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颜士玉不知李暮歌的无义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因为在长宁城中, 不知是何时刮起了一阵舆论飓风,风暴中心正是六公主。


    之前钦天监隐隐暗指,导致荧惑守心异像的罪魁祸首是大公主, 太子党这些天一直努力将此事与大公主挂钩, 可无论他们怎么折腾,京城之中,议论此事的百姓并不多。


    没法形成民意巨浪, 光内部有点儿声响,压根没法左右皇帝的想法, 皇帝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现在,李暮歌出手了。


    有了前一次全城热议太子门客舞弊一事作为经验,李暮歌再次操控舆论, 已经成了熟练工,她甚至都没有做太多要求,只让上一次做得不错的人, 继续按照那一套去传播消息即可。


    这一次因为有常盈栀从一开始就帮她, 李暮歌更轻松了。


    坐在文绮楼,每日从楼上向楼下看, 如水的人流象征着民意,那民意就掌握在李暮歌手中。


    “殿下,听说陛下又宣了钦天监监正, 想来殿下的目的, 已经达成一半了。”


    常盈栀坐在李暮歌对面,这个位置之前都是颜士玉在坐,如果颜士玉过来,常盈栀会让出这个位置。


    一个小小的位置,里面隐藏着两个谋士在李暮歌面前的争夺。


    连谋士都会争, 争夺主子的欢心,她们争得仅仅是那一份信任吗?不,她们挣得是未来的命运。


    李暮歌想,所以宫里那么妃嫔与皇子公主,她们争夺得哪里是皇帝的宠爱,她们争夺得,是未来的命。


    谁能登上那个位置,谁就能掌管自己的命运。


    原身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些争抢宝座的人,自然不会允许原身活着,成为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理由合理,所以李暮歌复仇,也在情理之中!


    “还不够,到现在六公主都没有出面说过一句话,所以还不够。”


    李暮歌将手中的热茶倒进盛放污水的小桶里,看着浑浊的茶液散发出阵阵茶香。


    “暴风雨理应更加激烈才对,父皇无法下定决心,让大皇姐去宫里一趟吧。”


    常盈栀温顺应是,又言:“殿下,可趁此机会,走大公主的路子,将颜六娘子从大理寺换出来?”


    “行,她不愿意在大理寺呆着,就换去户部吧,大皇姐此次欠了我一份人情,叫她舅舅来偿。”


    李暮歌记得颜士玉早就不想在大理寺呆着了,之前还提了好几次,手下的心情还是挺重要的,需要时时刻刻记挂着。


    “殿下为颜六娘子寻了个好去处,户部富裕,日后颜六娘子再也不必到处跑,受风吹日晒之苦了。”


    常盈栀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点儿酸酸的,李暮歌听出她是故意吃醋,点了点她,“何必眼红她的户部之位?过段时间叫你进国子监,你之前教书育人多时,应该能适应此事。”


    国子监是天下最高学府机构,掌控着天下读书人的教育,哪个教书育人的老师会不想进去呢?


    常盈栀立马喜笑颜开,又说了两句好话,让李暮歌多多看顾着些她哥哥,给她哥哥找个差不多的官职就行。


    这点李暮歌没有答应,只说看以后。


    常盈栀明白了,这是她做得事情分量还不够重,没法惠及兄长。


    她明白后就没有多说,以后有的是做事的机会。


    李暮歌等常盈栀离开后,叹了口气,常盈栀做事确实非常稳妥,能力非常高,但是她到底年长几岁,用现代的话来形容,就是常盈栀早就已经开始在社会上混了,她是个老油条。


    职场上画得饼,常盈栀不会吃,没有好处的事情,常盈栀不会干,她还会在职场上争抢,别的同事有的,她一定也要有。


    颜士玉比起常盈栀要“单纯”很多,她就是学着她姐姐,颜士珍对大公主一心一意,为大公主出谋划策,她就也对李暮歌一心一意,为李暮歌出谋划策。


    除此之外,她没有想过其他,因为颜士玉知道,以她的出身和地位,李暮歌亏待谁都不可能亏待她。


    颜士玉和常盈栀的不同,不光是在人生阅历的不同,还在于两人截然不同的出身。


    常盈栀是典型的寒门思想,颜士玉则是世家名门的想法,李暮歌从她们两个人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以后她驾驭来自截然不同阶级的手下时,必须选中那些手下最为在乎的点,千万不要想着一招吃遍天下。


    人复杂多变,敌人、朋友、下属、盟友,她得仔细分辨,各自定位。


    李暮歌在默默汲取御下的知识,皇帝则在开展他的帝王手段。


    其实之前满朝言官都上书弹劾太子的时候,皇帝就知道,这是一场大公主党和太子党的斗争。


    所以那个时候,皇帝压着弹劾太子的折子,一直没有交到太子手中,只因他明白,一旦太子收到那么多弹劾折子,就会名声大降,同时太子会没有任何反击的时间和机会。


    太子称病,皇帝就任由太子不来上朝。


    等后来太子回朝,皇帝就知道,太子已经想好了对付大公主的办法。


    果不其然,马上钦天监就开始发力,跟他说了一堆玄之又玄的天象,最后直指大公主。


    皇帝还是压着此事,上书弹劾大公主乃是“灾星”的折子,他一封没有送给大公主,他想着,太子这一招确实是狠,一下子打到端华的七寸上,若是端华没有法子应对,他就选个别的事情,将所谓的“荧惑守心”异像,祸水东引。


    比如哪里有了天灾人祸,完全可以说是当地的父母官才是“灾星”,实在不行,还能制造个人为灾难,将后宫的某个妃子拉出来挡灾。


    皇帝压根不在乎最后是谁被天降“灾星”之名压死,只要朝政安稳,太子和大公主两人没事就行。


    但是他没想到,大公主很快也想到了祸水东引地法子,引得人还是六公主李易曲。


    “你说,老大这是想干什么啊?”


    紫微宫寝殿内,皇帝斜靠在软塌上,闻着熏香,闭目养神。


    他是在问身边的大太监。


    皇帝最为信任的大太监叫梁忠,此刻梁忠弓着身子,为皇帝剥着今晨刚送入长宁的荔枝。


    荔枝上还挂着些许冰晶,触感微凉,梁忠剥完后,将那白滚滚的果肉放在皇帝跟前的碟子里。


    “回陛下话,华公主自由聪慧过人,老奴当真蠢笨,想不通端华公主的意思。”


    皇帝不满梁忠的回答,不满说道:“你梁忠如果是个蠢人,那用你的朕,又是什么人?”


    “诶呦!看老奴这张破嘴,陛下息怒,老奴就是个服侍陛下的太监,这服侍人的活儿,老奴干得好,可这动脑筋的事儿,老奴是真不知啊。”


    梁忠在皇帝跟前呆了十几年,太清楚皇帝的性子了,别看皇帝现在好像很不高兴,他要是敢随意评论端华公主,皇帝会笑着砍了他的头。


    皇帝被梁忠一番唱念做打给逗乐了,他睁开眼睛,张嘴,身旁貌美的宫女拿出丝质的手帕,捧着荔枝放到了他嘴边。


    他将荔枝吞下去,香甜的味道令皇帝眉头苦闷略微消减。


    “朕本以为,老大会针对荣阳,没想到她会去找小六,难不成是最近小六得罪了她?唉,她这个脾气啊,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子,爱憎分明,一点儿不知何为圆滑。”


    “转眼陈妃已经去了多年,若是陈妃还在,此刻端华肯定会入宫哭诉吧。”


    皇帝说着,面上多了几分惆怅,他看向那为他送荔枝的宫女,与陈妃有三分相似。


    陈妃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他为了与陈妃在一起,甚至还曾对抗过先帝。


    先帝希望他能娶一个世家贵女做皇后,而不是跑到她面前,说要娶一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平民。


    陈家哪儿是平民,只不过是寒门落魄了,家中才没了在朝中做官的人才,后来陈妃的堂兄等人,不也当官了吗?还做得很好。


    “陛下!端华大公主求见!”


    皇帝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小黄门前来通传,皇帝当即一喜,从软榻上坐起来,一挥袖让宫女离开。


    随后他给梁忠一个眼神,梁忠马上出门,同小黄门道:“传端华大公主!”


    小黄门出去,没多时,端华公主李曦年就走进屋中了。


    大公主此刻有些忐忑,她不知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十四怎么就能说,父皇一定等着她入宫呢?还说只要她亲自开口,六公主这个罪名就定下了。


    她一句话能如此管用的话,太子怎么可能还当太子!


    大公主不相信李暮歌的话,却还是心里有一分期待,她想起了母妃还在世时,父皇母妃和她,他们三人就像是民间普通的一家三口,温馨极了。


    纵使偶有争吵,也会在母妃的劝说中和好。


    想到母妃,大公主心情悲痛起来,她进屋后对坐在上首的皇帝行了一礼,开口却隐隐带着哭腔。


    “儿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免礼,端华,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哭了呢?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驸马!”


    皇帝见大公主竟眼泪婆娑,立即怒了。


    大公主摇摇头,说是来宫里的路上,她听见有人说她是灾星,说长宁闹鬼都是她害得,她哭诉自己实在冤枉,工部起火之前,她都不知道工部有个叫陈录的主事,怎么能说是她害得呢?


    还有魏王的死,明明是魏王自己喝多了失足,当时十四也在,把十四吓得够呛,她当时远在大公主府,魏王的死怎么就跟她也有关系了。


    大公主一番哭诉下来,皇帝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温和了许多,他看着大公主,就像是在看小时候因为摔倒,会扑到他怀里痛哭的小孩子。


    一转眼,他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当然不是你的错,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人就是读书读得少,成日里就会胡言乱语,端华,到父皇身前来。”


    大公主起身,走到皇帝跟前,皇帝伸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大公主的头。


    大公主乖巧地低头,皇帝伸手,看着大公主满头珠翠,最后手掌落在了大公主的肩膀上。


    他重重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说道:“端华,你已经长大了,早已为人母,你该知道自己身为大公主身上的责任有多重,整个大庄,全都看着你呢,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不要做那不忠不孝不义的乱臣贼子。


    大公主神情微变,她郑重点头,看着皇帝的眼睛道了一句:“儿知道了。”


    皇帝深深凝望了她一眼,像是要借此看清大公主的内心,大公主不闪不躲,眼神坚毅,没有半点心虚之色。


    至少此刻,大公主是真的不心虚,


    因为她从没有想过让皇帝失望,不光不想让皇帝失望,她也不想让先帝失望。


    该她得的,最后终究都属于她!


    皇帝最后满意地笑了,他摆摆手,示意大公主没事可以离开了。


    父女俩全程都没有谈论六公主的事情,但在无形之中,他们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那就是六公主将会成为此次党争的牺牲品,她将代替大公主,成为那个致使荧惑守心异像发生,长宁城一直纷争不断的“灾星”。


    没过两日,郭家上书,说郭勇骑马摔伤了腿,恐怕要推迟与六公主的婚期。


    皇帝准了婚期拖后一事,并没有开口解除郭勇与六公主的婚约,更没有说其他,显然是打算等眼下的风波过去,再给六公主举办婚礼,届时再给六公主封号。


    良嫔知晓此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于深夜,到了春和宫。


    李暮歌当时都已经要睡了,没想到良嫔趁着夜色过来,她重新穿回衣裳,简单梳了梳头发,便见到了良嫔。


    良嫔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救一救她的亲姐姐。


    “你六姐是无辜的,此事她最冤枉,你必须救一救她。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若是就此失势,日后你在朝中必将孤立无援,寸步难行啊。”


    良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恨不得将道理掰碎了塞到李暮歌脑子里,让李暮歌意识到,在朝堂上有一个亲姐妹相互扶持会有多好。


    一旦这个亲姐妹倒下了,李暮歌会过得很悲惨。


    李暮歌听着听着,就乐了。


    良嫔被李暮歌骤然发出的笑声吓了一跳,她看着李暮歌,意识到此刻李暮歌的情况很不对劲。


    “十四,你、你笑什么?”


