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定契
又下雪了。
屋檐底下积了一层厚厚的冰凌, 连外头的树上也结了一层冰霜。
早起江云苓先把院子里的积雪扫了,等扫出一条路来,又拿了耙子, 架了个木梯,爬到屋顶上去扫雪。
今年的雪下的比去年迟一些,但却比去年大,听说前些日子, 他们邻村就有一户人家,因为雪下的太大, 连屋顶都被压塌了。
这叫村里人听了心里更紧张了,就是平日里比较闲懒一些的人家都扫雪扫的勤, 就要过年了, 这屋子要是塌了, 可就连年都过不下去了。
一大早的, 金点儿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又去寻猫去了。
说起这事儿江云苓便觉得好笑。
大概是因为天冷了, 而堂屋里有时烧完炕之后夜里还有些余热。
从前些日子起, 家里竟跑来了一只野猫,是狸花猫, 每每入夜以后就会钻到屋里的墙根底下取暖,尾巴盘成一团睡觉。
一开始,霍青和江云苓夜里听见金点儿在外头叫的时候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
结果等两人披上衣服起身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有野猫从窗子外头爬进来了, 惊动了在堂屋里睡觉的狗。
寒冬腊月, 人不好过,山里的动物自然也不好过。
见不是有贼,堂屋里也没什么吃的, 而灶房里为了防着有老鼠,门窗都锁的好好的呢,于是霍青和江云苓便没太管它。
狸花猫来了几次,见主人没赶它,于是如今几乎夜夜都会过来在钻进堂屋里睡觉,偶尔白天也会来一下,蹲在他们家屋子的院墙上看了一会,又“喵”的一声从墙上跳走。
这猫霍青和江云苓都没想着要养。
农户人家养狗的多,但养猫的还是比较少的,就是养了多也是给家里捉老鼠用,但有时家里的狗闲下来的也会捉老鼠,家里如今养的这些牲畜两人都要喂不过来了,自然没想着再养多一只猫。
是以,不管是霍青和江云苓都从没喂过它,只是夜里给一个地方安身罢了,不过江云苓还是给这猫取了个名字叫小狸。
都说猫和狗凑在一块爱打架,一开始,霍青和江云苓还怕金点儿会欺负小狸,却没想到,这回,金点不仅没欺负小狸,甚至好似还挺喜欢它的。
江云苓就不止一次的见过金点儿屁颠屁颠的跟在小狸的后头,凑上前去闻人家的屁股,结果被小狸一尾巴抽在脸上的场景,偶尔还会给一爪子。
江云苓看的好笑,然而金点儿却好似不长记性一般,下回见了小狸还这么凑上去。
这么一大早不在家,不是去寻小狸就是找村里别的狗玩儿去了,到了饭点儿自己就会回来的,是以江云苓也没管它。
他今天还有不少事儿要做呢。
进了腊月以后,这日子一下便过的快了起来。
采备年货,打扫家里,缝缝补补的,日子眨眼就过去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了。
进了腊月二十三以后,年节下每日都有不一样的习俗,只会更忙,于是,趁着今日太阳出来了,江云苓打算把家里的东西都抱出来晒一晒,该洗涮的也洗涮干净了。
