年纪的皇帝和太子,怎么啥事没有?
李暮歌不禁看向太子,太子似乎注意到了李暮歌未说出口的疑惑,解释道:“至青龙山后,孤便与父皇一同住在山腰,七弟去山顶提前布查,山顶风凉,他没注意就被吹到了,八弟可能是之前受了凉,到青龙山就病了。”
“太子还是少做解释,有些事情越解释越容易沾一身。”
大公主几乎在太子还没说完,便先开口嘲讽了。
李暮歌本来觉得太子的解释还有些道理,听了大公主的话后,她立马明白过来,这里面有秘密,还跟太子有关。
太子像是被大公主噎习惯了,只无奈笑笑,尽显储君的宽仁。
那副姿态,叫大公主更受不了,要不是为了保持仪态,大公主能立马翻个白眼给太子。
李暮歌近距离围观了一波太子和大公主的斗争,等她看完戏,皇帝已经进来了。
大庄不至于让人动不动就跪,所以皇帝进来,群臣只需拱手行礼便可。
捧着象笏行礼,接着捧着象笏当木桩子,如果没有事情要说,或者当前谈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站着就行了。
李暮歌本以为科举改制一事十分重要,皇帝应该会放在前面说,没想到前头皇帝还是依照往常的习惯,先问了问众臣有没有事情要上奏。
吏部哭各地方官员数量不足,户部哭今年国库不丰,兵部哭军费不够,工部哭地方水利拨得钱款不足以修缮大坝,恐会在雨季决堤。
礼部上奏青龙山祈福一事挺顺利,以后可以经常祈福一下,不求别的,求一求天下太平也挺好。
五部都出面了,刑部自然也就溜达出来,说了一声最近长宁挺太平,没什么大案子。
六部一一开了口,只有刑部一个好消息。
李暮歌听着都心累,要是她天天坐在上头听这些屁话,她估计……
会觉得挺爽的。
这还不爽吗?现代玩个经营游戏都能沉迷到通宵肝钱,眼下可是有一个真实的国家,等你去经营基建,你的一言一行,都能让这个国家变好或变坏,无数人的命运在你的掌握之中,而你的命运,再无人能操控。
近乎于上帝视角,玩家视角的唯一权利,只有你能享受!
是有什么心事才会觉得这不快乐吧?
在底下站着听,当然会觉得心累,因为那些事情跟此刻的李暮歌无关,上头还有个老头虎视眈眈,连放松一下都不敢。
不光心累还身累。
六部冗长的说话时间终于结束了,皇帝提起了科举改制,李暮歌深吸口气,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该上场了。
她没注意到,当皇帝将科举改制拿出来说事时,提起精神的人不光她一个,好多大臣都一下子精神起来。
“长安,你将你写得折子,与各位大臣说一说。”
皇帝高坐于上位,将任务分配给他十六岁的女儿,群臣纷纷将目光投向第一次上朝议政的长安公主。
只见年幼的公主步调沉稳地走出列来,站到大殿之中,先是冲皇帝行了一礼,道了一声遵命,随后掏出折子,开始念了起来。
李暮歌不过是将之前给皇帝写过的折子念一遍,她都写了好几次折子了,再写一遍对她来说,算不上难事。
群臣还是第一次听到李暮歌的折子。
原本他们都觉得,长安公主在太学读书时没有才名,后来到了国学同样没什么才名传出,想来文采一般,折子肯定写得也一般。
结果和他们所想差不多,李暮歌的折子里确实没什么高大上的句子,大部分都是平铺直述,非常简单易懂。
但要说这折子没有文采,那就大错特错了,有时候简朴也是一种文采,堆砌辞藻,耍弄文学的折子固然才华横溢,但并没有李暮歌的折子好看。
因为折子是处理政务,对于群臣来说,越是简单易懂越好,别让他们费时间去猜测内容,他们没那么多时间!
群臣一边在心里感慨文字简朴,一边又被李暮歌搬出来的数据糊了一脸。
那些数据明明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可全都列出来,却让经历过所有的朝臣,不禁晃了晃神。
原来每年有那么多寒门学子无法考上科举,入朝为国做事,原来几乎每一次科举里,都有人在舞弊,有人贿赂考官,有人提前购买考题,还有人直接花钱请人来替考。
这些事情大多数都被揪了出来。
“虽舞弊之举多已拨乱反正,但其影响却极为恶劣,正是因为不糊名,不誊抄,导致世家之后,高官之子如此蔑视王法,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盛天皇帝提议科举,并将科举推广开来,其本意是为朝廷搜罗天下英才,若朝廷每次录用者,皆是滥竽充数之辈,科举岂非变成了九品中正制!”
李暮歌后面的话已经变得十分铿锵有力,攻击性非常高。
九品中正制度是前朝的选官制度,为了能够当上官,最后那些人都疯了,贪污腐败成了明目张胆的事情,各个世家之间互相联姻,形成了极为强大的关系网,将整个朝堂全数垄断。
以至于到了后期,宫里有傻皇帝,朝中全是那几家人,其余有才学之人,天天清谈,放纵形骸,整个朝廷几乎停摆。
李暮歌能将前朝对比晋朝,前期还行,后期是真烂。
一个朝代的毁灭从来不止一个原因,出了昏君是一个原因,朝廷烂透了也是。
皇帝看过李暮歌的折子,但当他再听李暮歌说一遍的时候,依旧感受到了那股震撼。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想过,科举能够彻底改变整个大庄的格局,所以也没想过怎么完善科举。
李暮歌其实也明白,单凭现在的科举,确实没法改变大局,盛天皇帝时科举做不到,以后科举也做不到。
归其原因,是因为世家对知识的垄断,那些寒门学子,曾经祖上都是辉煌过的!
选来选去,还是在那一小撮人里选高个儿,跑也跑不出世家的圈子,也不过是分大世家小世家。
真想要让科举变为选拔人才唯一标准,将天下人才全都放在一起比拼强弱,唯有世家灭亡,反哺天下,才能培养出更好的人才。
现代历史上,是黄巢做到了这一点,他的大肆屠戮,为天下无名之人,打开了一条通天路。
后来大兴文教,活字印刷术和改良后的造纸术的普及,以及教育体系的完善,才真正做到了,知识走进万户人家。
但这些还不够,没有进行真正的工业革命,这些都只是在一层楼上接二楼,地基不够深不够稳,根本盖不出高耸入云的大楼。
想法一下子就出溜到工业革命了,李暮歌连忙将发散的思维拉回来,等着有大臣过来炮轰她,然后开怼。
结果等了一会儿,没人说话。
什么情况?
李暮歌很想抬头四处看看,那些大臣是觉得科举改制没什么问题了吗?如果真这么觉得,之前他们吵什么?
李暮歌完全不懂,之前大臣们吵来吵去,其实本质是他们觉得科举改制会侵犯他们的利益,同时,改革任何政策都需要谨慎,因为没人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万一一个不小心改毁了,那是天下人跟着一起倒霉,绝对不能随便乱改。
因此激进派想改革的人支持,保守派的人就想要反对,中立左右摇摆,一会儿觉得好一会儿觉得坏,总之各方意见难以达成一致,除了吵就还是吵。
听了李暮歌的折子后,三方都陷入了沉默,原因是中立派觉得,李暮歌的折子写得很好。
他们之中不乏有真的为国为民,想让国家变好的人,他们听着李暮歌摆出来的数据,就觉得心里发堵,以前因为科举不糊名不誊抄,竟然丢了那么多人才,他们想想都心痛!
而保守派则是心里发虚,因为李暮歌说得那些作弊行为吧,大多数都是他们的人干得。
世家大族平日里都比较要脸,虽然私底下干得事是一件比一件不要脸,但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谁像李暮歌一样,把所有事情排在一起摆开让所有人看,他们此刻羞愤欲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马上从朝会上离开,哪儿还有挑李暮歌毛病的想法。
激进派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来就想改革,李暮歌的折子别说没有明显错误,就是有,他们当场都能给李暮歌圆上,绝对会让李暮歌的折子通过。
三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不就让朝会上显得格外寂静了吗?
“长安公主,你刚刚在折子里提到过的那些舞弊之举,难道只靠糊名与誊抄,就能彻底杜绝吗?”
终于有人说话了!
李暮歌抬头对上那人,认出这人是谁来了。
淑妃的爹,时任中书舍人的肃国公覃昌,也是颜士玉口中十几年前领兵屠了颜家的仇人。
按理说,覃昌开口质问李暮歌,应该态度会很差才对,没想到李暮歌与他对视时,覃昌先冲李暮歌笑了笑,态度非常好的样子。
于是这个质问,就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不解。
他是真不解问题究竟会如何解决。
想想这位十几年前的政治主张,再想想他的所作所为,此刻他站出来就一点儿不违和了。
俗话说挑货才是买货人,覃昌此刻开口,说明他对此事感兴趣,认为值得一试。
“覃舍人,难道不实行糊名,不进行誊抄,舞弊之事就能彻底杜绝吗?长安不知怎么做才能彻底杜绝舞弊之风,但长安知道,什么都不做,只会助长此风。”
覃昌赞赏地点点头,回了原位,他显然是觉得李暮歌说得很好。
“糊名与誊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糊名需得用桑皮纸,誊抄需要更多书吏,钱与人,从何而来?况且,每次科举时,时间都很紧张,加了糊名和誊抄的流程,那主考官何时批改,又什么时候能批改完呢?学子们都等着放榜,时间延后会让他们不安急躁,长安公主可有想过这些?”
此刻开口说话的人,是李暮歌的熟人,熟的不能再熟了,正是她祖父,时任国子祭酒的宁疏白。
“宁祭酒所言极是,户部是真没钱了!”