    而且笑得和往常很不一样,良嫔不敢承认,但她的表情暴露了她,她在害怕此刻的李暮歌。


    因为李暮歌笑得时候,眼中满是痛苦和愤怒,看着良嫔的眼神一点儿都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母亲,而是在看仇敌。


    李暮歌没有回答自己为什么笑,而是在止住笑后问道:“母妃,父皇甚至没有打算重罚六姐,您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良嫔本来有些害怕,现在李暮歌正常开口说话了,她心中的恐惧才慢慢消失。


    恐惧消退后,是被小孩子吓到的恼羞成怒,她骂道:“什么叫没打算重罚!历朝历代那么多公主,有几个公主会因为这种事情,被延后婚期?这还不算重罚吗?”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婚期延后不是重罚,是父皇在护着六姐,以免六姐被推上风头浪尖上,届时更难平息此事。”


    李暮歌在知道皇帝下令拖延婚期的时候,就知道大公主祸水东引的法子成功了,而她想要借此叫李易曲大出血的意图,却是失败了。


    老皇帝喜欢养蛊,但又碍于虎毒不食子的虚假亲情,对他的孩子抱有一丝仁慈。


    就这么一丝仁慈,能让六公主以后再度卷土重来。


    “难道陛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谶言,要了你六姐的命,你才觉得是重罚吗!你以为现在这样是你父皇的仁慈?错了!这是他的权衡之计,以后你六姐再没可能登上朝堂,再无可能执掌大权了。”


    论起对皇帝的了解,良嫔并不比李暮歌差。


    甚至良嫔更能体会到,枕边人的那份凉薄,到底有多么的令人心寒。


    良嫔深吸口气,继续说道:“郭家是捧高踩低的小人,一家子的小人!他们看你六姐失势了,竟上书请求延后婚期,郭勇他不惜将自己的腿摔断,也要躲避婚事,他们以为六驸马的人选,非他们郭家不可吗!”


    李暮歌能从良嫔的话里,感受到满满的埋怨。


    她此刻已经被怨气吞噬,根本没有任何理智。


    李暮歌静静看着良嫔,她像是第一天认识良嫔,想想小说里原主死去,良嫔的表现,再看看眼前的良嫔。


    有对比,才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良嫔到底有多么偏心。


    “所以,母妃想让儿怎么做?”


    “你救救你六姐,母妃知道,你跟大公主关系很好,除了你六姐以外,宫里还有个三公主啊,大公主想要祸水东引,为什么不去选三公主……”


    “是啊,母妃您说,大皇姐为什么不选三皇姐,反而选六姐呢?是因为大皇姐不想吗?”


    李暮歌打断了良嫔的话,良嫔愣住。


    “十、十四?”


    李暮歌缓缓低下头,嘴角又流露出刚刚的那种满是嘲讽的笑来。


    “母妃,儿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同样是母妃的孩子,为什么母妃就那么偏心六姐?母妃知道,前段时间儿屡屡遭人刺杀,其中就有三皇姐的手笔吗?”


    良嫔沉默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母妃知道,可是贵妃势大,西北军实在是难以对抗,都怪母妃无能,宁家无能,才叫吾儿受了苦。不过若是你能劝动大公主去对付三公主,不也能为你报仇吗?”


    “那母妃知道刺客不止一波人,还有别人也动手了,其中一人,利用母妃给儿调制的熏香下毒吗?”


    良嫔脸色微变,她此刻眼底是真实的茫然,她不知道此事。


    “你是说有人在熏香里下毒?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在后宫用毒!还挑拨你我母女关系,十四你告诉母妃是谁,母妃绝对不会轻饶那人!”


    李暮歌没有说,她问了个在良嫔看来,完全无关的问题,“母妃,你看见过十皇姐死时的模样吗?”


    “十公主?母妃去时,十公主已经入殓,并未得见,只听人说,她死时疯疯癫癫,一直嚷嚷着十一皇子寻她,最后呕血而亡。”


    “她呕出的血全都是黑血,而且她不光呕血,她还疯了,她看见了死去的人,她的脑子里有一万只虫蚁在啃咬她,她痛苦极了。”


    随着李暮歌的话,良嫔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等李暮歌说完,良嫔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十四,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啊?”


    李暮歌抬头直视良嫔的眼睛,为什么她会这么清楚?


    当然是因为,她死在那个毒上许多次了,她如今都能回想起来那种痛苦。


    中毒身亡的死法,是所有死亡中最痛苦的死法,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次次呕血而亡的经历,忘不了临死前的幻境折磨。


    她记忆中早已作古的长辈,他们曾经和蔼慈祥的笑容,在幻境里变得无比诡异,她所有美好的回忆,似乎都在一次次死亡里被消除。


    这让她如何不记忆深刻呢?


    “当然是……淑妃娘娘告诉我的,她说,那不是普通的毒,是蛊。”


    良嫔根本不相信淑妃会告诉李暮歌那么清晰的细节,但她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总不能是十公主中毒后,李暮歌一直在旁边看着吧?


    “宫里怎么可能会有蛊!十四,你莫要听淑妃胡说,就是一种毒罢了,巫蛊之术乃是禁忌,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不提就不存在吗?有人已经拿那东西害人了,母妃,是我将有蛊的熏香,加在十皇姐的香炉里的,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今日躺在棺材里,尸体腐化成泥的人就不是十皇姐,而是我了。”


    李暮歌残忍地捅破了良嫔不愿意细想的现实,良嫔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暮歌能感受到,良嫔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痛苦,或许在此刻,良嫔才意识到,她曾经的女儿已经彻底消失了,站在她面前的十四,早就不是昔日那个怯懦胆小的小公主。


    她已经杀人如麻,手上全是兄姐的鲜血。


    “母妃。”李暮歌走到良嫔面前,身后拢了拢良嫔的衣服,整理了下一下,“还请母妃仔细想想,谁能不着痕迹的在母妃亲手调制的香里下毒呢?”


    谁能?


    良嫔下意识想到了小六。


    其实在李暮歌提起蛊虫的时候,良嫔就已经想到她了,只是她不敢说出口,也不愿说出口。


    “你、你六姐她,她不是故意的。”


    半天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辩解,这一句辩解听上去是那么无力。


    “母妃,您自己信吗?只是有一件事,儿真的很好奇,六姐到底是打哪儿学会的这御蛊术?甚至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养蛊虫害人了。”


    良嫔面上的表情,此刻僵硬得好似刻上去一般,她的身体也很僵硬,李暮歌能感受到,现在良嫔全身紧绷如石头。


    良嫔的反应让李暮歌彻底死心了。


    “母妃,你什么都知道啊。”


    “哐!”


    一声惊雷自天边响起,五月末的最后一场春雨,春雷阵阵,地面万物复苏,花草树木都开始迎接属于它们一年里,最为繁茂的时节。


    良嫔顶着豆大的雨滴回了梧桐殿,她回来时,雷光照亮了半边天,照着那风吹起的红绸,似噩梦里死去之人的怨气,张牙舞爪地想要将仇人拖入地狱,为其偿命。


    锦绣上前将窗户掩上,挡住了外头刮进来的冷风,锦文上前为良嫔脱掉身上打湿的衣服,翠珠则吩咐人烧水,为良嫔洗去寒气。


    众人一阵忙活后,屋里只剩下锦绣和锦文在守夜了。


    “锦文,剪些红绸来,锦绣,磨墨。”


    “娘娘,外头下着雨,红绸写了也挂不上去啊。”


    “是啊娘娘,况且此刻已经天黑,周遭太暗了,这会儿提笔写字,容易坏了眼睛。”


    锦绣和锦文你一言我一语劝说着,良嫔却态度坚决,她此刻心慌的厉害,只有写红绸能让她静下心来。


    做宫人的哪儿能拗得过主子,最后良嫔还是写了红绸,外头下雨,她没地方挂,便先挂在了衣架上。


    “你们都下去吧。”


    看着那一条条红绸,良嫔摆了摆手,清退所有人。


    当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良嫔走到衣架后,伸手轻轻一推,一个暗格从墙上弹了出来。


    暗格里,放着一块长方形骨牌。


    寻常骨牌只人手大小,它却需要良嫔双手捧着才能拿稳。


    良嫔拿出骨牌,翻过来,就能看见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这哪里还是骨牌,俨然是他人灵位。


    宫中不能随意祭祀他人,灵位更不能随便乱放,除了宗祠外,其他地方压根看不见灵位。


    可良嫔却在自己的寝室墙上,藏了另一个人的灵位。


    良嫔的手指在在灵位的名字上摸着,上面写着“蛛娘”二字。


    “昔年,你舍命救我,一命换一命,我知你是心死如灰,顺手而为,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女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良嫔轻声说道,像是她面前就有一个人在。


    她又说:“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没想到会生了十四,若十四早生几年多好,那时我爱他,自然也会爱这个孩子,可她偏偏生在我看清他的凉薄之后。本以为她能安安稳稳的长大,没想到……”


    “我注定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没法得到。”


    宁寄锦说完,凄惨地笑了笑,眼泪滴在骨牌上,碎成花落下。


    “我不知暮歌经历了什么,她此刻满腹杀心。小六恐怕真的要去找你了,去找你也好,皇宫不适合她,她在皇宫是异类,要小心翼翼的活着,她是个好孩子,只是我无能,没法护她周全。”


    宁寄锦说完已经泪流满面,她抱着骨牌痛哭不止,不光是在哭命运无常,更是在哭度过半生,才知她此生所求,没有一样被她抓在手里。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留住,什么都没留下。


    自此,梧桐殿称病,良嫔彻底病倒了,皇帝看良嫔病得很重,松口让六公主进宫探望。


    每个人都觉得良嫔这一次病得严重,恐怕宫里又要办丧事。


    没想到丧事是办了,却是给另一个人先办了。


    六公主死了。


    她死时七窍流出黑血,听说身旁还有许多虫子,她的尸体在凤仪宫的偏殿之中被发现,当时是梧桐殿的人说,找不到六公主了。


    翠玉得了消息,立马赶往春和宫,告知今日休沐在宫中的李暮歌。


    李暮歌正在洗手,她刚刚在写折子,手上不慎染了墨迹。


    “殿下!快去凤仪宫看看吧,六殿下的尸体,此刻就在凤仪宫呢。”


    翠玉难以抑制悲伤,六公主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此刻得知六公主惨死,她如何能控制情绪。


    李暮歌抬头看了翠玉一眼,点了点头,“六姐出事,梧桐殿知道了吗?”


    “娘娘应该还不知道。”


    “嗯,母妃这两日病得厉害,先不要告知她,以免加重病情,本殿下这就去凤仪宫。”


    李暮歌将擦手的帕子扔到铜盆之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袖,甚至还溅到了她脸上,滑落时,像是泪水。


    李暮歌一脸悲痛地出了门,她到的时候,东宫的人早已到了,连皇帝都已经到了。


    东宫和紫薇宫距离凤仪宫很近,所以李暮歌看见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家人到得整整齐齐,一点儿都不意外。


    让她惊奇的是,荣阳和大公主竟也早她一步。


    除此之外,还有之前李暮歌没见过的皇子。


    第37章


    这个年纪, 应该是七皇子和八皇子。


    李暮歌没控制住,多看了两眼两位皇子。


    这两位皇子长相上都很出色,尤其是八皇子, 器宇轩昂, 称得上是英俊不凡,与之相比,年纪和身形相仿的七皇子, 要暗淡不少。


    看完两人后,李暮歌立马看向四周, 没看见尸体。


    她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哭得那叫个凄惨,“长安见过父皇, 见过母后,见过诸位皇兄皇姐。父皇!长安听说,六姐、六姐她……”


    皇后似是有些不忍, 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皇帝则面黑如墨,看不出丝毫死了女儿的悲痛, 只剩下满腔怒火。


    “长安,你六姐没了,还是在皇后的凤仪宫身亡, 你可知她因何不在梧桐殿给良嫔侍疾, 反倒跑到凤仪宫来了?”


    皇帝打断李暮歌的哭声,压着怒火问。


    李暮歌摇头,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皇帝显然不满意李暮歌的反应,他深吸口气,强压怒火, “长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自己说的话全都要负责。你当真不知你六姐,为何在凤仪宫?”