院子里支了几个竹架子,江云苓回屋去把他和霍青平日里睡的枕头和被子都抱了出来,晾在竹架上晒太阳。
这被套和枕套江云苓上个月才拆洗过,其实不怎么脏,不过叫太阳晒一晒,里头的棉花才能更柔软蓬松,还有一股太阳晒过的味道,盖起来更舒服。
两个横木架上各放了三四个竹匾,上头晒着些枸杞子、金银花、甘草一类的干草药,都是江云苓过去这一年在山上跑的时候挖回来的,只要有他在,家里总是不缺这些,一年四季家里人都能有养身的茶汤喝。
另外,像是木耳、黄花菜、笋干这类的干货也有,趁着有太阳的时候都拿出来晒一晒,见见风。
等这些都弄完以后,江云苓又把家里的瓶瓶罐罐还有腌菜缸子都擦了一遍。
用的都是温水,这大冷的冬天,连外头的水缸子都结了一层冰,要用水还得要用擀面杖捅开,手要是直接泡在冰水,过不了多久肯定要长冻疮,烧水虽说费些柴火,但前时他们从村里人那儿已经买了好几百斤的柴火回来,足够用这一个冬天了,如今也就不必太省着了。
都收拾完以后,见离晌午还有些时间,江云苓还去把金点儿睡的狗窝里的棉垫给拿出来洗涮了一遍。
去年金点儿刚抱回来的时候,因着那时候体型还小,夜里是直接睡在堂屋里的麻袋上的,麻袋里塞点稻草,比直接睡在地上好。后来它慢慢长大了,麻袋也睡不下了,且睡麻袋的话,隔一段日子还要给他换一次麻袋的稻草。
家里如今养的牲畜多了,无论是鸡圈、鸭圈、猪圈还是骡棚,都得用稻草,有时候家里的稻草都不够用了,还得去找大伯家要一些,于是,今年入冬前,霍青便干脆给金点儿也搭了个狗窝。
几块旧木板搭成的顶,四面封上,只前头留了个门给金点儿进出,这样风雨也不怕了,而后江云苓又用家里不用的碎布头和一点儿用剩下的棉花给它缝了个棉垫放进狗窝里,天冷的时候可以趴在上头睡觉。
金点儿对自己的这个狗窝满意极了,霍青搭好以后,金点儿到自己的狗窝里去溜了一圈,很快便精神抖擞的出来了。
当天晚上,都不用霍青说,金点儿便自己跑进狗窝里睡觉了,连带着江云苓给他缝的那个棉垫子也喜欢的不行,每天都要趴在上头睡觉,连有时白天在院里望风晒太阳都要跑进窝里把棉垫给叼出来趴上去。
江云苓见过好几次,只觉得好笑,不过棉垫给狗用久了肯定脏的很,趁着今天有空,他便把棉垫也拿出来洗了。
给狗用的东西,上头自然免不了沾上不少狗毛,还有一股味道,边角的地方能看见金点儿的咬过的痕迹,幸亏没有咬破露出里头的棉絮。
江云苓打来一盆子温水,坐在院子里弯腰搓洗起来。
先用葫芦瓢舀一勺水把棉垫子浸湿了,又掰了个皂角搓出泡泡涂在上头,用洗衣棒捶打。
第一遍时,连洗出来的水都是黑的,可见里头沾了多少灰,直到第三遍时,搓洗出来的水才清了一些,棉垫也染上了清新的皂角的香气。
江云苓弯了弯眼,把棉垫里的水拧干一些,挂在了竹架上。
这几天云都不怎么厚,想来接下来几天都会是好天气,顶多晒个一两天便能干了。
正晾着东西呢,忽然听见后头“喵喵”几声。
江云苓回过头去,却见正是这些日子金点儿追着的野猫小狸。
只见小狸一条长长的尾巴在身后轻轻的摇动着,又黑又圆的眼睛正看着他,还歪了下脑袋。
“小狸?”江云苓一见是它,还有些惊讶,再一看它的身后并没有金点儿跟着。
看来金点儿今天是没找着小狸,跑去和村里别的狗玩儿去了。
于是,江云苓上前一步,蹲下身看着小狸花猫,弯着眼睛道:“你怎么来啦?”