“吏部也没那么多官员啊。”
宁疏白话音刚落,刚刚哭惨的户部尚书与吏部尚书都站出来了,顺便再哭一下惨。
李暮歌见此哭笑不得,两位尚书想来不是第一天想这个问题了,却到现在才以顺嘴的形式,将不满说出口。
这就是官场上的人精,即达到了目的,又规避了得罪人的风险。
“誊抄和糊名实行起来确实有困难,但那些都是小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困难,比起最后舞弊之风盛行,有才之人在野,要强上许多。”李暮歌顿了顿,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将解决方法说出来。
她想了想,还是没说。
今日她已经够出类拔萃了,也就是说,今日她风头出得够多了,再出风头容易被人针对。
太子和大公主还在眼前,她哪儿能将所有功劳都抢走啊,多少有些太不听话了,而且表现得太突出,一点儿不像个十六岁初入朝堂的公主。
所以她说完这段话后,求助的眼神飘向大公主。
大公主闻弦音知雅意,瞬间明白李暮歌的想法,她心里刚刚升起的警觉降低了许多。
看来十四还是那个十四,并没有一夕之间变成另外的模样。
于是大公主站了出来,说道:“宁祭酒的顾虑确实存在,吏部之所以缺少官员,是因为吸纳的官员太少,科举若是能更为公平,想必会有大量人才进入朝堂,这些通过科举的学子,都可以直接为官,之前吏部尚书所说的各地官员不足之事,不就迎刃而解了?至于誊抄的小吏,其实并不需要占用正经的官员,只需识字能写便可。”
大公主说到这儿停住了,她也不想占了所有功劳,皇帝不会愿意看见那一幕。
大公主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并不是她本人有多聪明,能瞬间想得如此周全。
科举改制一事在朝堂上吵了好几天,大公主和太子私底下当然也跟幕僚们聊了聊,一些事情的解决方法,早就已经探讨出来了。
所以大公主留白,是给太子说话的时机。
太子果然开口了,他说:“若是有小吏被人收买,岂不是可以直接更改学子的试卷?所以为了确保公平,誊抄与糊名必须同时进行,桑皮纸的开销确实不少,但可以不走户部的国库,只需前来应考的学子多交一笔笔墨费用即可。”
这年头科举的学子,多多少少有些家财,所以加点儿笔墨费用,对他们来说一点儿没有压力。
之前科举也不是免费的,现在多花一点儿,不算什么。
“为防考生贿赂考官,同时也是为了能让考官更快批阅考卷,可以在出题后,就让考官与负责誊抄考卷的小吏住在一处,与世隔绝,直到考试结束。”
李暮歌最后补充了一句,此话一出,引来半数官员的薄怒。
这些官员,都是可能被皇帝指为考官的人。
会试从出考卷到放榜,期间来来回回能有一个月,那么多天,他们难道要一直被关着吗!
宁疏白都有点儿不高兴了,他身为国子祭酒,京城被皇帝定为主考官或副考官。
他也得被关起来!
可是让他们反对李暮歌的话,他们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李暮歌这个提议除了考官本人比较受伤外,其余人员无一伤亡,还利好科举。
皇帝见没人再出来说话了,他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太子和端华公主所言,两位尚书可听清了?还有异议吗?”
“臣等无异议。”
“嗯,既如此,长安的这份折子便算是过了,宁祭酒,此事交由你通知各地,培养誊抄的小吏,既然吏部人手不足,明年开一次恩科,今年秋闱便用上这糊名和誊抄吧。”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帝说完,等了一会儿没有官员出列,他点点头起身离开。
“恭送陛下!”
百官行礼,等皇帝彻底离开,才三三两两走到一起,说着话往外走,他们该去上值了。
“殿下,科举改制臣还有许多不通之处,还望之后殿下至国子监指教。”
宁疏白同李暮歌说道,李暮歌应下了,祖孙俩也没多说其他,宁疏白就行礼先离开了。
接着太子路过,李暮歌冲他行礼,他伸手将李暮歌扶了起来,满是赞叹地说道:“十四,孤第一次上朝的时候,紧张的声音都打颤,没想到十四你这般淡然,不愧是李家的公主!”
“皇兄谬赞了,今日多谢皇兄解围,皇兄机智多谋,思虑周全,不愧是太子。”
太子被哄得哈哈一笑,赞赏地拍了拍李暮歌的肩膀,大步离开了。
李暮歌松口气,太子其实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她刚刚跟太子聊天,都快能感受到太子内心无法压抑的嫉妒了。
看来太子第一次上朝的时候表现很不好,对比她今日表现后,想起了以前的黑历史,有点儿破防了。
“太子果然来找你了,他第一次上朝的时候,说话都不利索,差点儿吓晕过去,不过他那时候太小,才十一而已,压不住也正常。”
大公主从后面走过来,开口就先揭开了太子极力掩盖的过去。
李暮歌眨了眨眼,有些惊奇,“太子十一就上朝了?”
好家伙,雇佣童工!
“他是太子,父皇登基之后,他便上朝了,不过那个时候他大多时间是在旁听,不会像你一样直接参与政事。”大公主也伸手,拍了拍李暮歌的肩膀,连拍肩膀的位置,都与太子一模一样。
像是要将太子的痕迹完全覆盖一般。
李暮歌笑了下,借口还要去国子监,随后遁走了。
太子小气,大公主碰上太子就跟火|药碰到火星似得,随时炸开,有这两人在朝堂之上,以后日子可热闹了。
第43章
下朝回来之后, 正好碰上楼心澄来上值,日常来给良嫔进行施针。
李暮歌发现楼心澄施针的时间是不固定的,有时候会早一些, 有时候会晚一些。
但是效果都很好, 良嫔这两天的情绪看上去稳定了很多。
“不知本殿下能不能与母妃谈论一些事情,有关六皇姐的事?”
李暮歌叫住楼心澄问,她担心话说到一半, 良嫔又发疯,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现在良嫔的作用只有两个, 一个是当梧桐殿的吉祥物,保住李暮歌还有亲娘的正常人人设,以免她的亲人全死了, 下次被人坑,担上什么天煞孤星的罪名。
另一个则是作为情报源头。
李暮歌对西北的了解少之又少,而她目前手底下的人, 也没有铺展到西北去, 因此想要了解西北,只能从周围人身上下手。
大公主那边的情报固然很全面, 可李暮歌不能总是借用大公主的情报,现在借用的情报那都是人情,指不定什么时候, 大公主就需要李暮歌来还人情了。
之前李暮歌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上次良嫔展现出了对西北军超出寻常人的了解,让她上了心。
楼心澄沉吟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殿下,娘娘的身体还在恢复中,不宜大喜大悲。”
李暮歌了然, 她点点头说:“只要母妃不胡思乱想,此事便算不得大喜大悲之事。”
楼心澄表示那没有问题了,良嫔现在不会乱想。
李暮歌一会儿要出门上学,趁着中间的空挡,她去找了良嫔,问了两句话。
她问良嫔,杨家是什么时候跟凌家有往来的。
之前她觉得,杨家和凌家的合作,是因为太子妃和荣阳,可现在她觉得,也许在太子不知道的时候,这两家就已经开始往来了。
凌家在西北的时间可长了,比皇帝的命还长。
“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贵妃在入宫之前,曾相看过人家,那户人家就是杨家。”
良嫔的回答让李暮歌脑子死机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李暮歌才反应过来。
凌家当初想要留在西北,并且保全家族,希望家族能平稳地度过即将到来的,盛天皇帝衰弱,选择新帝的动荡时期。
所以凌家选择了杨家进行联姻,只是没想到,贵妃最后会被李麒看上。
李麒当时不显山不露水,在竞争皇位的队伍中,唯一的优势就是有个好女儿,得了盛天皇帝喜爱。
虽然李麒表面上看,权势还不如杨家强大,但他是个王爷,他姓李,不管以后是谁上位,他都是李家的核心人物。
因此,凌家选择将女儿嫁给李麒,等同于隐性站位了。
皇帝之所以能够登基,和他娶了许多家族势力的女儿有很大关系,嫁了女儿给他的家族,肯定会想要更丰厚的回报。
“杨家和凌家,之前可一直没有什么联系,甚至杨家还不止一次提出,要让凌家从西北回来,认为凌家不听宣,是功高盖主有二心。”
李暮歌完全无法想象,这两个家族是怎么暗中联手,甚至还谈论联姻的。
她问良嫔时,也不过是抱着也许的态度,等听到良嫔的确认后,李暮歌是真心觉得这事儿有些离谱了。
“杨家说了那么多次,凌家回来过吗?如果杨家真的想跟凌家掐起来,皇帝估计睡梦中都会笑醒。”
良嫔现在装都不装了,说起皇帝时,语气那叫一个冷漠嘲讽。
“所以杨家和凌家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联手了。”
李暮歌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震惊的,估计那会儿太子还没出生。
良嫔摇摇头,“不知道,或许只是一次偶然的相看,世家之间互相相看,又有什么可惊奇的。”
凌家算世家吗?李暮歌想了一下,好像也有两百来年了,算是武将世家。
良嫔说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她看着李暮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蛛娘当初入后宫的时候,说陛下允了她一件事,她是为那件事而来,后来她离宫时说陛下食言了,她不会就这么放过李氏,或许南疆也存在秘密。”
蛛娘是谁?
李暮歌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说到南疆,李暮歌倒是有了一点儿印象,所以这个蛛娘,就是那位圣女的名字。
“母妃,你是怎么瞒过宫里那么多人,养了一个别人的孩子,还一连养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端倪的?”
李暮歌是真好奇,宫规森严,宫里那么多双眼睛,时时刻刻被人盯着,换孩子如此偷天换日的行为,实行难度非常非常高。
良嫔和那位圣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良嫔不禁想到了她那个出生便没了声响的孩子,又想到了她生产时,宫中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喊杀声。
无人护着她,她的丈夫,她付诸一切感情的男人,就那么冷漠地抛弃了她,抛弃了一个正在生产的女人。
良嫔的呼吸声加重了,表情变得很奇怪,李暮歌见状不好,赶紧开口喊楼心澄进来施针。
楼心澄给良嫔来了两针,良嫔安静睡去了。
等梧桐殿的宫人将良嫔带走,李暮歌对上楼心澄黑黝黝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虚。
“有劳楼小太医多多费心了,话赶话说到了母妃不愿意听得,所以才会这样,下次本殿下不会乱提往事了。”
李暮歌不清楚隐藏在过往里的旧事,但看良嫔这个反应,她便明白了,那些旧事必定鲜血淋漓,伤良嫔至深。
“唉,殿下,良嫔娘娘现在真的经不起刺激,她已然有损寿命,万不可继续消磨心智。”
“此话何意?已然有损寿命?”
“是,良嫔娘娘一直以来心有郁结,本就食欲不振,身体有亏,寿命不昌,如今情况更差了。”
楼心澄没有说得是,良嫔现在睡觉的时候也不安稳,她恐怕日夜多梦,在梦中受尽了折磨。
即使她天天施针,也不能改变这种情况,恐怕良嫔的寿命也就这三五年的事情了。
楼心澄说完就去继续看顾良嫔了,李暮歌则按照计划出宫,去往国子监。
路上,李暮歌一直在思考。
她在想,如果良嫔注定很快就会死,那她的计划是不是又应该调整了,她得更主动一些才行。
不主动占领先机,以后就得被他人抢去,最后陷入被动。
李暮歌到了国子监,与外祖舅舅商量了一下科举改制的事情,因为之前李暮歌就已经跟他们二人提过多次,所以谈论时间并不长,两人很快就明白了李暮歌的打算。
父子俩一同工作数年了,彼此之间很是默契,等他们进入工作状态,李暮歌留在这儿的作用就不大了。
看时间还早,李暮歌干脆去了文绮楼,带上常盈栀往城外去了,她要去农庄看看,瞅一瞅农庄现在的情况。
时间已经到了六月,万物生机勃勃,官道两旁树丛茂密,大树枝丫上的树叶已经为能过往的行人车辆遮挡烈日。
出了长宁城,感觉温度也降下来不少,等到庄子上的时候,温度已然十分舒适。
两边田里的庄稼已经冒出头来,远看过去一片绿色,农庄挖出来的池塘边上还有农人在干活儿,大树下靠着几个年长的老人,一边缝衣,一边聊天。
村口玩乐的孩童看见有马车从长宁城跑来,欢呼着去喊村长了。
比起李暮歌第一次来时的场景,这个庄子总算是有了几分田园风光,更符合李暮歌印象中的村落了。
终于从逃荒灾难片走到了正常的盛世农庄里了。
李暮歌从车上下来时,心里松了口气。
然后她就被胡子头发全都花白的老人跪了,那老人还冲她重重磕了三个头。
“老朽多谢殿下仁举,若非殿下大发善心,老朽及村上百余人,恐怕都已经死了!”