    李暮歌张嘴就是一句哭声,抽噎两下,她才继续道:“父皇,儿不知啊,六姐她不喜长安至极,每次入宫都特意避开。”


    她又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儿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六姐了。”


    自上次宫门前偶见一面,至今已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六公主。


    明面上确实如此。


    李暮歌说得真情实感,在场众人都有自己探听情报的法子,他们得来的情报,与李暮歌所说基本符合。


    李暮歌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六公主了。


    站在角落里的七皇子吴王与八皇子秦王对视一眼,均是一脸悲痛。


    吴王和秦王还是未婚,但他们已经有了封号,这是因为他们早就开始为皇帝办事,立功换来了封号。


    前段时间,他们俩人又出了长宁城南下办事,离开的时候,宫里还一片祥和。


    等他们回来,就听说十公主和十一皇子相继离世,然后魏王也死了,接下来,六公主也死了。


    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宫里竟然已经接连死了四人,还不是那种年纪小的婴孩,而是长大成人的公主与皇子。


    这叫他们如何不讶异,听说六公主死于巫蛊之术,他们当时就觉得浑身都痒痒,像是有虫子在爬。


    甚至他们都怀疑,宫里有人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嗣,才会两个月内死这么多皇嗣。


    不光他们这么想,皇帝显然也这么想。


    见从李暮歌口中实在问不出什么,皇帝冷着脸甩袖离开,他要派人细查此事。


    场上最镇定之人,竟然是自己住处死人了的皇后。


    只见她恭送完皇帝后,又宽慰了李暮歌两句,还提到了良嫔,说:“良嫔如今病重,整个梧桐殿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六公主又是早夭,选墓地与置办葬礼一事,全都要交给你来做了,长安,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凤仪宫找母后,去东宫寻你兄嫂也成。”


    “多谢母后。”


    李暮歌抽泣两声,乖乖行礼点头,看向皇后的目光满是孺慕,好像皇后就是她亲娘。


    她乖顺的模样让皇后脸色好上许多,如果李暮歌责怪六公主死在凤仪宫一事,管她要一个说法,她接下来就麻烦了。


    好在李暮歌懂事,没有多问。


    六公主人已经没了,现在天气炎热起来,必须快些动作,置办葬礼、下葬,不然人要臭了。


    所以李暮歌回了春和宫就开始置办,葬礼一办起来,一应物件都得布置,到处都得换成白色,这么一来,动静很大。


    就算李暮歌让人瞒着梧桐殿,梧桐殿还是得了消息。


    良嫔咳嗽了两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她虚弱地闭目躺在床上,身上高烧不断,脸上全是红霞,整个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


    锦文在一旁暗自啜泣,锦绣则是一脸麻木的表情,翠珠一个人忙前忙后,伺候良嫔,助她降温。


    但无论帕子怎么擦身,那烫手的温度都没有下去半点儿。


    “娘娘,娘娘您不要睡过去啊,您想想六公主,想想十四公主,如果您没了,两位公主要怎么办啊?”


    翠珠不知不觉中,也已经泪流满面,良嫔想伸手为她擦去眼泪,手抬起来却无力地落下了。


    她甚至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外面,是什么声音?”


    良嫔人都烧糊涂了,耳朵倒是比以往好使,外面人头涌动的嘈杂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翠珠摇摇头,她一直守在良嫔身边,对外面一无所知。


    倒是锦文,她哭得更厉害了。


    “锦绣……”良嫔看向唯一一个没有落泪的人。


    锦绣在与良嫔对视的瞬间,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娘娘,听错了吧。”


    她用与往常一般无二的语气说着,甚至还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只是那个表情实在是过于勉强,一看就能感觉出她的绝望。


    “小六,是不是没了。”


    良嫔从未像此刻一样敏锐过,她能清晰得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她的身体像是破了一个口子,生机飞速的消散。


    “咳咳,小六每天都会来,只有今日,已经中午了,她还没有来。”


    良嫔知道,她现在是小六翻身的唯一希望,小六不管是出于对她的关心,还是出于想要翻身的想法,都应该会日日来宫里。


    一旦小六不来了,那就证明,小六已经出事了。


    锦绣和锦文闻言,都哭出声来,她们跪倒在地,口中自责不已,说是她们没能看好六公主。


    良嫔前些日子就叮嘱她们,一定要看好六公主,不能让六公主到处乱走,谁的人都不要接触,就算是春和宫的人也不行。


    只有梧桐殿的人能够凑近六公主,可就算这样,六公主还是出事了。


    “春和宫……”良嫔说了三字后,到底还是没有接着问春和宫的动静。


    良嫔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事儿和春和宫有关,她不需要一个回答,因为她知道,李暮歌敢做这件事,就一定会处理好一切,一如她当众将魏王杀了,事后也不会有人寻她麻烦。


    十公主和十一皇子的死,也已经说明了李暮歌的心狠手辣,以及她的足智多谋,算无遗策。


    良嫔躺在床上,意识逐渐溃散,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她刚入宫没多久,怀孕了,可生下来的孩子,却是一个死胎。


    与她一起怀孕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人跟随彼时刚当上太子的皇帝回了东宫,却一直没有任何名分,她们前后脚生孩子,她看见自己的孩子是死胎后,几乎要哭死过去。


    那个人,那个叫蛛娘的异族女子,突然找上门来,问她愿不愿意,与她换个孩子。


    健康的孩子给彼时只是东宫太子承徽的她养,那个死胎,将由蛛娘带回南疆。


    彼时良嫔几乎要死了,她生出死胎来,本就是难产,加上那会儿有盛天皇帝男宠作乱,后宫乱成一片,是蛛娘救了她,还带走了那个死胎,留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


    蛛娘说,她被骗了,她不知道李麒是皇帝,她只以为,李麒是个普通的长宁商人,她是南疆圣女,圣女本不应生孩子,现在她带回去一个死胎,她信奉的神灵会原谅她,以后她还能在南疆立足。


    良嫔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没过几年,南疆传来消息,说蛛娘没了,与消息一起送来的,还有蛛娘的牌位。


    良嫔想,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李麒的凉薄,李麒护住了他的妻,他最重视的妾,他最喜欢的孩子,却抛弃了正在为他生孩子的自己,还有那个刚生女不到两个月的蛛娘。


    好后悔啊。


    良嫔想,若是当初没有爱上李麒,没有选择入宫,她的人生会如何?若是留在宁家,或许会嫁给某个官员做妻子,那个官员一定不会抛弃她。


    她还会生下健康的孩子。


    她的孩子们会健健康康的长大,不会被权力腐蚀心肺,变得面目全非,更不可能刀剑相向,如同蛛娘养蛊一般,将蛊虫放在瓮中,等待它们自相残杀,决出最终的胜者。


    良嫔的思绪到此为止,她陷入了沉睡,好像要自此一睡不起。


    这下不管外面有多热闹,都与她无关了。


    而此刻身处春和宫的李暮歌,已经忙得不行,她一会儿去那边忙忙,一会儿又去这边逛逛。


    她还真是从来没有主持过葬礼,什么都没法上手,什么都不懂。


    还好大公主派了蓉娘过来,不仅如此,华景宫淑妃也派了人来。


    一个见多识广的,另一个已经有了丰富经验,有这两人帮忙,李暮歌终于从忙碌中被解放了。


    陡然闲下来,李暮歌突然有点儿后悔,刚刚在凤仪宫没让皇后来主办葬礼。


    她给自己揽什么活儿啊!


    也是没办法,谁让李暮歌这人善良呢,她做事就是这么有始有终,管杀管埋。


    没错,六公主是她亲手杀得。


    和对付前三个人不同,对付六公主,李暮歌要更有仪式感一点儿。


    思绪回到昨天晚上,李暮歌从国子监下学回宫,路上马车转了个弯,停在了郭家某个隐蔽的院子里。


    郭家虽然上书请求皇帝延后婚期,但是并没有请求皇帝解除婚约,可见郭家内部还有不少人支持六公主,期待着六公主日后翻身。


    所以六公主还能调用郭家一部分资源,而且因为明面上她好似已经与郭家闹翻,六公主现在再动用郭家资源,竟是没有一人注意得到了。


    反正这次见面,十分隐蔽。


    黑夜之中的小院,只主屋点着烛火,李暮歌进屋时,被屋中潮气和香气缠绕在一起的怪味熏得呼吸一滞。


    她没忍住,轻咳了两下,看向那个坐在屋中桌子旁的身影。


    “六姐这么晚了,在如此偏僻之处见我,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李暮歌笑了一下,大步走到桌前坐下,正坐在六公主对面。


    这几日六公主显然休息得不太好,眼下一片青黑,她舍弃了之前穿金戴银的特殊装扮,此刻身上意外的朴素。


    李暮歌注意到这一点,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六姐只是一时坎坷,应该还不至于要散尽万贯家财,自此过上苦日子,为何要打扮得这样低调啊?”


    李易曲看着她印象里胆小的妹妹,此刻大大方方坐在她面前,甚至面对如此诡异的气氛,还能谈笑风生,不禁笑了一下。


    “你真的是十四吗?”


    六公主一句话,让李暮歌的笑容消失了。


    李暮歌对上六公主满是探究的目光,冷淡地说道:“六姐精通巫蛊之术,又几次三番想要我性命,难道六姐还不确定我究竟是不是李暮歌吗?”


    六公主自顾自地开口:“十四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她胆小得很,像是一只小兔子,可她这只小兔子,生活在吃人的森林之中,野兽环伺之下。”


    “野兽?”李暮歌做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看来六姐也知道,对自己亲妹妹动手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完全是畜生啊。”


    六公主本来不想跟李暮歌生气,她只是想要从李暮歌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但她没想到,与李暮歌才见面说了两句话,就被李暮歌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饶是六公主想装深沉,都装不下去了。


    她本就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性子,只见六公主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来。


    “十四,你真的要跟六姐这样阴阳怪气吗?”


    “明明是六姐的错,不光故意为难妹妹,还想要妹妹的命,六姐做了这么多错事,不说道歉,反而要继续污蔑妹妹清白。”李暮歌眉眼间全是不屑伪装的憎恶,“六姐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可不会乖乖受欺负。”


    “你一味的激怒我,不怕我再下毒杀你吗?”


    六公主唇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表情来,她手指轻动,在她的衣服底下,好像有东西在爬。


    李暮歌当然怕,她不光害怕六公主的毒,她还害怕六公主的蛊。


    蛊虫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怕了一些,李暮歌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长相难看的虫子!


    可是害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害怕也不能让恶人知难而退。


    李暮歌在无数个死亡的循环里害怕过,她想过退缩,被动躲避着一个接一个的死亡。


    直到这一次,她终于领悟,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刺杀无穷无尽,唯有解决真正的源头,才能成功活下来。


    “六姐啊,我只是想活着,就这么一个愿望而已。”李暮歌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瓷瓶,“六姐,下辈子你可千万别这么大胆了,明知道我知晓你对我下毒,想要杀我,怎么还敢私底下单独来见我呢?”


    六公主听了这话,明显愣了一下,没明白李暮歌的逻辑。


    她想要杀李暮歌,才得私底下单独见李暮歌,不应该是李暮歌害怕吗?怎么听上去,像是李暮歌觉得,她才应该害怕?


    倒反天罡!


    六公主刚要嘲讽一句,就看见李暮歌动作迅速地往她身前扔了个瓷瓶。


    瓷瓶很薄,碰撞瞬间便咔嚓一声碎了,一堆粉色粉末出现,砰的一下消散在空中。


    六公主下意识捂住口鼻,嘲笑道:“十四,你想用毒来对付我?你怕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说着就掏出脖子上系着的树皮哨子,吹了一下,催动身上的蛊虫,却赫然发现,她身上藏着的蛊虫在躁动不安,每一只都疯了似得开始打转。


    她下意识又吹了两下,催动蛊虫,这下蛊虫不打转了,但它们全都往自己身上爬!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手脚!”


    最大的依仗突然变得不靠谱了,六公主一边掏出驱虫的药粉往身上洒,一边质问李暮歌,整个人变得十分慌张。


    李暮歌后退好几步,远离六公主,退到了门口,门外站着的郭家人听到了屋中的动静,面面相觑。


    他们想要推门进去,却被六公主带来的宁家人给拦住了。


    “两位公主有事相商,没有命令,不得入内。”


    其中一个宁家侍卫厉声说道。


    郭家的侍卫手脚功夫肯定比宁家侍卫强,但他们有顾及,宁家人是六公主的母家,而他们家少主甚至还没有和六公主成亲。


    关系上远着一些,并不是十分亲近。


    就这么一犹豫,屋里又传出了哨音,那哨子音色有些嘶哑,但郭家侍卫听到都松了口气,觉得是六公主在吹哨子。


    如果他们进屋,就会发现,吹哨子的人是李暮歌。


    李暮歌早在发现有人用巫蛊之术害她的时候,就在寻找有关巫蛊之术的记载,她不光是要了解巫蛊之术,还想从各种记载之中,寻找到克制甚至反制巫蛊之术的方法。


    凌淞舍人留下来的各种典籍,真的是太有用了。


    尤其是他留在宁疏白那里的手记,里面不光详细记载了他在南疆的见闻,还写了一些中原人去到南疆,遇到特殊事情,要怎么应对的法子。


    南疆最负盛名的便是巫蛊之术,去到南疆的人,也很容易碰到巫蛊之术,甚至凌淞舍人自己都中了招,于是他在游记里详细描述了,怎么反制使用巫蛊之术害人的恶人。


    巫蛊之术没有传闻中那么神神叨叨,很多时候,养蛊虫就是从小时候将其养在身上,然后定时吃一些特殊的有毒的草药,慢慢培养身体的毒抗。


    接着便是学习操控蛊虫的方法,一般来说就是乐器,多以特殊的骨笛一类为主,为了能够操控蛊虫更方便,当地人会用一种特殊的树枝,制成哨子。


    蛊虫毕竟是虫子,并不是特别听话,那粉红色的粉末是一种南疆才有的蘑菇磨成的粉,有催化蛊虫狂性的作用。


    让蛊虫发狂后,李暮歌再用哨子吹一段操控攻击的调子,就能抢夺一部分蛊虫的控制权。


    李暮歌看着六公主慌张地抛洒驱虫药粉,反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弩。


    准确来说是弩的散件,她动作迅速的将其组装在了一起,还装上了小箭。


    原主在军械上的天分已经被许多人知晓,李暮歌不想露馅,就必须得学一点儿这方面的技能。


    她最近正在研究弓|弩,争取也能跟原主一样,自己画个图纸造出来。


    也是在接触后,李暮歌才发现,原来弩真的很适合随身携带,只要有时间组装,就能变身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李暮歌天天带着小弩、药粉和哨子,是想哪天有机会,单独将六公主约出来杀了。


    没想到六公主先按耐不住,私底下来找她了。


    今日就算哨子和药粉没法控制蛊虫杀了六公主,李暮歌也没打算让六公主活着走出去。


    “李暮歌!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在弑亲!”