然而小狸花猫却好似被他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又冲着他“喵”了一声,将嘴里叼着的什么东西放下,而后便转身,足尖轻点,踩着院里的柴火垛子,两三下便爬上院墙上,而后又闪身跳走了。
“欸!”江云苓在后头叫了一声,见小狸已经走了,也不再追了,转身回头去看小狸花留下的东西。
瞧着五颜六色的,原来是一根山里野鸡屁股上的彩羽。
见状,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想到了什么,很快又弯起眼睛笑了。
以前他曾听人说过,一些人家里养的猫有时会从外头叼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麻雀,虫子,有时甚至还会叼来死掉的老鼠呢。
还说这是给主人家的谢礼,或是表示亲近的意思。
小狸这是在谢谢他们夜里给了它一个取暖挡风的地方呢。
再转念一想,这幸而小狸今天叼来的只是根尾羽,如果是些死老鼠,死麻雀什么的,江云苓还真的要吓一跳了。
收到了小狸的谢礼,江云苓心情很好。
快到晌午的时候,金点儿也回来了,它也不知道到哪里撒疯去了,估计是到雪地里滚了一圈,身上还有好些雪渣子。
还没进门便远远的听到它的吠叫声。
江云苓正坐在院里剥白菜。
只见金点儿进了门以后先抖了抖身上的毛,又跑到江云苓的腿边,绕着他的腿蹭了会儿。
“回来了?”江云苓腾出一只手,笑眯眯的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
金点儿被揉的舒服了,还踮起脚人立着想去舔江云苓,被江云苓笑着躲开了。
于是金点儿又在院里玩耍一会儿,又往自己的狗窝去了。
然而才进狗窝去没多久,只见金点儿突然“汪汪汪”的狂吠起来,而后从狗窝里跑了出来,在屋子里到处打转,四处刨,不时还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那模样看着有些焦躁的样子。
江云苓一开始还不知道它在做什么,直到金点儿在院里转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它要找的东西了。
只见它跑到了竹架上晾着的还滴着水的棉垫的底下眼巴巴的瞧,又转过头大声的朝江云苓吠叫了几声,那模样看着蔫头巴脑的。
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金点儿是在找它的棉垫子呢。
这才想起来,大多数的狗好像都是认味道的,那棉垫金点儿平日里就宝贝的紧,这会儿江云苓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洗了,东西连带着味道都没了,金点儿回来自然要找了。
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他好像给好心办坏事了。
然而不洗都洗了,也没那么快能干,是以这两天晚上,金点儿也只能委屈委屈,先用着它原来睡的那个旧麻袋了。
——
江云苓在家里忙碌着。
那一头,霍青在城里同样不得闲。
而下正是冬集的时候,县城里每日人来人往的不少,霍青肉铺的生意也十分红火。
快过年了,每年从二十八开始封集,至少要到初五才会重新开,甚至还有好些人得到正月十五以后才来开摊。
整整十来天,想要过年的时候肉菜不断,可不得趁着现在这会儿多囤点。
但凡是来城里采买的,少不得都得割上几斤肉,五斤十斤也不在话下,若是碰上城里的高门大户,家里人多的,一次定下一整头猪也是有的。
如今他有自己的铺子了,城里的富户家里的管事出来定肉的时候也能瞧得上他了。
就前天,他还往一个富户家送了一整扇猪肉过去。其余的,就是两头猪的猪肉散卖着,也能卖的比平时的速度快许多,一般晌午前肯定能卖光。
他也不求多,一日最多两头猪,卖完就收摊了,收摊以后,他照例每日赶着骡车去收毛猪,顺带还接一些杀猪劁猪的活儿。
卖肉能赚钱,但平日里帮人杀猪劁猪同样也能能挣钱。
别看杀一头猪才二十文,和卖肉比起来好像少多了,但年节下,各村里杀猪的人多。
他每年光是腊月里帮人杀猪劁猪也能赚个一贯钱回来。
只要是能赚钱的事儿,不管钱多钱少,霍青从不嫌麻烦。
他这样好说话,叫村里人也觉得心里头舒坦。
原本担心他在城里开了铺子,日子也过得好了,往后会不会就瞧不起村里的人了,不想人还是那样的和善。
哪家要杀猪卖猪的,去家里喊一声,霍青就来了,从不给人脸色看,有时碰见家里穷苦一些的还会给便宜几文,或者干脆就不收了。
如此一番,霍青一家在村里的名声是越来越好了。
今日生意也同样好得很。
从早上开铺到如今就没停过,一直到接近晌午的时候,铺子里最后一斤肉也叫一个老嬷买走了。
霍青擦干净自己的家伙什,正准备收摊了。
恰好这时,有人走了进来。
