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颜士玉对李暮歌所说的前程没什么想法, 她更担心李暮歌的安危。


    可惜她们没那么多时间说话,宫里来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颜士玉只好眼看着李暮歌独身一人回宫, 像是在看易水边的刺客, 走向宏大悲壮的结局。


    颜士玉这番表现,搞得李暮歌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不能全身而退了。


    不能就不能呗, 反正她能重开!


    想到这儿,李暮歌又支棱起来, 在宫门口和大公主的人说了两句后,她终于进宫了。


    和李暮歌所预料的不差分毫,大公主会在得知此事后, 第一时间进宫,并且想办法保住她。


    李暮歌估计此刻大公主要用尽全身力量,才能压住疯狂上翘的嘴角, 不然她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狂笑出声。


    荣阳一直以来都很嚣张, 但她很有分寸,她从来没有嚣张过头, 每一次都正好卡在那个边缘,大鹏展翅。


    大公主很讨厌太子,更是厌恶荣阳, 可一直以来就是没什么对付荣阳, 行之可效的办法。


    荣阳重视的人不多,凌家、贵妃和魏王。


    李暮歌想,如果她是大公主,没有重开作为后路,她肯定也会选择忍耐荣阳, 不会跟对方产生冲突,因为荣阳的软肋实在是难对付。


    不说在西北的凌家,就光说宫中的贵妃与正儿八经的皇子魏王,这两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现在大公主人在家中坐,福气天上来,好消息直接砸她脸上,她心里恨不得将李暮歌给供起来了,只要李暮歌能想办法将她讨厌的人一一铲除,她能真的将李暮歌当活菩萨看。


    这些想法,李暮歌是不知道的。


    甚至李暮歌到紫微宫的时候,她一个人都没看见,只看见皇帝了。


    皇帝坐于上位,脸色阴沉得可怕,抬头看向李暮歌时,那目光就跟传说中吃小孩的恶鬼一样恐怖。


    李暮歌进去后便直接跪地,像是被吓傻了,“父皇,父皇,五皇兄他、他死了,他被天罚之火活活烧死了啊!”


    她的眼泪唰唰地掉,哭得鼻子眼睛一片红,瞧着特别可怜,真是被吓得够呛。


    皇帝盯了她一阵,发现李暮歌是真的在哭,而且非常伤心,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别哭了,起来吧。”


    皇帝想着底下人送上来的情报,一时之间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底下人看错了。


    魏王今年十九,马上便要二十了,他是个近乎成年的男子,身材随了皇帝,高大魁梧,手脚有力,这样一个成年男子,他能被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年人从楼上推下去?


    这就跟之前有人说,不会游泳的十四公主,让会游泳的十一皇子溺毙一样,皇帝压根没法相信一点儿。


    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啊!


    “你为什么会和你五皇兄一同出现在文绮楼?”


    皇帝心里不太相信,嘴上还是要问一问,他还是抱有一定的怀疑。


    李暮歌收回狠掐自己的手指,站直身体,抹去眼泪,哭得有些打嗝,断断续续说道:“文绮楼举办文会,儿正巧在文绮楼吃饭,便想去三楼看看有没有名家大儒来访,没想到上去就碰见了五皇兄,皇兄说,他是来看看五皇嫂侄儿写诗写得如何……”


    短时间里,皇帝也没法查出太详细的事情,李暮歌说的话,和表面上的情报没有两样。


    李暮歌这几日经常在文绮楼吃饭,皇帝想起来,文绮楼正好在国子监附近,李暮歌顺路就能去了。


    所以李暮歌出现在文绮楼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反倒是魏王,他居住的魏王府距离文绮楼可远了,如果不是特意赶往,魏王几乎不可能顺路去文绮楼。


    “坐吧,别站着了。”


    皇帝可算松口让李暮歌坐下,李暮歌委委屈屈地落座,望向皇帝的眼神里满是信赖。


    “父皇,五皇兄说这是天罚之火,他为何会被天罚啊?还有,若是让三皇姐知晓,儿当时就在五皇兄身前,却没能救下皇兄,三皇姐她会不会,会不会恨我啊?”


    李暮歌表演了一个惊慌失措,又继续表演弱小可怜。


    皇帝也在苦恼这件事,荣阳可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她平日里无理都要搅三分,更不要说她弟弟是真死了。


    李暮歌不管动没动手,都会被荣阳视作凶手。


    “唉,为什么魏王会摔下楼去?可是有人推他?”


    皇帝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能找到第三个人,让荣阳不要盯着十四一个人。


    “儿只记得,当时五皇兄好像是喝多了,脚步虚浮,面上满是红晕,他走到窗边开窗吹风,儿并未多想,谁知不足片刻,五皇兄就像是看见了鬼似得,惊恐大喊着,转身就从窗户跳下去了!”


    “十四,在他人跟前,切莫提及鬼祟一事,天下无鬼。”


    “是,儿知晓了。”


    皇帝能从李暮歌的描述里,看见魏王当时惊恐的模样,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害怕到直接跳下去呢?


    联想到天罚一事,皇帝不禁将工部主事烈火焚身而亡一事,与魏王扯上关系。


    见皇帝陷入沉思,李暮歌知道,这一步她算是走对了棋,皇帝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纵容疼爱荣阳。


    又或者皇帝是比较重视荣阳的,但并不重视魏王,魏王的死活他纵然关心,可他更关心朝政。


    也是,什么东西多了就没什么可稀罕的了,孩子多了同样如此,宫里每隔一两年还会有新生儿降世,现在排序都排到二十开外了。


    李暮歌记得后期还有官员上书,希望公主和皇子分开排序,被大公主给撅回去了。


    因为一旦分开排序,太子就会成为大皇子,嫡长全占了,地位更稳固了。


    “有一件事,儿不知当说不当说,若是儿讲错了,还请父皇恕罪。”李暮歌给了皇帝反应时间。


    皇帝皱了皱眉,直觉李暮歌说的事情应该不是件小事,又有麻烦要来了。


    “尽管讲,朕恕你无罪。”


    “五皇兄在跳下去之前,口无遮拦,说了很多话,其中有一段是说工部侍郎崔明璋,他说,‘崔家子欺人太甚,贪婪无度,今日且让你清楚,不听话的人是什么下场!若还不听话,陈录今日便是尔日后下场’!”


    李暮歌用魏王的语气说完那一段话后,便缩着脖子坐好,像是在等待狂风暴雨的到来。


    皇帝显然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有些发晕,半晌才回过神来,刚刚他只是猜测起火一事与魏王有关,现在他彻底明白了。


    明白过后,便是大怒,皇帝怒吼道:“他想造反不成!喊荣阳滚过来!”


    李暮歌抬手捂住上扬的嘴角,她看着皇帝,好像看见了一个庸碌的中年人。


    他多么平常啊,他小心翼翼维持着手中的权柄,不容任何人窥伺,他曾经意气风发,聪慧狡黠,现如今早就被权力侵入骨髓,成了权力的奴隶。


    他自以为掌控天下,却不知,他其实什么都控制不了,甚至连自己的思想,都是那么浅显易懂。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李暮歌后知后觉想起了曾经学过的课本内容,当时她只会死记硬背,此刻,她对此有了新的认知。


    感谢现代教育,要不是现代教育,她还想不出天罚这一招,如果没学过现代知识,她哪儿知道煅烧骨头出白磷啊。


    那么一小瓶白磷,可废了李暮歌许多功夫,她只是知道原理,具体过程需要一点点摸索,而且过程还很危险。


    好在大庄此前有一定炼丹基础,用到的一些材料能够在市面上找到,比如浓硫酸也就是绿矾油,需要拿它跟骨灰混合。


    再比如水冷凝管,一开始李暮歌打算用琉璃管代替玻璃管,没想到物资丰盛的长宁城里,胡商带来的琉璃全都是瓶子和杯,她只好用铜管代替。


    其中困难不一一论述,反正很艰难才搞出那么一小瓶。


    李暮歌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文科生巅峰了,再多操作真做不出来。


    荣阳很快就到了紫薇殿,她进来后看见李暮歌,表情很冷淡。


    李暮歌还以为她会看见第二个淑妃,当时淑妃几乎要在十公主和十一皇子的棺材前哭死过去了,谁知荣阳的反应是这样。


    她与魏王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应该很好,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李暮歌不明白,于是她仔细观察荣阳,发现荣阳眼角通红,半张脸有些红肿,扑了许多粉才遮住那红印。


    不是荣阳反应过于平淡,是荣阳没法有太大反应,她脸上的粉太厚重了。


    这么多粉还能看清底下的红印,李暮歌猜是有人刚刚打了荣阳,荣阳为了不御前失礼,也是为了不在她这个敌人面前丢脸,才会扑粉掩饰。


    谁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荣阳?答案不必多说,自然是贵妃。


    魏王的母亲,也是荣阳的母亲。


    接下来的对话,主要围绕皇帝对魏王行为的不满展开。


    荣阳在得知李暮歌先进宫,父皇让自己“滚”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父皇知道了一部分事情,好在知道得并不全面。


    荣阳路上想过这种情况,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李暮歌也不可能泼太多脏水到魏王身上,果然李暮歌只是点出了崔明璋与魏王关系不一般的事情,还有就是放火烧工部一事,可能与魏王有关。


    “父皇,工部一事大理寺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太子今晨已经递上了折子,此事已经结案了,又怎么会与五弟有关!至于崔侍郎,他是世家望族出身,这些大世家一向看不起如凌家一般的武夫,五弟与这些世家之流有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况且十四皇妹也说了,当时五弟已经喝醉,醉酒之人说出的浑话,岂可当真?”


    荣阳大概从来没有说过这么讲道理的话。


    反正李暮歌是没从她嘴里听到过,现在听起来还算中肯,有理有据,原来荣阳会讲道理啊。


    以前不讲道理一味嚣张,是觉得别人不配听她讲道理吗?


    李暮歌不语,只一味地在心里蛐蛐荣阳。


    皇帝在家事上没什么立场,在国事上也日渐糊涂了,他年轻时候心气足,什么都想争一争,看见不顺眼的就想管一管,以太|祖皇帝为目标,兢兢业业地扮演明君。


    上了年纪之后,就开始只爱看“大团圆”式结局了,像是李暮歌看小说,小时候看虐文还挺带劲,大了真看不得一点儿虐。


    此刻皇帝听了荣阳的话,愤怒的情绪便被驱散不少。


    如果李暮歌现在站出来,继续添油加醋,皇帝很可能会重燃怒火。


    李暮歌站出来了。


    她开口了。


    她说:“父皇,当时五皇兄确实醉的糊涂了,三皇姐所言不错,醉酒之人说得浑话如何能当真?而且五皇兄平日里最是孝顺父皇,敬爱太子,他怎么可能有造反之心呢?想来是一场误会,三皇姐,十四刚刚说错话了。”


    李暮歌完全是向着荣阳说了一段话。


    皇帝认为要造反的人是魏王,魏王都死了,真坐实他造反一事,又能有什么结果?


    对荣阳来说不痛不痒,只要西北军还在边关一日,贵妃和荣阳便会在皇帝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而且比起让皇帝下手杀荣阳,李暮歌更想自己亲自动手。


    她觉得,亲自动手的感觉好极了。


    荣阳不知道李暮歌要干什么,反正无事献殷非奸即盗,她冷哼一声,没有顺着李暮歌的话说下去。


    皇帝冷静下来,但怒气未消,对魏王印象大跌,“你上书将魏王葬入皇陵的折子,拿回去吧!魏王年岁不足,尚算夭折,依祖制,不可葬入皇陵。”


    “父皇!五弟马上就要二十了,只差不到半年,求父皇开恩!”


    荣阳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无情,魏王都十九了,还对外说是夭折,这话谁信啊!


    “荣阳,你要违抗君命吗?”


    皇帝并不想在百年后看见让他不舒服的儿子。


    李暮歌在旁边,心情大好,第三次皇陵清除计划,成功!


    这才是李暮歌一开始的目的,她如果不说刚刚那段话,难免皇帝心软,开口破例,毕竟魏王距离二十岁太近了。


    入皇陵几乎是每一个皇室宗亲的执念,如果不能入皇陵,那就等于被皇帝抛弃了,日后皇帝祭祀,再也没有他们的身影。


    李暮歌作为一个死后想把自己骨灰烧成粉钻的现代人,不理解古人对宗族,对死后事的执念,不过她尊重,并且她会用顶格配置来对付她的敌人。


    敌人在乎的,她一定要毁掉。


    荣阳又求了皇帝几句,最后皇帝不耐烦,直接将赶了出去,李暮歌跟着一起离开紫薇殿,路上荣阳和李暮歌两人一起走,谁都没说话。


    李暮歌发现,她不是很了解荣阳,今天荣阳的反应和她推测中的反应相比,相距甚远。


    例如此刻,她觉得荣阳很可能会对她破口大骂,阴阳怪气她,又或者是直接动手。


    谁知一路沉默,直到分开,荣阳都没有搭理过她。


    这是要将沉默和无视贯彻到底?


    李暮歌看着荣阳离去的背影,终于确定,荣阳真不打算说话了。


    自闭了不成?


    “殿下,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荣阳殿下可为难您了?”


    苦等在紫薇殿外的翠玉一看见李暮歌,里面迎上前来,小心问候,生怕李暮歌受了委屈却不说。


    “并无,三皇姐很讲道理。”


    翠玉听了这话,还以为李暮歌说错了,她啊了一声,一脸疑惑。


    “你没听错,三皇姐刚刚进去,与本殿下和父皇,讲了好多道理,可惜父皇怒气未消,五皇兄是不可能入皇陵了。”


    李暮歌这一段话,好像是站在第三视角,阐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李暮歌的话公正性拉满,翠玉却更听不懂了。


    “殿下您说得,是荣阳殿下吗?”翠玉还是没法想象荣阳公主讲道理的场景,见李暮歌真的没事,她松了口气,将不相关的人抛之脑后,“只要殿下无事便好,娘娘可担心了,连六殿下都从宫外赶回来了,此刻娘娘和六殿下都在梧桐殿等着呢。”


    “既然母妃和六姐都在等我,那就赶紧回去吧,父皇心情不好,大理寺应该很快就会结案了,五皇兄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


    李暮歌说着,抬腿往梧桐殿走,长长的台阶,一步步向下,看着空旷的广场,李暮歌心情甚佳。


    连带着去见良嫔和六公主的脚步都变得轻快很多,因为她知道,梧桐殿等着她的是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魏王殿下会这么年轻就去了,可怜了五王妃还有小世子啊。”


    翠玉不无感叹,她跟随良嫔入宫的时候,魏王才刚出生没多久,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牙牙学语的婴孩,竟先走一步了。


    “皇嫂年纪轻,若是父皇准许,大可改嫁。至于小世子……这不是还有贵妃娘娘和三皇姐吗?魏王的王位总归是能到小世子头上得。”


    “话虽如此,但荣阳殿下府上没了驸马,贵妃娘娘又常年身居后宫,若五王妃当真改嫁了,小世子日后可就难了。”


    小世子才刚出生不满三个月,上次万寿宴,魏王都没敢将小世子带到宫里来。


    “是啊,小孩子最脆弱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事,不是亲生父母,难免照顾时不够精心,出点儿疏忽就是大事,更不要说,那位小世子先天体弱多病了。”


    翠玉没想到未曾谈婚论嫁的十四公主,竟还知道这些事情,“殿下所言极是。”


    李暮歌抿唇垂眸,自古以来,复仇都是一个大命题,无论是古人还是现代人,都认为复仇具有一定正确性,甚至连相对完善的现代法律中,复仇杀人和普通杀人量刑标准都不一样。


    有些东西,不会记载于明面上,它是每个人心中的准则,是不会说出来,却一定会被人遵守的潜规则。


    所以古往今来,都讲究一个斩草除根。


    在李暮歌的沉默中,她带着一串以翠玉为首的春和宫宫人,到了梧桐殿。


    梧桐殿外,郭勇领着禁军在看守,看见李暮歌的身影,郭勇松口气,赶忙唤来梧桐殿的宫人,让那宫人入内禀报,告知良嫔娘娘和六公主,十四公主回来了。


    “末将见过长安公主!问殿下安!”