    六公主看见了李暮歌手中的武器,惊呼出声,她害怕那箭矢刺中她,手上的驱虫粉都没有及时洒出去。


    李暮歌最后没有用上小弩,因为六公主心慌意乱之下,驱虫粉撒少了,她被自己的蛊虫反噬,中了幻觉。


    李暮歌像是用第三视角,看见了自己之前中蛊之后的死亡模样,先是大口大口呕出黑血,然后一脸恐惧,口中不住念叨着幻想中看见的死人。


    最后在惊惧和痛苦之中倒下,没了声响,因为死亡能将人从无尽幻境中解脱出来,所以最后死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弧度。


    在六公主死后,一堆蛊虫还在她身上爬上爬下。


    李暮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将门拉开了。


    门外的宁家人和郭家人,还有她从文绮楼带来的人,都在等着。


    “不想死的话,就请你们郭家的主事之人过来吧。”


    宁家和文绮楼的人都在等李暮歌说话,没想到李暮歌第一句是冲郭家说得。


    郭家侍卫不能做主,商议之后,只好如李暮歌所说,请家中能做主的人来。


    最后郭勇来了。


    原来今日之事,郭勇的父亲——吏部尚书郭泽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郭勇私底下为六公主行了方便。


    郭家是大家族,日后继承郭泽在官场中人脉的人,是郭勇的兄长,而不是郭勇。


    郭勇如果真有远大前途,就不会被选为驸马了,当了驸马便是成了皇家人,皇家人属于勋贵宗亲,跟朝廷上真正掌权的官员,意义完全不同。


    “姐夫腿好了?”


    李暮歌当真神人也,她前脚杀了六公主,后脚还能面不改色地喊郭勇姐夫,甚至关心郭勇的腿。


    郭勇硬挤出来一个笑容,他觉得长安公主不如去关心一下她六姐的尸体呢?


    “习武之人,摔摔打打是常事,那点儿小伤早就好了,多谢长安公主关心。”


    “是吗?可是本殿下听说,父皇正是因为顾及你的腿伤,才不得不延后你与我六姐的婚事,郭副统领既然伤好了,为何不同父皇说一声,重提婚约呢?难道,郭副统领有意隐瞒父皇,你要欺君罔上啊。”


    李暮歌越说,给郭勇扣得帽子越大。


    郭勇听得冷汗直流,连忙行礼道:“末将不敢!殿下,如今六殿下已经、已经去了,末将总不能与六殿下的牌位成亲啊。”


    “大胆!郭勇,你竟敢诅咒六皇姐!来人,将他压下,这就送到宫里!”


    李暮歌一拍桌子,文绮楼的打手刚要上前,留在小院的宁家人就先一步制服了郭勇。


    郭勇惊愕地瞪圆了眼睛,他看向那两个叫他来的郭家侍卫,郭家两个侍卫也是一脸懵。


    要不是他们看见六公主的尸体就躺在地上,他们也要怀疑,是不是六公主还活得好好的了。


    见自家主子被按住,郭家侍卫抽出刀来就要反抗。


    郭勇连忙喊停,“住手!你们退下!”


    郭勇不是个傻子,李暮歌在他面前唱念做打,一整套下来,他已经隐约能明白李暮歌的想法了。


    “殿下,是末将口无遮拦,今日殿下没有来这儿,六公主也没来,一切都是误会,末将腿摔断了,还在家中躺着养伤。”


    李暮歌的表情随着郭勇的话,开始阴转晴了。


    “姐夫,你真是个聪明人,有几分郭尚书的模样了,当武将实在是可惜,有这么聪明的脑子,你才应该做郭家的顶梁柱啊。”


    郭勇很想说不用了,要是朝堂上天天面对的顶头上司是十四公主这种人,他连武将都不想当了。


    太危险了,随时可能小命不保啊!


    在极端恐惧的情绪中,郭勇又不禁有些高兴,他被长安公主夸奖了,长安公主很强大,她觉得聪明的人,必定是聪明的。


    人都慕强,李暮歌能杀了六公主,这说明她的能力比六公主强,郭勇不禁将李暮歌说的话当成了金言玉律。


    “殿下说笑了,末将的智慧,不足父亲与兄长万一,能得殿下看重,实在是末将荣幸!”


    “千万别妄自菲薄,因为只有聪明人能做到审时度势,大部分人,他们都很蠢,蠢到不知变通,朝堂之上容不下刚直的蠢货,所以这种人大部分都死得很惨,郭副统领可明白?”


    李暮歌的性格足够阴晴不定,她一会儿给一棒子,一会儿给把甜枣,属实是把郭勇说蒙了。


    长安公主究竟是赏识他,还是觉得他蠢,想杀了他灭口啊?


    郭勇心神不禁被李暮歌拽着走,分不出一点儿给别处了,他逐渐陷入了一种自证的逻辑旋涡里。


    他想跟李暮歌证明,他是个聪明人,不是蠢货。


    “殿下所言极是。”郭勇眨了眨眼,额头豆大的汗珠落在眼睛里,刺痛让他眼底满是泪水。


    “郭勇,眼下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是做个聪明人,还是选择去做一个刚正不阿的好人呢?”


    李暮歌刚刚还说刚直是蠢货,现在就说是好人了。


    实际上她确实觉得在官场上,刚正不阿的官确实是好官,符合民众对官员的要求,可惜被人们歌颂的都是稀少的存在,世上实在难寻好人。


    “末将想活命,还请殿下直言!”


    李暮歌看着满目祈求的郭勇,心里想,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像郭勇一样的人,包括她自己,平生只有一个想法,做那个活到最后的聪明人。


    “把六姐的尸体,扔到凤仪宫去,想办法嫁祸给那个一直教六姐蛊术的南疆人,顺便以六驸马的身份,接手六姐留下来的一切。”


    李暮歌身上带了三支弩|箭,一支备用,另外两支,一支给六公主,一支给六公主身边的南疆人。


    可惜今夜六公主孤身前来,她身边的南疆人了无踪迹。


    “是!”


    郭勇应了一声,压着他的宁家人松开了他,他站起来活动了下疼痛不已的关节,然后小声问道:“殿下说得那个南疆人是指娄先生吗?”


    “你认识?”李暮歌有些惊讶,没想到郭勇和她六姐关系是真好。


    或者说,利益捆绑真深啊。


    可惜再深的利益,都抵不过人死灯灭,更抵不过自己的性命。


    “六殿下身边只有他一个南疆人,而且在末将认识六殿下之前,他就在了,这几日,他好像是得了什么消息,回南疆去了。”


    “你还知道他的踪迹啊?那这人好杀吗?”


    李暮歌并不想放过这个“娄先生”。


    郭勇沉默了一下,随后点头道:“只要他没得到六公主已死的消息,末将应当能设局杀了他。”


    “那就尽快杀了吧,他的人头,是你的投名状。”


    李暮歌说罢,上前两步,走到了一个郭勇能够攻击她的范围里。


    周遭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郭勇突然动手。


    李暮歌则像是完全不在乎,给与了郭勇十成十的信任,她还特别诚恳地说:“你可是我的亲姐夫,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郭勇呼吸一沉,刚要应是,就听见李暮歌继续开口。


    “姐夫,你可要想明白,没有本殿下支持,以后你定保不住禁军副统领之位,但你若能为本殿下办事,或许未来禁军总领之位就属于你。你难道不想看见你的父亲兄长,郭家的天之骄子,都在你面前恭恭敬敬的吗?”


    郭勇没有回应,但李暮歌知道,他此刻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


    当时李暮歌觉得事情已经结束,谁知道昨天晚上,郭勇给她送来一封信,是从娄先生住处搜出来的信,信纸泛黄,保存得当,上头都是用南疆的字写得。


    李暮歌看凌淞舍人的手册看多了,多少认识了一点儿南疆文字,信是圣女给一个叫娄实的人的,圣女说,让娄实去长宁,保护她的女儿。


    人在不经意间,就会戳破一个大秘密。


    回忆结束,李暮歌随便找了本书,翻看起来。


    没想到才刚看个开头,淑妃派来的宫人就敲响了她的书房门。


    淑妃会派人来,李暮歌其实一点儿都不惊讶,她知道,这段时间淑妃一直在想法子跟她套近乎。


    因为覃家送了新人入宫,而剩余的那些有能力夺位的皇子公主里,只有现在的李暮歌,算是孤家寡人了。


    良嫔已经废了,宁家人之前支持六公主,现在就算转投李暮歌,李暮歌也不会多信任他们。


    淑妃大概觉得,此刻她的机会出现了。


    “进。”


    李暮歌话音落下,门被推开,淑妃送来的宫人进来老老实实行了一礼,说道:“见过长安殿下,殿下,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梧桐殿那边又请了太医来,据说良嫔娘娘已经知晓此事,晕死过去了。”


    言下之意是,只有李暮歌能站出来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淑妃娘娘颇有些经验,你回去请示娘娘,问问淑妃娘娘愿不愿意来春和宫帮下忙。”


    那宫人身子一僵,这种事情上谈经验,实在是难听了些,她回去若真这么同淑妃说,大概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宫人嘴里发苦,应了声是离开。


    李暮歌也不知道这宫人回去怎么说得,不消片刻,淑妃便赶来了春和宫。


    她来了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挑毛病。


    “灵堂设在春和宫实在是不合规矩,长安,你年纪小,莫不是底下人故意欺负你,怎么能将灵堂摆在你这儿呢?”


    “见过淑妃娘娘,娘娘,我母妃病重,这灵堂若是摆在了梧桐殿,岂不是会冲撞了母妃。”


    李暮歌说完,不等淑妃再挑别的毛病,请淑妃到后头寝殿里坐坐,前头太乱了,也不是说话讨论事情的地方。


    别看淑妃挑毛病的时候好像挺有精神,其实从她的状态就能看出来,她这段日子过得相当不好。


    之前看淑妃,是个明艳的美人儿,身上肉不算多,但绝对说不上瘦。


    现在再看淑妃,整个人骨瘦如柴,都有些瘦脱相了,法令纹变得很深,眼底是很深的黑眼圈,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些吓人。


    她的头发也少了不少,李暮歌能看见她头顶戴了不少发包。


    淑妃坐下来后,李暮歌屏退左右,亲自为淑妃斟茶。


    看着李暮歌,淑妃眼神错了一瞬,她的小十和小十一如果还活着,定似李暮歌一般鲜活。


    “宫里最近实在是不太平,十一皇兄、十皇姐、五皇兄还有六皇姐,他们还不足二十,竟一个接一个的去了。”


    李暮歌斟满茶后,掏出手帕按压眼角,泪水瞬时落下,像是极其悲伤。


    淑妃听说了李暮歌在凤仪宫大哭一场,此刻又听她提起小十和十一,更是悲从心来,眼眶发酸。


    “十一他根本就是你……”淑妃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指责,只是这话还没说完,李暮歌已经拿起刚刚放下的茶杯,扬手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了她的身上,“啊!李暮歌!”


    “就算淑妃娘娘是长辈,最好也不要直呼长安名讳,您该称呼十四或长安才对。”


    李暮歌看着淑妃被烫得尖叫,门口传来异动,好像是淑妃宫里的人想进来,翠玉等人拦住了。


    “娘娘要去换身衣服吗?”