霍青一开始还以为是又有人来买肉的,正低头说了句:“不好意思,今天铺子里的肉已经卖光了,要买肉还请您明天请早来。”
话音刚落,却听来人笑了一声,道:“哎呦,霍屠户,你这肉铺子的生意可真不错呀。”
听那声音,霍青先是顿一下,而后抬起头来,才发现来人原来真是福兴楼掌柜,孙掌柜。
霍青有些意外。
他肉铺刚开张那一段时日,倒是常见福兴楼的那个姓赵的小伙计隔三差五的来买点肉,不过后头人也没怎么来了,不曾想到今天孙掌柜怎么亲自来了。
霍青倒是没想太多,只以为孙掌柜这是来给自家买肉吃的,于是笑了笑,又招呼道:“孙掌柜,是来买肉的么?就是不巧,今日肉铺的肉确实是都卖光了。”
闻言,孙掌柜却笑了:“就是专程等霍屠户的肉卖光了才来的。”
霍青愣了一下,却见孙掌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眼里有着商人的精明:“我今天来,是想和霍屠户谈比生意的,不知霍屠户可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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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刚过,江云苓便挽起袖子进了灶房。
如今天黑的早了,因而晚饭也吃的早,一般还不到酉时一家子就用完饭了。
算算时间,一会儿霍青也该回来了。
在灶房里看了一圈,江云苓从装菜干的袋子里抓了把茄干用热水泡开,又剁了些肉泥,打算晚上汆点丸子汤喝。
天冷,得多吃点肉才好御寒,一碗热乎乎的肉汤下去,喝完身子也暖了。
一边剁肉,江云苓还不时抬头往院里看一眼,留意着院里的动静。
直到没过多久,在院里的金点儿冲着门口的方向叫唤了起来。
江云苓弯了弯眼,知道是霍青回来了。
还没等他出声喊人,霍青先扬着声音喊了一声:“囝囝!”
“哎!”江云苓探出个脑袋应了一声,回道:“在灶屋呢!”
从灶房对着院子的窗户往外看去,不知怎么的,江云苓觉得霍青今日好像有些急切,不过几步就从院子走了进来,眼梢里有有些藏不住的笑意。
“相公,怎么了?”江云苓放下了手里的刀,有些不明所以。
却见汉子走进来以后,一把就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在灶屋里转了几圈,眼里笑意的更是压也压不住了。
江云苓忽然被他抱了起来,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一双手下意识的环住了他的脖子,反应过来以后又觉得羞窘,脸也红了,拍了下他的肩膀。
不比往常,小文还在家呢,要是被被瞧见了像什么话。
霍青这才把他放了下来,脸上却依旧难掩激动,一双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星星,笑着对江云苓道:“囝囝!我好高兴。”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江云苓也被霍青脸上的笑感染了,也笑了起来,问道:“怎么了这是?这么高兴。”
霍青没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一张被小心翼翼的折好的纸出来,递给了江云苓,示意他自己看。
江云苓不知道这是什么,接过来,把纸展开一看,然而越往下看,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越睁越大,到最后连手都有些抖,唇角在不知不觉中也咧成了像霍青那样的弧度。
将一张纸来来回回,认认真真的看过几遍,江云苓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霍青,问道:“相公,这,这是真的?!”
霍青给他的是一张签好了的契子,是福兴酒楼和他们家肉铺定的契子。上头清楚的写着,从明年三月初一开始,他们家将每日稳定向福兴楼供两头肥猪,钱每半月结一次子,契子头一回签拢共签了半年的时间。
契子的末尾,福兴楼孙掌柜和霍青都落了名字和手印。
这也就是说,往后他们家肉铺就成了福兴酒楼的猪肉供应铺子之一了!
这和他们如今这般每日杀了猪放在铺子里卖散卖着是完全不一样的。
别看肉铺如今的生意好,但这是也因如今在年节下,来买肉的人本来就多,且冬日里,猪肉也能放的久了,杀一头猪,放个两三日完全不是问题。
若是到了夏日里,只怕每天就只能剩下一头猪的量了,还有不少要损耗的。
每年就冬日里的这两个月赚的钱,能抵得上平日大半年的。
然而如今和福兴楼签了契子,一年无论寒暑,每日都往酒楼里供两头猪,这可是个稳定的进账,也就是说,往后他们再也不用为了肉铺里猪肉销路发愁了。
两头猪,一天最起码也能有二百多近三百文的利钱进账,再杀一头猪放在肉铺里散卖着,三头猪就是四百多文,那一年可就是一百多两!