    待李暮歌走近,郭勇领着手下行了一礼。


    李暮歌抬手示意他免礼,“有劳六姐夫在此等候了。”


    “殿下哪里的话,末将职责所在,不敢居功。”郭勇被李暮歌一句姐夫,喊得满脸通红,他和六公主刚定下成亲的日子,眼下还没正式成亲。


    李易曲和郭勇感情不错,两人自幼相识,自定亲之后,算是谈起了恋爱,如今也谈了两年了,郭勇性子内敛,不如李易曲强势外放,夫妻俩算是互补。


    关键是郭家已经出了好几个将军,宁家书香门第,郭家算武将世家,文武结合才算是强强联手。


    这门亲事,良嫔为李易曲安排得极好。


    不过从婚事安排上,看不出良嫔是否真的有意让李易曲夺位,因为无论是郭家还是宁家,都只能算中等偏上的家族,郭家比不得凌家,宁家更比不得杨家,对上太子党,几乎全无还手之力。


    李暮歌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弄垮太子党,她有点儿杀得顺手了的感觉,这种复仇真的让人上头,每次杀了一个人后,李暮歌都迫不及待想要再动手。


    这种想法很不好,非常不符合当代大学生的心理健康。


    李暮歌想到这儿,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杀意,与郭勇寒暄了两句。


    正巧梧桐殿里,锦文走了出来,良嫔让李暮歌进去。


    “母妃没有喊六姐夫一起吗?”


    “殿下莫要打趣末将了,娘娘和六公主已经担心了一下午,殿下快进去吧。”


    郭勇赶忙让李暮歌进去,等李暮歌笑着入内,他长松一口气,旁边的禁卫与他关系不错,开口也跟着打趣。


    “驸马可是想六殿下了?不如也进去看看?”


    “还未成亲便如此茶不思饭不想,公主与驸马日后定然夫妻和睦,恩爱无双。”


    郭勇哈哈一笑,对上十四公主他不敢怎么样,只能老老实实任人揉捏,对上这群禁卫,他难道还怕吗?


    “你们几个,一会儿去校场拉练!”


    几个禁卫哀嚎连连,要不是顾着在宫中不得大声喧哗,他们都想跪下来求郭勇放过他们了。


    郭勇不为所动,安排好防守的禁卫,带着另外的人离开了,他身为禁军副统领,不好总在一处地方呆着。


    李暮歌进屋时,不光看见了良嫔和六公主,还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皇姐?”


    正是打扮低调的大公主,她身上穿着得是普通宫人的衣服,蓉娘就在大公主身后奉茶,大公主坐在主位,与良嫔各分左右。


    六公主则坐在良嫔下首,一身金银装饰十分夺目。


    “难道我这一身打扮还不够张扬,不然十四妹妹怎么只瞧见大皇姐了?”


    六公主开口说道,一句话将场上气氛拉了起来,大家都面上带笑,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六姐夫就在梧桐殿外,还特意告知于我,说六皇姐在母妃这儿等我,担心我的安全。”李暮歌边说边进屋,先给良嫔和大公主行了一礼,随后又冲六公主行礼,“给六姐行礼,还请六姐莫要生气。”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姐姐不会生你气的。大皇姐同样担心你的安危,只是她住在宫外,进宫不太方便,情急之下才换了身衣服低调入宫,你可别说出去啊。”


    六公主起身亲自扶起李暮歌,画着红色蔻丹的手指甲划过李暮歌的手腕,让李暮歌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暮歌顺着六公主的力气起身,又跟着六公主一起,坐在了良嫔下首,也就是六公主身边。


    她现在的位置,在礼法上来说,是全屋最卑微的一个位置了。


    但李暮歌没有丝毫不适,示弱于人才是王道,在场三个人她都不想撕破脸,那表现得再弱势一点儿又有何妨呢?


    反正谁才是真正的弱者,在结局揭晓之前,没有答案。


    “让大皇姐担心了,是妹妹的不是,好在父皇明察秋毫,五皇兄是酒后不慎跌落,至于他为何会被烧死,想来日后父皇会给朝臣与贵妃娘娘一个交代。”


    李暮歌不再说客套话,将在场人最关心的问题三言两语说完,良嫔闻言,当即卸去了身上如临大敌的气势,甚至还拱手拜了拜四面,口中念叨阿弥陀佛,说是佛祖保佑。


    很庆幸李暮歌没有惹上荣阳贵妃一脉的样子。


    大公主则是表现出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一个劲儿地说,还好李暮歌没事,她刚刚都想上书一封,为李暮歌求情了。


    李暮歌陪着这三位影后演了半天戏,一直到快要用晚膳了,影后一号大公主终于退场,她得在宫门落锁前离开,便不久留了。


    等大公主一走,良嫔立马变了模样,伸手戳了戳李暮歌的额头,口中说道:“十四啊十四,你究竟是随了谁的性子,怎么能接连捅出这样大的祸事!前有淑妃,后有贵妃,你不要你这条小命了,为娘还心疼我儿的性命呢!”


    “哎呀,母妃轻点儿!老五要作死,关十四什么事!快让阿姐看看,额头疼不疼?”


    六公主刚送完大公主,回来就看见李暮歌被良嫔戳脑壳,赶紧上前来制止。


    李暮歌捂着有些泛红的额头,摇摇头表示不疼。


    “唉,本来就不大聪明,若是被戳坏了,那就更傻乎乎的了。”六公主说着,不满地看向良嫔,“母妃,十四都及笄了,又不是小孩子,不能这么对她。”


    “别说及笄,就是三五十岁了,那在母亲眼里也是个孩子!你不学好,少带坏你妹妹!”


    良嫔嘴上不服输地说着,身体则很诚实地后退了两步,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随便动手。


    真是母慈女孝的一幕,看得人胃里酸酸的。


    有点儿犯恶心了。


    “母妃,六姐也是心疼儿,六姐是最好的姐姐了!比荣阳好,六姐你不知道,五皇兄死得那样惨,我在紫薇殿看见三姐的时候,她脸上一点儿悲色也无,好似死了的人和她无关一般。”


    李暮歌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我死了,母妃和六姐一定会哭得昏天暗地,痛不欲生的。”


    荣阳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太要强不是好事,这不,不在人前哭,转瞬就能成为政敌攻击的把柄。


    李暮歌都能想到,明天绝对会有言官弹劾荣阳公主不近人情,亲弟弟死了都面无悲色,太过冷漠无情了。


    良嫔听了李暮歌的话后,侧过头去,没有对上李暮歌像是闪烁着孺慕光芒的眼睛,口中胡乱应答着。


    六公主则没有一丝异样,信誓旦旦地说,李暮歌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肯定会哭晕过去,所以李暮歌千万不能出事,以后要万般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这种戏码,偶尔演一演还行,时间久了,李暮歌就有点儿受不住了,她脸皮还是没有真正的古人厚。


    于是话说得差不多,李暮歌便推脱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良嫔和六公主留她吃晚膳,今夜六公主会在良嫔这里过夜,李暮歌面色惨白地说,自己脑海中还不时会出现五皇兄活活烧死的画面,她吃不下去。


    她不光说,她还试图用文字详细描述一下人活活被烧死是多么惨烈的模样,等李暮歌离开的时候,良嫔和六公主也面无血色,没什么胃口了。


    据说当天晚上,梧桐殿根本没叫晚膳。


    走出梧桐殿后,李暮歌就不再关注那两位不知在想什么的影后了,她有时候真想点一首演员唱给这些人听。


    说话的方式能不能简单点!高兴地想要放鞭炮那你就去放,别拉着她复盘了!


    她这个真下手杀人的人,都被搞得没什么兴致了。


    回了春和宫,李暮歌换了衣裳,命人去烧水,自己则百无聊赖地倒在床上,享受这一刻的放松。


    “对了,记得命人去跟颜士玉说一声……算了,估计她早就知道了。”


    李暮歌这会儿想起可怜的下属,原本想让人跑一趟,随后想到大公主此刻应该已经回府,便让人别去通报了。


    颜士玉肯定能从大公主那里听到她平安无事的消息,现在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没必要动用有限的人力去传递无用的消息。


    李暮歌心安理得的蹭了大公主的情报系统,还觉得下属也一定会去蹭。


    颜士玉去了吗?


    去了,她人现在就坐在亲姐身边,听着大公主给她和她姐“汇报工作”。


    大公主简单说了一下宫里发生的事情,最后得出结论,魏王可能真不是十四杀得,十四没有那个本事,光明正大杀了人,还能让皇帝和荣阳都放过她。


    “老五平日里骑□□通,还说自己千杯不醉,谁知最后竟因喝多了,摔下楼直接当众摔死,死得可真是太难看了,有辱皇家脸面,想来父皇不会让他入皇陵。唉,酒为狂药,纵之戕命,宫里军中都说喝酒误事,他还偏要喝,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公主感叹着,颜士珍没说话,颜士玉后槽牙都要咬烂了。


    颜士玉深觉十四公主应该就是觉得,大家都认为她做不到,所以她才敢光明正大,当众下手。


    颜士玉其实也有些弄不明白,十四公主究竟是怎么制服魏王,让魏王老老实实带着那一瓶子“白磷”从楼上坠下,任由鬼火焚身也不动弹的。


    颜士玉看过现场,魏王就老老实实躺在地上让“天火”烧,除了疼痛喊叫外,没有任何挣扎。


    就像是被人压着一般,挣扎不得。


    那场景别说愚昧无知的百姓,颜士玉当时看见的时候,都觉得是鬼神作祟了。


    “世上绝无鬼神之事,一切都是人为,荣阳公主倒行逆施,想来是有人看不惯,出手相助,以牙还牙。”


    颜士珍像是看出妹妹对此事的怀疑,低声同颜士玉说道。


    “你亲眼目睹了魏王坠楼,一定是吓着了,晚上要不要阿姐陪你睡?”颜士珍见颜士玉还是闷闷不乐,哄她说一起睡觉。


    颜士玉赶紧摇头,“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哪儿那么容易被吓到。”


    颜士玉压根不敢让颜士珍跟她一起睡,她害怕自己睡着之后说梦话,说了不该说的。


    叫十四公主那位活阎王知道,下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自燃的受天罚的死者,可能就是自己了!


    颜士玉心里管李暮歌叫活阎王,实际上崇拜比惧怕多,人多慕强,更不要说,李暮歌此举当真解气。


    彼时听说陈录被活活烧死,颜士玉心中多少有些不忿,陈录身为臣子,兢兢业业并无大错,就算他真的帮荣阳遮掩了阴谋,又或者直接参与其中,也不应该以如此惨烈的死法还债。


    荣阳和太子等人才应该被烧死!


    颜士珍看不懂妹妹此刻的表情了,她微微摇头,想着阿玉长大了,都有秘密瞒着她了。


    深夜,贵妃居住的宸极宫前,一道身影跪在门前,殿内挂着白绸,放着一具棺材,棺材前,有一女子身披孝衣,低声抽泣着烧纸钱。


    在那女子身侧,昔日雍容华贵的贵妃一身素缟,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娘娘,一会儿后宫的嫔妃都要前来祭拜,是不是该让三殿下起来了?”


    贵妃身后的宫人兰芝小声问着,贵妃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兰芝心下一喜,赶忙出了大殿往门口去,看着门口笔直跪着的人影,她鼻尖一酸,上前温声道:“殿下,快别跪着了,这附近又没人瞧着,您何苦跪得这样板正,多伤腿啊,快起来。”


    “是本殿下疏忽,才让五弟身亡,母妃赐罚,不可搪塞。”荣阳说着,抬眼看了一眼大殿,只能听见五王妃的抽泣声,等了一会儿,她没看见贵妃的身影。


    荣阳心中刺痛不已,她深吸口气,顺着兰芝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她此刻膝盖已经红肿,弯曲一下如针扎般的疼,而且疼痛连绵不断,可再疼也没有心里疼。


    “母妃,没有原谅我吗?”


    荣阳看见母妃身边的人出来,本以为母妃消气了。


    兰芝摇了摇头,她心疼地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不忍地说出真相,“是老奴求情,一会儿各宫嫔妃便要过来祭拜五皇子了,娘娘也是心疼殿下,这才允了老奴过来。”


    “兰芝姑姑,不必说了。”


    荣阳根本听不进那一句说贵妃心疼她的话,如果真的心疼她,怎么会罚她跪在这儿,又怎么会连见一面都不愿意!


    “三殿下,娘娘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瞧着面冷,实际最是疼宠孩子,罚您跪着,娘娘心里也不好受,她也没去别处,就一直站在五殿下前面。娘娘拼死才保住三殿下与五殿下两个孩子,如今五殿下骤然去了,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实在是苦啊。”


    随着兰芝劝说,荣阳心底生起的不满逐渐消散。


    “殿下,不管怎么说,娘娘是您的生身母亲,您千万要体谅娘娘在宫中的不易,当年娘娘可以驰骋沙场,当潇洒自在的女将军,就是为了殿下,娘娘才不得不入了后宫,成了贵妃,她心中苦闷,对您要求甚高,手段是狠了些,可比起您表兄弟他们在军中受军棍,罚跪又算得了什么呢?”


    “确实如此,母妃太不容易了。”


    “殿下去寝殿上个药吧,一会儿各宫嫔妃过来,您还得帮五王妃接待一二。”


    兰芝见荣阳乖了许多,面上笑容更温柔了,她扶着荣阳去寝殿,帮她上了药。


    等兰芝离开,荣阳立刻招人附耳过来。


    她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人应了声是,离开了宸极宫,往东宫方向去了。


    第二日,玄武大街某条小巷子里的一户人家着了火,周遭人也说火势天降,不知火从何来。


    接着又有人说,那一场火是冤魂索命,因为被烧得那家正是工部主事陈录的家,长宁城闹鬼了,需要找大师来驱邪。


    民间声音纷杂,魏王被火烧死一事混在其中,偶尔被提及,却再也没人说是天罚,只说魏王是被奸人所害,倒霉的被恶鬼缠身了。


    恶鬼自然就是那工部主事陈录,他死得惨,怨气冲天,这才烧死了曾经赏识他的魏王,还烧死了全家老小,一时之间,住在陈家附近的人大多搬走了,生怕恶鬼上门。


    民间声音没那么快影响到朝廷,魏王死后第二日的朝会热闹极了。


    李暮歌听说,朝堂上吵翻了天,有人想要重提陈录一案,有人弹劾荣阳,有人弹劾魏王,还有人弹劾太子,抓着太子门生舞弊的事情不放。


    后来又有人拿运势说事,觉得都是大公主在万寿宴献上死鸟,带来了晦气,所以万寿宴后才会接二连三的出事。


    中立方想要一个真相,对陈录的死兔死狐悲,太子党想要将所有锅都扣在大公主头上,大公主则双管齐下,拿着科举舞弊和魏王被天罚两件武器,尽情攻击太子一方。


    脾气暴的大臣直接动了手,有好几个大臣是被抬出紫微宫的。


    连皇帝都被气病了,直接停朝三日,只让政事堂的相公们处理政务。


    皇帝不出面,明面上的争吵这才渐渐消失。


    李暮歌吃瓜看热闹好几日,得出一个结论。


    果然,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第32章


    “这就是殿下之前说得, 前程?”


    颜士玉看着眼前正冲她尬笑的人,上扬嘴角,回以礼貌的微笑, 转过头就问身后站着的李暮歌。


    李暮歌自信点头, “对啊,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阿玉觉得这份前程不好吗?”