    即将到夏日,天气炎热,穿得衣服都比较薄,没法抵挡滚烫的茶水。


    淑妃被茶水泼到的地方已经红了一片。


    淑妃咬紧牙关,转头气急败坏地冲外面喊:“本宫没事!都给本宫在外面守着!”


    这点儿疼痛,如何能比得上她日夜钻心的痛楚呢?


    “本宫的小十也是死于巫蛊之术,那背后之人已经连着杀了两个公主,长安,你就不怕下一个是你吗?”


    李暮歌抬手又倒了一杯茶,她推给淑妃,淑妃有些惧怕地往后仰了下身子,见李暮歌没有别的动作,才强装镇定,继续说道:“只要你能找到真凶,杀了真凶为小十报仇,本宫可以助你向上走。”


    李暮歌闻言,没控制住,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在她拿手帕抹眼睛的时候,微不可查的笑意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声。


    “不瞒娘娘,长安心里确实恨极了。六皇姐是长安亲姐姐,她身死,长安悲痛欲绝,如今母妃听闻六姐噩耗,已经晕死过去,不久之后,也许春和宫又要办丧事,叫长安如何能不恨呢?娘娘今日既然来了,可是心中已有人选?”


    “定然是大公主!你可知,温川的女儿就嫁到了南疆!”


    第38章


    李暮歌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但她没想到,温川女儿在南疆这件事,竟然都传到淑妃耳朵里去了。


    “温川的女儿, 就是大驸马的堂姐吧?”李暮歌仔细想了想, 小说里完全没有提过这个人,“从前倒是从未听谁提过此人。”


    “那温家子成为大驸马后,温家一脉在朝中变得极为低调, 自诩中立,不掺和任何斗争, 大理寺卿温川的事情,自然没能传入十四你的耳中。”


    淑妃见李暮歌似乎完全不知此事,脸上流露出些许自得, 她就知道,李暮歌是需要她的!


    只要李暮歌需要她,那她就可以拿李暮歌当诱饵, 引出幕后之人, 再借由李暮歌的手,杀了那害死她孩子的凶手, 为孩子报仇!


    淑妃想到这儿,眼底的仇恨几乎要冲出眼眶,化作利刃刺向仇敌。


    “可仅凭这件事, 根本没法确定是大皇姐所为, 况且大皇姐和太子积怨已久,她若是真有这法子,应该先去对付二皇兄与三皇姐他们,何故用来对付我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主呢?”


    李暮歌像是在非常认真的分析,她不希望淑妃一开始就对上大公主。


    大公主和太子党两股势力, 眼下正是最强大的时候,这个时候谁对上他们,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知,本宫如果什么都知道,就不会来找你联手了。”


    淑妃被李暮歌一句接一句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最后恼羞成怒,直接说出她的目的。


    李暮歌见淑妃确实是不知道别的了,明白淑妃现在基本上不能调用覃家的人脉了。


    看来在十公主和十一皇子死后,覃家基本上已经放弃了淑妃,导致淑妃知道的消息少得可怜。


    但连淑妃都清楚大驸马的堂姐在南疆,那又有多少人知道,十年前死的那位才人,是大驸马的侄女呢?


    宫里又有几人知道,当年是六公主杀了才人,良嫔明知此事,还想尽法子将此事遮掩过去?


    李暮歌摸清了此刻淑妃的底后,就让淑妃先离开了,今日她还要接待其他人,没办法和淑妃好好谈。


    淑妃走时不太情愿,但到底不敢和李暮歌撕破脸,她现在能指望的也就只有李暮歌一人了。


    等淑妃一走,大公主就到了。


    大公主没跟李暮歌说其他,过来主要是吊唁六公主,随后又是一堆人上门,连荣阳都派人来了。


    六公主活着的时候,人缘不是很好,死了之后倒是高朋满座,每个来吊唁她的人,都带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悲伤。


    等天快黑了,春和宫才安静下来,颜士玉来了宫里,特意陪着李暮歌。


    她也帮忙做了不少事,最后累得都有些走不动道了。


    趁着屋中没外人,颜士玉说了她今日从祖父那儿听来的消息。


    “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了丧事,陛下已经决定过段时间去青龙山上祭拜天地神灵祈福,清扫宫中晦气,陛下点了太子随行,过两日便动身。”


    李暮歌一点儿都不意外,宫里连着死了四个皇嗣,皇帝再心大,也会觉得有问题。


    “殿下,之前你递上去的折子,今晨陛下拿出来说了两句。”


    颜士玉不意外李暮歌对祈福一事没反应,主要是这事儿跟李暮歌什么关系都没有。


    李暮歌还没有踏足朝堂,皇帝祈福带谁也不会带她去。


    今日谈话的关键在于那张折子。


    “科举的折子吗?各位大臣有何见教?”


    李暮歌算着时间,皇帝也该动一动她的那张折子了,果然,他今晨就拿出来说了。


    “意见不一,大部分是反对,听祖父说,他们的反应很激烈,尤其是以杨家为首的官员,差点儿没把紫薇殿给掀翻了。”


    颜士玉说着,频频咂舌,以前她没去了解过官员上朝,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大多数官员应该和她祖父差不多,一把胡子,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等别人说完话,才慢条斯理开口,讲述自己的意见。


    结果真的了解了上朝后,她此前所有想法,全部推翻了。


    上朝时,大臣们一言不合开始对骂,甚至动手都不在少数!皇帝也没法子,高声呵斥没什么用,总不能让禁军到大殿上制止朝臣吧?


    那些朝臣他们有时候吵起来,完全是意见不一,但初心都是好的,是为了大庄着想。


    这种情况下,就只能任由他们对骂对打,一直到得出一个结果来。


    颜士玉了解其中内情后,便觉得皇帝那个位子,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了的。


    “看来他们的反对不止嘴上说说,打起来了?”李暮歌见颜士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就知道颜士玉受到了很大冲击。


    能冲击到颜士玉的场景,肯定是打起来了,还打得很热闹。


    “前段时间,众言官弹劾太子,就已经打过一场了,你应该早日习惯,咱们大庄的朝堂向来如此,武德充沛啊。”


    李暮歌又加了一句调侃,说得颜士玉苦笑连连。


    “唉,臣这小身板若是站在朝堂上跟人打起来,估计会被人打得几日下不了地,真是想想都令人害怕。”


    颜士玉代入自己,感觉天塌了。


    “怒火上头的时候,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况且,士玉精通君子六艺,文能提笔,武能上马,如何就打不赢那些一把老骨头的大臣了?要相信自己。”


    李暮歌之前看到过,有几个上朝的老臣已经很大年纪了,颜太傅六十多岁的高龄在其中,都算是年纪比较小的了。


    那些老大臣,感觉风大一些都能吹倒一片,更不要说与颜士玉这种年轻人打架。


    颜士玉闻言连道不敢,她要是跟那些老大臣打架,打赢和打输没区别,赢了战场输了名声,以后出门大家都得说她是专挑老人家欺负,那她成什么了?


    她可是颜家贵女,世家名门之后!


    李暮歌见颜士玉是真害怕,不想装得,便转了话题,没再说笑下去,她说:“科举改制一事,非一朝一夕之功,还有得磨呢,我有的是耐心,反正只需在下一次会试之前,成功实行糊名即可。”


    字可以写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毛病,名字又不能改成世家大族的人名,所以想要让寒门子弟出头,关键在于糊名制。


    “殿下不急,有人可急了。”


    颜士玉想起文绮楼的那位,心想如果科举一直不改制,恐怕长宁又要掀起来自于寒门学子的浪潮。


    只要颜士玉说话带点儿酸味,李暮歌就知道她在说谁了。


    李暮歌轻笑道:“常盈栀其人,冰雪聪明,她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要动手,也是在下一次会试之前,不然期间时间太长,变故变多,她赌不起。”


    “她聪明,可不是每个人都如她一样聪明。”


    颜士玉听李暮歌赞赏常盈栀,开始哼哼唧唧,更不爽了。


    李暮歌微微摇头,拿两个手下没办法,常盈栀看不上颜士玉世家做派,颜士玉看不上常盈栀善于经营,这两人注定作对。


    “殿下,七皇子和八皇子如今都已经回长宁了,姐姐说,七皇子中途转道去了西北一趟,此事殿下知道吗?”


    李暮歌还真不知道,七皇子和八皇子被派出去干活儿,好像都是去南方吧?小说里也没提到过中间还改道去别处了。


    “怎么回事?”


    “是万寿宴之后的事情了,当时殿下直言荣阳公主刺杀,大殿下顺势提了一句西北军败仗的事,您还记得吗?”


    颜士玉一说,李暮歌的记忆就全出来了,事情才过去一个多月,她当然记得。


    “嗯,荣阳说是有官员顾及父皇万寿宴,所以将战败的消息隐瞒了下来,后来此事不了了之了。”


    符合大多数情况下皇帝和稀泥的行事作风,当场没出结果,后续也就没后续了。


    “咱们那位陛下,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性子,明面上什么都不说,私底下嘛,绝对会去派人查看一番,尤其此事还涉及西北军权,如何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呢”


    颜士玉在大理寺干了一段时间活儿后,对朝堂上大臣们的为人有了清晰认知,同时对皇帝的性格,也有了一点儿大概。


    以前觉得皇帝是天子,当今皇帝又在外颇有盛世明君的赞名,那皇帝本人肯定有明君之相,如当年的太|祖、高宗等皇帝一样,或是如盛天皇帝似得,一心为国为民,体恤百姓朝臣,广开言路,知错能改。


    后来,颜士玉对皇帝的想象,和她对朝臣们的想象一起,碎成了渣渣。


    李暮歌笑而不语,皇帝其人究竟如何,小说已经将他写得明明白白。


    李麒表面宽容,实则小气,冷心薄情,爱听好话,年轻的时候效仿太|祖,确实有盛世明君的风范,年纪大了之后,飘得很。


    也就是现在太子和大公主斗得你死我活,他还有点儿危机感,要是孩子孝顺,他估计能上天!


    李暮歌的笑让颜士玉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当着公主的面儿议论皇帝,她是真的胆子大啊。


    她姐都不敢在大公主面前这么说皇帝呢!


    颜士玉看李暮歌没有追究的意思,干咳一声,生硬转移话题,“总之,七皇子去了西北,回来后就碰上了六公主身亡的事,现在他应该还没给陛下上报相关事宜,所以大公主也摸不清他到底在西北查到了什么。”


    人家都没报告工作呢,就被大公主知道他的行踪了,大公主的情报工作已经做得够厉害了。


    要不怎么说大公主能成功,她甚至还想知道七皇子究竟查到了什么,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实在是令人敬佩。


    李暮歌在心里给大公主默默点了个赞,怪不得到一直到最后,七皇子和八皇子才扳倒大公主。


    颜士玉说了会儿她最近探听到的消息后,就离宫了,再不走要被锁在皇宫里了。


    等夜色降临,春和宫只剩下白灯笼还在亮着光,照亮了空荡荡的灵堂。


    李暮歌睡前给六公主上了柱香,烧了一把纸钱。


    好歹姐妹一场,死后的面子工程,李暮歌不介意帮她做一点儿。


    毕竟在无数次死亡之后,六公主应该都如小说里描写得那样,为她烧纸守灵,痛哭流涕。


    “母妃怎么样了?”


    提到自己的死亡,李暮歌想起了良嫔。


    良嫔在小说里可是哭得几次昏厥,现在六公主死了,良嫔应该会更伤心吧。


    “回殿下,梧桐殿那边还没有消息。”白芍上前行礼回道,一直有宫人在梧桐殿盯着,可惜迟迟不见良嫔醒来。


    “去太医院多请几位太医吧,母妃定是被六姐的事刺激到了,务必要请楼太医过来看看,他最擅长看这种神智有伤的病。”


    楼太医更重脑疾,并不擅长医治心病,或者说,任何一个太医都不擅长医治心病,喊他来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不过十四公主既然发话指明要楼太医来了,那自然要将楼太医请过来。


    不巧的是,今天晚上楼太医并未在太医院当值,他前两天摔断了腿,近些日子都不能入宫伺候了。


    所以最后到梧桐殿看诊的人是楼太医的女儿,女医楼心澄。


    楼心澄今年三十二,自她十六岁入宫为女医,至今已经过去十六年,她入宫的时候,皇帝还不是李麒,而是盛天皇帝。


    大概是因为她曾经生活在盛天皇帝统治期间,所以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韵,李暮歌说不明白,反正就是觉得楼心澄要比寻常人更稳重镇定。


    也许这是楼心澄医术在身的原因,普通人看见医生,就会觉得医生很可靠。


    “卑职见过长安公主,殿下万安。”


    “楼小太医免礼。”


    女医是宫里的官职,这个官位就叫女医,隶属于太医院,因为太医院有个楼太医了,所以大家常喊楼心澄为楼小太医。


    “还请楼小太医为本殿下母妃看诊,若是母妃能安然无恙地醒来,本殿下定会到父皇面前,为楼小太医请赏。”


    李暮歌见到每一个太医都是这套说辞。


    她不会威胁太医,说什么你看不好就陪葬之类的话,那是医生啊!培养一个靠谱的医生,在现代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古代简直难度爆表。


    每一个医术精湛的太医,都是瑰宝!是能救命的存在!