“多谢殿下!”
李暮歌已经很久没过来了,看见了她,那些得了好处,能吃饱穿暖的佃户都出来磕头了。
李暮歌还没把老村长扶起来,眼前就已经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她那一刻内心在嚎叫!
这群人里就没一个比她年纪小的!
“起吧,不必行此大礼,庄子是本殿下的地盘,你们是本殿下的佃户,哪儿能让你们都活活饿死。”
李暮歌强调了一遍所属权,她拯救佃户并不是处于善心,而是为了自己的财产。
这一套说辞显然更让佃户们接受,原本惶恐不安,总觉得李暮歌别有用心,才会对他们好的佃户们,心一下子踏实了。
他们跪拜时,并不是出于真心的尊重,而是因为是在不知道该怎么谢,救命的恩情太重了,他们谢不了。
李暮歌的话,让他们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同时,他们也会更好地使用李暮歌给他们的东西,而不会像之前那样,每次穿衣吃饭的时候,都抱着可能是最后一顿的想法。
李暮歌看眼前这群人恢复正常了,就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围着,随后跟着村长往庄子上最好的房子走去。
路上,常盈栀对李暮歌说:“殿下可真是仁慈。”
“仁慈?”李暮歌特别想指着自己再问一句“我吗?”,她为了保持形象,没做现代表情包同款的事情。
常盈栀看出李暮歌神情里的迷惑,轻扬笑容,诚恳说道:“对,殿下十分仁慈,殿下嘴上说是为了自己,其实也是为了他们,不然怎会费尽心思经营此处呢?”
常盈栀觉得李暮歌刚刚的话,也就糊弄一下什么都不懂的佃户们了。
这天底下的穷人何其之多,想要佃户,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只要有地,拿着钱和粮食就能找到新的佃户。
李暮歌不满意那些佃户的难民流民出身,她完全可以等这一批死完,草席一裹都扔乱葬岗去,再花一点点粮食,带回来一批身家清白的佃户。
她没有这么做,反倒给佃户们提供了吃得粮食,穿得衣服,住得房子。
这不是仁慈是什么?
“胡说,本殿下就是为了自己,盈栀你不懂,人是很宝贵的资源。”
常盈栀确实不懂,打仗的时候,青壮年确实稀少,大家都抢着要,可现在是太平盛世,人有什么宝贵的?
贫家一户生出十几个孩子,最后也能活三四个,到了十五六他们又生了孩子,穷苦的人就像是地上的野草,每一年都有新的冒出来。
不光是穷苦的人能生导致穷人一茬接一茬,富家也会变穷,成为新的穷苦人。
富家孩子多,家产一分,每个孩子都穷了。
就如常家,祖上辉煌过,可后代无能还人口多,最后到了常盈栀这一代时,常家都快和普通农家没什么区别了。
再过两代,常盈栀毫不怀疑,常家遭一次灾,就会变成眼前佃户中的一员。
到了屋中,李暮歌让村长将最近的账本拿来,她翻看了一下。
老村长是村里唯一一个文化人,年轻的时候到富家做过仆从,跟着那家的小郎君学过些字,读书读得不多,最多是能写写画画。
记账的活计,因此落在了他头上。
大概是因为之前没有系统学过,所以李暮歌教他什么,他就用什么,非常听话,什么都不多问。
李暮歌根本看不懂这个世界的账本,或者说,是看这个世界的账本看得头疼,全是繁体字,李暮歌算账还得在纸上再列一遍。
于是不管是农庄还是文绮楼,李暮歌都要求账房内部使用阿拉伯数字来记录账本,只有在最后定下账本数目之时,还有涉及到对外支出的巨款需要留根的时候,才能使用文字。
老村长学数字学得很快,改得也快,不像是文绮楼那边,到现在习惯还没改过来。
不过这些账房也知道数字比写字要好用,在十分努力的适应。
李暮歌大概翻了翻,庄子最近没什么支出,收入也没有,账面一片平静。
“数字学得不错,写得都很好,村长你再多练练,以后记账的时候,要同时记录支出和收入,哪怕是0,也得记上。”
老村长听了李暮歌的吩咐,连连应是。
李暮歌让常盈栀过来,她教常盈栀新的记账方法,让常盈栀之后教给文绮楼的账房。
这个年代账本的问题除了数字外,还有记账方式。
以前酒楼账本只记录支出或收入,属于单式记账法,这种记账方法好处是节省人力,节省记录成本,较为简单。
但坏处非常明显,很容易被人动手脚,哪怕改进账本本身,用列表格的清晰形式将账本记录下来,动手脚也不过是一提笔的事情。
单式记账必须改为复式记账法,酒楼可用借贷记账法,这种方法会令账房工作量增加,没有电脑等工具的古代,只能以量取胜,多请点儿账房。
常盈栀听得认真学得还快,李暮歌让她再复述一遍,她已经能够复述的非常好了。
甚至还改动了一下李暮歌教学的话,让方法更浅显易懂,更为好学。
李暮歌不禁感叹,“你天生就该进国子监,等过几日,我同舅父他们说说,让你进去。”
常盈栀喜不自禁,笑着应答,“多谢殿下抬举,殿下放心,文绮楼的事情,属下会好好安排,不会因为在国子监有了活计,便疏忽殿下的事。”
李暮歌听了她的话,同样笑了:“最近士玉应当没有惹你吧?怎么又给她下套了。”
那个有了活计就不好好做事的人,说得可不就是颜士玉。
“士玉在户部,户部与你不同,那地方不是埋头苦干就能出成绩的地方,她想要实绩,想要继续往上爬,必须跟其他人互通往来,人一天时间有限,分在往来应酬上的时间多了后,其他事自然要靠靠边。”
李暮歌不希望两员大将的矛盾扩大化,于是尽量劝一劝。
常盈栀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她清楚颜士玉的不易,同时更明白李暮歌的为难。
“殿下放心,属下与颜六娘子没有深仇大恨,颜六娘子为人赤诚,属下有时候喜欢逗一逗她。”
不趁着乳虎尚未长成逗一逗,等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常盈栀承认自己多少有一点儿不当人,她其实可喜欢逗小孩了。
李暮歌也不知道常盈栀是哪儿来的恶趣味,她叮嘱常盈栀,做事该有些分寸后,就没再说什么。
李暮歌接下来又去田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划定好的试验田里,庄稼长势都不错,然后看见一些佃户也喜欢没事儿去试验田看看,心道稳了。
等明年她推广试验出的种地方法时,这些佃户肯定不会有特别大的抵触心理。
下地转一圈,跟之前吩咐的几个佃户聊了聊,有个佃户跟李暮歌反映了一件事。
李暮歌要求配得肥,最近常常会变少。
肥料自己肯定不会凭空消失,去哪儿了也很正常。
有佃户发现用了肥的庄稼长得好,因此想偷点儿肥自己用。
李暮歌早就想到会出现这种事,但她没想到会这么早出现。
她吩咐村长,夜间派几个青壮巡逻,若是逮到谁偷肥,就直接赶出庄子。
老村长和周遭听见她吩咐的佃户,脸都白了,想求情却不敢开口。
李暮歌冷漠地无视了这些人的不忍,偷肥其实只是一件小事,肥料能值几个钱?而且偷肥的佃户,还是用在她的地里,她没有被占多少便宜。
从法理上讲,确实不值得李暮歌大动干戈,甚至将人赶出庄子去,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件事的性质可一点儿都不简单。
“你们要记住,这个庄子有主,这里的土地、房屋,甚至每一寸泥土都有主,不能随便伸手,偷肥料是小事,可他敢违背主人的命令,盗取主人的财物,这就是天大的事情,被抓住,就得赶走。”
李暮歌让常盈栀后续派几个人过来,辅助村长巡逻,逮贼人。
李暮歌相信,晚上绝对不会有偷肥料的贼人了。
庄子上没什么好看的了,正好李暮歌也有些累了,她上车时,跟常盈栀说:“你累吗?”
常盈栀摇摇头,“回殿下,属下还好。”
“本殿下很累,下地走一走都累,那些天天在地里干活儿的佃户,不知道要受多大的苦,你觉得,我今日是不是过于严苛了?”
常盈栀揣度着李暮歌的心思,缓缓道:“殿下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
“呵!你果真觉得我过于严苛。”
常盈栀摇摇头,说道:“殿下想要杀鸡儆猴,以防之后还有人手脚不净,且有殿下重罚在前,那些佃户不敢再犯,其实根本没人受伤,殿下还是仁慈的。”
李暮歌靠着软塌,微微闭上眼睛,她的本意,根本不是杀鸡儆猴。
千百年来,农民都是这世上最苦的一群人,这天底下谁都可以吃不上饭,却绝不应该是农民吃不上。
谁要是打翻农民的饭碗,那就是王朝倾覆的结局。
可是农民可怜,可怜人里也有坏人。
李暮歌是听隔壁农学院的朋友说得,曾经有一位学姐,她的毕业论文种在地里好好的,她还花了不少钱,让当地村民不要碰,平常绕着走。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天夜里,她的试验田被破坏了。
遇到这种事,学姐只能认栽,找不到破坏地的人,也没法赔偿她的损失。
学姐只能另选别处,重新种地,这次她学精了,直接告诉当地人,她给自己的田上了巨额保险,如果田里的庄稼遭到破坏,破坏者将会面临天价赔偿金,一亩要赔两万。
说两百万,有人会嗤之以鼻,说二十万,有人会心怀侥幸,说两万,一个过去手贱的都没有了。
赔偿金当然是假的,只是吓唬人的话而已,可真的吓唬住了,此后学姐的试验田再也没有出过意外。
李暮歌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试验田遭遇这种事情,她种地不是为了毕业论文,不是为了给老百姓菜篮子做优化,她是为了政绩。
她没那么多时间,再去种一年地。
见李暮歌小憩,常盈栀不再发出声响,只拿出一本书静静看,马车摇摇晃晃回长宁城,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
小树林里,静悄悄的。
常盈栀坐直了身体,向外看去,她撩起车帘的一角,只能看见一棵棵树立在路边。
还是没有声音。
常盈栀放下车帘,转身轻轻晃动李暮歌,“殿下,殿下。”
李暮歌悠悠转醒,她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光怪陆离,醒来了无痕迹。
她睡得很不安稳,此刻醒来,很快就清醒了。
见常盈栀一脸阴沉,李暮歌低声问:“怎么了?”