    颜士玉有点儿笑不出来。


    “不敢当不敢当, 刑部受刑名,都察院负责纠察案件, 最后才是我们大理寺,就是一查案子的而已。”


    邹少卿可不敢戴高帽,十四殿下说大理寺掌天下刑狱, 他要是真应了,明天弹劾的折子就摆在政事堂了。


    “邹少卿谦虚了,阿玉没参加今年会试, 会试再开还得两年, 所以本殿下想着,她正好可以入大理寺锻炼锻炼, 五皇兄当日身故时,阿玉也看见了,邹少卿若是再查五皇兄的事, 可以带上阿玉。”


    李暮歌一直管邹少卿叫邹少卿, 其实他是任大理寺少卿,少卿是职务,不是名字,邹少卿本人单名一个祁字,邹祁才是他的本名。


    对于李暮歌光明正大往大理寺塞人的举动, 邹祁没有任何不满,朝堂之上本就是如此,人情往来,断不可少。


    大家你睁一只眼,我闭一只眼,日子才能过下去,别说李暮歌将颜士玉塞到大理寺做事,就是李暮歌有本事,让颜士玉代替他这个大理寺少卿,邹祁都没有怨言。


    不敢有怨言啊,这些公主皇子,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一不小心,陈录就会成为他的未来。


    邹祁只想平稳上班,以后功成身退,不想半途带着家人一起死。


    “五殿下之事,还望颜家女郎帮忙了。”


    颜士玉看着冲她笑得很和善的邹祁,心中满是不解,但面上还是非常乖巧地听从了李暮歌的话,老老实实去大理寺干活儿了。


    跟在邹祁身后走了几个火烧现场后,颜士玉反应过来,十四公主好像也想查一查,谁是除魏王外,其余两次走水的幕后主使。


    有什么好查的呢?大家不都心知肚明嘛,除了荣阳公主外还能有谁。


    颜士玉兢兢业业干了好几天,真让她在大理寺干出点儿乐趣来,每天去不同的地方,接触不同的人,各种各样的犯罪事件以及犯人,都让颜士玉大开眼界。


    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乍一上手,自然新鲜感满满,而且确实是让她有了更多想法,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颜士玉在大理寺混得风生水起之际,李暮歌也没闲着,她一边儿物色下一个动手人选,一边儿帮大公主将太子门生贿赂考官一事,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现代时,李暮歌最烦炒作,营销号一起行动,铺天盖地都只有一个声音,那种体验是真的很令人烦躁,并且炒作的时候,手段一定是要以挑动人情绪为主,这种情况下,看见得所有角落都充斥着情绪的喧嚣,让人烦不胜烦。


    李暮歌做梦都想不到,到了古代,她竟然要学习起炒作技巧了。


    “小姐,真的要按照这个唱吗?”


    上了些年纪的老者弓着身子,手中捧着一张纸,看着上面的内容,他的语气中满是怀疑。


    “对,一字不差,按照上面的词,去唱、去说,用尽一切手段,让更多人听见这上面的内容。”


    古代没有营销号,因为古人没有网,但营销号这种能够传播消息的职业,自古以来就存在。


    李暮歌将目光投向了身处大街小巷的唱歌唱戏的伶人。


    老者是个很有名的伶人,茶楼酒馆里少不了他的身影,在他身后还站着一对母女,母亲大约三十出头,女儿十五六岁,她们二人则是在街头卖唱的伶人。


    大庄的户籍制度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伶人们所处乐籍是仅比奴籍好一点儿的贱籍,社会地位极低,此刻三人站在李暮歌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年纪大些的老者见多识广,接触过许多官宦人家,所以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敢跟李暮歌说话的人。


    老者其实不太想唱纸上的内容,他不是个愣头青,相反,他从盛天皇帝时期就在长宁卖唱,对政治斗争多少有点儿感知,像是这种没头没尾,还影射朝政的词,危险性太大了。


    “我加钱,唱一回,十贯。”


    十贯听上去不是特别多,但是伶人们有时候一天都赚不到这个钱,现在唱一场就能拿到这么多钱,是个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老者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他没有儿女,只能自己给自己瞧病,人一旦病了,钱财如流水一般外涌,多少都不够砸得。


    而那对母女,母亲死了丈夫,女儿没了父亲,两人相依为命,每天的温饱都是靠卖唱得来的钱,她们太想赚钱了,有钱才能吃喝,有钱才能有房屋栖身。


    “小姐!我们唱,我们唱!”


    不等老者开口答应,那位妇人先开口了,她握紧手里的纸,像是握紧了未来的命。


    李暮歌找得人不是随便找,她得找有些实力的人,不然唱出来的词难听的要命,怎么能传播出去呢?


    但是有实力的伶人大多正当大火之际,一曲千金也不为过,而且那些伶人不会愿意掺和进政治斗争里,要钱不要命的人到底是少数。


    所以她在市井中,寻找那些急需用钱,还有些本领的伶人,今日只找到眼前三人。


    能找到三人,还全赖颜士玉最近在大理寺内混得好,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了一些,才能帮李暮歌找到人。


    母女二人松了口,老者也很快点头答应了,钱此刻就是三人的命,她们愿意为钱卖命,再用钱买命。


    三人拿上词便一一离开,屋中只剩下李暮歌一人。


    李暮歌走到窗前向下看,昔日人来人往的门口,荒凉极了,半天都看不见一个人。


    她约人见面的地方是文绮楼,自打魏王死在这儿,文绮楼的人气一落千丈。


    “小姐,您要的桂花酒已经送上来了。”


    跑堂的仆役将桂花酒放下,低声同李暮歌说道,他说完就要走,被李暮歌叫住了。


    “最近文绮楼的生意不好,不知文绮楼的掌柜可有什么妙法,让文绮楼恢复往日的繁荣?”


    仆役闻言,面露苦涩,“不瞒小姐,您是今日唯一一个登门的客人,整个长宁城都知道,魏王被天火焚身而亡,还正是死在文绮楼门口,又有人传是冤鬼索命,听说那玄武大街巷子里的人家都怕得搬走了,掌柜的这些日子愁眉苦脸,至今还没想出应对的法子。”


    仆役也愁,要是文绮楼真开不下去了,他就得重新去找活儿做了。


    长宁城很大,很繁华,人们不愁没活儿做,可稳定又赚钱的活儿,不管在哪儿都是抢手货,仆役没什么本事,又是文绮楼这个人人避讳之地出身,想要再找个活儿真的很难。


    李暮歌杀人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想复仇,她死了那么多次的怨气比真正的怨鬼都多,旁人没在她死的时候帮过她,她又怎么会在复仇的时候,考虑到其他人?


    但是现在她有点儿愧疚了,属于大学生的善良短暂上线。


    李暮歌想,自己闯得祸自己收拾,她得想办法让文绮楼再热闹起来。


    况且,文绮楼的存在有它的特殊性,李暮歌目前还缺少一个对外汲取人才的途径,她很需要像文绮楼一般,能够举办文会吸引人才的地方。


    拿下文绮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李暮歌开口道:“若想让文绮楼起死回生,还请掌柜前来一叙。”


    仆役将信将疑地离开了,文绮楼已经行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任何一个有可能救命的方法,他们都不会放过。


    所以掌柜很快就过来了。


    文绮楼的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子,长相比较普通,胜在喜庆,跟人说话都乐呵呵的,而且还有一双精明的眼睛。


    他不知李暮歌身份,但是一看李暮歌,他就知道这不是个寻常人。


    他记得李暮歌是国子监的学子,经常来文绮楼吃饭。


    掌柜进来就跟李暮歌行礼,随后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等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问李暮歌的来意。


    “不知女郎有什么法子,能够救文绮楼一命?不瞒女郎,我家主人对文绮楼很是用心,看见文绮楼日日衰败下去,主人也很是心急啊。”


    这么大的文绮楼,当然不会是掌柜开得,他也是个打工人,高级打工人。


    李暮歌听说过文绮楼身后的人,据说是国子监里的博士,清流一个,大家族出身。


    李暮歌顺势提出,想要见一见文绮楼的主人。


    掌柜只能说会帮忙托话,他问李暮歌身份,总不好连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大多数人都不知文绮楼主人的身份,我亦不知,因此何必探寻我的身份呢?他若问询,你告诉他十四便可。”


    掌柜不知道这个回答能不能让他家主人满意,见李暮歌是真不愿意说,他也不问了,究竟要不要见,让主人定夺。


    等到下午李暮歌放学,文绮楼已经传来消息,掌柜说他家主人明日正午便能见面。


    李暮歌第二天带着颜士玉去了。


    颜士玉在大理寺呆了这段日子,物色了好几个干活儿的人选,都递了话想要私底下再接触接触。


    像大理寺这种干实事的部门,最好找做实事的人,颜士玉已经能预想到,等她将那几个人全都招揽过来后,她如李暮歌一样当甩手掌柜的好日子了。


    “小姐,属下还要在大理寺待多久啊?”


    趁着文绮楼的主人还没来,颜士玉跟李暮歌聊起她的职业规划来。


    李暮歌听着,默不作声,就算颜士玉拿“属下”这个自称来提醒李暮歌,李暮歌照旧没搭话。


    一看便知李暮歌的意思,短时间内,颜士玉是绝不可能离开大理寺了。


    颜士玉叹口气,走不了就老老实实干活吧,其实大理寺不错,是个好地方。主要是不知道十四公主让自己进大理寺究竟是想干嘛,总不能只是让自己去找几个伶人吧?


    更加光明远大的前途在哪儿呢?


    李暮歌不知颜士玉年纪轻轻开始思考未来了,她其实也没想好让颜士玉进大理寺,最后到底要干嘛。


    她只是有一股预感,颜士玉一定能在大理寺干出些名头来,以后绝对用得上。


    等了一会儿,有人上来了。


    门被人敲了两下,李暮歌让人进来,颜士玉整理了一下衣角,挺直脊背,恢复了她在外人面前冷静自持的世家贵女风范。


    然后她看见掌柜的将一个熟人领了进来。


    “宁、宁博士?”


    “舅父,文绮楼是舅父的产业?”


    不光颜士玉惊讶,李暮歌也惊讶,因为走进来的人是宁泽世。


    李暮歌下意识皱了皱眉,在宁泽世发现之前,恢复了惊讶的表情。


    宁泽世也没想到屋中等待他的客人是外甥女和她的友人。


    他先是不解为何李暮歌会主动找上文绮楼的主人,随后想到了李暮歌的身份。


    宁泽世了然,在他面前的人不光是外甥女,还是十四公主。


    “臣见过殿下,问殿下安,徐掌柜,吩咐厨房布置一桌好菜,今日贵客登门,需得好生招待。”


    徐掌柜听到那位小姐喊“舅父”时,人就傻了,因为据他所知,主人家中十五六岁,还在国子监读书的外甥女,只有那位宫里的殿下。


    等听到主人喊“殿下”,徐掌柜知道,这是真的贵客了。


    他赶忙应是,躬身退场,等出了门,徐掌柜满脑子都是这位十四公主胆子可真大的想法。


    日前魏王才死在文绮楼门口,十四公主就赶来!


    当初魏王死的时候,好像这位十四公主也在场,亲眼目睹了全程。


    徐掌柜不知为何,突觉身上一冷,直接打了个冷战。


    他不敢多想,快走两步去后厨了。


    屋中只剩下一对舅侄,以及尚在状况外的颜士玉。


    颜士玉现在满脑子都是遭了!宁家支持六公主,十四公主的野心本来藏得好好的,结果一下暴露在宁泽世面前了!


    如果宁泽世将此事告知六公主,颜士玉都能想到会是什么场景,姐妹同室操戈,良嫔娘娘左右为难。


    关键是,以目前李暮歌的底蕴,对上六公主实在是有些困难,赢不了。


    颜士玉抬眼见舅侄二人都没说话,索性先开口打破沉默,她缓缓道:“没想到宁博士会是文绮楼的主人,文绮楼常年举办文会,邀天下有才之士相聚,是一等一的风雅之所,风雅之处由风雅之人所创,倒是相得益彰。”


    “当不得颜六娘子如此盛赞,殿下,文绮楼现今客人寥寥无几,宁家本就不是富足之家,这么大的酒楼,支撑起来实在是难以为继。”


    宁泽世看着李暮歌的目光满是慈爱。


    李暮歌抿了抿唇,“只是几日客人稀少,长宁城每天发生那么多新鲜事,过不了多久,大家便会忘了此事,届时文绮楼定然恢复如初。”


    “可是,殿下不想要文绮楼吗?臣可以将此楼送与殿下,只当是,臣送与殿下的及笄贺礼。”


    宁泽世看着李暮歌,目光并未聚焦,他像是透过李暮歌看见了另一个人。


    曾经,他跟随在那个人身后,那个人文采斐然,随口一吟便是灵气十足的诗词,他为那份无与伦比的天赋震惊。


    他势要追随那个闪耀如星子的人影,也想要触碰那份珍贵如明珠的天赋。


    可后来,黄钟毁弃,明珠蒙尘,光华灿烂的未来成了无从追忆的曾经,只余看客唏嘘不止,夜深梦起年少时,醒后常垂泪,湿透衣襟。


    李暮歌不是很想收,她总觉得宁家人不靠谱,但宁泽世执意给,还告诉她,不用担心其他。


    只要李暮歌将东西收下,其余事情,宁泽世会帮李暮歌处理。


    后来颜士玉也帮着劝说,李暮歌这才将文绮楼的地契等一应物件收下,日后寻个日子去官府过户即可。


    吃完饭,宁泽世便离开了,他是朝廷的官员,他下午上值的时间比李暮歌上课的时间早。


    颜士玉也得走了,她现在也是个上班打工人。


    走之前,颜士玉还想挣扎一下,让李暮歌将她从大理寺捞出来,或者告诉她,待在大理寺,日后究竟能有什么大造化。


    李暮歌的回答是沉默,静静看着颜士玉不说话。


    颜士玉叹口气,知道想从李暮歌口中得到肯定回复是不可能了,低着头不情不愿便要离开。


    “大理寺是独立于六部之外的存在,无论是太子还是大公主,都没有在大理寺安插人手,你先老实呆着,日后自然会有一番作为。”


    李暮歌暂时还不能给颜士玉一个答案,她说这话,是为了安安颜士玉的心。


    颜士玉果然被安慰到了,脚步立刻轻快了许多,她欢欣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要走。


    走之前,颜士玉看了一眼李暮歌,发现李暮歌有些忧心忡忡,颜士玉心下明了,李暮歌一定是在担忧宁家的事。


    “殿下,臣观宁博士此举,似乎并无恶意,他会将文绮楼直接送与殿下,定然是看清楚了殿下的想法,并且选定了支持殿下的立场,殿下无需多虑。”


    宁泽世如果真的是支持六公主,那他今日应该是先不动声色将李暮歌搪塞过去,私底下给六公主传递消息,告知六公主,李暮歌的狼子野心。


    他既然没有选择这么做,肯定是倾向于支持十四公主,而不是六公主。


    李暮歌点点头,她和颜士玉的想法差不多,之所以现在担忧,是因为她觉得不应该。


    无论是从朝廷地位,还是从良嫔的角度来看,六公主都是更好的支持人选,李暮歌从不妄自菲薄,但她有自知之明,比起六公主,她年纪更小,更不得良嫔和皇帝的重视。


    这些劣势真实存在,不是李暮歌想不承认就不存在的。


    旁人肯定会在选择阵营的时候,有所衡量,正如颜士玉,如果是正常情况下,颜士玉绝对不会选择李暮歌进行支持。


    是因为撞破了李暮歌杀人现场,被迫成为同盟,这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宁泽世呢?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支持自己?


    颜士玉已经离开,李暮歌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她觉得自己忽视了宁家的一些情报,拼凑宁泽世的意图,就像是拼拼图,情报不足,那就是缺了一块拼图。


    拼图不全,李暮歌再聪明,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将拼图拼凑完整。


    想要了解宁家,有一个人是突破口,正是现在李暮歌的得力手下之一——翠玉。


    翠玉在宫里,李暮歌晚上回宫的时候,特意将她叫住,刚想问问宁泽世的事情,结果翠玉误会了李暮歌的意图,以为李暮歌是想要打听最近梧桐殿的行踪。


    “正巧奴这里有件事想与殿下说。”翠玉原本想着睡觉前,李暮歌身前没别人的时候再说,现在李暮歌屏退左右,正好方便她报告了,“殿下,奴从白术口中得知,锦绣的家人似乎并未死去。”


    “啊?”李暮歌这几天事情太多,都忘了还让翠玉盯着锦绣的事情了,她愣了一下,很快想起这件事,便顺嘴问道:“怎么回事?”


    “白术说她去年回乡祭拜父母的时候,好像在村里看见了锦绣的兄嫂。”


    随着翠玉的话,李暮歌回想起上次得到的锦绣的消息。


    锦绣的兄嫂先离世,前些日子,她弟弟好像也死了。


    李暮歌问:“她确定自己看见的是锦绣兄嫂,而不是长相相似的人?”


    翠玉点点头,“奴问了好几次,白术一开始还比较怀疑,后来越说越确定,她说,村中人沾亲带故,确实有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可没道理连锦绣的嫂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一个人撞脸不是大问题,两个人一起撞脸,且两个人也是夫妻关系,那可能性就很小了。


    “让白术回去看看,看看锦绣的弟弟是不是也在乡下。”李暮歌给出这个命令的时候,基本上已经确定,锦绣的兄嫂和弟弟应该都没死。


    没死为什么对外要说死了?还将人藏到没人的乡下去了?