    威胁恐吓或者真砍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啊?等真病了,找不到医生,她又不能把人复活。


    楼心澄应了声是,离开前没忍住多看了长安公主一眼。


    她听闻长安公主的亲姐姐六公主殁了,她的母妃良嫔本就重病不起,闻此消息更是彻底昏厥,一整天了都没醒。


    如果是她,一夕之间母亲和姐姐都出了事,肯定会慌张失措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长安公主不光已经将六公主的丧事办好,还不忘关心良嫔,当真是懂事极了。


    关键是在这个时候,长安公主依旧态度亲和,并不过度苛责宫人和太医。


    这让楼心澄想起之前在华景宫的事,当时十公主重病,华景宫的宫人和太医全都被淑妃折磨得死去活来,太医还好一些,毕竟有官职在身,虽说医工比不上正经大臣,但远比那些宫人要强。


    华景宫的宫人,不知换了几批了。


    宫里如淑妃一般的主子才是常态,像长安公主这样心善,知道冷静对事的主子,实在是少。


    楼心澄觉得李暮歌是天生性子纯善,不会为难他人,却不知有时候越是遇事冷静,越是没有感情。


    感情就是会让人失去理智,当一个人处于极度悲伤愤怒的情况下时,做出的事情往往是没有逻辑,十分极端的。


    感情和理智是不能同时拥有的两种极端状态,一旦同时拥有,必定是其中一方压过了另一方。


    李暮歌的理智,完全能够压过她对良嫔和六公主的感情,一想到良嫔的双标,六公主的狠心,她演都演不来悲伤。


    要不是每次都能回想起死亡时的恐惧与痛苦,她在皇帝面前根本掉不了眼泪。


    很快,就有太医从里间出来了,李暮歌能听见锦文她们的哭声,显然这些太医没有一个能让良嫔醒过来的。


    果不其然,出来后,太医一个接一个给李暮歌行礼,一脸惭愧地说自己医术不精。


    还有个太医说,良嫔目前性命无虞,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六公主逝世一事,才会沉睡不醒,等她能接受了,自己就醒了。


    言下之意,就是连药都不用开,全靠良嫔自己好起来。


    李暮歌听完他们的话后,什么都没说,出来一个太医,她就送走一个太医。


    确定李暮歌真没有发火,那些太医离开时,脚步都有些虚浮,充满不真实感。


    他们还以为李暮歌会臭骂他们一顿呢,传闻这位长安公主性格温和,果真不假。


    想到这儿,他们心里生出几分怪异来,觉得身为一个公主,长安公主未免太温和了些,一点儿上位者的气势都没有。


    直到后来,他们回了太医院,而楼太医的女儿楼心澄想出了让良嫔醒来的方法,并且真的让良嫔醒了。


    李暮歌转头就跟太医令提议,说现在太医院的太医医术不精,需要历练,并且献出义诊之策,导致他们一个个被放出去“义诊”,一坐坐一天,出去两天,人直接累瘦一大圈!


    在累成狗的空档,他们才惊觉,长安公主的温和,其实只是表象罢了!


    此时刚离开的太医们还不知道,之后自己将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李暮歌在听到楼心澄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楼心澄说她可以试试看为良嫔施针。


    “只是此法卑职并没有十成把握,顶多五成,娘娘不一定能醒来。”


    “无论几成,有希望便请楼小太医试一试吧,六姐才刚去了,若是母妃也出了事,本殿下实在是……”太累了。


    几天六公主的丧事有多人帮忙,李暮歌还是累得腿疼,要是等良嫔也去了,连着办丧事,李暮歌大概会直接累趴下。


    缓一缓也好啊。


    楼心澄不知李暮歌纯粹是觉得太累,人们擅长用自己的经历去共情他人,楼家一家人感情很不错,所以楼心澄没法体会到李暮歌此刻厌烦居多的心情。


    她郑重行了一礼,道:“卑职会尽全力。”


    李暮歌点点头,等着楼心澄进去施针,结果楼心澄说这几天良嫔应该都没能休息好,此刻良嫔睡着,就让她好好睡,养精蓄锐,明日白天再来施针。


    李暮歌没意见,她现在也困了,能睡会儿最好。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李暮歌起床后又去接待礼部来的官员。


    一般是停灵三日下葬,皇帝下旨可以多停两天,不过因为六公主死相凄惨,又涉及巫蛊之术,皇帝怕引起不必要的议论,所以下令,明天直接下葬。


    “母妃还未曾醒来,诸位大人还请同父皇求求情,无论如何,得让母妃见六姐最后一面。”


    李暮歌希望下葬一事后拖两天,她真不想连轴转,可惜礼部的官员态度很坚定。


    看来皇帝的命令已经正式下达,根本没有商量余地。


    见此,李暮歌只能任由礼部的官员布置灵堂,准备明日下葬物品,自己眼不见心不烦,转身去梧桐殿了。


    楼心澄已经在梧桐殿等候多时,李暮歌来得时候,她的银针都已经摆好了。


    其中有几根特别粗的银针,看得李暮歌脑子都清晰了不少。


    “这几根,也要扎到母妃头上吗?”


    李暮歌感觉那几根扎上去,无异于是给人脑袋开瓢。


    “并非,这是用来扎腿的,良嫔娘娘多日未曾下床行走,经络想必都堵塞了,以免之后落下病痛,现在舒展一二。”


    楼心澄看惯了病人对那几根粗针的恐惧,细声慢语为李暮歌解释,李暮歌看了看针又看了看良嫔的腿,咽了口口水。


    “原来如此,那请楼小太医施针吧,本殿下在外面等着。”


    李暮歌看不了一眼,太恐怖了,那么粗的针扎腿上,想想都疼啊!


    她想起现代刷得视频了,针扎穿腿,来回拉扯,想到这儿,她大腿幻痛。


    李暮歌在外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楼心澄才满头大汗地出来,说:“幸不辱命,良嫔娘娘醒了。”


    屋中传来锦文等宫人高兴的声音,李暮歌露出几分笑来:“太好了,多谢楼小太医,楼小太医,礼部奉父皇之命,明日便要安葬六姐,不知母妃她能不能移步到春和宫,见六姐最后一面啊?”


    楼心澄闻言一惊,六公主才停灵两天,就要下葬吗?


    这可是陛下的女儿,未免过于无情了。


    楼心澄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能,但卑职要在一旁看着,若良嫔娘娘过于激动,可能需要施针致使娘娘昏睡过去,以防悲恸过度,再次损伤心神。”


    李暮歌同意此事,于是良嫔刚睁开眼,就被告知她得去见小六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良嫔神情恍惚,她好似才与小六分开,现在小六就躺在棺材里,明日就要下葬了。


    良嫔得知是皇帝要求快些下葬后,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她真的太累了,身心疲惫,灵魂好像已经抽离,根本感受不到那些强烈到几乎将她撕碎的情绪。


    “是,母妃,儿请求父皇宽限几日,可礼部的大人们说,父皇态度坚决,已经下旨,不可随意更改。”


    李暮歌眼中含泪,一字一句皆如啼血般悲痛。


    良嫔动了动嘴唇,喉头一阵腥甜,她咳了一声,愣是咳出血来了。


    “母妃!快,快为母妃施针!”


    听到李暮歌的吩咐,楼心澄上前扎了几针,又揉了揉几个穴位,平复了良嫔的心情。


    良嫔粗粗喘息两声,命人将她抬到六公主灵堂去。


    等她看见写着李易曲名字的牌位,她放声大哭,几次哭得几乎昏过去。


    李暮歌跟着落泪,后来她就一直在观察良嫔,旁人觉得她是担心母亲,只有李暮歌自己知道,她在等良嫔倒下。


    谁知良嫔硬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甚至等哭完后,还精神了不少,最后与礼部的人说,明日下葬,由她来主持,不必李暮歌来。


    “十四今年才十六,况且小六是本宫的女儿,合该本宫送她最后一程。”


    良嫔坚持,楼心澄仔细检查了下良嫔的身体,发现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了,刚刚那一通哭,好像将良嫔身体哭好了。


    “母妃真的没问题吗?”李暮歌听到楼心澄的判断后,完全不敢相信。


    怎么会有重病病人,把自己给哭好了呢?


    “之前良嫔娘娘的病,本就是心病更重,如今痛哭一场,将堵在心头的郁气疏通了,身体俨然已经转好,就是依旧需要静养,日后不能再如此次一般,经历大喜大悲的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楼心澄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完全不觉得良嫔这种情况有什么问题。


    李暮歌则觉得有些可笑,她以为六公主是良嫔的命,原来,也就那样。


    对良嫔来说,世上不可能有谁比她自己更重要,自私才是她性格的底色。


    李暮歌以为良嫔是不够在乎六公主,却没想到,到了晚上,良嫔单独找上她,问她是谁害了李易曲。


    “你六姐死于蛊虫,定是南疆的人害了她!她身边那个娄奎呢?一定是他!十四,母妃求你,你一定要杀了那个娄奎,为你六姐报仇!”


    良嫔说到最后又失声痛哭,神色似乎有些疯癫了。


    原来她不是不够重视李易曲,她是在乎得要疯了,活下来,是想给李易曲报仇。


    李暮歌像是看见了第二个淑妃,一个失去孩子后的母亲。


    李暮歌想起之前她和良嫔的对话,当时她说良嫔什么都知道,良嫔避而不谈,直接离开了。


    今日,这个话题可以继续了。


    “母妃果真什么都知道,这些年来,六姐拿巫蛊之术毒害他人,母妃是不是也全都清楚?母妃,你每日挂红绸祈福,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些死去的冤魂啊?”


    第39章


    良嫔沉默了, 她此刻的沉默,其实就是一种默认。


    六公主去年才搬出皇宫,到六公主府住着, 十七年里, 她一直住在梧桐殿隔壁另一个宫殿里。


    就和春和宫一样,近在咫尺。


    良嫔没有那么关注李暮歌,李暮歌平日里做了什么大事, 她都一清二楚,六公主养蛊杀人, 她怎会不知?


    更不要说,在六公主八岁时,就有一个才人因为她养得蛊虫而亡。


    对外当然不可能说是六公主养蛊, 只说是意外,六公主不小心将才人吓到,才导致才人早产, 一尸两命。


    皇帝若是知道这里头还有蛊虫作乱, 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替六公主掩盖过去。


    “十年前的那场意外,只有母妃知道是蛊虫作祟吗?”


    “对, 只有本宫知道。”


    面对李暮歌第二个问题,良嫔选择坦言,没有丝毫隐瞒。


    李暮歌不太相信, 六公主当时只有八岁, 她怎么可能将一切都隐藏得天衣无缝。


    良嫔轻笑,笑容里满是自嘲,“母妃确实隐瞒了你许多事,但是事到如今,你六姐都已经死了, 难道母妃还会继续瞒着你吗?你什么都知道,瞒着你还有什么意义呢?”


    李暮歌眯了眯眼,良嫔此刻的坦诚,让她格外不爽。


    大概是因为,她想看见得不是良嫔的坦诚,而是良嫔的悔恨,这一刻的坦诚,实在是太迟了。


    “所以舅父他们不知道六姐的身份存疑,也不知道六姐养蛊,那为何舅父他们如此厌恶六姐?”


    李暮歌一直觉得宁家应该是知道的。


    宁家确实知道,但不是宁疏白一脉知道。


    听到李暮歌亲昵地喊宁泽世舅父,良嫔心里有些酸涩,她已经许久没有喊过爹娘和小弟了。


    “因为你外祖他们最是厌恶他人品行不端,一个人可以不聪明,但绝不可以是个说谎成性,残害无辜之人的恶人。”


    当年皇后查才人死因,查到梧桐殿时,良嫔就慌了。


    她不敢想象,如果小六八岁就担上一个杀害宫妃,残害手足的恶名,日后要怎么生活!而且一旦这件事细查,就能查出来小六在养蛊。


    巫蛊之术是后宫绝对不能碰触的禁术,皇帝的逆鳞,谁碰谁死,届时不光她和小六活不了,宁家也会受牵连。


    所以良嫔找到了当时刚考上状元,正得帝心的弟弟宁泽世,请宁泽世将此事与皇帝说一说,劝皇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因此污了皇室名誉。


    毕竟皇室出了个年仅八岁就杀了宫妃与皇嗣的公主,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


    宁泽世当然不愿意,他是个正直的人,他觉得如果就这么将此事糊弄过去,那才人和婴孩的冤魂,何以平息?