城里但凡能叫的上名号的大肉铺,大多都和各个酒楼食肆签过契子。
霍青之前也想过这事儿,不过他没想的那么高,福兴酒楼更是想也没想过,最多只想着能不能找找城里那些大小中等的食肆酒馆的门路,而且那也是等铺子再经营一段时日以后。
现下来说,他想着还是稳着些,要是能打出些名声就更好了。
却没想到,今日这天大的好事儿竟砸到他的头上了!
难怪男人方才回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的,连江云苓都有种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儿给咋懵了的感觉,整个人好像飘在了天上一样。
知他高兴,霍青好笑的捏了捏江云苓的脸颊,笑道:“契子都签了,还有假的不成。”
“还不止是这样。”霍青又道:“孙掌柜的还说,往后要是再弄出什么新的吃食,像是如今咱们卖的腊肉和松花蛋,也可以往楼里送点儿。”
孙掌柜的原话是:“酒楼人多,不缺食客,霍夫郎手艺好,连我吃了都惦记那味道呢,也算是时不时给咱们食客尝个鲜。”
脸颊被轻轻的捏了一下,江云苓这才终于有了些实感,一双脚好似这才落回了地上。
“相公!”江云苓眼睛亮亮的,忍不住一把扑到了霍青怀里,将人撞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这下不止霍青高兴了,连他也高兴坏了!
高兴之余,他也觉得十分意外:“孙掌柜怎么会和我们签契子的?”
“我听说福兴酒楼之前不是同城里陈记和何记肉铺定的契子吗?”
像福兴楼这种城里生意最好的大酒楼,每日自然不可能只有两头猪的需量,也不可能将楼里的猪肉全签给了一家,而是分散成几家分开供着肉。
说到这一点,霍青同样意外。
除去上次卖方子的事儿,他们家和福兴酒楼就再没有过别的来往了,顶多是平日里从酒楼路过时见着人客客气气的打一声招呼。
唯一一点不一样的也就是他们铺子刚开张时楼里小赵来买过几回肉,而后也没怎么再来了,可他并不觉得光小赵一个人就能说的动孙掌柜。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之前,孙掌柜其实已经暗地里留着他好长时间了。
自从上次卖方子初步接触过后,孙掌柜便挺看好这个年轻人的。
但他想知道霍青一下子得了十五两之后会怎么处置这笔钱。
十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尤其实对于农户人家来说。
若是个得了钱财便忘了本,或是贪财好赌的十来两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挥霍光。
他们酒楼自然不会和这样的人做生意。
好在,没多久之后他就听到霍青在城里寻摸铺子的消息。
孙掌柜听后便点了点头,心道确实是个有规划的,知道先立业,再求长远。
后来铺子开业以后,他又让楼里的几个伙计们隔三差五的到霍青的肉铺里买上一两斤的肉,但不能叫人知道是买回来酒楼里的。
这是想看看霍青的生意做的够不够实诚,会不会干那些缺斤短两或者以次充好的事儿。
霍青以为只有小赵先头去了几次,其实是孙掌柜的怕一直让小赵一个人去太打眼了,所以后头便让楼里的伙计们轮着去,而那些人都是霍青没见过的。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孙掌柜的觉得这霍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正好他们之前和何记签的契子也要到期了。
他又如向老板请示。
之前同江云苓手里买回来的南乳方子在福兴楼卖的很好,老板自己手里头就有酱厂,得了方子以后,老板立刻让手底下酱厂的人着手去做。
酱厂里近百人,人手足,地方也大,跟江云苓这种在自家做是完全没法比的,江云苓在家一次至多发二十斤,酱厂做一次至少能得个二百斤。
发好的南乳又送回到福兴楼里去卖。
如今福兴楼里不仅有南乳烧的菜,也单独售卖南乳,一斤半斤的买都行,甚至比江云苓之前卖的还要便宜,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对城里的普通百姓反而更高兴了,不然像之前江云苓一个人买的,一次就那么十来斤,发一次还要等那么久,对于偌大的县城来说,实在是不够分的。
这段时期,福兴楼靠着这南乳赚的可谓是盆满钵满。
老板心里满意,夸孙掌柜的这事儿办的干脆利落,还单独给了赏银,这会儿又听孙掌柜说想和这家人定下猪肉的契子,老板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总归楼里每日都是要消耗那么多肉的,和谁定不是定,只要对方是个实在人就成,
得了老板的首肯,于是这才有了今日的事儿。
这马上就到年节了,自腊月二十八起,福兴楼也要歇业,于是孙掌柜的想着,这事儿还是在年前定下来,也让人一家子能过个好年了。
当然,头一次同霍青的铺子定契,孙掌柜也没有将这时间定的太久,以半年为期,若是霍青一直能保持着供肉的质量,再签更长期的契子也不迟。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和暗地里的考量霍青和江云苓一概不知,只觉得这回运气实在是好极了。
手里的纸轻飘飘的,却好似分外有重量,夫夫俩抱在一起傻乐了一会儿,江云苓这才猛的从霍青的怀里抬起头来,笑眯眯道:“我先去把这契子收起来!”