    李暮歌不禁想到,这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们。


    李暮歌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推己及人,她前段时间从玄武大街撤走了一批人,那批人此刻正隐姓埋名在庄子上,做普通佃户呢。


    她将人带走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那些人,不让那些人遭人毒手,死于非命。


    看来,锦绣这条线还有深挖下去的必要,李暮歌想,如果锦绣真的将兄嫂等人藏起来了,就说明锦绣对她的主子,并非完全忠心。


    “是。”翠玉领了命令就要下去吩咐,李暮歌赶紧将她叫住。


    “等等,有件事要问你,有关宁家的事。”


    翠玉原本面上只有恭敬,听到事关宁家,才有了一点儿特殊的情感波动,像是疑惑,又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天的释然。


    李暮歌斟酌着开口,她希望翠玉能将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因此她得用上一些小技巧,跟翠玉走心。


    “其实,从一开始你愿意为春和宫做事起,我就一直在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殿下人中龙凤,未来必定前途无限,奴跟着殿下,自然是想要求一份前程。”


    翠玉立刻开口,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心虚之色。


    好似句句发自肺腑。


    李暮歌看着她,微微摇头,没吃表忠心这一套。


    李暮歌承认这世上有赌徒,跟随一人,然后将一切都倾注在跟随之人身上,去赌一个前程。


    可翠玉不是那样的人。


    “求前途,你应该如锦绣一样,又或者还留在母妃身边,她们的前途,比我强。”


    别看李暮歌之前说得天花乱坠,好像跟着她,前途有多么远大似得,其实那些话都是画大饼,眼下来说,全是空中楼阁。


    如果李暮歌真的炙手可热,跟随她就能有远大前程,她门口早就门庭若市,想当她门客的人能挤破头。


    翠玉无言以对,她想说,她认为李暮歌能走到最后,旁人不能,可这种接近直觉的话,根本无法说服李暮歌。


    李暮歌见她没说话,便接着说道:“锦绣的主子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翠玉慌张抬头,对上李暮歌没有情绪的双眸,她马上低下头去,果断跪地行礼,“殿下,锦绣已经离开梧桐殿许久,奴真的不知道她暗中投靠了谁。”


    “没有实证,你心里也有猜测才对,你是个很擅长套话的人,无论对象是谁,你都能将对方的话套出来,锦绣一直以来都格外沉默,是因为她与你一同入府,后来又一起入宫,她有秘密,她怕你知道,所以才闭口不言半句。”


    被良嫔带入宫的侍女,尤其是有可能见到皇帝的大宫女,哪个不是八面玲珑,各有千秋,手段和口才缺一不可。


    锦绣木讷,她绝不可能一开始就木讷!


    翠玉头垂得更低了,此刻她遭遇了“职场危机”,李暮歌作为她的上司,发现了她的小九九,翠玉做事没能做到忠心和尽心。


    “奴、奴真的不知道。”


    “我不怀疑你说的话,你说你不知道,那你一定就是不知道。但你难道没有好奇过锦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一个人,如果不是突逢变故,绝不可能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你当真没有去查过吗?”


    翠玉被李暮歌步步紧逼,藏在心里的秘密,被李暮歌直接翻了出来,这让她脸色惨白,方寸大乱。


    人都有欲望,李暮歌自现代而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的欲望有多复杂。


    窥探别人的私事,满足自己的控制欲,甚至此类行为还会增强人自身的安全感,这就是人的窥私欲。


    看别人出丑,谈论别人的八卦,对于生活在信息爆炸时代,也是人的隐私被侵犯最为丧心病狂时期的李暮歌来说,窥私欲是一种被所有人摆在明面上的欲望。


    每个人都接纳了它,并且将它包裹成无害的模样,如日常问话一般,以关心的名号,窥探任何人的私事。


    现代人能够接受自身窥私欲,并且通过浏览各类新闻、观看直播等方式,满足窥私欲望,将它压制在普通水平,不至于病态化。


    古代人要怎么做呢?


    李暮歌一开始用翠玉,她就发现了,翠玉是个非常善于搭话的人,而且她搜集情报的速度特别快。


    李暮歌还是那句话,她不认为天才遍地都是,比起相信她随便找个宫女,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她更愿意相信,快速搜集情报的能力,是翠玉经过积年累月的努力锻炼出来的技能。


    普通人又不是情报间谍,没事儿锻炼这种能力干什么?


    “奴、奴查过,锦文告诉奴,在锦绣离开梧桐殿前,六公主曾接触过锦绣,听说就是在那段时间,锦绣的兄嫂相继离世了,旁人都觉得,锦绣是因为兄嫂离世,才性情大变。”


    翠玉开了口,说完,她长舒了口气,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李暮歌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她终于找到了实证,证明锦绣身后的人是她亲姐姐李易曲无疑。


    可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杀十四呢?”


    李暮歌这个问题,是作为读者在疑惑故事剧情的发展。


    翠玉此刻心神大乱,根本没有听出来这句话的自称不对劲,她绞尽脑汁地想,还真让她想出了一些原因。


    “可能是因为,殿下出生后,老爷和老夫人都特别高兴,尤其是殿下在抓周礼上,抓了文房四宝和书本,老爷和老夫人觉得,十四殿下聪慧过人,比六殿下更像良嫔娘娘,就连小郎君都这样认为。”


    啊?李暮歌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翠玉,本殿下出生的时候,六皇姐她才三岁。”


    你告诉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能在三岁种下种子?


    如果三岁的李易曲就知道什么叫仇恨,那宁老爷和崔老夫人应该觉得李易曲聪慧,聪慧近乎于妖了!


    “殿下你搬出梧桐殿的时候,六殿下已经如您现在这般大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所以谁知道仇恨是什么时候被种下,又是在哪个时间里疯狂滋长的呢?


    李暮歌依旧觉得这个答案不对,她不认为李易曲会因为这个,布局三年,只为要她的命。


    其中一定还有其他缘故。


    “小舅父不喜六姐吗?”


    “是,小郎君一向不喜六殿下,六殿下喜好金银之物,与宁家不同,只是宁家并非老爷一支独大。殿下,奴之所以会想要效忠殿下,是因为小郎君极为喜欢殿下,之前听说殿下想要研制军械,小郎君还曾亲自到工部,为殿下借来图纸……”


    李暮歌下意识惊呼出声:“你说什么!那军械图是舅父给我的!”


    翠玉茫然,“殿下不知?工部的军械图均是机密,哪儿能随意外借,小郎君身为国子博士,以授课为名才能借出。可惜后来此事被娘娘知晓,娘娘她不想再欠小郎君人情,这才命殿下不许再碰军械。”


    “军械图不是白芍去要来的吗?”


    李暮歌清楚记得当初白芍跟她说的话。


    “身处后宫的宫人,哪儿能随意进出工部,是小郎君不想让殿下多想,故而让白芍瞒着殿下。”


    李暮歌皱眉沉思,她没想到,兜兜转转,宁泽世竟然也与军械图扯上了关联。


    这军械图走出工部后,到底有多少人跟它相关了?


    原身知道吗?


    李暮歌不禁开始思考,原身在她穿过来之前,到底都知道些什么秘密。


    荣阳、太子想要杀她,六公主也想要杀她,或许还有别的人,也在暗中躲着,想要杀人灭口!


    “看来,不把此事查清楚,以后永无宁日啊。”


    小说里从未出现过的军械图一事,现在成了重中之重,变主要剧情了。


    李暮歌头疼,伸手揉了揉额头,她继续问翠玉,“你刚刚说,母妃不想再欠舅父人情,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母妃的大宫女,为何会因为舅父,就跑到我身边来?”


    问题并没有随着翠玉的解释而消失,反倒更多了。


    翠玉已经说了开头,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于是她将宁泽世和宁寄锦这对姐弟的恩怨,一五一十跟李暮歌说清楚。


    宁寄锦比宁泽世大了八岁,小时候,姐弟俩感情很好,甚至宁泽世启蒙,就是由宁寄锦来教。


    宁寄锦算是宁泽世第一位老师,所以年轻时候的宁寄锦,对宁泽世影响颇大。


    少女时期的宁寄锦实在是耀眼,她超然脱俗的容貌不过是她身上最不起眼的优点,她的才学,她在文学上的灵气,更为突出。


    彼时盛天皇帝执政,自小,宁老爷便寄希望于宁寄锦能够成为宫中女官,留在盛天皇帝身边做事。


    做一做那衡量天下才子的女宰相!


    宁寄锦一直为此努力,可在她及笄之前,盛天皇帝身体就很不好了,到了最后那几年,宫里开始储位争夺,盛天皇帝想要传位端华公主,端华公主年幼不知事,朝野内外都反对此事,拥护彼时的吴王李麒,也就是现今的陛下登基。


    储位斗争开始后,宫里便再也没有选过女官,宁寄锦前十五年刻苦读书,一身才学,一朝都成了虚影。


    宁寄锦认了命,后来与李麒相遇,入宫当了良嫔。


    宁泽世却没法认命,当时他还小,不能理解为什么惊才艳艳的姐姐,最后会入宫成了妃子,怀孕生女,再也写不出昔日令无数文人称赞的好词佳句。


    那个灵气十足的少女,似乎随着盛天皇帝的逝去一起,留在了昔日的盛天大梦里,活下来的是普通人宁寄锦,只是后宫一个貌美的妃子。


    良嫔欠下宁泽世人情,是在他考上状元那一年。


    “具体是怎么回事,奴也不太清楚,只知当时宫中死了个怀孕的才人,皇后娘娘查凶手,不知何人陷害娘娘,最后查到了娘娘头上,娘娘百口莫辩,恰逢当年小郎君考上状元,这事儿才算过去了。”


    翠玉说得糊涂,因为她当时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只知整个梧桐殿的人差点儿都死了,本以为山穷水尽,没想到一朝之间改天换地,那死了的才人和皇嗣,像是从未存在,再没人提及。


    又是一件书里从来没有提过的事情。


    李暮歌思来想去,只想骂一句狗皇帝!


    她以前真是一句狗皇帝都没骂错,当年要是大公主继位,哪儿还有这么多事!


    在心里骂了一大堆电报后,李暮歌才勉强冷静下来,过往发生的事情,跟现在没什么关系。


    李暮歌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既然已经知道锦绣是李易曲的人,那新的敌人就出现了,面对敌人,杀就完事了。


    她得先培养一下班底,手里有人后再下手,不然接二连三死皇子公主,她还总是出现在案发现场,嫌疑太大。


    自己慢慢培养人才太慢了,比起养成人才,李暮歌更喜欢现成的人才。


    一鲸落而万物生,现在最大的鲸有两头,一头是盟友大公主,一头则是太子。


    她没有背刺队友的爱好,所以只能先对太子下手了。


    在端午佳节的好日子里,有关太子门客的传闻在长宁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之前已经被魏王死亡消息压下去的风波,以更浩大更可怖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太子面前。


    皇帝病了三天,回来后朝堂都安静不少了,结果这几天又炸锅了。


    言官御史们跟疯了一样,一天恨不得写八百折子,弹劾太子。


    太子实在有些扛不住,很快称病不上朝的人,从皇帝变成太子了。


    第33章


    香气冉冉升起, 檀香为底,甜暖的梨子香紧随其后,还带着淡淡的荷香与果香, 让人身处屋中, 却似是游遍山林。


    “长安,良嫔最擅制香,想来你对香道也颇有研究, 这香如何?士珍亲自所调,清新淡雅, 远胜长宁城中许多香。”


    大公主坐在帐中,斜靠软枕,昏昏入睡。


    李暮歌坐在对面, 她还是第一次跟大公主在床上品香。


    长宁城中许多贵族都喜欢在床上放个桌几,请友人品香,贵族家的床, 那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床, 说是一个精美的木制帐篷也不为过,抬到外头去, 都能说是一间小屋子。


    李暮歌总是会被这些贵族享受的能力惊到。


    帐中品香,香气挥散不去,能更好得感受那浓郁的熏香味道。


    李暮歌其实不是很喜欢熏香, 那总会让她想到道观庙宇里的味道, 烟气火燎,没比乡下厨房灶台前好多少。


    “颜三娘子制香手艺一绝,母妃同样是个中高手,可惜皇妹没有学过制香,只是个门外的俗人, 对香只有好闻和更好闻的区别。”


    “哈哈哈哈,那士珍这香,依你来看是好闻,还是更好闻啊?”


    大公主被李暮歌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香气浮动间,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的志得意满。


    最近太子屡屡受挫,大公主高兴得很,颜士珍帮她联络御史言官,正值盛宠。


    “当然是更好闻,从未闻过如此清雅的香,颜三娘子不光智谋过人,连这小小的制香之道,都比常人更富巧思,当真是奇人。”


    大公主摇了摇头,“你啊,说话是愈发滴水不漏了。”


    透过冉冉升起的香,大公主看不真切此刻对面人的面容,不过她能感受到,李暮歌心情也不错。


    “最近士珍那个妹妹在大理寺混得风生水起,听说邹少卿连连称赞她,夸她是断案的奇才,她帮着破获了好几个案子,犯人在她面前无所遁形,连民间都有了她的名号,不少人称呼她是‘颜青天’。”


    李暮歌并不意外此刻大公主提起颜士玉,“青天寓意公正清明,百姓能用青天一词来形容士玉,想来她确实是做得极好。”


    “往常屡屡破案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可没一个人能如六娘子一般,好名声传得这样快,就如也没有一次科举之事,被众人如此关心。”


    大公主说着眯了眯眼,想要透过香气,将对面的人看真切。


    “你说,一切当真是巧合吗?”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李暮歌低头饮茶,动作不急不缓。


    大公主身上沉重的威压如潮水一般倾泻而来,疾风暴雨之中,李暮歌如岸边静静矗立的礁石,千年万年,直面海上风暴霜雪,被海水无情冲刷,依旧挺立。


    放下手中茶杯,瓷杯轻碰桌面的声音打破了那说不出的压抑,李暮歌轻笑一声,语调愉悦地说道:“大皇姐,这世上的巧合有很多,只要结果向善,何必多思多忧,平添烦恼呢?”


    大公主深深看了李暮歌一眼,垂眸不语,当她的视线从李暮歌身上挪开后,李暮歌浑身一松。


    长期居于高位养出的一身威势,实在是骇人,李暮歌心道一声恐怖,继续劝说大公主别纠结。


    “佛说世人三千烦恼丝,要我说啊,烦恼多了,烦恼丝可就少了,近来失眠多梦,脱发严重,大皇姐一头乌发叫人羡慕得很,可有保养的秘方啊?”


    大公主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李暮歌的头,上面是连发缝都看不清的乌黑浓密的秀发。


    “咱们姊妹们的头发都多,父皇和太子头发也多,随了先帝了,先帝老时,还是一头黑亮的秀发,不像是那些朝堂上的老头子,年纪大了,戴上官帽都遮不住秃了的头顶。”


    李暮歌倒还真不知道盛天皇帝有这种奇异之处,盛天皇帝死时八十多岁,头发还都是黑的,又长寿身体又好,这基因真是强大。


    李麒活的时间也长,就是后来脑子不太好使,可能得了痴呆了。


    话题一下子从严肃的朝堂政事转移到了头发上,大公主没有再将话题转回去,姐妹俩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闲话,时间过得极快,等天快黑了,李暮歌便走了。


    前脚李暮歌离开,后脚颜士珍下值到了大公主府。


    “殿下,长安公主来过?”


    颜士珍进屋看见大公主人还躺在床上闻香,对面的茶具还没收走,便知有客人,能被大公主接到帐中接待的客人,目前唯有一个长安公主了。


    大公主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颜士珍坐到她对面去,颜士珍见状,脱了鞋,跪坐在床上,为大公主煮茶。


    热气与香气混在一起,那香更好闻了。


    “太子今日送了陈情书吗?”


    有言官弹劾,就必须上陈情书,将事情讲明白,若是官员们不服陈情书所说,那就继续弹劾,直到皇帝做出决断,事情才会有结果。


    皇帝如今迟迟没有开口,言官和太子之间的斗争,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并未,听东宫的人说,太子卧床不起,像是病得很严重。”


    “跟父皇前几日得了一样的病吧?”