    哪怕是皇帝大怒,将他功名除去,他亦要承担此事后果。


    良嫔劝了很久,宁泽世坚决不说情,他后来直接去找皇帝坦白,说是六公主不小心害死了才人与她肚子里的皇嗣。


    宁泽世还说,他愿意去除状元功名,以自己的命抵才人的命,同时用宁家半数家财作赔,赠与甄才人的亲眷,只求皇帝开恩,宽恕六公主,看在还有十四公主的份上,饶恕良嫔和宁家其他人的性命。


    “舅父确实是个正直之人。”李暮歌没想到宁泽世会这么选。


    将真相还给死者的同时,还想出一命相抵的解决办法,同时为家人求情,希望皇帝能够法外开恩。


    如果事实真的只是六公主不小心吓到才人,导致悲剧发生,那宁泽世的处理方法,已经做到了尽可能的公平。


    毕竟六公主是皇室公主,良嫔则是宫妃,哪怕说天子与庶民同罪,也不可能做到同罪同罚。


    庶民杀人要偿命,天子杀人,难道也要天子偿命?不可能,最多断发以代断头。


    放到现代,达官显贵们杀了人,也有的是法子逃脱法律制裁,和普通老百姓是不一样的。


    “对,泽世是个正直的人,他光明磊落,觉得有错应该改进,有罪应该受罚,可是你的父皇,从不是个正直不阿的皇帝。”


    良嫔说到这儿,之后故事的发展脉络便是清晰可见了。


    皇帝得知此事后,先是对宁泽世发表了一番“朕之肱骨,怎能为一小小才人偿命”的言论,随后又说,“吓到才人不过是意外,小六真心悔改便足以,宫里常有妃嫔早产,唯有才人因此而亡,此乃命数,不能怪小六”。


    两段话,将事情盖棺定论,小六没错,全是才人的错,宁泽世是皇帝重视的大臣,不能为一个小小的才人偿命。


    于是十年前的这件事,就此落幕。


    李暮歌早知皇帝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听完良嫔讲述,她胃里一阵翻滚。


    这是真恶心啊!


    “明白了吗?这就是你的父皇,他刚为太子时,说是要效仿太|祖体察民意,于是常去民间游览,期间不知带回东宫多少女子,每一个女子都曾与他海誓山盟,曾与他真心相爱。”


    良嫔说出皇帝过往,她看着李暮歌脸上无法掩藏的恶心,颇觉痛快!她早就想跟人说了!


    “这天底下最为无耻的便是男子,尤其以你父皇为最,现在大公主与太子相争,搅得朝堂鸡犬不宁,西北军养寇自重,你父皇两头受辖制,全是他自找的!他凭什么稳坐天下?他简直连先帝的洗脚婢都不如!当初皎月公主勾结先帝男宠造反,那时皎月公主就该一剑斩了他,他竟然赢了自己姐姐,登上了皇位,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良嫔越说,越控制不住,她双目通红充血,声音越来越大,站在门口守着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母妃,冷静一点儿,你不是想为六姐报仇吗?如果提前被父皇知晓你的心思,别说为六姐报仇了,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李暮歌安静听完这一段,心里的恶心感压下去了些许,因为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


    良嫔深吸口气,随着李暮歌的话平息了心绪。


    李暮歌起身到门口吩咐了一下门口的锦绣和锦文,两人都是跟着良嫔的老人了,多少能了解良嫔的心思,现在听见良嫔吐露心声,也绝不会向外多说半句。


    另外守门的人是李暮歌心腹,白芍和白术绝对不会向外多嘴一句。


    等吩咐完宫人,李暮歌回了屋里,宫人从外头进来,送上热茶与糕点。


    “母妃这两日缠绵病榻,刚刚醒来的时候又没胃口,只吃了些清粥,想必此事已经饿了,不如来点儿清淡好消化的糕点,填填肚子。”


    良嫔还是没胃口,只是想到小六还等着她报仇,况且老皇帝还没死,她凭什么死?


    于是她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吃起来,吃得时候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见良嫔已经恢复理智,李暮歌缓缓开口问道:“母妃,你刚刚说西北军养寇自重,这事儿你是如何知晓的?”


    西北军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是保国安边的战士,若是没有西北军在边关守着,敌人的铁骑早就一路攻入长宁了。


    在小说里,西北军的形象也偏向于正面。


    小说之中,有人之前被荣阳欺负,想要报复失去太子庇佑的荣阳时,就说起过西北军,看在西北军的面子上,放过了荣阳。


    后来西北军被皇帝强行招回京城,并且被皇帝夺了一半军权,家中儿郎更是在此后数年间,一个接一个丧命疆场,等新帝登基时,已经一蹶不振。


    连新帝都感念西北军为国做出的诸多贡献,对彼时夺嫡之争中失败的对手魏王与荣阳公主,多加恩赐。


    养寇自重这四个字,怎么听都和光辉形象的西北军没有干系。


    凌家后来可是有许多子弟都死在敌手,凌家怎么会养寇自重呢?


    李暮歌实在是不太相信这件事。


    良嫔喝口茶,顺了顺嗓子,缓了缓情绪后才开口,“你以为,凌家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不从西北回来?自然是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凌家回了长宁,以后就再不可能踏出长宁半步。”


    良嫔眼神复杂,她幽幽一叹,像是在说凌家,又像是在说其他人:“狡兔死走狗烹,打仗时需要将军,可仗总是会有打完的那一天,到那时,将军该何去何从呢?”


    “那些蛮夷居住之地荒凉,种不了多少粮食,所以每年秋天,他们都有南下打草谷的习惯,就算什么都不做,陛下依旧需要西北军,这仗是打不完的,如何还需养寇自重?”


    与草原游牧民族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属于中原耕种民族的宿命,稳定和不稳定必将会有一战,两边都不愿意打,可谁都不能停手。


    为了生存,都要一直厮杀下去。


    “前些年还好,这几年草原王庭屡屡内战,他们那边大小部落之间的矛盾,比与大庄的矛盾更深,如果不好好养一养,他们自己都能将自己给打灭了国。”


    良嫔足不出户,却对西北的事了如指掌,甚至还知道草原王庭内部的事情。


    李暮歌是站在后世的角度看如今,在她生活的年代,草原与中原早就一家亲了,根本没有战事,她对草原的所有印象,都站在一个时间的顶端,她在俯瞰时间长河里的草原。


    那她能看见的,只有草原的轮廓而已。


    良嫔生活在这个时代,她看见的是当下的草原,草原是什么模样,她看见的就是什么模样。


    “母妃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还请母妃教我。”


    李暮歌不喜欢良嫔归不喜欢,她不喜欢的人多了,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学习知识。


    良嫔此刻看上去特别正常,刚刚那个发疯怒吼的人,像是从未存在过。


    “书中自有黄金屋,一切都在书里,你六姐不爱读书,你以前也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难得你想了解,一会儿遣人到梧桐殿拿几本书过来便是。”


    “好。”


    李暮歌低头,手指摩挲杯沿,热气在手指尖凝结成小水珠,有些微潮湿的感觉。


    被烫得缩了缩手,李暮歌看了眼外头,天色已晚。


    “母妃,你知道大皇姐一直在查西北军吗?”


    “自然,她应该是在查那一批有瑕疵的武器吧?荣阳拿西北军的人来暗杀你,大公主是个特别敏锐的人,估计她看在看见那箭矢的时候,就怀疑西北军有问题了。”


    良嫔疲惫地掀了掀眼皮,她的身体很困倦,精神却一直很亢奋。


    这让她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来。


    “母妃……”


    “你一定要借她们的手,替你六姐报仇!你六姐死得这么惨,绝对有人害她!她死在皇后寝宫,皇后不会对她下手,但也不一定,若是皇后知晓你六姐用了巫蛊之术,她会动手的,是太子,不!也有可能是大公主,她想要让你六姐顶了她的灾星之名,还想祸水东引,让灾星传言落在皇后身上,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刚刚还很正常的良嫔,突然又开始愤怒起来,怒火让她无比难受,她嘴里怒骂着怀疑的对象,手边的茶盏与糕点,都被她掀翻在地。


    李暮歌见状不妙,赶紧喊人,好在楼心澄就在梧桐殿那边守着,她喊一声,对方很快就过来了。


    给良嫔来了几针,良嫔身子一软,倒在了宫人怀中。


    李暮歌让出了主卧,让良嫔躺着,自己则跟楼心澄出去寻了个安静角落谈话。


    “母妃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她特别正常,转瞬又暴躁起来,像是变了个人似得。”


    正常的时候和以前的良嫔没什么两样,一旦暴躁起来,就好像是身体里关了一头野兽,李暮歌从良嫔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儿来自于人的理智,只有满满的愤怒。


    楼心澄不语,只是一味思考该怎么跟李暮歌说。


    良嫔这个病,她以前也见过,而且还见过不少,不过一般都是冷宫妃子得这种毛病。


    良嫔的症状还比较轻,等到后期,会神志不清,每天迷迷糊糊神神叨叨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着可吓人了。


    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会自残自戕,又或者是伤害到他人,是十分危险的病。


    楼心澄拱手一拜,满是歉意地说道:“殿下,卑职医术不精,恐难治愈娘娘。”


    治不好,这种病一点儿都治不好,只能每天寻人看着她,最好是将人牢牢看住,以免发生悲剧。


    李暮歌见楼心澄一脸难色,便知这次病是真棘手了。


    先前才听说良嫔身体好了,李暮歌还想,一个人遭受重大打击后一病不起,怎么可能哭一场就好了。


    人的身体再神奇,也没神奇到这份上吧?


    现在看来,确实没好利索,身体好了,精神没好,反倒精神病得更重了。


    李暮歌动用她有限的医学知识,总觉得良嫔现在的症状,有点儿像是躁郁症,就是一会儿狂躁一会儿抑郁。


    可又不太像,现代医生对人的精神疾病都没法说完全掌控,治疗更是以心理干预和药物同时进行。


    李暮歌一个完全没学过医学的文科生,再加上一个中医大夫,两人除了大眼瞪小眼,此刻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李暮歌动了动嘴唇,问:“能不能,找个和尚?”


    看良嫔以前喜欢往树上挂红绸祈福,李暮歌就觉得良嫔可能是比较迷信的人。


    或许这会儿求助于宗教会好一些。


    楼心澄点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反正她治不了,让和尚来看看,念念经,或许就能让良嫔娘娘好起来了呢?


    两人一拍即合,李暮歌立马往宫外递消息,让颜士玉给她准备点儿和尚道士啥的,主打一个全面,什么都来。


    反正有点儿道行最好,李暮歌现在还想从良嫔口中得知更多有关西北军的事,她没想到良嫔会了解那么多,如果良嫔现在没了,她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又要断了。


    还有就是,前有她亲姐姐死,后她亲娘又疯了,就算外人都觉得她很无辜,一切都是命运作弄,也难免让皇帝那个老登觉得,十四公主不祥,不宜接近。


    李暮歌非常确定,老登一定会这么想。


    为了她日后的前途着想,良嫔可以死,但绝对不能疯!


    第二日,六公主下葬,礼部和一群和尚道士齐聚春和宫,良嫔今日醒来后,精神状况也不错,在看见和尚道士之后,还心情很好地夸奖了一下李暮歌。


    说李暮歌对她六姐上心,这点很好。


    李暮歌笑说都是应该的,转头叮嘱和尚道士给良嫔念静心的经文。


    良嫔以为那些经文是用来超度六公主的,却不知经文全冲着她来了。


    李暮歌看着良嫔有条不紊地主持葬礼,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良嫔今日别在那么多人面前发疯,她精神有问题这件事,就可以暂时压下去。


    良嫔精神有问题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可能一个人好端端的突然疯了,以前良嫔没有表现出来,一个是她能装,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之前良嫔没有受到过极端的刺激。


    可想而知,对于良嫔来说,六公主有多重要,重要到她甚至丧失了求生的意志,同时也能为了给六公主报仇,克服求死之心活下来。


    李暮歌站在人群里看着良嫔,有人也在看她。


    就是淑妃。


    淑妃回去之后辗转难眠,不知道李暮歌到底能不能和她联手,她觉得李暮歌死了亲姐姐,亲娘也快没了,以后肯定需要一个宫妃帮她在皇帝那边儿走动,所以才上赶着去跟李暮歌谈合作。


    没成想,李暮歌当时竟然没有答应下来。


    更让淑妃意想不到的是,良嫔醒了之后,人痛哭一场,身体好转了!死不了了!