“殿下,有埋伏。”
常盈栀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像是耳边的轻声呓语。
此刻李暮歌也感受到了外头非同寻常的安静,她那根长久以来饱受折磨的神经陡然绷紧。
李暮歌熟悉这种安静,无数次死亡之前,她都蹭体验过这种安静,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李暮歌感受到了杀意。
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箭已经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趴下!”李暮歌喊了一声,破空声从外面传来,箭矢自窗飞入马车中。
李暮歌早已趴下,常盈栀的动作也很敏捷,即便如此,常盈栀头顶的珠花还是被箭头打碎了。
接下来又有两箭破空而来,一箭带走了马夫的命,另一箭叉插在马儿臀上,刺痛让马受惊,疯狂跑窜起来。
“跳车!”
李暮歌想都没想就推开了马车后头的挡板,挡板一开,立刻露出一个人出去的空隙。
常盈栀先跳,若是有人盯着马车,她可以先为李暮歌挡一下。
可能是马儿跑太快了,后面的刺客没追上,常盈栀跳下去并未引来攻击。
趁着马儿还没有全速跑,李暮歌赶紧也跳了下去,她用手臂护住头,尽量往路边柔软的草丛里跳。
下车后,李暮歌从草里翻身起来,想都没想就往旁边树林里跑,在大道上跑那不是纯粹当箭靶子吗?
常盈栀都没反应过来,李暮歌人已经进入树林,明面上看不见了。
后头的侍卫追过来,只见到常盈栀。
“常娘子!殿下呢?”
“怎么只有你们二人?”
常盈栀没有说,而是问追过来的侍卫为何只两人。
李暮歌出宫带了六个侍卫,剩余四个去哪儿了?
“有两个刺客,一个被我们的人缠住了,另一个跑了,分了两人过去追!”
侍卫赶紧解释,怕常盈栀不信,他还特意说道:“常娘子,我们都是宁家的护卫,绝不可能对殿下不利!”
“胡闹!这个时候去抓刺客做什么!等其余人过来再说。”常盈栀对护卫的话不置可否。
宁家的护卫怎么了?宁家护卫就一定忠诚吗?
宁家原本可是效忠六公主的,后来改投殿下是不得已而为之,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其他势力埋下的钉子。
两个侍卫互相看看,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人一咬牙,拍马而去。
“常娘子,宁某喊其他人过来!”
这个还算有点儿脑子,另一人也想跟着去,又怕有刺客过来害常盈栀,只好留下。
常盈栀走到路旁的石头上歇脚,她此刻脚踝肿胀,估计是刚刚跳车的时候,崴了一下。
想到殿下那矫健的跳车身影,还有跑入树林里头也不回的背影,常盈栀颇有些欣慰。
殿下如此,方能确保自身安全。
遇到危险的时候,做属下的绝对不愿意看见主子和自己一起硬抗,主子是属下未来的希望啊。
过了不知多久,像是一辈子那么久,其余侍卫都过来了,六人中有一人受了伤,胳膊中箭,面白如纸。
那人由其他侍卫带着,同乘一匹马,他的马上则带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殿下!刺客跑了一个,抓住一个。”
侍卫刚到,常盈栀立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李暮歌从树林里走出来,身上的衣服有些皱皱巴巴,头上的珠钗掉了几个,除此之外,没什么变化。
见到她,侍卫立刻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地,一脸惭愧之色。
“属下等无能,叫殿下受惊了。”
“你们能抓住一个刺客已经不错了,都起来吧,往前寻寻马,别撞了其他人,看看车夫的尸体在何处,回去好生安葬了他。”
李暮歌吩咐了一下,随后点了两人跟她回长宁,其中一人就是中箭的侍卫,赶紧回去找大夫看看。
侍卫一共有六匹马,四人让出一匹给李暮歌,李暮歌翻身上马,直接骑着往长宁城去了。
常盈栀则上了那驮着被捆成粽子的刺客的马,跟在李暮歌身后。
入了长宁城,李暮歌一行人引来了阵阵骚动,巡逻街市的衙役立马上报,他们认识李暮歌,知道这是皇亲,出了事不是他们能管得。
最后是长宁县县令特意领人到了文绮楼,询问李暮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长宁城包含三个大县,一为长宁县,二为万安县,三为万宁县。
长宁县最大,所以长宁县的县令品级最高。
李暮歌也为难这位县令,将自己在城外遭遇刺杀,死了个车夫,被逼得跳了马车的事情说了。
长宁县县令的冷汗当场就流下来了。
本以为只是长安公主抓了个歹人,没想到竟经历了那么凶险的刺杀!而且就在长宁城外,刺客简直目无王法啊!
长宁县县令张嘴就是一通臭骂,恨不得将那刺客当场千刀万剐解恨。
文化人骂人词汇量挺丰富,可惜李暮歌没有心情慢慢欣赏,她现在很烦。
因为她之前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一场刺杀,究竟是谁想要杀她,她也毫无头绪。
难道又是荣阳?
不,这些人功夫并不是太好,箭术也算不得十分精湛,不可能是西北军出身。
旁人还有可能请别人暗杀她,唯有荣阳不可能,荣阳压根不惧他人察觉是她想杀李暮歌。
那会是谁呢?
李暮歌让长宁县县令将刺客带走了,她没有审问刺客,因为李暮歌清楚,问不出什么。
这些刺客被抓的第一时间,应该就是寻死。
刺客没有第一时间寻死,很可能是有个想要栽赃陷害的人选,那让长宁县县令去审,她同样能得到一个假答案。
“殿下!听说您又被刺杀了?”
李暮歌刚送走长宁县县令,坐下思考事情,就听见有人门都没敲,焦急地进了屋。
是颜士玉。
颜士玉急得满头大汗,喘着大气,估计一路没停着,听到消息就赶忙赶过来了。
李暮歌感念她的记挂,但是这话她是真不爱听。
“什么叫又被刺杀了,本殿下也没被刺杀几次吧?”
颜士玉见李暮歌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松了口气,听完李暮歌的话,她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自四月至今,不过两个月,殿下您已经被刺杀第四次了。”
宫里两次,下毒一次,现在又来一次。
李暮歌该怎么说呢?她难道要跟颜士玉说,其实不是第四次,是数不清第几次了。
真惨啊!
李暮歌都开始可怜自己了。
“是时隔两个月,又有人想要杀我。”
李暮歌挥手让颜士玉坐过来,颜士玉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服,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拿过来个支踵,跪坐在李暮歌对面。
“早知有歹人行刺,不应该让常娘子同殿下出城,常娘子身娇体弱,属实是有些拖后腿。”
颜士玉过来时就听说常盈栀跳车的时候崴了脚,而作为被刺杀目标的李暮歌,则一点儿伤都没受。
常盈栀是真的废啊。
“盈栀上了些年纪,身子骨本就不如少年人轻盈,再者她没跳过马车,没经验,难免受些小伤,不碍事。”
李暮歌为常盈栀说了两句好话,常家落魄了,常盈栀能会骑马就不错了。
颜士玉想想觉得也是,“她确实已经做得不错了,依殿下看,那刺客是何方人马?”
“不知,西北军的账,你查得怎么样了?”
李暮歌想不出来是谁,反正她得罪过的人有限,从那些人里选一个就行了。
别管选择正不正确,先选一个再说。
李暮歌主打一个绝不内耗。
“差不多了,臣查了近二十年里的账目,发现一件事。自盛天皇帝时期起,每一年,西北军的开支都是有所增加,二十年来从未减少过,时至今日,已经比二十年前要多了将近一成了。”
一成,也就是十分之一。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因为基数足够庞大。
盛天皇帝时期至今,大庄的货币没有太大的通货膨胀,在民间,铜钱的购买力一如既往,所以不存在通货膨胀导致的差距。
“贵妃入宫至今已有二十三年,你去查查,二十三年前西北军的开支可曾有过变化。”
“二十三年前?殿下,有些困难,陈尚书说二十三年前户部曾起过火,一批账本被烧毁了,纵使有些许残留,记录也不全了。”
又是火,还是在二十三年前这个节骨眼上。
李暮歌啧了啧舌,“真不愧是母女,都那么喜欢火。”
李暮歌也喜欢火,火能烧尽一切污秽,能抹去一切痕迹。
荣阳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不用查了,绝对有问题,之后盯紧杨家和凌家便是,以前的证据找不到,不代表以后也找不到。”
只要这两家人一直动手,时刻处于犯罪中,还怕没法找到证据吗?
颜士玉应了一声是。
东宫之中,太子妃接过宫外传来的信件,展开看了看,遗憾地叹口气。
随后将信烧了。
“失败了?”
在杨卿鱼对面,荣阳正坐着品茶,她此刻的神情和以往差距颇大。
以前她看见太子妃,必定会针锋相对,今日两人同处一室,却显得格外和谐,压根没有丝毫矛盾的模样。
“嗯,父亲执意要试探她,这下打草惊蛇了。”杨卿鱼揉了揉眉心,“殿下一会儿就回来,你还不走?”
荣阳冷哼一声,随后将手里的茶壶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转瞬又开始剑拔弩张。
“大公主查到户部了,要不是母妃有先见之明,此刻恐怕早已被看出破绽,本殿下那位十四皇妹属实难对付,太子妃可得小心,别阴沟翻船。”
说罢,荣阳大步离开。
等太子回来,看见的就是一地狼藉,和满脸疲惫的太子妃。
他心道荣阳果然又来闹了,开口劝了两句太子妃,太子妃贤惠至极,全程没有一句埋怨,让太子心中十分受用。
到了晚上,太子妃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由身边的宫人送出宫去。
信上字字句句,均是杀心,账本不能被查出来,杨家和凌家早已联手的消息,也不能泄露。
否则太子和皇帝必定对杨家起疑心,杨家的大计便危矣。
第44章
在宫外经历了刺杀, 回到宫里,李暮歌还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照样是该吃吃该睡睡。
好像在宫外的刺杀, 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至于那个刺客在长宁县县令口中吐出来的“幕后黑手”, 李暮歌一个字都不信。
刺客说,他是大公主府的人,之所以会来刺杀李暮歌, 是因为李暮歌之前和大公主走得近后,大公主听了她的谗言, 遣散了府上大部分幕僚。
他是奉幕僚之命,来刺杀十四公主,希望十四公主死了后, 大公主能“改邪归正”。
理由其实挺充足,就是敌意过于莫名其妙,让人很难信服。
之前大公主遣走府上大部分幕僚, 不是听了李暮歌的谗言, 表面上是因为大驸马反对,实际是因为府上有其他人的探子, 给大公主的游隼下毒,让大公主在万寿宴上颜面尽失。
所以不管怎么想,此事都跟李暮歌没有太大关系。
如果李暮歌不清楚其中弯弯绕绕, 或许还真有可能被刺客的话蛊惑, 因此怀疑大公主想要杀她。
那么问题来了,在谁的视角,会认为李暮歌什么都不清楚呢?