    大公主开口是一点儿不客气,连带着皇帝都一起挨数落了,颜士珍习惯了大公主的“毒舌”,没什么特殊反应。


    “哼,老二就是个怂货,以前缩在荣阳身后,现在荣阳自顾不暇,他连冒出头来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殿下,太子终究是太子,比起其他人,太子的位置实在是优势太大了。”


    颜士珍等大公主骂完才开口,从她的口气里能听出来,她其实是赞同大公主的话的。


    同样认为太子本人是个怂货。


    “唉,太子命好啊。”大公主感叹一声,“今日试探了下长安,你之前所言无误,魏王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还有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的科举舞弊,估计同样是她的手段。”


    “士玉想来已经追随了长安公主,做了她的门客,长安公主对魏王下手,可能是为了报复之前荣阳公主杀她的仇。”颜士珍并没有因为自己猜对了而高兴,她反倒更担心了,“士玉这孩子,从来不是个野心勃勃的性子,她更不喜欢参与到这种纷争之中,怎么就对长安公主如此忠心耿耿了呢?”


    颜士珍少见得说了一大堆话,大公主能感受到颜士珍对妹妹的担心。


    这让大公主莫名有点儿心虚,因为说起来,长安也是她妹妹,但她从来没有如颜士珍一样,打心底关心过这个妹妹。


    旁的妹妹也就算了,如荣阳一流,大公主恨不得弄死她,肯定不会关心,十四却不同,十四是唯一一个立场鲜明,站在她这边的公主。


    “咳,或许是合了眼缘,你也不是个爱好纷争的性子,不也为了我,上刀山下火海,闯了无数次难关吗?”


    颜士珍笑着应了声是,低头倒茶时,眼中却有了些别的意味。


    昔年她入宫进学,盛天皇帝一眼选中她,将她送到了大公主身边,后来时局变动,她除了效忠大公主外,从无他路。


    士玉也是如此吗?


    颜士玉含泪表示,是啊!


    再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那天在太学,她绝对不会跳到水里去救人!一步错步步错,她真的是错了太多哇!


    缩着身子躲在鸡圈里,闻着那浓浓的鸡屎味,颜士玉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等外头一声令下,颜士玉从鸡圈里冲出去,在月色之下,将那趁着深夜回家看望老娘的犯人逮住了。


    犯人激烈反抗,被邹少卿一刀砍掉了双腿。


    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去老远,在夜里不住回荡,平日里白天晚上都很热闹的村庄,此刻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家家户户灯火全灭,犹如鬼村。


    “不错啊,咱们的颜青天今日表现也是极好,犯人能被抓住,全靠你的忍辱负重,回去后,本少卿一定会在温卿面前多说说你的功绩!大理寺能有六娘子,真是如虎添翼啊!”


    “少卿言重了,一切都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少卿若是无事,下官回家更衣洗漱了。”


    “去吧去吧,今日真是辛苦!”邹少卿说着想上前拍拍颜士玉的肩膀,但是一走过来就闻到了那股萦绕不散的味道,他哈哈一笑,转身去抓人了。


    颜士玉面无表情地看着邹少卿走远,邹少卿说话的时候,恨不得离她八百里。


    但凡邹少卿离她近点儿,她就真信邹少卿的话了。


    什么如虎添翼,是部门多了个打杂的,外头多了个扛刀的还差不多!邹祁人长得老实,内里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跟那位大理寺卿如出一辙,怪不得这俩人师生,一脉相传的狡猾。


    老狐狸和小狐狸!


    上马车的时候,颜士玉心里还在骂。


    撩开车帘,任由风吹入车厢之中,带走了那些怪异的味道。


    蹲在鸡圈里,颜士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别说蹲鸡圈了,她在大理寺这些天,尸体都不知道接触多少具了,命案产生的尸体,那真是死状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其中不乏早已腐烂发臭的尸体,鸡圈那点儿怪味比起尸体烂臭的味道,根本微不足道。


    颜士玉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李暮歌给她下了任务,让她查一查一桩旧闻。


    十年前,后宫死了个才人,那才人还怀着孕,一尸两命,最后皇后查到了良嫔身上,是宁泽世以状元的身份,将良嫔保了下来。


    时过境迁,后宫早就无人提及当年死去的才人和小皇子,但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哪怕是后宫死了人,也得在大理寺走一走流程,记录在案。


    记录归记录,案子结果是不是真实的,那就不一定了。


    大理寺实际上的工作是复审案件,遇到一些非常严重的案子,底下查不了,大理寺也得负责帮忙破了。


    大庄很多职位都是这样,有时候官员不光要管自己职责内的事情,还得越权管一些别的,主要是因为选官时,官员素质不一,不是每个官员都是踏踏实实考上来的,也不是每个官员都有真材实料。


    十年前,邹祁已经进入大理寺,那个时候他是大理寺正,主要负责审案。


    颜士玉认为邹祁一定知道什么,可是邹祁嘴跟蚌的嘴一样,闭得死死的。


    真是让人头疼。


    颜士玉想,十四公主就给她下了这么一个命令,如果她连这事儿都办不好,以后想要离开大理寺,估计更难了。


    毕竟一个没有能力的属下,哪个主子会老想着?


    以前十四公主身边只有她一个谋士,颜士玉还挺有安全感,结果现在不一样了,文绮楼发力,李暮歌认识了好几个有才能的人。


    其中最为优秀的,是个名为常盈栀的女子。


    颜士玉想,她必须想个法子,尽快让邹祁开口,查清楚这个十年前的旧案!让十四殿下想起她来,把她调离大理寺!她才不要在大理寺呆一辈子!


    她暗下决心,马车在夜色里跑入了长宁城。


    说起常盈栀,李暮歌是真的颇觉惊喜,她没想到能从民间找到如此优秀的谋士。


    常盈栀以前多是被世家聘请,为世家贵女教书习字,后来她父母双亡,丈夫也死了,只留下她一人,她便干脆找了个道观,成了一位坤道道士。


    常家算不得世家,家中有底蕴但早已没落,所以常盈栀算是寒门出身,她还有个哥哥,读书天分一般,年近三十才去考科举。


    然后倒霉的常家郎君,正巧碰上了太子门生舞弊。


    不知道是考上了名次被人顶了,还是压根没考上,最后放榜,榜上无姓常之人。


    那位常郎君认为是前者,这些日子没少写诗抨击科举舞弊之事。


    文绮楼到了李暮歌手上后,她立刻开始有意识得搜罗那些民间对科举舞弊意见很大的寒门学子,举办文会,供给他们笔墨纸砚,让他们写出对太子和科举现行制度的不满。


    文绮楼借此再次开始门庭若市,不光有人流如水的好生意,李暮歌还借此接触了不少真有才学的寒门学子。


    一箭双雕的好事,加上有大公主联络的言官挡在前面,皇帝和太子也没有功夫处理民间声浪,李暮歌真是赚尽了好处。


    她培养了几个寒门子弟,让他们借此事扬名,等再开会试,有名声在外的基础,他们定能考上。


    李暮歌将事情算尽了,但想法和实际中间,还差着一个落地过程,中间的具体操作,全都是由常盈栀接手,李暮歌只需将想法告诉常盈栀,就能放开手,在国子监好好读书了。


    会用人真的比什么都强,读书干活儿两不误的李暮歌真切体会到了知人善用的好处。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聚集到了太子门客舞弊一事上,连国子监里,这些日子也常有人谈及此事。


    甚至连宁泽世都被惊动了,特意来文绮楼找李暮歌,问她打算做什么。


    李暮歌被问得一懵。


    “小舅父为何要这样问,此事与我有何干系啊?”


    李暮歌真不觉得她有那么大的能量,还能左右朝政了。


    她现在是打算对付太子,可对付太子肯定不能她自己上,太子和魏王不同,想要扳倒太子,必须从根上开始铲除。


    太子羽翼颇丰,而李暮歌这把刀还太小,砍不断太子的羽翼,所以从一开始,李暮歌就物色好了当刀的人选。


    大公主当仁不让!


    只是大公主是人,不是真的刀,当大公主这把刀开始砍人,李暮歌就得放手了,不然她也会被砍。


    所以此刻宁泽世问李暮歌什么时候停手,就问得很没必要,李暮歌哪儿知道大公主何时愿意放过太子。


    “文绮楼这些日子变得热闹极了,只是他们天天在此吟诗,抨击朝政,实在是危险。”宁泽世没有戳破李暮歌略显敷衍的伪装,而是苦口婆心地劝她,“不光是学子们危险,你也很危险。”


    宁泽世是真的关心李暮歌,李暮歌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面对这份关心,李暮歌张了张嘴,说不出骗人的话了。


    好半晌,李暮歌才问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不知过两日小舅父休沐,可有时间在家中招待我?”


    公主的身份贵重,明明是李暮歌上门求见外祖父外祖母,却要被说成是小舅父招待她。


    宁泽世不在乎那些细节,他十分惊喜地问:“殿下要到宁家吗?臣一定扫榻相迎!”


    “嗯,还没去过宁家,不要太张扬,我悄悄过去。”


    李暮歌略有些调皮地冲宁泽世眨眨眼。


    宁泽世喜不自胜,李暮歌说什么他都立马应下,只是他心里还想着太子的事,走之前不忘叮嘱一句。


    “太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可千万要小心行事,如果端华公主与太子相斗,你离远些,莫要引火上身。”


    神仙斗法,很容易牵扯到旁人,真要是被波及到,神仙本人或许没什么事,周遭的人可就遭了秧。


    “小舅父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还请舅父转告外祖父与外祖母,长安很期待两日后宁府之行。”


    宁泽世笑了笑,也开始期待起两日后的见面。


    等宁泽世离开,李暮歌站在窗边看向天空,此刻正值午后,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天上没有一片云彩,只有太阳,挂在天上尽情释放光与热。


    李暮歌伸出手,手圈成一个圈,太阳就在她的手心里。


    东宫之中,太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不时口中痛吟几声,被太子妃请来的太医们上前查看,均是一脸愁色。


    “殿下如何了?”


    太子妃上前问道,领头的太医令让其余太医下去商量药方,自己留下来同太子妃说话。


    “太子日夜忧惧,心神不安,想来是睡中惊了魂魄,这才头疼不已,只需好生修养几日,切忌多思多虑,再服下几帖汤药,不日便会好转。”


    太医令说的话,但凡是个懂医术的人听着,都会觉得奇怪。


    说了半天,好像什么都没说啊?这世上有这种病吗?


    但又好像没什么问题,睡不好导致头疼,好好休息,养两天自然就好了。


    太子妃将话记下,又请太医令迅速去开方熬药,等药熬好了,那些太医都一一离开,她才带着宫人进了寝殿。


    “把药放下吧,本宫服侍殿下喝药,你们都下去。”


    “喏。”


    屋中宫人全都离开,当门关上时,太子睁开了眼睛。


    “都走了?”


    太子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虚弱,那个躺在床上疼得打滚,头疼不已的人,转瞬消失不见。


    太子妃点点头,“全都走了,殿下明日还不去早朝吗?要是再拖下去,父皇可能要亲自前来查看了。”


    她说着,走到太子床前,扶着太子从床上起来。


    太子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躺在床上半天,还给那些太医演戏,消耗颇大,坐起来时,身体都有些绵软无力。


    他这身子,到底是不如五弟。


    太子勉强坐好后,看着太子妃问道:“五弟的事情,荣阳还没有查明白?”


    “是,贵妃那头传了消息,荣阳说,她只查到长安公主身上,可长安公主才刚及笄,她如何能控制住魏王,还能操控天火,将其杀害呢?”


    太子也不相信人是李暮歌杀得,主要是太不符合人们的常识,魏王掉下去的时候,明显神智清明,他甚至还能躺在地上喊天罚!


    “查来查去都只有长安,那必然是长安无误,只不过她用了一些旁人看不明白的手段,又或者在当时,还有别人在屋里。”


    太子知道这很不合常理,可若不是人为,那便是所谓的鬼神之说,他向来不信鬼神。


    “荣阳不信,其实不怪荣阳不信,魏王文武双全,说他就这么栽在一个小公主手里,不瞒殿下,臣妾也难以相信。”


    太子妃想起在万寿宴上看见的十四公主,她只远远瞅了一眼,长相乖巧,瞧着性子很是温和,坐在那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实在是不像心狠手辣到,能够当街杀死兄长的人。


    “不管荣阳信不信,贵妃相信便够了,荣阳性子暴戾,魏王一死,以后她脾气上来都没人能劝住她,太子妃,日后恐怕要你多费心了。”


    太子伸手捂住太子妃的手,满是深情地看着太子妃,深邃眼眸里全是对太子妃的信任。


    太子妃露出温婉的笑容,颇有些国母的大气在其中,她柔声道:“殿下不必担心,荣阳只是年纪小,还不太懂事,她以后会明白殿下对她的一番苦心,会懂事的。”


    “她都二十二了,只比孤小两岁,可算不得年纪小了。”


    “荣阳还没有孩子,人只要没有小辈,都会像个孩子似得,殿下,阿禄明日便从他外祖那儿回宫了,可不能让他知道朝堂上的事,殿下要快些回去才行。”


    太子妃说得阿禄是她儿子,也是太子唯一的嫡子,今年才两岁多一点,年纪小还没有取大名,阿禄是小名。


    三岁之后的孩子才算立住了,那个时候才会取大名,上皇室族谱。


    说起孩子,太子眼中出现几分真切的温和情谊,对这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儿子,太子十分满意。


    “放心吧,明日孤便回去,老大以为用一个门客就能击溃孤,她可真是太天真了!”


    太子称病这几日,不光是躺在床上乱喊一气,他私底下没少派人去布置,或是销毁证据,或是抓捕背叛他的人,还有那些言官,他也一一派人去接触过了。


    门客的事情好解决,只要处理好,让对方心甘情愿站出来认罪,太子再亲自处理他,最多担上个被小人蒙蔽的小罪名,操作得好,还能得个性情刚直,知错能改的好名声。


    难处理的其实是那些言官,他们上的弹劾折子才麻烦。


    只要有人弹劾,太子就得按规矩写陈情书,陈情书在现代有个衍生品——检讨书。


    每天都得写检讨书,还得诚心诚意地写,务必让那些言官满意才行,这种日子一天两天还好,长了真是痛不欲生。


    只要言官愿意放过他一马,别的事都是小事。


    太子妃道:“大皇姐确实急躁了些,一个门客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让她这样死咬着不放。不过殿下,此事也不能掉以轻心,上书弹劾的官员里,有一些是臣妾父亲的门生故旧,他们愿意给父亲一个面子,停止上书,可还有一部分是颜太傅的门生,他们没那么好打发。”


    太子妃说起此事很是苦恼,颜太傅做太傅多年,门生故旧占了朝堂不少位置,这些人可以说,全都是旗帜鲜明的大公主党。


    太子妃又说:“除此之外,还有温家,殿下,温家是不是已经是向大皇姐投诚了?”


    太子沉思,最后还是摇了头,“不会,温家是温川作主,温安澜只是他侄子,温川怎会为了一个侄子改变整个家族的立场。”


    温安澜就是大公主的驸马。


    温家是中立派,以大理寺卿温川为首,在朝中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大驸马温安澜是温川的侄子,与大公主成亲前,温安澜是温川最看重的子侄。


    后来盛天皇帝指婚,温安澜成为大驸马,从此在朝堂上销声匿迹,只安心当他的驸马都尉,温家近些年同样没什么动静。


    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温家少年,再想想坐在大公主身后像个花瓶的温安澜,太子感叹道:“可惜了,明明是个麒麟子,最后却成了老大的驸马,老大强势,她的驸马只能做个好看的花瓶摆着看。”


    太子妃听了这话,捂嘴轻笑,“殿下所言极是。”


    她嘴上应是,暗地里则翻了个白眼,她杨卿鱼饱读诗书,现在入宫当了太子妃,不也只能做个外人眼中的花瓶吗?


    做温家的麒麟子,撑死了同他伯父一般,当个大理寺卿,如此后世人不一定能记住他的名字。


    可若是成了男皇后就不一样了,如果大公主赢了,最后登基为帝,那温安澜就是第一个男皇后,身为第一人,他的名字定然能记载于青史,传颂于后世。


    太子妃想着,还有点儿羡慕大驸马,她日后若当上皇后,也只不过是历代皇后之一罢了。


    不过一切前提是大公主赢,太子妃不想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所以她从不认为大公主会赢。


    “大皇姐真是倔强,她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她能登基,父皇不就立她为太子了吗?”