霍青也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可好,这个年过的是半点不愁了。
第77章 第 77 章 过年
腊月二十八, 城里从今日开始封集,霍青也终于可以回家好好的休息几日。
在家的头一日,霍青被江云苓摁着在炕上睡到巳时才醒。
忙忙碌碌一整年, 尤其是过去的这一年,成亲、买骡子、租铺子、开业几乎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好不容易得了几日歇息,自然得痛痛快快的歇息一番。
这几天天气都挺不错的, 连着好几天都没有下雪,外头的雪化了, 光线透过窗户格子攀了进来,甚至能清晰的看见空气里飞舞着的细小的浮尘。
推开屋门, 家里安静, 倒是院子断断续续的传来几声人声。
是村里人找霍文来写对联来了。
快过年了, 从二十六开始就陆陆续续有村里人上门来问霍文今年还像不像去年那样, 给家给人写对联, 一副能比镇上便宜个几文钱呢。
霍文自然是应下了, 读书要紧, 不过偶尔能给家里赚些外快也不错,且这也不算是玩乐, 全当是练字了。
只不过他不再像去年一样,一整日在家等着村里人上门,而是将时间定在了每日上午从辰时到巳时的一个时辰,要写对联的人便带着红纸来找他, 如此, 下午和晚上的时间,他依旧可以有整段的时间用来读书。
见他不再像去年一样迟疑,人变得自信了, 连心里也有成算了,霍青和江云苓自然是乐得由着他自己去安排了。
到了后院时便见江云苓一只手提着木桶,另一只手拿着葫芦瓢子在给鸡鸭的食槽里添食,十几只母鸡和母鸭扇着翅膀围拢在食槽旁边,不停的低头啄食。
旁边的猪圈已经空了。
今年家里一共养了两头猪,一头十一月时铺子开张的时候宰了,另一头前两日也宰了,留着做他们家过年的肉食。
听见后头的声响,江云苓扭过头来,见是霍青起来了,于是笑了下:“相公,起了?”
“嗯。”霍青应了一声,自然而然的走上前去提过江云苓手里的木桶,问了一句:“今天还要做什么?”