这个范围,有点儿大。
李暮歌想了一圈,觉得只要是和她与大公主走得不近的朝臣, 都会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认为,她是个蠢货,可以轻易被挑拨。
因此可以锁定想要杀她的人,是在与大公主并非一党的其余朝臣之中。
这个范围太大了,很不好锁定。
李暮歌决定先不找了,反正她将目标对准太子党,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在李暮歌睡觉的时候,宫里有人彻夜难眠,楚嫔所居住的红玉宫内,此刻有人正在拜佛。
佛像之前,有人虔诚跪拜,冰冷的珠翠在烛光下闪烁着光芒,映照着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依旧清秀。
楚嫔口中喃喃着:“我佛保佑,保佑我儿能够事事顺利,身体康健,保佑我儿能够娶来杨家女,地位更为稳固。”
她越说,神情越是虔诚,看向佛像的眼神比看向皇帝的眼神还要温柔。
希望佛像能够满足她的愿望。
“若能达成所愿,信女愿为我佛铸造金身,为我佛日夜燃香,日夜诵经,万望佛祖垂怜。”
楚嫔又许了一堆好处,随后才焚香叩拜,等起身离开佛堂后,脸上的祈求瞬间褪去,只留下面具一样的温柔笑容。
“娘娘,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宫人上前来劝,楚嫔点点头,顺着宫人的力道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宫人拆去她头顶繁复的发饰。
“今日宫中可有什么异动?”
楚嫔询问大宫女,大宫女红棠摇摇头,“回娘娘话,宫中一切如常,倒是宫外出了一件事,有位公主被刺客刺杀,好在命大逃过了一劫,还抓到了一名刺客。”
“哦?哪位公主?”
“正是前段时间名声大噪的长安公主。”
长安公主……楚嫔垂眸想了想,想起来了,她问:“可是与六公主一母同胞,均为良嫔所出的那位十四公主。”
“正是,听闻长安公主今日初次上朝,奴不知具体谈了些什么,只知太子殿下心情不是太好,回了东宫后,便发作了个为他端上滚茶的宫人。”
红棠说着,拿起梳子为楚嫔梳起了头发,发丝之中有一两根白发,红棠权当没有看见,将其藏在其余黑发之中。
“看来这位公主在朝堂上表现极佳,咱们大庄的这位太子,什么都好,就只有小心眼这一点,实在是有失太子风范。”
以前不喜大公主得先帝喜欢,后来又不喜皇帝对大公主另眼相待,偏偏他再如何不喜也没用,他只是太子,管不到先帝和当今陛下头上。
楚嫔哼了一声,若她儿子是太子,什么大公主和十四公主,肯定都不会让她儿子心生忌惮,因为她儿子性情最为稳重,比之太子要强上许多。
只要太子一日是太子,任谁都不可能越过太子去,太子明明已经有了最好的出身,他却还不知足!
凭什么他想娶杨家女便娶了,而她儿子想要娶杨家女,竟是无人同意!
她儿子哪里比不上太子!
楚嫔想到这儿,面容一阵扭曲,她看着镜子里怒火中烧的自己,冷声问道:“皇后那里还没有任何回信吗?”
“娘娘,最近凤仪宫事情有些多,皇后娘娘一时半会儿无暇顾及其他,不如再等两日?”
红棠有些害怕得缩了缩脖子,她感觉到楚嫔的愤怒已经无法压制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巴掌就扇到了红棠脸上。
“娘娘息怒!”
红棠后退半步,手里还攥着梳子,人已经跪倒在地。
她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却不敢伸手去捂,生怕一个小动作又引来楚嫔的怒火。
“皇后已经拖了本宫足足两个月了,之前说是为了万寿宴,没有时间,现在又是为了什么没时间?因为六公主死在凤仪宫吗?良嫔都不计较,她难道要展示一下自己的皇后风范,为六公主伸冤不成!”
红棠一句话不敢说,只在地上磕头求娘娘息怒。
楚嫔发了一阵火后,心里舒服了些,随后她又坐回位子,任由红棠将额头磕红了,才开口让她起来。
“明日让吴王入宫。”
吴王就是她儿子七皇子的封号,红棠张了张嘴,应了声是,眼底满是愁苦。
楚嫔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让红棠继续为她梳头发。
第二天一大早,红棠就亲自出了宫门,她手持红玉宫的令牌,直奔吴王府上。
正常来说,还没成亲的皇子公主是不能在外建府的,那是因为一般没成亲的皇嗣,身上没有封号,不知定个什么形制的府宅。
七皇子和八皇子都已经有了封号,自然可以根据他们的封号建宅院,所以两人早就已经搬出宫去了。
红棠到了七皇子府上,刚要敲门,就发现旁边的巷子里走出来几个人,拉着长长的板车,板车上全是稻草和破布,像是早晨出城去扔不要的旧东西。
红棠盯着那板车看了一会儿,如果是寻常的稻草和破布,根本没有多少重量,无论是板车还是拉扯的驴子,肯定都轻飘飘的,可此刻,板车的车轮转动时,声音很沉重。
而那拉车的驴子,一步一个脚印,踩得结结实实,显然也是费了力气。
那板车上,绝对还有别的东西!
红棠呼吸沉重起来,她下意识跟在板车后头追了一小段距离,终于在一个拐角颠簸后,看见板车上的稻草间,滑落一根手臂。
那是属于少年人的手臂,上头一层层全是伤痕,除了最常见的刀枪剑戟等武器造成的伤痕外,还有拳头击打留下的青紫,看着十分吓人。
红棠只觉得自己半张脸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运送板车的人习以为常地将那根手臂塞回草堆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她躲在角落中,直到那板车和人彻底消失,才敢喘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吴王府所在的大街,又看了眼那板车消失的小巷,最后认命似得闭上眼睛,整理好衣摆,沉默走向吴王府大门。
敲响大门,红棠将话带到,婉拒了吴王府侍卫的邀请,并未入内,只说自己要尽快回宫,以免被人察觉不对。
吴王府的人没有怀疑她,红棠出了吴王府,便往文绮楼去了。
昨日探听有关长安公主的消息,红棠听说了长安公主还在国子监读书,随后她又听说,长安公主几乎每日中午都会在一处名为文绮楼的酒楼吃饭。
酒楼鱼龙混杂,里面什么人都有,红棠觉得这个地方,是个极好的地方。
红棠现在是楚嫔的心腹,但此前十几年,她不曾得过楚嫔看重。
在入红玉宫伺候的一拨人里,红棠年纪最小,以前她基本上不往楚嫔身前凑,她本以为是其他人不想她得主子看重,所以排挤她。
等其他人年纪越来越大,都出宫去了,她成了楚嫔身边最看重的心腹后,她才知道,是其他人在护着她。
她前段时间出宫寻找其他宫人,想与那些宫人道个歉,谢谢她们多年来的回护,没想到那些出宫的宫女大多早早离世了。
她们一同入宫,红棠很了解那些宫女,她们出宫时明明身体康健,大有逃出生天的轻松,怎会重病离世,其中定有蹊跷!
跟在楚嫔身边这几年,她身上的伤一层叠一层,楚嫔下手显然很有分寸,打得伤大多是皮肉伤,足够疼又不会要了她的命。
可是这种日夜不停的疼痛,犹如蚂蚁啃食,叫她夜不能寐,难受至极!
楚嫔如此,七皇子比之楚嫔更甚!
李暮歌今日特意到了一楼用餐,寻了个还算僻静的角落坐好,她是在给刺客创造机会,希望刺客能够把握良机。
今日文绮楼里少见的安静,没有诗会召开,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过来用餐。
因此红棠一进门,李暮歌就看出了这个人的不寻常。
身上衣服的料子很好,不是寻常人家的女郎,年纪不小了却没有梳妇人发髻,手很白嫩,但身边没有跟着奴仆。
一看就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这个年纪,没有嫁人的婢女,只有宫里出来的宫婢了。
李暮歌见那人与人说话时,眼睛下意识看地面 ,对周遭发生的事情看似不关心,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看这做派,绝对是宫里出来的。
一个宫人,为什么会来文绮楼?
李暮歌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位宫人,但是她能穿这样好料子的衣裳,还能出入宫墙,那就说明她在宫里是有一定地位的。
她像是在找人,李暮歌发现了那名宫人东张西望的眼神。
奇怪了,难道是来找我的?
李暮歌下意识这样想,主要是整个文绮楼,看上去和宫里有关联的人只有她了。
不过下一秒李暮歌就否认了这个猜想,她都不认识那个宫人,如果是哪位娘娘来找她,自然会大张旗鼓派人过来,这位宫人显然是偷偷过来的,因为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来历。
李暮歌还没想明白这人到底是因何而来,就发现那人眼睛一亮。
随后直接奔着她来了。
还真是来找我的?李暮歌略微震惊,这次猜想竟然不是她自恋,而是真的如此。
“殿下……”
“嘘!你随我来。”
见那人过来就喊殿下,李暮歌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身上二楼去了。
一直在她附近观察着的侍卫们见此,也跟着往二楼移动。
跟着李暮歌上楼的红棠并不知道,她刚刚若再靠近一点儿,或李暮歌没有暗中制止,此刻她已经身首异处了。
李暮歌上了楼,寻了平日里常待的屋子进去。
刚进屋,那宫人就直接跪在地上,给她行了个叩头的大礼。
李暮歌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吧。”
哪怕是最低微的奴仆,都不会无缘无故给主子行这么大的礼,李暮歌觉得,这人所求甚大啊。
“奴见过长安公主!殿下,奴是红玉宫的宫人,名红棠,是楚嫔身边的人。”
红棠听话地起身,随后开始自报家门。
“楚嫔娘娘身边的人?是楚嫔娘娘有事找本殿下吗?”
李暮歌不解,她好像跟红玉宫没什么联系吧。
“奴并非奉娘娘之命前来,奴有一事,想要告知殿下。”
红棠病急乱投医似得,将知道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告诉了李暮歌,李暮歌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淡定,逐渐变成震惊,最后成了呆滞。
……不是?