    太子妃的话深得太子喜欢,太子听着,嘴角的弧度都上升了许多。


    “老大确实太倔强了些,不过,也幸好有她在,不然的话……”父皇早就忌惮他了。


    太子的未尽之语,太子妃没有听出来,太子话头一转说起其他事,夫妻俩有商有量,气氛和谐极了。


    五月十三,天气晴朗,李暮歌到照常上学,不过今日她的心情很不错,平日里上学早起艰难,今日她甚至是怀着期待的心情,踏入国子监。


    无他,后日就要去宁家了,李暮歌决定今天出去好好逛逛街,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买下来送给两位老人以及小舅父。


    其他的舅父和姨母都不在长宁城,李暮歌决定也买上一份礼物,到时候交由小舅父,让小舅父给他们暂时保管,等年底他们回长宁城的时候交给他们。


    一下子给这么多人买礼物,李暮歌久违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来到这个世界看似只有一个多月,实际上加上她死亡回档的时间,来了都要一年了。


    李暮歌几乎忘了正常人的情感是什么模样,她从宁家人身上,找回了属于人的温情。


    她心里明白,宁家和良嫔之间还藏着秘密,这份温情很可能会变成镜花水月。


    无论未来如何,当下宁家人对她的回护之情是真的,她也愿意投桃报李,与宁家人亲近。


    挑选礼物有讲究,宁家虽算不上大富之家,但书香传家,眼界宽阔,因此过于招摇贵重的宝贝不能送,低调奢华的也不行。


    最好是挑选有心意又有新意的好宝贝,如此一来,既不失礼数,又能表明李暮歌的孝心。


    想要不过于贵重的东西,肯定不能在朱雀大街上那几个店铺里逛,朱雀大街上的铺子,要价那叫一个高,真是赚有钱人的钱,李暮歌不缺钱,看见那些铺子,想想铺子的流水,她都会眼红,特别想跟那些有钱人拼了!


    总之,新奇好看不贵重的东西,最好是去玄武大街挑选。


    玄武大街的铺子多会贩卖胡商带来的小玩意,加之玄武大街附近住着的人家还算殷实,每天客流量大,货物翻新也快。


    正巧赶上今日是颜士玉休沐,李暮歌便将她约了出来。


    好几日没见,颜士玉看见李暮歌时,眼眶都发酸了。


    “十四娘可算是想起六娘了,还以为有常家阿姊在十四娘身边,十四娘便用不上六娘了。”


    大街上,颜士玉不好喊李暮歌小姐,便用排序代替尊称。


    李暮歌被颜士玉扑面而来的幽怨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干咳一声,望天望地,就是不看颜士玉。


    “奇怪了,哪儿来的酸味啊?”


    “不是酸味,是臭味,我都要被大理寺的臭味腌入味了。”


    李暮歌是说颜士玉吃醋,颜士玉则认为,她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尸臭味。


    昨天晚上跟着仵作验尸,颜士玉连夜破了个凶杀案。


    尸臭味是种很奇怪的味道,颜士玉洗多少次都洗不掉那种味道。


    李暮歌凑近闻了一下,然后被颜士玉身上的香味熏得倒退一步,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阿嚏!阿嚏!你点了多少熏香啊?是不是还扑了香粉,或是身上带了很多香囊?”


    “衣服被熏香熏了一夜,还带了香囊。”


    颜士玉见李暮歌是真不舒服,低头闻了闻自己。


    她闻不见身上的香气,只闻到了怪味,此刻颜士玉特别想回家继续熏香。


    “很香吗?我怎么闻着还是臭的?要不,今日十四娘自己去逛逛,我回家再沐浴一下!”


    颜士玉说着就又要走,李暮歌赶紧拉住她。


    “别回去了,你现在真的非常香,一点儿臭味都没有。放心吧,等过段时间,你就轻松了。”


    颜士玉的辛苦,李暮歌看在眼里,所以其实就算颜士玉没有查出十年前那桩旧案,李暮歌也打算运作一番,将颜士玉调离大理寺。


    李暮歌知道颜士玉想做大官,不想当芝麻小官,但她不可能让颜士玉上来就当大官,不说李暮歌做不做得到,就说颜士玉今年才十六岁!


    届时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原本李暮歌打算让颜士玉在大理寺多待一段时间,若是颜士玉做顺手了,一直做下去也行。


    可看颜士玉的样子,她好像真不喜欢在大理寺呆着,李暮歌不想强人所难,正好她手底下多了好几个能用的人,再安排一个进大理寺也一样。


    见李暮歌是真打算将自己调出大理寺,颜士玉先是欣喜,后心里又有了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不等颜士玉剖析自己的内心,李暮歌已经拉着她去逛街了,很快两人就投入到各种小物件的选择之中,走走停停大半天,从日头初升逛到正中午,才心满意足。


    选了一处酒楼,两人进去点了一桌子好饭菜,跟在她们身后的宫人与侍卫也都去吃饭了。


    李暮歌特别喜欢选靠窗的包厢,因为可以倚着窗户看见繁华的长宁街道。


    吃完饭后,李暮歌坐着往外看,目光投向街上时,正好看到了一群人,她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对面还在吃的颜士玉抬头问。


    “看见了光头的和尚。”


    “附近有佛寺,经常有僧侣过来采买,看见他们不稀奇。”


    颜士玉还以为怎么了,一听是和尚就没了兴趣,她不喜欢光头的男人,剃光了头发的人,大多数都不是很好看。


    “采买用得着十几个人一起吗?他们还背着做法事的东西,袈裟木鱼念珠金钵全齐了。”


    李暮歌的声音有些冷,颜士玉放下了碗筷,往窗边往下看,看见了那一队非常明显的和尚。


    “二十多个,确实不像是采买,他们要去附近做法事,这个方向是……陈家?”


    只见那群和尚转入了一条巷子里,那巷子正是陈家所在的巷子。


    现在陈家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了,周遭人也搬了个干净,那条巷子成了市井之中著名的不祥之地,街上的人们在闲逛的时候,都会特意避开那条巷子的巷子口。


    因为那边儿没人走,所以和尚们进去时特别明显,这群和尚不光吸引了李暮歌和颜士玉的注意,周围的百姓也注意到了他们。


    青天白日之下,妖孽无处藏身,长宁的百姓白天胆子很大,为了看热闹,他们最后还是突破了心中的恐惧,迈入了巷子。


    “这都有人看热闹啊,胆子真够大的,殿下,您说这些和尚是哪位好心人请来的呢?”


    “反正不是荣阳。”


    李暮歌不知道,她选择用排除法,先排除荣阳。


    “确实,荣阳公主恐怕更想请道士过来,施法将陈家人永生永世镇压,让他们永不超生。”


    颜士玉也认为不是荣阳,可与此事有关的人就一个荣阳了,总不可能是死去的陈家人请人来超度自己吧?


    颜士玉想了想,觉得其实有可能,因为陈家人根本没死啊,除了陈录,其余陈家人都在庄子上种地呢!


    “不是陈家人,他们生怕被人找到,恨不得就此销声匿迹,怎会大张旗鼓来请和尚做法。”李暮歌一眼看出颜士玉的想法,“你在大理寺都学了什么啊,怎么会做出如此离奇的推测?”


    “殿下,有时候推测越是离奇,越有可能是真的。”


    颜士玉无奈,这个道理还是李暮歌教她的,之前谁能想到,李暮歌一个少年人,能将成年的魏王推下楼,甚至当众烧死他呢?


    李暮歌不语,只是一味的谴责颜士玉不学好。


    等颜士玉承认自己想岔了后,她才继续话题,“想知道是谁请和尚过来的,其实很简单,下去问问就好了。”


    说罢,李暮歌喊了一声,“茯苓!”


    守在门外的茯苓走进来,低头行了一礼。


    李暮歌吩咐道:“你去问问刚刚进巷子里的那群和尚,是哪位‘好心人’请他们来给陈家做法事?”


    茯苓应了声是,下了楼,她动作极快,颜士玉还没吃完一碗饭,她就回来了。


    “殿下,那群大师说,他们是万佛寺的僧人,奉钦天监的命令,来做法事。”


    颜士玉有些惊讶,她问:“钦天监和鸿胪寺抢和尚了?”


    这话一下给李暮歌干沉默了。


    就说颜士玉不学好吧,大理寺到底都教了她什么啊!


    第34章


    颜士玉大概也明白过来自己刚刚的话有歧义, 赶紧解释了一下。


    “一般来说,如僧侣道士一类的人,都是由鸿胪寺来管, 钦天监只负责占星卜卦等事, 那些和尚真的说,他们全都是奉钦天监的命令前来?”


    茯苓点点头,“领头的和尚说, 前两日,就有钦天监的官员前来, 说是京中有妖鬼作祟,请他们去作法驱除,不光请了万佛寺的和尚, 好像还请了三清观的道士。”


    李暮歌没想到谁灵信谁的风,竟然是从古代一直刮到现代,古人好像有点儿迷信, 有但是不太多。


    “今日和尚来, 明日道士来,天天不断人的话, 玄武大街就又要热闹起来了。”


    李暮歌看着楼下已经开始汇集的人群,眼底光芒闪烁,她在想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又是为了什么。


    “不像是大公主所为, 我阿姐不会再来叨扰‘亡者’的安稳。”


    颜士玉和李暮歌呆久了,找人的时候也擅长用排除法了。


    首先排除大公主党,而且最近大公主党查军械图,主要是在杨家用力气,工部这边, 大公主已经全然放弃了。


    “那就只能是太子党的人了,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浑水摸鱼,想要重新将此事提到桌面上来。”


    颜士玉闻言,抿了抿唇,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她看了眼茯苓,茯苓识趣地行礼离开房间,还将门关紧,以防声音传出去。


    颜士玉等屋中没人了,才低声道:“殿下,会不会是有人想要重提天火降罚的事情?”


    “你是说,有人想为魏王找公道。”李暮歌觉得不无可能,“但这样一来,不是更坐实了此事有鬼神参与其中吗?”


    是啊,找一堆和尚道士来作法,等同于认了所谓“天罚”的说法,撇去了人祸的嫌疑,李暮歌作为凶手,她是一个人,她不是天。


    这么做不光不能为魏王翻案,还会钉死魏王是受天罚而死的传言。


    颜士玉顺着李暮歌的话往下一思考,觉得还能再排除一个目标,“那此事,也不是太子党所为了。”


    “不一定,魏王和荣阳是亲姐弟,和太子嘛……”


    颜士玉不解,她一直觉得太子党里,她们需要防范的只有一个荣阳,因为太子和太子妃不像是那种会主动挑事的人。


    现在太子的名声很好,大家都觉得太子是个疼爱荣阳的好兄长,因为很多时候,都是太子站出来给荣阳收拾烂摊子,有时候荣阳当面顶撞他,他也不会生气。


    荣阳如果和太子发生争执,往往是太子退一步,让荣阳如愿。


    从表面上看,太子确实很有仁君之象。


    可这种假象,在李暮歌这里不管用,因为李暮歌看过原著,太子的一些决策,早就昭示了他本人性格和表面上的仁厚毫不相干。


    小说里,荣阳被大公主党扣上了谋害亲妹的罪名,被皇帝厌弃,后来西北军出了些事,荣阳求到太子跟前,太子嘴上答应得很好,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因为那个时候,太子已经找到了另一股可以支持他的将军势力,他手上有可以代替西北军的兵权了。


    “太子,应当不会这么干吧?”颜士玉不太确定,她没怎么接触过太子,只是从百官口中听说,加上太子本人这些年来一直是以仁厚形象示人,她不愿意相信太子会利用亲弟弟的死来达成他的目的。


    还是一个一直以来都很支持他的弟弟。


    “不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等等看,看看下一步他们打算干什么。”


    想不明白便先放下,李暮歌有的是耐心等幕后之人露出破绽。


    大师们念经的声音传出去老远,连李暮歌都听见了,还真别说,这些经文听起来真的让人心神平静了许多,李暮歌感觉自己内心的怨气都被化解了不少。


    不过李暮歌本人还是个“厉鬼”,她的仇人还没死完,只要看见仇人,她的怨气依旧会源源不断生成。


    如此可见,真正能平复人心怨气的不是几句经文,而是大仇得报的快乐。


    宫中,梧桐殿内。


    良嫔停笔,唤来身侧的宫人,指了指桌上的红绸,“挂上去吧。”


    宫人手脚麻利,很快就踩上梯子,将红绸拴在树枝上。


    “将褪色了的那几条摘下来。”


    良嫔又指挥着宫人,让他们将褪色红绸摘下,这么多年来,若是红绸只挂不摘,这棵大树早就被压垮了。


    褪色的红绸送到了良嫔手边,良嫔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她留下的墨痕已经消失。


    “合欢枝上解红绡,墨渍空随夜雨销。纵使西风能拭泪,残痕欲辨非今朝。”


    良嫔随手写下一首小诗,写完后读了读,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五月哪来儿的西风,真是拼凑而来,无病呻吟。”


    她年轻的时候断不会写出这样的句子,年纪大了,远不如年轻时才气纵横,灵气用都用不完。


    随手将写好诗的纸揉皱,扔到一旁的竹篓内,连带着那几条曾经写满期许与祝福的红绸一并,扔了进去。


    锦文从外头进来,到了良嫔身前,躬身说道:“启禀娘娘,宁府传话,说后日十四殿下会到宁府拜访老爷和老夫人,六殿下已经知晓此事,也想一同前去。”


    良嫔手下铺纸的动作一顿,随后又恢复如常,她冷声说道:“十四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宁府,她要去便去吧。后日让小六入宫来,许久不见她,本宫都想她了。”


    这意思就是,李暮歌可以去,李易曲不能去。


    锦文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传消息了。


    她离开后,良嫔有些心不在焉。


    十四变了很多,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都快要不认识了,现在十四还去宁家了。


    小六知道自己不让她去宁家,后日来了肯定会闹,但不喜欢她的人,她总是凑上前去又是何必?人家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她过去真是煞风景。


    想到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光,良嫔眼中满是追忆与回不去的痛苦。


    是她做错了选择,一步错步步错,行至今日,再也无法回头。


    “娘娘,墨要滴下去了!”


    宫人一声提醒,叫良嫔回过神来,她刚要挪开悬在纸上的笔时,那一滴浓墨已经落在纸上,将白纸中心染出一团黑来。


    看着那一团黑,良嫔呼吸声沉重许多,最后她闭了闭眼,将笔扔到一旁的笔洗上,溅出一团黑水来。


    白纸这下半边都被染黑了。


    “撤了吧。”


    良嫔说完,冷着脸大步进了屋中。


    只留下一众宫人蹲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晃两日过去,到了去宁府的日子,李暮歌在休沐日起了个大早,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早睡早起的生活,早起很顺利。


    没有手机熬人,睡眠特别充足。


    硬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李暮歌依旧断不了夜夜梦魇,每一次她都会在早上,从惊惧中醒来。


    目前的症状已经比刚开始那几天要好很多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在水中溺亡,被一箭穿心,以及从高空坠落的痛苦了。


    “殿下今日气色真好,昨晚想来睡得很踏实。”


    为李暮歌梳妆的白芍笑道,她这几天终于养好了之前挨板子的伤,回归工位了。


    “确实睡得不错,再去看看要送去宁家的东西,本殿下第一次上门拜访,万万不可出现差错。”


    “是。”


    宫人们来来往往,将李暮歌这两天准备好的礼品一一检查封箱,然后搬到马车上。


    李暮歌梳妆完毕,东西也都装完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天马车走得很慢。


    李暮歌不知道走过多少遍出宫的这条路,今日却觉得这条路有些漫长。


    “奇怪,今日马车怎么如此慢?”


    原来觉得慢的人不止李暮歌,坐在车上的翠玉也觉得慢。


    缓慢并不是李暮歌急着去宁府而产生的错觉,是车夫赶马特别慢。


    “怎么回事?”