    淑妃快气死了,如果良嫔死不了,那她之前跟李暮歌说得那些话不都白说了吗?人家十四公主有亲娘,她上赶着也没法给人当亲娘啊。


    淑妃今天来了之后就一直在盯着李暮歌看,李暮歌又不是什么迟钝的人,她当然能感受到淑妃那双眼睛里的探寻目光。


    在淑妃按耐不住想要当众开口之前,李暮歌先行离场,像是哭累了,回去休息一下。


    前头有良嫔主持,她这个妹妹离开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她一离开,立马有春和宫的宫人上前,请淑妃娘娘到后头坐坐,休息一下。


    淑妃想都不想便点了头,旁人看见淑妃离开也没当回事,淑妃今天能来,她们才震惊呢。


    只有良嫔身边的大公主注意到两人前后脚离开了。


    她看了一眼,没有派人去盯着,只是心里多少有点儿异样,六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大公主有些很好奇。


    淑妃到的时候,李暮歌已经倒好茶等她了。


    见她进来,李暮歌轻声说道:“淑妃娘娘,坐吧。”


    第40章


    “十四, 你母妃她可真是个冷心肠,虽说有两个孩子,总有一个会受偏爱, 但如她这般偏心的母亲实在是少见啊。”


    淑妃坐下后迫不及待开口离间, 恨不得马上让李暮歌看清楚良嫔的真面容,弃了良妃,跟她走。


    李暮歌能明白淑妃的焦急, 但是她不能明白,淑妃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她。


    “娘娘, 如今我母妃已经大好,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容易伤了我母妃的心。”


    李暮歌就差直接说, 良嫔好了,她以后还是一个有亲娘的公主,就算淑妃支持她, 与她联盟, 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娘。


    皇帝不会允许,覃家也不会同意。


    让淑妃再选别人。


    其实在得知良嫔有疯病之前, 李暮歌是想要覃家支持的,她也有法子让覃家支持她,但是现在, 她很担心淑妃知道良嫔有疯病, 会直接将此事捅出去。


    到时候她的名声会变得很不好,世人多愚昧,根本不会想着谁是受害者,他们只会想,这个人的亲眷都倒霉, 死的死疯的疯,一定是这个人有问题,要远离这个人!


    天煞孤星命格的人为什么在各种小说和现实里都过得不好,还不就是因为这个?


    李暮歌不会让自己成为千夫所指的灾星。


    淑妃深吸口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十四,你再考虑考虑,你六姐也是死于巫蛊之术,难道你不想给你六姐报仇吗?就算你不想报,你母妃也一定会报!说句实话,本宫与你母妃同在宫中数十年,你母妃是个什么性子,本宫自问比旁人了解。”


    淑妃顿了一下,见李暮歌似乎有些兴趣,才继续说:“你母妃这人,面上看着像个菩萨,从来不生气,一心捧着书读书,实际上,她想要的可多了。年轻的时候想要帝王的恩宠,孩子大了,想要孩子比别人更强,只不过她想要得,从来没有留存过。”


    淑妃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几分伤感。


    其实良嫔的现在,何尝不是她的现在呢?


    在宫里,有谁能得到一切,留得住一切?


    “娘娘,今日时辰不早,一会儿长安还要出去送殡,就不留娘娘说话了,有件事,长安可以告诉娘娘,听说十年前有个才人一尸两命,她也是死于巫蛊之术。”


    淑妃身上一凉,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没有跟李暮歌说。


    她没想到李暮歌竟然也知道此事。


    淑妃想要跟李暮歌再说两句。


    李暮歌起身已经走到门口了,到了门口后,她停了下,又转过来到淑妃跟前低声说:“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觉得,南疆是巫蛊之术的起源地,只要有人使用巫蛊之术,必定是南疆的人,可谁还记得,前朝巫蛊之术盛行的地方,根本不是南疆,而是在这后宫啊。”


    说完,她不等淑妃反应,大步走了出去。


    淑妃愣在原地,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她像是青天白日遭雷劈,一下子人就清醒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淑妃的宫女过来,对着她轻唤两句,等淑妃回过神时,宫女已经上手将她额角的汗珠全部擦去。


    “娘娘,您的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宣太医啊?”


    宫女很是担心,因为淑妃此刻的脸色不是不好,完全是面无血色,犹如死人!


    “不、不用,不用,回华景宫,对了,我有事与父亲说,叫父亲有空与我一见。”


    淑妃此刻特别慌,连自称都没了,直接称“我”。


    后宫的妃子不能随便见家中人,哪怕淑妃是四妃之一也不行,但淑妃现在没了孩子,她父亲又身居高位,跟皇上说一句,见一面并不算什么大事。


    甚至都不用去跟皇后说。


    淑妃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李暮歌的那句话,巫蛊之术盛行之地,除了南疆,还有宫里。


    前朝齐哀帝的后宫,使用巫蛊之术的人数不胜数,各种害人的手段,大部分都是那个时候面世。


    南疆的巫蛊之术只是养一养蛊虫,有些手段,但并不多,害人的法子哪里能有宫里想出来的多。


    宫里这些人,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一亩三分地,每天睁开眼睛,除了斗就是斗,为了家族,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斗。


    那么多人认认真真的想着如何要人命,自然能想出千八百种杀人的法子。


    大庄的长宁城就是前朝的都城,大庄建国之初,百废待兴,而前朝的宫殿庙宇修得十分气派,太|祖秉持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直接将前朝的都城都收下来了。


    虽说经过两百余年的修缮再造,现今的都城早就不是当初的都城了,但一些书籍还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书上记录着各种各样的奇闻轶事,全都是曾经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


    史馆之中,这一类书籍最多。


    李暮歌之前让颜士玉去史馆找找更多有关凌淞舍人的记录,颜士玉打着颜士珍的名义自由出入史馆,找了不知多少有关南疆的书籍。


    其中不乏前朝流传下来的,宫廷秘闻。


    出殡的事情忙完,天都黑了,这几天李暮歌几乎要日夜颠倒,此刻闲下来,就想回去睡个觉,养养精神。


    李暮歌在路上走着,蓉娘子就等在了前头。


    “蓉娘子为何在此?是大皇姐有事寻本殿下?”


    李暮歌一见到蓉娘,就知道今天晚上补觉是补不了了。


    “殿下英明,正是大殿下寻您,请殿下跟婢子来。”


    蓉娘对李暮歌笑了笑,态度很和善,带路的动作也很明确,完全不给李暮歌拒绝的机会。


    李暮歌能怎么办呢?她只能乖乖跟着去。


    正好,她可以顺势问问有关七皇子的事情。


    大公主今日就住在宫里了,她请李暮歌的地方,是陈妃以前的宫殿——万合宫。


    万合宫这个宫殿,听上去就很霸道,据说皇帝还只是一个普通皇子的时候,就住在万合宫。


    后来赐给陈妃,大公主出宫建府前,也住在此处。


    万合宫很大,李暮歌看着和皇后的凤仪宫没什么太大区别,这个建筑明显有些违制了。


    无所谓,皇帝不在乎,就没人会在乎。


    大公主也累了一天,她身为最大的公主,哪个弟弟妹妹死了,她都得出面。


    不然回头就会被言官在朝堂上弹劾。


    见到李暮歌进来,大公主笑了笑,招手让她快坐过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面前燃着熏香。


    李暮歌也习惯了这种品香的社交活动,到了跟前后跟大公主行了一礼,随后拖鞋到了床上。


    “这两日辛苦你了,今天送走小六,想着你应该有些空闲了,这才让蓉娘去寻你,今日不如你就住在这万合宫。”


    大公主的态度非常友好,李暮歌现在没了亲姐姐,只会跟她更亲近。


    李暮歌摇摇头,眉目间是难以掩盖的疲惫与忧愁,“多谢大皇姐关心,只是母妃她这几日身子骨不是很好,我不太放心,春和宫和梧桐殿离得近,还是回去睡吧。”


    “唉,良嫔的身子到底如何了?听闻你请了不少太医过去,最后只有那位楼小太医留下了,之前皇姐倒是从未经由那位楼小太医诊治,不知她医术比之楼太医如何?”


    “皇姐身体康健,还是不要和那些太医碰面最好。也是巧了,楼太医前段时间摔了腿,这些日子一直没在太医院,只好叫楼小太医过来看看,没想到楼小太医真有些实力,尤其是一手针灸,世所罕见,不说无人能及,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实力了。”


    李暮歌有意多说说楼心澄的事情,加深旁人对楼心澄医术好的印象,这样一来,等以后楼心澄说良嫔身体不好,良嫔就能好好呆着了。


    李暮歌在得知良嫔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没事儿不能让良嫔外出,有事儿更不能让她随意外出,万一她在外面犯了病,那就麻烦了。


    李暮歌没想过要良嫔的命,在她没找到第二个可以托举她的宫妃前,良嫔还需活着。


    不过良嫔如果病死了,那她也没办法,生死由命,她能怎么办。


    大公主不知道坐在对面的妹妹,满脑子都是活啊死啊的事情,她只想知道,李暮歌和淑妃到底聊了什么。


    “楼小太医出身楼家,自幼得楼太医教导,从前无甚医术高超的美名,没想到多年下来,已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大公主想起了盛天皇帝在时的一些事情。


    “也是,上一次看见楼小太医,还是她刚入宫的时候,那时她才十六岁,与你现在一般大,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晃多年过去,她如今已年近三十,先帝去了十五年了,皇帝也老了。


    而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皇位,如今还是没有着落。


    大公主心情突然变得不太好了。


    “那将来,皇妹肯定也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帮扶大皇姐,一如今日楼小太医帮楼太医一样。”


    李暮歌又开始说好话了,她这话戳在了大公主心头,让大公主瞬时情绪转好。


    “如果本殿下的每一个弟弟妹妹,都能如小十四一般乖巧听话,那就好了。”


    尤其是太子,太不听话了!


    李暮歌这话没法接,毕竟她也不是很符合乖巧听话这四个字。


    “今日,淑妃娘娘来寻我了,大皇姐,她认为十皇姐也是被巫蛊之术所害,她想与我联手寻找那个在宫中使用巫蛊之术的人,她还同我说了一件有关西北军的事,我觉得合该注意一些。”


    李暮歌想了想,还是打算将有关西北军的一些事情,告诉大公主。


    对付太子,大公主才是主力军,如果大公主不出面,光凭现在的她,很难重创太子。


    大公主没想到,李暮歌会直接将淑妃找过她的事情对自己和盘托出。


    有了李暮歌这个举动,她愈发相信李暮歌是个好妹妹了。


    “听她的话,她觉得使用巫蛊之术的另有其人?”大公主其实也是这个想法。


    原本她和大驸马都觉得,六公主是那个与巫蛊之术有关的人,没想到六公主也死于巫蛊之术,总不可能六公主要杀自己吧?


    或许在这宫里,还藏着其他人。


    大公主不得不重视此事,她人虽然不住在宫里,但是她经常来宫里啊,巫蛊之术防不胜防,谁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中招了。


    至于西北军的事情,大公主不觉得淑妃能知道有价值的情报,覃家现在俨然一副要放弃淑妃的架势了。


    没了覃家相助,别说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淑妃连眼下的皇宫都摸不清楚。


    李暮歌将拿来忽悠淑妃的那一套说辞说出来,大公主听完后果然如淑妃一样,先震惊,后恍然。


    等大公主消化完那些后,李暮歌接着说:“关键不在于巫蛊,在于西北军,淑妃娘娘知道我与三皇姐有仇,为表明她的诚意,她才将此事告知于我。”


    听到这儿,大公主有些好奇了,难不成覃家其实还没有放弃淑妃?


    “淑妃娘娘说,西北军养寇自重。”


    大公主听到“养寇自重”四个字,那些一直以来缠绕在她身侧的迷雾,此刻终于散开。


    为何凌家会和杨家凑在一起,为何西北军会愿意拿走工部有瑕疵的武器,为何西北军因杨家子打了败仗,丝毫没有追责杨家子弟的意思,还将此事瞒报。


    “如果西北军养寇自重是真的,那杨家子就是背了个天大的黑锅啊。”李暮歌顿了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位闯了大祸的杨家人,最后憋出来一句感叹,“他给西北军平了多少账啊!”


    好一个平账纨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