李暮歌怀疑自己今天起床的姿势不太对,她是不是又穿了。
鞭挞宫人,将宫人折磨得痛不欲生,这是那个小说里温和谦逊的楚嫔?
与其母相比更为暴戾无度,动辄便对下人拳打脚踢,刀剑相向的残暴之人,这说得是小说里那个沉默但办事稳妥,八皇子最好兄弟的贤王七皇子——李暄和?
“殿下,奴所言句句属实,若殿下不信,尽可去查一查这些年来,从红玉宫离开的宫人,她们、她们大多早早去了。”
红棠露出自己红肿的半边脸,又将衣袖挽起来,露出手臂,她哭诉道:“殿下请看,这些都是楚嫔娘娘所为。”
红棠露在外面的伤只有脸上的一点儿红肿,稍微低着头,扑个粉就能遮掩。
而她隐藏在衣服底下的肌肤,已经没有一处好的了,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青紫与伤痕,多是拧伤和利器划过的伤。
“这是……”
利器划伤很浅,李暮歌没看出来是什么划得。
“这是楚嫔娘娘用指甲划出来的伤。”红棠抹去眼泪,身体不禁颤抖,她真的很害怕,皇宫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一个时刻受折磨的恐怖之地。
李暮歌抿了抿唇,为红棠将衣袖落下,让红棠坐在一旁,她则吩咐外头的人,请个大夫过来。
“那么多伤,不好好处理一下可不行,你暂且在此处呆着吧,养养伤。”
“多谢殿下关心,奴今日出宫是给吴王传消息,告知吴王府上,楚嫔娘娘要见吴王,事情已经办好,不能在外待太久,恐会引起娘娘疑心。”
她何尝不想找个地方好好治伤,但是不行,她根本没法在宫外久待。
红棠表现得极为乖顺,这也是楚嫔信任她的原因,在楚嫔看来,红棠就是已经被驯养好的家犬,不管主人踹她多少脚,骂她多少句,她都不会跑。
李暮歌最后给红棠拿了两瓶金疮药,还有一些内服活血化瘀的药,等红棠离开,她立马将常盈栀喊来了。
常盈栀这两天在准备到国子监教学的事情,还要负责教账房用新的记账法,还挺忙。
李暮歌喊她,她都没能第一时间过来,李暮歌大概等了小半个时辰。
这小半个时辰里,李暮歌继续吃饭,吃完饭,开始思考红棠的目的。
首先,为什么红棠会选择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她和七皇子在明面上可是没有任何对立,也没什么交集,像是两个陌生人,但他们好歹有兄妹的名头在,红棠只是个普通的宫人。
一边是不太熟的兄长,一边是压根没见过面的宫人,红棠就不怕李暮歌选择相信七皇子,反手将她交出去?
李暮歌觉得,人的判断会受自身认知所影响,红棠选择信任自己,必定是红棠认为,自己会帮她,或者说,红棠认为自己在权衡利弊之后,会利用这个消息,做出有利于她的选择。
李暮歌不禁想起了之前大公主所说的,皇后有意让杨家和七皇子联姻。
从红棠的态度能够看出楚嫔的态度。
七皇子如果和杨家联姻了,那么以李暮歌此时站在大公主一派的立场来看,七皇子就是敌对。
李暮歌肯定不会帮助敌对的皇子,这是红棠的想法。
由此可以推断出,楚嫔愿意七皇子和杨家联姻,她可能不光愿意,还十分乐意促成此事,也就是说,楚嫔选择站队了,她偏向于太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小说里他没有娶到杨家女。”
李暮歌想明白其中关键后,低声说道。
小说里,此刻太子党已经被大公主党压着打了,荣阳因为杀十四公主的罪名一蹶不振,后来太子又被门生舞弊以及东安事变两件事,接连被皇帝训斥,杨家跟着太子一起被训,朝堂上大公主一手遮天。
楚嫔审时度势,面对已有衰败之象的杨家,她肯定不同意联姻,更不可能站在太子那一头。
“殿下在说什么?”
常盈栀进来,正好听见了李暮歌的话,不过她没听清李暮歌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今日的事,你忙完了?”
常盈栀走到跟前,补了个礼,李暮歌摆摆手示意她别客气,让她坐下。
私底下相处都比较随意,常盈栀跪坐到李暮歌对面,回道:“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听说殿下从一楼遇见了个故人,特意带到二楼叙旧。”
李暮歌没想到那些侍卫是这么想的,倒是也没什么大问题。
“不是故人,是新人,之前没见过。”
“殿下与没见过的人单独共处一室!”
常盈栀被吓得一激灵,她因为此前与李暮歌一同经历暗杀的事,所以还有些应激反应。
“虽然没见过,但她是宫里的宫婢,你无需如此紧张。”
李暮歌给常盈栀倒了杯茶水,让她喝口茶压压惊。
常盈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说出口,她满是关切地说道:“殿下,刺客不可能在脸上写刺客两个字的。”
“噗!谁说不写了,他们行踪鬼祟,有的大白天还穿夜行衣,这和直接在脸上写明‘我是刺客’有什么区别?”
李暮歌一想到昨天逮到的那个刺客,大白天穿一身黑,埋伏在树林里,就应该穿一身绿才对,懂不懂什么叫暗杀啊?
那么一身黑,眼睛不瞎都能看见,侍卫一抓一个准。
可惜有个此刻跑太快,愣是只看见他背影,没抓到人。
“殿下!”常盈栀是真担心,结果李暮歌是在说笑话,弄得常盈栀直接红温了,气得又喊了一声。
李暮歌下意识挺直腰背,常盈栀还没去教学,就有种教导主任的意味了,刚刚那一瞬间,李暮歌是真的回想起了高中那位严肃的教导主任。
“咳咳,总之,我有分寸,盈栀不必担心。那宫人名红棠,自述是红玉宫的宫人,还是楚嫔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常盈栀还没认全宫里的人,连楚嫔娘娘是谁,她都得想一下,更不要说红棠其人,听都没听说过。
李暮歌也不管常盈栀弄没弄明白人际关系,她直接将红棠告诉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讲述一遍,最后还加上了她刚刚的思考过程。
最后得出结论,红棠所说应该全是真的,关键是,要怎么利用这件事。
“吴王和楚嫔竟有如此怪癖?如此不仁残暴之举,一经揭露,定会引来言官弹劾,陛下想必会动手处理此事,想来会降楚嫔娘娘的位份,或斥责吴王。”
常盈栀按照常理推断了一番,李暮歌却越听越皱眉。
“仅仅是降位与斥责?”
李暮歌算不上那种极致追求公平正义的人,在这个古代,她更难以得到公平公正的结果。
但至少,处理一件事关人命的事,还是事关多条人命,不该轻飘飘的一句斥责,或降位份便了了。
“没有实证,况且就算有实证,又能如何?宫人是奴,吴王府上去世的人,恐怕身份也很低,多半也是奴。”
虽说大庄和古时不同,没有完全将奴隶当做牲口,但奴隶的地位也高不到哪儿去。
大庄与古时唯一的进步,是奴隶可以通过立功,经由主人或官府,改奴籍为良籍。
而不是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可这一点儿权利,不足以让他们的性命变得有多么重要。
吴王和楚嫔多年来肯定不止残害过一个人,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无人察觉到不对呢?
之所以到今日还悄无声息,无人将此事拿出来议论,定是因为,死得都是无亲无故的奴隶。
李暮歌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常盈栀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
常盈栀想了想,说道:“殿下,如今都是那宫人一面之词,不足为信,不如派人去仔细查查,如果真有此事,或许能找到实证,届时拿着实证上告此事,朝廷想来会给出一个叫天下人信服的结果。”
李暮歌闷闷点头。
常盈栀还有事要忙,李暮歌开口让她先离开了,等屋中没了人,李暮歌才忍不住,露出了被恶心到的神色。
她想起了自己的数次死亡。
她不清楚,自己死后到底有没有得到公正的结果,杀了她的人,有没有为她偿命。
多半没有。
一想到小说里原本的结局,她便如鲠在喉,又想到荣阳这个铁板钉钉的杀人凶手,依旧是风光的荣阳公主,她更是怒火中烧。
李暮歌不追求公理正义,她只是心魔难消,为了消去心魔,她必须做些什么。
“来人,派人日夜盯着吴王府,不管什么风吹草动,都要上报。”
李暮歌喊来侍卫,那些侍卫都是经过特殊培训的,全都曾是宁家人。
六公主的手下,基本上全到了李暮歌手里,李暮歌用起来十分顺手。
中午派人去吴王府查,晚上回了宫,李暮歌让翠玉在宫里找找消息,查清楚嫔对她宫中宫人究竟如何。
结果没想到,翠玉甚至都没去打听,直接就跟李暮歌说了。
“殿下若是问红玉宫的事,奴倒是知晓一二。”
翠玉在宫中久了,什么人都见识过了,楚嫔那样的,她也不止见过一个。
只是这些话跟十四公主说,是不是不太好啊?翠玉心里犹豫,十四公主可还没成亲呢。
“还请翠玉娘子告知。”李暮歌让翠玉坐下慢慢说。
李暮歌态度诚恳,显然是非常想听,翠玉不好隐瞒,只能吞吞吐吐说出口了。
“殿下,奴唯恐这些事说出来污了殿下的耳,还请殿下莫要责怪。”
“说吧,恕你无罪。”
李暮歌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其实楚嫔娘娘这事儿算不得多稀奇,后宫寂寥,常有妃嫔因此生出些异于常人的想法,不仅是妃嫔,后宫去势的太监平日里瞧着像个人,但私底下不做人的可太多了。”
翠玉察觉自己说得有些远了,连忙将话题说回楚嫔,“楚嫔娘娘其实是第一批入东宫的妃嫔,比良嫔娘娘还要早上四五年,只是先头,她出身不显,加之长相一般,陛下也就她刚入东宫时,去过她那里几次。”
楚嫔长相说不上一般,比起普通人来说,称得上很漂亮了,可这里是后宫,后宫女子年轻时,各有各的惊艳之处。
况且皇帝爱貌美女子,更爱女子身后的权势,楚嫔那时身后空无一人。
李暮歌觉得皇帝特别像是个鸭,有钱有势才能睡到他,他跟楚嫔在一块儿,可能觉得是自己在倒贴,于是就不去找楚嫔了。
看看这后宫有名有姓的妃嫔,哪个不是出身大族,也就大公主的母妃陈妃,出身要低一些。
楚嫔后来攀了一门亲戚,出身也显贵起来了,这才生了七皇子。
翠玉的讲述到此为止,在翠玉口中,打人应该是一种疯病,类似于冷宫那些疯了的妃嫔。
李暮歌想了想良嫔,又想了想楚嫔,对比了一下两人的精神状态。
“母子俩发病都因人而异,这哪儿是发病,这明明清醒得很啊。”
真正的精神病病人该参考一下良嫔,发疯的时候根本不分场合,不管身边是谁,说发疯就发疯,而且是无差别攻击,攻击别人也攻击自己。
吴王杀人,楚嫔打人,吴王为啥不去杀皇帝老登,楚嫔怎么不趁着晚上老登睡着捂死他?怎么面对老登的时候,都不发病了呢?