    李暮歌开口了,赶马的马夫不能再装聋作哑,只好答道:“六殿下昨日同宫里传话,想要见一见十四殿下。”


    李暮歌走得实在是早,这会儿宫门刚开,六公主不可能刚开门就过来,怕办不成六公主的吩咐,马夫这才不得不让马儿走慢些。


    李暮歌听到这个理由,无语了一瞬,六公主要见她又不是见不得光的要求,做什么遮遮掩掩。


    而且六公主是从哪儿找到这么个脑子不好使的宫人啊,完全一条筋。


    翠玉撩开车帘吩咐道:“快些出宫,在宫门外等等便是,不要擅作主张!”


    车夫应了声是,终于提速了。


    马车最后停在了宫门外,李暮歌等了一会儿,六公主的车马便过来了。


    宫里有了动静,便有人去通知了六公主。


    六公主不光是人来了,还带来了一堆礼物,她和李暮歌见面也别的意思,就是让李暮歌将那些礼物带去宁家,送给宁家人。


    “今日皇姐要入宫陪母妃,你便代皇姐将礼物交给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吧。”


    李暮歌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转交礼物,她没有拒绝,让人将东西搬到马车上。


    姐妹俩又说了两句客套话,随后六公主表示她要入宫看良嫔了,就直接步行入宫去了。


    等六公主的人都离开,翠玉上前小声说道:“殿下,六公主的东西全是金银器皿,琉璃宝玉。”


    价值连城,沉得很,却几乎全是宁家人最讨厌的东西。


    李暮歌还以为六公主是要去讨好宁家人,但是看着这些礼物,她觉得六公主可能是故意去交恶宁家人。


    不对,宁家其他人或许还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有宁疏白一支不太喜欢,甚至深恶痛绝。


    因为那些琉璃宝玉,珍珠玛瑙等物件,全度价值不菲,单凭公主本人的月例银子以及庄子产出,送出这么多好东西,非得大出血不可。


    所以东西大多是底下人进献给六公主。


    李暮歌不禁感叹了一声,“六姐可真是有钱。”


    翠玉道:“六公主手下有几个门客,听说家中巨富,里面还有胡商。”


    李暮歌知道这事儿,那胡商长相一般,可耐不住有钱,愿意往六公主手里送,只求六公主能为他行个方便。


    六公主因为这几个巨富的门客而不缺钱花,同样因为这几个巨富门客,她名下没有一个士族出身的幕僚。


    大庄的阶级是非常明显的,士农工商,商人最为轻贱,近些年放开了许多,大庄刚建国的时候,商人连丝绸都不允许穿,只能穿麻布衣裳。


    现在盖房子还有规制,不能盖大院子,也不能考科举。


    “东西弄好就走吧,六姐真性情,非常人能及也。”


    李暮歌非常佩服李易曲在这种环境下,依旧展现出对金银钱财的喜爱。


    经历一次小插曲后,李暮歌的马车重新上路,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宁府大门前。


    李暮歌下车,一抬头就看见宁府大门大开着,还有两个人在门口站着,其中一人,正是宁泽世。


    他身旁那人应该是他的妻子王氏,也就是李暮歌的舅母王采薇。


    王采薇长相普通,较为圆润,她长了一张娃娃脸,明明和宁泽世年龄相仿,看上去却比宁泽世要年轻。


    “公主来了。”王采薇眼神比宁泽世好,第一时间发现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宁泽世跟着妻子走出门,迎了上去。


    夫妻俩给李暮歌行了一礼,李暮歌还礼。


    “没想到是舅父舅母在门前相迎,长安惭愧,让长辈操劳了。”


    “长安公主客气了,公主首次登门,不辞辛苦而来,舅母在门口等一等又算得了什么?快快进府,公婆早已等候多时了。”


    李暮歌没想到两位老人家没在门口等着,而是在门内等着,这可真是太有诚意了,她赶忙顺着小舅母往里走,嘴上还不忘让人将东西搬进宁府。


    宁府的陈设相对大公主府和颜府来说,要低调许多,不会处处看见金银玉石,院子里的景色倒是别有趣味,有好多花开着,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


    宁疏白和崔兰折就在中厅,两人见到李暮歌先给她行了一礼,李暮歌连忙回礼,君臣之间的礼节不可废,李暮歌只能用回礼,来减轻自己受长辈礼时的尴尬了。


    崔兰折是个面容冷厉的老太太,能从她眉头的痕迹看出,她平日里很爱皱眉,不过在看见李暮歌后,她脸上出现的笑容,冲淡了长相上的冷厉。


    看见李暮歌,崔兰折一直夸她是好孩子,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一夕之间,将前十五年的亏欠都看回来。


    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好,分礼物时,不管收到什么都说喜欢,李暮歌见他们笑容灿烂,也不知他们是真的喜欢东西,还是因为喜欢她,所以对她送得礼物爱屋及乌。


    反正不嫌弃就行。


    这是李暮歌来到这个世界后,过得最温馨的一上午,宁家人对她是真的热情,并且非常关心她。


    崔老夫人拽着李暮歌,问了她许多话,问她太学时失足落水,有没有生病,叮嘱她那个天气泡了凉水,一定得好好调理,不然来月事会很难受。


    又问她在文绮楼的时候,遇到魏王自焚害不害怕,要不要请道士为她安魂,甚至还给了李暮歌一份安魂香,是王采薇亲手调制。


    良嫔擅香是家学渊源,崔老夫人调香的手艺就非常好,只是年纪大了后,精力不足,已经许久没有动手调过了。


    等李暮歌吃完饭,住进崔老夫人特意为她收拾出的屋子里午休时,她还迷迷糊糊的,有种不在现实之中的感受。


    中午的饭菜很可口,听说是舅母特意问过了翠玉,按照她的喜好所做。


    那种纯粹的疼爱,真的很不真实。


    如果原身感受过这种疼爱,她还会在宫中,孤立无援,以至于最后死得悄无声息吗?


    单独一人,李暮歌难免东想西想。


    在安魂香的味道中,李暮歌陷入沉睡,等她醒来,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太阳向西。


    李暮歌起身洗漱,换了身衣服,等她收拾好,舅母王采薇从外面进来,笑问:“殿下,可要去院中赏花?”


    “想去!”李暮歌立马点头,然后她想起件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舅母,我有事想跟祖父说,大概要半个时辰。”


    “没事,舅母这就派人去收拾收拾,等过会儿喊你和你外祖父一同前去。”


    王采薇以为李暮歌是有学问上不懂之事,要去问公公,看着李暮歌离开,王采薇同身旁的侍女道:“早就听闻长安公主好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希望我的果儿日后也能如她表姐一般,勤奋好读。”


    “夫人放心,咱家三小姐冰雪聪明,读书最是踏实,先生们都夸小姐是读书的料子呢。”


    宁家还没分家,下一代小辈一起排序,王采薇的大女儿在家中排行第三。


    “可惜今日果儿不是休沐日,郎君可真是狠心,长安公主好不容易来一趟,他竟不肯与学堂说一声,让果儿回来一日,哪怕半日也好,见一见她表姐啊。”


    王采薇说起此事,对宁泽世有些怨气,好在这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要干活儿去了。


    另一头,宁泽世和宁疏白都在书房,午后起床后看看书,这是父子俩的习惯,今日书是看不成了,李暮歌过来了。


    李暮歌进了书房后,掏出了一本厚厚的折子,递给宁疏白。


    宁疏白不解,“殿下,这是?”


    “外祖父,近些日子长宁城因太子门客科举舞弊一事,闹得群情激奋,您应该听说了,许多学子聚在文绮楼,抨击此事,前段日子,小舅父将文绮楼转让给长安,长安听了许多学子的意见,最后写了本折子,想要上奏父皇,改一改目前的科举。”


    宁疏白自然知道文绮楼的事情,他看了眼小儿子,小儿子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宁疏白没有就文绮楼易主一事说什么,而是摊开折子,开始读上面的内容。


    折子上的字,一横一竖自有章程,没有行书的潇洒大气,也不是草书的随性飘逸,硬说的话,这字就是规整。


    大小一致,横平竖直,瞧着特别干净,赏心悦目。


    “力道不足但已有自己的风格,殿下的字可评为上佳。”


    李暮歌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这就是楷书,主打一个卷面清晰整洁,能练成现在这样,已经是她穿越后每天不停练字的结果了。


    古代见字如见人,现代可以不练字,但在古代不练字,写一手烂字,那什么都干不成了。


    人没法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但在文学要求甚高的官宦集团面前,凭借一手烂字,可以轻松得到所有人的讨厌。


    李暮歌可以让颜士玉帮她润色文章,但折子得她亲自写,要是写得字太差,皇帝翻开后,估计看都不看,直接扔到一边去了。


    夸完字,宁疏白开始看内容。


    和当下许多官员写得折子不太一样,李暮歌的折子里没有那么多无关紧要的拍马屁内容,不会上来先关心一下皇帝的身体,也不会时时刻刻强调,她是为皇帝着想。


    她的折子,是讲事实摆道理,用她遇见的事情,听到的声音,来佐证她的想法,以及她提出来的改进办法。


    门客之所以能买通考官,是因为科举制存在两大漏洞。


    一个漏洞是不糊名,考官可以轻松找到任何一个考生的卷子,这种情况下,不光是买通考官的人能得方便,那些家中有大官的士族子弟,同样会得到方便。


    考官如果批改了自己恩师儿子的考卷,难道不会高抬贵手,放对方一马?


    第二个漏洞是不誊抄。


    这个漏洞和不糊名组在一起,相当于身份完全写在了考卷开头,长此以往,还用考试吗?直接在考卷上写我爹是几品大员,我家中世代簪缨,就能得到最上品的评价,届时科举形同虚设,与古时九品中正制有什么区别?


    除了这两个漏洞外,李暮歌还提了一嘴关于保密和避嫌的问题,出题的考官在出题后,还能自由出入任何场所,泄题就是张张嘴的事情。


    避嫌更不用说,现今的科举制,只规避了父子关系,也就是不会出现父亲给儿子监考的问题,但并没有规避师生或同门。


    这些都是小问题,大问题还是贿赂考官舞弊的问题,所以一定要糊住名字,安排人统一誊抄卷子。


    杜绝从名字和字迹上分辨考生,对考生特殊对待的情况发生。


    宁疏白看完折子,震惊良久。


    “初生牛犊不怕虎,殿下可真是胆大。”宁疏白震惊过后,是惋惜,惋惜前十几年,他没有将这个孩子接到身边来悉心教导。


    好在现在也不晚。


    宁疏白将折子放下,宁泽世拿过去仔细看起来,他越看越吃惊,因为这上头的东西,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公主能想到的。


    “殿下所想极为正确,可想要实行,难上加难。”宁泽世也在惋惜,惋惜这样为国为民的好政策,想要实行,实在困难,很可能会胎死腹中,“科举刚开始实行那几年,朝中便有大臣上书,希望能将考卷糊名,可几次上书,均是无果,殿下可知为何?”


    “那些世家大族不愿意。”


    李暮歌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她同样不意外,有人在她之前,就看见了科举的弊端,并且想要改变它。


    糊名和誊抄,本就是后世科举的改变,在没有李暮歌的古代里,无数古人已经想到了这些。


    李暮歌自认,自己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对,大世家家中子弟众多,合适的官位却有数,科举能让那些大世家多多安排家中子弟,他们如何会允许科举改制。”


    宁泽世说到最后,话里已经带上了怒气。


    “外祖也觉得,这本折子递上去,注定会无功而返吗?”


    李暮歌看向宁疏白,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用一双饱含智慧的眼神看着她。


    岁月爬上了他的额角,改变了他的容貌,甚至更替了他那颗曾想改变国家的报国之心。


    “不知。”


    宁疏白看着李暮歌,像是看见了二十年前,站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宁寄锦,他最疼爱的女儿。


    “啊?”李暮歌以为自己听错了。


    宁疏白又道:“老臣不知,不知这封折子递上去,陛下会如何裁夺,但老臣知道,殿下想要将折子递上去。殿下煞费苦心营造的好局面,怎能不入局一试呢?”


    从流言出现,到传言成真,再到满城风雨,李暮歌一步步将太子门客舞弊一事推向世人,并且成功引来了上天注目。


    原本宁疏白和宁泽世都猜测,李暮歌会这么做,是帮助大公主,对付太子。


    可当这封折子出现在宁疏白面前时,他就明白了,是他们想错了。


    多年来朝堂的纷争,影响了他们的思考,他们误以为一个赤诚的少年,也会有用那些肮脏的鬼蜮伎俩,去攻击他人。


    其实不是,确实有人利用了此事,去攻击太子,但那不是李暮歌的错,是太子立身不正,是太子的政敌想要致他于死地。


    从始至终,此事与李暮歌无关,李暮歌只有一个目的,改革科举,让更多有才学的人,能够进入朝堂,一展抱负。


    祖孙俩在此刻对视,双方会心一笑,对未来都多了几分期待。


    李暮歌道:“外祖父都这样说了,那长安便勉力一试了!”


    在太子布局对付大公主的时候,他不知道,有人拿他当刀,狠狠刺向了支持他的世家大族们。


    第35章


    李暮歌将折子递上去后, 没什么动静。


    皇帝应该是看见了,但他并未就折子发表任何看法,甚至没有将折子内容拿到朝堂上去跟诸位大臣商量。


    李暮歌能理解皇帝没法第一时间处理她的折子, 因为目前, 皇帝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就在李暮歌奉上折子的第二天,钦天监给出一卦,引得长宁城百姓惶恐难安, 也令皇帝龙颜大怒。


    天降荧惑守心异像,荧惑化赤气, 入后宫星区,赤气贯房,主后宫有妖。


    荧惑守心异像, 于三十年前出现过一次,那一次,盛天皇帝登基为帝。


    现在又出现了荧惑守心异像, 皇帝回想起了昔日母亲的强势, 以及当时被压制不得翻身的自己,是多么的卑微弱小, 他不可避免的怕了。


    怕自己的皇位被人取代,尤其那人,还可能是自己的枕边人。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 出现这种事情, 她首当其冲,毕竟盛天皇帝登基之前也曾是高宗皇后,后来的太后。


    谁知在帝后关系紧张之际,太子上书一封陈情书,他承认了门客舞弊一事, 宣称已经将门客送交刑部,随后又写,他当太子当了十五年,这十五年来,他一日不敢疏忽大意,上敬重君父,下友爱兄弟姊妹。


    他之所以能成长的如此优秀,全都是皇后教导,日日叮嘱他要恪守太子之责,千万不能放肆,做那于国无用,于君不忠的昏庸之辈。


    后宫这么多年来,在皇后的治理下,也一直安安稳稳,从未出过大事。


    所以荧惑守心之说,指向后宫,却不一定是后宫妃嫔,他希望皇帝千万不要因为一些小人挑拨,便与他母后离心。


    帝后二人不光是他的父母,更是天下人的父母,若父母不合,则家不宁,家不宁则天下难兴。


    一封陈情书,可以说是极其走心,听说有人读了太子的陈情书后,当场大哭,想起了去世的父母,认为皇帝真不能随意怀疑皇后,看在太子的份上,合该重新询问钦天监,异像该怎么处理。


    皇帝还算听劝,又或者是他对皇后确实很信任,反正最后他确确实实又去找钦天监了。


    钦天监将最近长宁城中的几个离奇命案摆了出来,其中包括魏王之死有关的一连串火灾。


    又说,太白昼见,寓意不祥,女强而人君势弱,太子为储君,亦可称人君。


    皇帝以为是太子妃,但一想到太子妃自入东宫后,从未见她插手政务,便知不是太子妃了。


    那就只有大公主了,太子近来名声因门生舞弊一事被污,大公主则自万寿宴的危机全身而退,还因为在万寿宴上处事不惊,得了个稳重之名,不少朝臣因各类原因,纷纷倒向大公主。


    皇帝问钦天监监正,种种异像可是指向大公主?


    监正并未明确说是谁,只道天机不可泄露过多,以免招致灾殃。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这一场对话却迅速传遍了整个长宁城,大公主府门前眨眼萧条下来,再不见之前车水马龙。


    李暮歌一直在观察此事,科举改制一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提起,反正会试已经过去,距离下一次会试还有很长时间。


    但是这种党争大戏,可没那么好遇上,尤其是碰上了荧惑守心的天象时。


    李暮歌不觉得荧惑守心真的象征着什么,现代人都知道,荧惑是火星,所谓的荧惑守心是一种有规律的天文现象,不管发生什么事,荧惑守心都会自然出现。


    而且荧惑守心不是三十年一次,大概是十五到十七年就会发生一次,火星大概每两年又两个月的时间,就会接近地球一回。


    之所以上一次荧惑守心没被钦天监细说,大概是因为,上一次荧惑守心的时间里,正好是皇帝刚刚登基那几年吧。


    众所周知的一点,那就是在古代,各类天象往往会成为政治斗争的借口,而不是真的一种启示,不过灾难和天象两者之间也有一定的关系。


    有心人用天象发动灾难,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可不就是天象预示灾难到来吗?