第45章
李暮歌能够理解, 在后宫这个吃人的斗兽场里,每个人都被权力和欲望异化,心无所依, 所以人人都想给自己找一个依托。
有人醉心书画, 有人一心想要拿到最高的位置,还有人在这种煎熬里清醒坠亡……
李暮歌可以理解任何一种选择,甚至她都能理解旁人因权势斗争而相互坑害残杀, 她唯独不能理解楚嫔和吴王,他们的行为, 充满了非人感,其实是一种隐藏在人皮下的禽兽之举。
根本没有任何人性在其中。
李暮歌深吸口气,压住内心翻腾的怒火, 她深恨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感受。
数次死亡的经历与红棠身上的伤痕重叠在一起,李暮歌眼底翻腾起杀意,心魔已经被唤醒, 若不见血, 如何压制得了啊?
“你去红玉宫走一趟,务必和红玉宫的宫人红棠见一面, 问问她,她想要什么,避着点儿人, 别被瞧见了。”
翠玉察觉到李暮歌言语之间的压抑, 不敢多言,应了一声是后,直接动身往红玉宫而去。
红玉宫中,吴王刚走没多久。
上午红棠传了话,下午吴王就进宫来了, 陪了楚嫔一下午,临近夜幕降临时分才从宫里出去。
楚嫔和吴王说话说累了,今日想早些歇息,故而提前叫了水来,沐浴一番。
红棠不必再楚嫔跟前伺候,便有了时间走出来,回自己屋里去。
她已经是红玉宫里的大宫女,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如果她愿意,她甚至还能选两个年纪小的宫人伺候着。
但红棠没有选任何人近身来,她身上伤太多,若是被人近身瞧见,不小心宣扬出去,她和身边的小宫人们都活不了。
平日里红棠回屋的时候,屋里冷清得很,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今日她回屋,屋里竟然有个人在等她。
红棠被吓了一跳,好在来人先开口说话了,能听出来,对方并无恶意。
“还请红棠娘子莫要惊叫,引来旁人。”
说话间,来人点燃烛火,火光照在那张脸上,让红棠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是长安殿下身边的翠玉娘子。”
红棠松了口气,她今日刚刚接触过长安公主,晚上翠玉便过来了,显然是受了长安公主命令。
翠玉与红棠见礼,随后说道:“我奉殿下命令前来,有些事想问问红棠娘子,娘子如今可方便?”
红棠让翠玉进里屋,在外间实在是太危险,红玉宫里来来往往有不少人,若是被人听见些什么,她们就完了。
入内后,红棠从自己的妆奁里掏出一封信,信纸上写“吾儿亲启”四字,信封破旧,像是她存了好些年头的旧家书。
随后红棠将那封家书递给了翠玉。
翠玉不解问道:“这是?”
“十八年前,宫中动乱,先帝之女皎月公主勾结先帝宠侍,意图谋反,当时陛下已经获封太子之位,暂居东宫,东宫护卫仅能守卫两间宫室,太子妃、良娣与良媛等人均被陛下接去,良媛以下的太子侍妾,被随意安置在宫中,其中包括怀有身孕的几位,其中便有楚嫔娘娘。”
翠玉在宫里多年,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当时被随意安置的人里,还有生产的良嫔娘娘。
良嫔娘娘其实还有一个多月才会生产,是因为动乱受惊,被吓得早产了。
当时后宫到处都是喊杀声,还有火光冲天,身着甲胄的士兵拎着大刀长戟互相拼杀,那场景别说让一个孕妇看见,就是让一个普通人看见,也能被吓出个好歹来。
翠玉如今仔细想,甚至都想不到当日的细节了,因为当时她年纪不大,太害怕了,后来便忘了。
随着红棠的讲述,翠玉那些记忆一点点复苏。
“我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是当时良嫔娘娘早产,我顾不得其他,所以还真不清楚其余宫妃是如何度过那一夜的,这一封家书,是楚嫔娘娘的?”
如果家书和楚嫔无关,红棠不会说这么一大段话。
红棠点点头,“是,此乃楚嫔亲笔所写,是要送出宫去的求援信。”
红棠当时才十岁,她其实也记不清什么了,甚至当时她还没有被调到楚嫔身边伺候,她平日里要读书习字,只做一些洒扫等轻松的活计。
红棠常在楚嫔居住的那一片洒扫,她当时也在干活,只记得突然间宫里闹声阵阵,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楚嫔身边的宫人拉住,塞了一封信到手里。
“当时楚嫔刚怀上七皇子,胎像不稳,她怕宫里的事情波及到她,因此送信给宫外的舅公,想让楚家舅公派几个人进宫,护卫她周全。”
楚家舅公,说得是楚嫔给自己认得那个大伯。
“那时,楚尚书在礼部做侍郎,不怕翠玉娘子笑话,信到了我手上,可我哪里知道去哪儿寻礼部侍郎,当时的我连宫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
“所以,你将信留下来了?”
“是,不仅如此,当时年纪小,太过好奇,故而找了个月光明亮的地方,把信拆了。”
红棠想起来此事,至今仍觉得自己当时真是胆大包天。
但一个十岁的孩童,能要求她什么?她无聊的时候,还蹲在地上戳过蚂蚁呢。
信都拆了,肯定不能原封不动再弄回去,一旦这封信送到他人手上,红棠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
当然,本来她就没法将信送出去,所以她看信的时候,没有想怎么善后,后续想起来的时候,更没有任何压力。
翠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尴尬陪了两声笑,将信接过来,说道:“红棠娘子是想将此信,交到殿下手中吗?”
“是,殿下肯定不会全然信了我的说辞,这封信便算是投名状吧。”
红棠一脸坚定,她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背叛楚嫔,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自救。
哪怕是死,她也不要死在楚嫔手里!
红棠和之前楚嫔的宫人都不同,她不是一开始就在楚嫔跟前的,而且之前还经历过这封信的事情,她早就看过了楚嫔的狼狈无助。
所以她内心始终想着要反抗,与那些已经被楚嫔洗脑的宫人都不同。
李暮歌第二天一睁眼,就看见了翠玉连夜带回来了信,还从翠玉口中知道了红棠的诚意。
将信拿过来,李暮歌拆开看了看。
信的内容其实就是求援,楚嫔在信里直言不讳,说太子是个凉心薄性之徒,对她尚且如此,日后对支持他的大臣,想来不会好到哪儿去。
话糙理不糙,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曾经支持皇帝的大臣,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过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皎月公主本来还能跟李麒斗一斗,可惜皎月公主没有大公主定性好,没受住李麒的挑衅,直接造反了。
当时先帝还在,岂能随意饶过她。
在没有确定皇帝手里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之前,最好不要造反,造反失败的后果太严重了,那是一场豪赌。
“殿下,不知这信可有用处?红棠算不算立了一功?”
翠玉和红棠聊了大半宿,彼此之间已经建立了些许感情,所以翠玉希望李暮歌能救救红棠。
信的内容没什么用,时隔十八年,它早就没什么用了。
李暮歌的目光在信纸上一排排的字上游离片刻,最后点点头,“有些用处,你尽管转话给她,本殿下信了她之前所言,必定会为她和她那些丧命的姐妹报仇。”
“是。”翠玉嘴角上扬,一脸喜色,好像此刻李暮歌已经帮红棠成功复仇了。
“对了,昨日红棠出宫是为了通知吴王入宫见楚嫔,想来昨日吴王便进宫了,红棠可知道这母子俩说了些什么?”
翠玉一惊,她刚要说此事,结果李暮歌已经猜到吴王进宫过了。
“殿下当真料事如神,吴王昨日确实入宫了,红棠说,楚嫔想让吴王娶杨家的小姐,吴王不愿,他们吵了一架,楚嫔费了不少心力才劝动吴王,吴王同意提前去和杨家的小姐们接触接触。”
李暮歌之所以猜到吴王昨天就入宫,是因为大公主之前说过,吴王特别听他母妃的话。
虽然吴王在李暮歌这里敦厚好人的形象已经彻底破灭了,但他对外展露的一些性格特点依旧存在。
吴王竟然答应了先去和杨家人接触,小说里完全没有过这一段,他确实非常听他母妃的话。
“他们母子俩,一人说一句,说得可真是有来有往,也不去问问看杨家人愿不愿意。”
李暮歌是真奇怪,杨家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能嫁女不成?旁人不知道吴王那点儿秘密,是因为从来没人在意过。
若是要嫁女,总得先去查查看未来姑爷是什么脾性,省得自家女儿嫁过去受苦受罪,再加上杨家嫁女有政治目的,未来姑爷的为人就更重要了。
若是笼络了一个蠢货,最后岂不是丢了女儿又折兵。
综上所述,楚嫔和吴王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只要他们愿意,杨家必定与他们联姻。
就靠一个礼部尚书的大伯?
又或者是,是觉得七皇子在皇帝跟前算是有名有姓的人,以后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李暮歌觉得是后者。
看来楚嫔对她儿子寄予厚望,认为她儿子必定能出人头地。
如小说中一般,最后七皇子只能辅佐八皇子登基,处处都矮了八皇子一头,楚嫔不得气坏了?
哦对了,那个时候,楚嫔好像是染了重疾去世了。
小说里偶然提了一句,七皇子母妃去世,七皇子悲痛欲绝之类的。
李暮歌回忆起小说的一部分内容,心里对楚嫔和七皇子的杀意更浓了。
一想到他们俩最后一个能成为贤王,另一个也是美满死去,李暮歌就幻视了那些杀了她,还能潇洒活着的凶手们。
她必须想个办法,除了七皇子与楚嫔!不然她晚上估计又要开始做梦了。
李暮歌让翠玉继续去盯着红玉宫,有什么消息随时随地来报,自己则出宫去了。
今日她还得上学。
现在李暮歌上学的内容,早就从单纯的学习知识,变成了“半工半读”,读得书主要是李暮歌感兴趣的书,大多时候,她去了国子监后,会被舅父或者外祖拉过去,商议科举之事。
也是因为切身体验了改革科举的艰难,期间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李暮歌才真切意识到,这个国家其实早就已经开始发烂发臭了。
上层看着还不错,中层几乎已经完全沦为了上层世家手中的傀儡,世家名门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只能干什么,没有一点儿自我意识。
而下层,下层已经在这个国家消失了。
没有任何声响,静悄悄消失了。
因为上升渠道被世家完全垄断,使得他们的声音淹没在朝堂之上对盛世的称赞声中,一切与读书、科举有关的政策,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成了被固定在土地上的符号,户部账本里的一串数字,世家的一部分财产。
“科举改制如果做到这一步,那就是只改了会试,底下还是没有形成完整的科举制度,所谓科举,其实依旧是举荐与考试并行,独属于世家子弟的登天梯。”
李暮歌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从繁重的各地文书里抬起头来,她一边总结着在那些文书里看见的内容,一边问着坐在对面的宁泽世。
“舅父,如果仅仅只做到这一步,那大庄的未来,岂不是一直掌握在那几家人手里?”
颜家、杨家、覃家、陈家等家族,甚至还可以算上宁家。
“父亲前两年曾上奏一封,请求陛下,在各县府设立国学,选拔人才,不拘出身,被陛下驳回。”
宁泽世叹口气,李暮歌此刻能看出的问题,百官如何会看不出来。
只不过大家都在装糊涂,因为大家都觉得,真要是出问题,也不会出在他们手上。
他们已经被盛世那一套说辞,蒙蔽了眼睛,看不见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一条死路。
李暮歌看着手里的文书,文书上,各地方的学官都在哭,哭没钱,哭没有人才,哭以他们的实力,不足以推行新的科举制度,糊名和誊抄,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件事,他们却百般推脱。
想想到了现代高考,在那个科技不算发达的年代,还有人能做出冒名顶替之举,严防死守之下,还有试题泄露的丑闻,可见想要让教育的光芒洒在每一个人头上,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但事情再困难,也得去做!
“父皇当时没有通过外祖的折子,想必有他的顾虑,如今朝中世家势力独大,杨家几乎一手遮天,想要完整实行科举改制,必须得做些什么。”
李暮歌说完,眼底光芒明灭。
宁泽世想了想,说道:“杨家还没有强大到一家独大的地步,这些县官之中,不少其实是覃家、颜家的门徒,尤其是颜家……”
颜家的家主,依旧是那位老太傅。
颜太傅教书育人一辈子了,他在朝中的门生故旧,数不胜数。
宁疏白已经坐到了国子祭酒的位置,依旧没法在门生故旧的数量和质量上压过颜太傅,颜家千年世家的底蕴实在是太深厚了。
宁泽世提到颜家,微微一顿,他为难地看向李暮歌,李暮歌抿唇不语。
颜士玉是李暮歌的幕僚,此事有许多人知晓。
颜士珍是大公主的幕僚,李暮歌又和大公主在朝堂上关系亲近,这些许多人也知晓。
一旦对付颜家,很可能会导致李暮歌直接对上大公主。
颜士玉和颜士珍很重要,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她们俩又没有任何话语权,仅仅是作为颜家的一个象征。
李暮歌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舅父,眼下若是因为科举改制一事对付颜家,恐怕会让大家觉得,是宁家想要上位。”
科举改制是一件对大庄有利无害的好事,李暮歌不想让这件好事,最后染上浓重的政治色彩,甚至沦为党争工具。
“确实如此,可颜家是路途上无法移走的高山,避不开啊。”
“山移不开,路也得继续走,接下来还有许多座山,咱们要一一走过,才能抵达终点。”李暮歌已经想到解决的法子了,她冲宁泽世微微一笑,“所以舅父,咱们得去借路,多多借路。”
“借路?”宁泽世拢了拢袖子,微微颔首,“宁某愿闻其详。”
李暮歌跟宁泽世说起了朝堂局势。
宁泽世和宁疏白都是比较书呆子的那一类人,学问做得极好,但对官场形势,私底下的暗潮,感知不够敏锐。
例如他们不知道,颜家和覃家早有过节,这些年来,两家屡屡相对,他们也不知道,杨家野心勃勃,一直想要成为最强大的世家,压其他世家一头,自从杨卿鱼当上太子妃,并且生下了太子的嫡长子后,他们的气焰更是嚣张。
“……最近杨家有意与吴王联姻,想来是图谋宫中楚嫔的支持,进而拉拢楚家,一旦杨楚两家联手,对其余家族,尤其是刚刚失去两位皇嗣的覃家来说,威胁甚大。”
李暮歌分析到这儿,嘴有些干,喝了口水润润喉。
对面的宁泽世已经开始提笔记笔记,光听李暮歌说,他都有些记不住了。
李暮歌继续说:“大敌当前,覃家和颜家理应联起手来,先对付杨家。”
宁泽世停住记录的手,抬头问道:“覃家失去两位皇嗣,元气大伤,不愿让杨家更进一步,以防自身受损,所以视杨家为大敌,可颜家又为何要视杨家为敌?”
覃、颜两家联手的可能性太小了,因为杨家拉拢楚家,也不可能撼动颜家的地位。
“颜太傅年岁已经大了,颜家正当龄的子弟中,没什么有出息的人,小辈里也只出了一个颜士珍,再勉强算上颜士玉,可现在不是盛天皇帝当政了,女官在朝中想要加官进爵,实在是有些困难,颜家想要颜士珍继续向前,必须让大皇姐登上那个位子。而杨家明面上完全支持太子,事关世家延续大事,舅父你说,这仇大不大?”
宁泽世闻言瞬间呆滞,他看了看眼前的李暮歌,再低头看看自己纸上记得密密麻麻的关系图,深吸一口气。
随后他落笔,将纸上记下的东西涂抹掉,墨痕掩盖之前写下的字迹,他又将纸折了几折,将书案上补光的灯笼灯罩拿起来,点燃纸张,烛火将纸烧成了黑灰。
残灰在空中飘散,宁泽世又烧着的纸放在没放水的闲置笔洗中,静静等它燃尽。
“杨、颜两家明明是敌对仇人,为何从未有人察觉到两家相对?”
宁泽世越想越不明白,此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换个角度看,太子和大公主党争,颜家和杨家完全是两家的急先锋啊!
“颜家行事低调,况且,颜士珍一直以来不受父皇重视,被放在史馆内修了好几年史书了,朝堂之上,多是颜家门生在冲锋陷阵,颜家隐于其后,确实很难直接感受到两家的冲突。”
李暮歌要不是知道颜太傅死后,颜士珍是怎么报复杨家的,她也意识不到,两家是生死仇敌。
“颜三娘子实在是可惜了,若先帝在位,以她之才,定能谋个政事堂的丞相位。”宁泽世还记得当年颜士珍是如何出现在世人面前,那震慑天下的才情与智慧,曾被世人寄予厚望。
“说句不传他人耳的浑话,若当年登基之人是大皇姐,什么事都没了。”
李暮歌真的烦透了皇帝那个老登,干啥啥不行,阴谋诡计第一名。
心眼子比蜂窝的眼儿还多,到处用他那套权衡利弊的帝皇之术,硬是把大庄经营成如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鬼样子。
宁泽世内心很赞同,面上笑了笑,没有应和李暮歌。
他怕李暮歌移了性情,以后面对皇帝没了恭敬之心,他们那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好人。
“殿下,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以后说话要注意些。”
宁泽世一句话,直接定性皇帝为小人。
李暮歌点点头,她明白。
宁泽世还要拉着李暮歌问问,到底该怎么对付杨家,李暮歌没有再跟他细说,只告诉他,之后多多联络颜家和覃家的门生故旧,说服他们能联手对付杨家。
等那些人的注意力都被党争吸引走,科举改制或许就能顺利推行了。
而李暮歌出了门,则往文绮楼去了,她这次到了文绮楼第一件事不是吃午饭,而是将常盈栀叫来。
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常盈栀破防了。
“盈栀,你是想让常家平平无奇,一辈子只是某个不起眼的寒门,受人一世白眼,还是想要让常家背一时骂名,受世代称赞?”
常盈栀知道常家确实没什么名声,但也不至于受人白眼吧?她现在都成了国子监的官员了,怎么常家还能受人白眼呢?
常盈栀深吸口气,当她为李暮歌一句话而愤怒的时候,就说明这句话,正好说到了她心头。
常家到底有没有受人白眼,常盈栀自己清楚。
只见她苦笑连连,抬手一拜,求道:“还请殿下收了神通,这话听着可太刺耳了。”
“两条路,你选哪一条?”李暮歌静静看着她,没有顺着她的话打趣。
常盈栀察觉到了这个选择的重要性,常氏上下十几口人的未来,全在她手中了。
常盈栀深吸口气,郑重再拜,“殿下若要盈栀选,盈栀只会选择后者。”
“纵使万劫不复?”
“纵使万劫不复!”
李暮歌一拍桌子,起身道:“好!我不要你万劫不复,我要你从此改名换姓,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我还要你全家都抛弃常姓,改换门庭。”
“这、这样一来,常家就没了。”
常盈栀惊愕不已,要是常家没了,她还要什么常家世代受人称赞啊?
“不,常家不是没了,常家是以另一种形势青史留名了,等过个一百年,你们可以再换回来。”
常盈栀聪明的脑子已经有点儿转不动了,“殿下,您究竟想要常家为您做什么?”
李暮歌没有明确回答她,而是吟了半首小诗。
常盈栀听诗听得毛骨悚然。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李暮歌要一把刀,一把来自寒门的刀。
来自那些苦读数十年,依旧屡试不第,以至于最后疯魔掀桌的刀。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那为什么不让别人来妥协自己呢?
李暮歌盯着常盈栀满是惊惧的眸子,轻声道:“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为了家族的命运,牺牲一下你的兄长了。”
为了家族牺牲。
多少世家出身的人,一生都在为这一句话活着,世家女子为了家族联姻,以自己的余生,换取家族的繁荣昌盛。
世家男子一辈子活在家族的压制下,他们得符合世家的要求,他们被剥夺身为人的情感,抛弃自我,只为家族活着。
李暮歌不会做这世道的救世主,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能救谁?
她只是问常盈栀,身为女子,可有牺牲她兄长性命,以繁荣家族,成全自身前途的野心与狠辣?
常盈栀想到了先帝在时,她被家族重视,日日与男子一同读书,满心想要出人头地的日子。
她又想到了,先帝逝世后,她不能再精读科举之书,转而学习女红,成了待嫁闺秀的那段日子。
她不想成亲,与族中长老相对,最后却不得不为了家族与不认识的男子成了亲。
好在她凭借自己的学识,成了世家女子的女先生,后来丈夫早逝,她能做道士,不必再婚。
她成了长安公主的门客,却还想着要为兄长,为族中子弟谋个好位置。
常盈栀想得太多,意识渐渐恍惚,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常家养育了他,给他吃穿,供他读书,他没法当官,家族照样优待他,如今常家需要他,他就该站出来,为家族牺牲。”
这些话,一如当年族老们让她联姻时所言,字字不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