    “阿姐这段时间几乎住在了大公主府,太子此次来势汹汹,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颜士玉坐在文绮楼里唉声叹气,她想帮忙,可她和颜士珍已经分属两人,各自有各自要追随的对象,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在这种事情上互相帮助。


    李暮歌如果掺和到此次党争之战中,以后就再也离不开大公主了,她会成为实打实的大公主党,正式参战。


    李暮歌如果没有野心,或许她就真择一人为主,老老实实跟对方走到最后了,问题是,她有野心,并且野心不小。


    李暮歌说道:“太子这一招确实聪明,之前没听说他在钦天监还有人,看来之前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的和尚道士,全是他的手笔。”


    太子在东宫憋了两天,说是养病,实则是一刻没有闲着。


    谁说古人傻的,古人可太聪明了,李暮歌用伶人来炒作,太子就直接用和尚道士来挑动民众在迷信上的那一根敏|感的神经。


    颜士玉哼了一声,心中烦躁,难道这次大公主真的要栽了?


    她不忿开口,“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荧惑守心的异像,还能针对公主。先帝在时,钦天监不是说,异像是针对先帝吗?”


    李暮歌淡淡看了她一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奶茶,笑道:“钦天监监正的那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天上的异像究竟代表什么,他总能从经史子集里寻到合适的解释,毕竟先贤们吝啬笔墨,往往只在竹简上记录下只言片语,三五个字,如何解读全靠后人自己领悟。”


    李暮歌自己就是学文学的,她要背很多书,赏析很多文章,她能感受到文学的美好,文学的美好,在于朦朦胧胧的表象。


    文学不会用既定的公式,严谨的语句去形容任何一种事物,它给予人们天马行空的权力,同时,也给了人们随意猜测的自由。


    没有拘束,无限自由。


    颜士玉听着李暮歌的话,眼睛亮了亮,“那是不是说,不光钦天监能解读,旁人也能解读?”


    李暮歌微微颔首,“祸水东引确实是个好法子,但引给谁,如何自圆其说,需得好好想想。”


    颜士玉低下头沉思,想了一会儿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反正破局的法子就摆在这儿,真正要头疼的是大公主和大公主的人,不是她。


    李暮歌能想到的办法,颜士珍自然也能想到,她此刻就将方法告知了大公主,大公主身边亦有研究天象的人才,想要找出一套自圆其说的说辞来,并不困难。


    困难在于,皇帝信不信。


    像是这种借用天象展开的政治斗争,很多时候赌得就是皇帝的信任,皇帝若是相信天象,那被天象指定的人无论如何挣扎,依旧逃不过大败的结局。


    皇帝如果不相信天象,一句子虚乌有之事,就能瞬间平息所有斗争。


    一切全看皇帝的想法。


    皇帝是怎么想得呢?


    大公主守着残灯,手边放着一本《天官书》,上头详细记载着各种星象,一行行一列列,看得人眼花缭乱。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太子别的书不一定读懂了,这《周易》倒是精通。”


    大公主合上手上的书,闭目靠在身后的靠背上,烛光明灭间,难以看见她眉心藏着的忧虑烦躁。


    颜士珍低头看书,她看得是钦天监放在史馆中的记录,上头描写了自大庄建国以来,钦天监上奏君王的各种谶言,其中不乏骇人听闻之语。


    一一对比就会发现,不少寓意不祥的天象都被钦天监“化解”了。


    “殿下,更深露重,小心着了寒气。”


    大驸马从外头走进来,为大公主披上了披风,大公主没有动弹,任由他伺候着。


    随后大驸马走到大公主身侧,伸手为大公主按压额头的穴位,让她舒服了不少。


    颜士珍抬头,拿着手中的书,走到大公主跟前,低头同大驸马道:“驸马,可否让让?”


    大驸马抬头,与颜士珍对视一眼,明明只是平静的一个对视,却让人感受到了浓浓的挑衅意味。


    在大公主睁眼前,大驸马低下头,起身到了一旁坐着,将距离大公主最近的位子让了出来。


    颜士珍从容坐下,两人都很平静,好像一切都很自然。


    大公主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颜士珍低声同大公主谈论,该如何将太子的招数挡回去,又该怎么彻底解决此事。


    大驸马在旁边安静听着,全程没有说过话,等颜士珍受不住熬夜,不得不离开后,他才开口。


    “殿下,颜三娘子的法子很好,只是这人选有待商议,选荣阳公主恐怕不太合适。”


    没错,颜士珍提供的祸水东引人选是荣阳公主,荣阳公主性情暴躁,与太子以往常有冲突,而且她身后有西北军,兵权在手,荣阳公主确实有推翻太子的武力。


    硬要说的话,确实能说得通。


    可大驸马觉得,选择荣阳,皇帝不会同意。


    大驸马见大公主侧耳倾听,便接着说道:“天象如何说明,全看父皇的想法,父皇一向娇宠荣阳,对贵妃更是恩宠有加,贵妃如今已经没了魏王,她只需求一求父皇,荣阳恐怕就能全身而退,甚至转过头来,继续帮着太子对付我们。”


    “嗯,西北军守着边关,战功赫赫,父皇确实不会轻易将荣阳如何,不过这次,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对付荣阳,而是撇清身上被扣上的天命。”大公主知道荣阳不太合适,“不选荣阳,又能选谁呢?驸马心中可有人选?”


    “确实难寻合适的人,不知六公主如何?”


    “小六?她马上就要成亲了,而且她一直很安分,你怎么会想要选她?”


    大公主有些惊讶,据她所知,大驸马和六公主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两人可以说是完全不熟。


    大驸马此刻提出将脏水泼到六公主身上,实在是有些没头没尾。


    温安澜等这一日,其实已经等了很久。


    他提起了一位故人,“殿下还记得大堂姐吗?”


    温安澜的父母其实早年间就相继去了,他在伯父温川家中长大,温安澜口中的大堂姐,正是温川的大女儿。


    那位大堂姐比温安澜要大上十岁,温安澜刚到温川家的时候,刚刚经历父母相继离世的悲痛,全是那位堂姐日夜陪着他,安慰他。


    那些年,温安澜和大堂姐是府上唯二的小主子,温川的夫人身体不好,早年间撒手人寰了,后来温川娶了继夫人,温家的大娘子与父亲矛盾重重,十八便远嫁他地,数年不曾回过长宁城。


    “自然记得大堂姐,当时你我成亲,大堂姐还曾不远万里,请人送来新婚贺礼,是一座红珊瑚树,成色极好,可惜后来被星辰推倒,摔碎了。”


    大公主口中的“星辰”,正是她和驸马的女儿,朝阳郡主李星辰,因为是大公主唯一的女儿,所以随母姓。


    起过往,大公主不禁多说了两句:“我第一次看见你对星辰发那么大的脾气,吓得星辰都哭了。不过,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红珊瑚树稀有,更珍贵的是大堂姐那份情谊,摔碎了实在可惜,星辰那时确实太调皮了一些。”


    大驸马叹口气,微微合眼,摇了摇头:“其实,当时发火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堂姐告知我,她的女儿入宫做了才人,此去一两年都没有音讯,彼时我查了宫中记录,发现宫里没有姓甄的妃嫔,后来再找,才发现宫里曾有一位甄姓才人过世了。”


    “才人过世?”大公主觉得这件事有点儿熟悉,她算了一下,星辰推倒珊瑚树是在她三岁那年,也就是九年前。


    景元六年或者更早之前,有才人过世,那不就是景元五年的事情吗?


    “那个一尸两命的才人?就是良嫔被污蔑的那一次,那才人是大堂姐的女儿,不就是你我的侄女吗?你怎么不早些同我说!”


    大公主没想到那个才人还有这一重身份,若是早知道那才人与驸马有关,当初她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皇后将此事草草了结。


    大驸马垂下眼眸,神情哀痛地说:“堂姐传信过来时,已经晚了。”


    大公主了然,当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多说无用,平添伤痛。


    当初大堂姐远嫁,离开长宁城,就是抱着和温家一刀两断的心,因此没有必要,她绝不会主动联系温家人,温安澜也是温家人。


    “堂姐成亲时,我才八岁,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伯父也不会听我的话,堂姐她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不会求到我头上。”


    “九年前大堂姐就与你有了书信往来,这么多年过去,你现在才打算报复良嫔,是大堂姐才确定,良嫔杀了她女儿?”


    大公主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更没想到,温安澜竟然将这事儿瞒了她九年。


    温安澜一听大公主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大公主生气了,他连忙解释:“并非如此,当时我查出才人去世的事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同大堂姐说,直到珊瑚树碎裂,我才下定决心通知堂姐此事,那时才人过世已经一年多了,宫里宫外无人再谈论此事,大堂姐也没想太多,以为是才人难产而亡。”


    当时那件事没头没尾便定了结局,最后记录在大理寺的卷宗上,就是写着才人难产而亡。


    “是前段时间,大堂姐突然又送了封信过来,信上说,是六公主杀了才人。”


    大公主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驸马,“小六当时才八岁,她杀人?”


    驸马也不信,因为这实在太荒谬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杀人?还不如说是良嫔杀得人呢!


    “大堂姐可能也觉得口说无凭,所以前日,我收到了她新送来的信,信中说,有人能够作证,当初才人的死不是单纯的难产。”


    “谁能作证?”


    “春和宫一个名叫锦绣的宫人,锦绣是良嫔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之前被送到了十四公主的春和宫做事,一个月前,被调回梧桐殿了。”大驸马没什么表情,继续说:“不仅如此,堂姐还说,六公主前段时间给十四公主下毒多次,想要杀了十四公主,可惜没有一次下毒成功。”


    大公主只觉得自己听了一耳朵离奇古怪的故事。


    等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大公主哭笑不得,她那位十四皇妹未免太倒霉了一些,前有三公主为军械图杀她,后有六公主为十年前的旧案杀她。


    “荣阳就罢了,到底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小六竟然也去杀十四,十四若是知道了,怕是不知如何难过啊。”


    想到前段时间去梧桐殿,李易曲还冲着李暮歌关怀备至,姐妹俩相处时,气氛很是融洽。


    大驸马听完大公主的感慨后,赞同点头,接着说:“是啊,十四公主为人纯善,六公主不该如此,而且六公主不光用了毒,她还用了巫蛊之术。”


    或许堂姐是怕他不相信六公主能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所以前日送来的信里,详细地说了六公主近来做的事情。


    桩桩件件,均有证据。


    “六公主身边有一位南疆而来的能人,第一任堂姐夫曾经在南疆做官,家中有许多南疆的书,上头详细记载了一些南疆的毒药与蛊术,堂姐翻阅过,所以才能认出来。”


    驸马说着,将怀中堂姐送来的书信掏了出来,厚厚的一沓子,全数放在了大公主跟前。


    大公主拿过来翻了翻,开始想那位堂姐夫,堂姐成婚后没多久便没了夫君,后又再嫁,她只记得现在那位堂姐夫的名字,前一个实在想不起来。


    “第一个堂姐夫叫什么,曾在南疆做什么官啊?”


    “姓甄,全名甄兴远,在南疆做过通译官,殿下可能看过他写得游记。”


    “甄兴远?南疆通译官,还写过游记……凌淞舍人!”


    大公主还真知道这位凌淞舍人,南疆一代的游记很少见,再加上凌淞舍人书法一绝,她确实拜读过对方的巨著。


    “没错,凌淞舍人便是堂姐的第一任夫君,可叹凌淞舍人早年在南疆中了瘴气,成婚没几年便去了,宫中那位才人再一去,凌淞舍人如今已没有血脉存世。”


    “凌淞舍人是宁祭酒的学生吧,六公主杀了宁祭酒学生唯一的女儿?”大公主觉得这件事是越来越荒谬了,“大堂姐怎么会让凌淞舍人唯一的女儿入宫啊!”


    大驸马没有说话,左不过又是宅中争斗,妇人带着前一个丈夫留下的女儿嫁入第二个丈夫家里,哪怕再生下的孩子,与前一个孩子血脉相连,也不能保证所有孩子相安无事。


    皇帝的每一个孩子都血脉相连,先帝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结果呢?还不是斗得死去活来。


    当今皇帝李麒的弟弟和妹妹们,被贬为庶人的贬为庶人,参与造反后被砍头的砍头。


    大公主没有多问详细的事,她将信扣下,将大驸马赶去休息。


    随后提笔写了一封信,送出大公主府,信最后到了颜府,准确来说,是到了颜六娘子颜士玉手上。


    颜士玉这几天终于靠着功劳,让邹少卿开口,告诉她十年前那件事的卷宗在哪儿了。


    她找了两天才找到,看完之后大失所望。


    上面记载的东西,和宫里打听到的事情,完全吻合,没有一点儿出入。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篡改了记录,又或者是所有人都默认了此事就此了结。


    想要找到真相难上加难,几乎等于不可能了。


    颜士玉正一筹莫展,想着她找不到答案,李暮歌不会让她一辈子都在大理寺呆着吧!


    她这几天忧愁,除了担心三姐颜士珍的情况外,还因为她要办得事情陷入死胡同了。


    结果今天晚上天降“神器”,一封信救了她。


    看完信后,颜士玉当天晚上就递了消息到宫里,第二日请李暮歌到文绮楼一叙。


    昨日才一叙,今日又一叙,李暮歌又看见颜士玉的时候,实在是有些嫌弃了。


    “之前说过了,要是查不出来便别查了,惹了那些老狐狸注目,还不如按兵不动。”李暮歌能感受到这几日颜士玉内心的烦躁,她安抚自己兢兢业业的手下,“你做得已经很好了,颜青天。”


    之前被称青天,颜士玉总会有种很尴尬的感觉,尤其称呼她的人还是李暮歌。


    今天她一点儿都不尴尬了,因为她心里装了件事情,这事儿太沉重了。


    李暮歌说完,才发现颜士玉一直严肃着脸看她。


    嗯?


    “殿下,昨日臣在府中时,收到了大公主府的信,是大公主亲笔所写,句句属实。”


    颜士玉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将信摆在桌子上,推给李暮歌,让她看看。


    李暮歌伸手拿信,一抬头就看见颜士玉在进行一个向后躲避的大动作。


    好像很害怕她会发火的样子。


    “不必紧张,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气到当场动手。”


    李暮歌淡定安慰颜士玉,她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女大了,她现在情绪稳定到可怕,只有在看见仇人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动手。


    然后她就看见,信上清清楚楚写了,六公主如何下毒谋害她,顺带十年前,八岁的六公主就已经开始养蛊了。


    和皇帝的养蛊不同,六公主是真养蛊,是南疆的蛊虫。


    致使那位才人一尸两命的根源,就是六公主的蛊虫。


    李暮歌越看越皱眉,等到最后看完,放下信的时候,李暮歌已经眉头锁死了。


    “她那么小,哪儿来的养蛊之术啊?”


    同为良嫔的女儿,怎么六公主画风跟原身完全不同?


    颜士玉迷茫的啊了一下,“殿下不生气吗?”


    李暮歌定定看了她一眼,笑道:“生气,气得恨不得杀人。”


    “那为何殿下好像只是在疑惑,六公主从何学来巫蛊之术?殿下,六公主真的是丧心病狂,您可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怎么能杀您呢?还用这些残忍的手段,甚至不惜动用禁术!”


    颜士玉越说越生气,狠狠攥紧了拳头,之前得知荣阳公主想要杀十四公主的时候,颜士玉都没有这么生气。


    因为颜士玉也有姐姐,所以她根本没法接受一母所出的亲姐妹反目成仇,姐姐对妹妹痛下下手。


    “消消气吧,颜士珍不可能这么对你。盛天皇帝生下的孩子,难道没有互相戕害吗?一母所出又能代表什么呢?”


    皇室无情,可从来不是简单说说。


    “六姐无情,可不能怪妹妹无义了。”李暮歌看着大公主所写的信后面的联盟提议,低声说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