他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睡了那么久,精神足够了,便想给家里做事儿了。
手里空了,江云苓也没和他抢,想了想,笑道:“也没什么要做了,面我前几日都发好了,下午就在家包个包子和饺子。”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去年独自操办年节的经验,今年在过年,好些事儿,江云苓的心里头都也就有底了,是以今年过年的时候,他便将好些事情都做在了前头,这样,年节下这几天也就不显得那样忙乱了。
想起什么,江云苓又问了一句:“对了,相公,你还想吃去年吃的那种煎包子不?要是想的话,下午不如在家再熬一锅皮冻出来,明个儿我给你们做煎包子吃。”
他说的煎包子和平遥这边扎扎实实的拳头大的大包子不一样,一个甚至都没有巴掌大,但皮儿薄,肉馅也多。
这种煎包子最关键的是包包子的时候得在肉馅里提前加一小块皮冻,这样蒸出来的包子汁水充盈,底下的包子皮被油煎的脆脆的,咬一口,肉汁呼呼往下滴,又香又好吃。
不过肉皮冻平日里他们没什么时间熬,所以吃的也少,霍青原本都已经忘记了,江云苓这么一说,霍青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干脆道:“吃,下午便熬锅肉皮冻出来。”
不过是熬个肉皮冻而已,这有什么难的,今年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于是江云苓在准备年节的吃食上也更丰盛了,鸡、鸭、鱼、羊都有,猪肉更是不缺的,前些日子才宰了一头猪呢,猪皮更是有的是。
江云苓弯了弯眼睛。
没过多久,霍文也收拾好院里的东西进来了。
今天是年二十八了,也是他在村里替人写对联和年红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明天后天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贴对联了,也没什么人会再来写这些。
今年同样赚了二百多文,霍文照例全都交给了霍青,霍青也都的收下了,还故意笑着拿话去逗霍文,说他如今出息了,还没成秀才公呢,都有人上门来巴巴求他写字了,把霍文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却也是高兴的。
下午,一家人围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包包子和饺子闲聊,屋里的热气烘得桌上土罐里的梅花竞相盛开,香气四溢。
年二十八就在这样的轻松闲逸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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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最忙的一天。
一家子人照例起了个大早,祭祖、贴年红、挂灯笼,样样不拉。
攒了一年的银子,就是为了能过个好年,且日子过得这样舒心,刚开的肉铺连契子都和人签上了,这日子再没有一处不好的,于是江云苓大手一挥,今年的年礼样样都比去年丰富,连年红都比去年买多了许多。
除去霍文给家里写的对联和贴在门上的“福”字,江云苓还买了好些漂亮的窗花回来,年画也买了几张,红灯笼买了两个,院子的门口左右两边各挂一个,除此之外,霍青和霍文还像中秋时那样,也给家里糊了好些个布灯笼,都挂在树上,等入夜了再点。
家里这边操持着,城里的铺子也没有忘记。
虽说他们不在城里过年,但肉铺子的门帘,灯笼还是要挂的,寓意着明年的生意也能这么红红火火,这些事情,昨天霍青和江云苓便已经去城里给忙完了。
这会子,趁着兄弟俩子外头贴年红的功夫,江云苓则在家摆贺岁盘子和过年时走亲戚要用的贺年礼。
除了寻常拜年时备下的红枣、栗子、瓜子、果脯等等干果蜜饯之外,今年封集之前,江云苓还到城里的点心铺子买了好些点心回来,山楂糕、桂花糕、枣花糕等等,还买回一个木头攒盒。
攒盒做成了花的形状,里头一共有六片花瓣,都能够单独取下来,每个小盘子里放上不一样的干果零嘴,拼在一起就是一整个攒盒,上头带着个盖子,盖子上还描了花,看着十分漂亮。
村里好些人的家里都有这东西,过年的时候,把攒盒一摆,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打开攒盒,随手抓一把里头的吃食就能待客,比用小碟子装着好看。
等他把东西都摆好,霍青兄弟俩的年红也贴好了。
江云苓抬头一看,随即弯了弯眼,入目所见到处是红色,看着喜庆极了,如此一番装点,家里的年味一下就浓了。
午饭随意吃了些,饭后水也烧开了,一家子又相继去打水洗澡。
等江云苓洗好出来的时候,便见霍青正坐屋里,一手提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一片刀片,对着铜镜在剃须。
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霍青的胡子长得也快,他几乎每隔个四五天就得剃一次,上一次剃须还是两日之前。其实霍青剃须一般并不会剃的那么勤,有时甚至还会故意留些胡子使坏。
夜里两个人做那事儿的时候,故意拿粗\硬的胡渣去扎江云苓,江云苓的皮肤本就白嫩又敏感些,被他这么闹着,每每总是惊喘连连,惹来霍青一阵低笑。
不过今日是大年三十,还是收拾的干净些好。
那铜镜虽说江云苓年前才拿到城里去找人磨过,不过用来剃须还是模糊了些,霍青还每每总是拿了刀就直接这么直接上手干刮,有时他也会不小心给自己下巴刮出道口子来,然而可是大年三十,要是见血了终归是不好的。
于是江云苓笑了下,放下擦头的布巾,走上前,拿过霍青手里的刀片,道:“我来给你剃吧。”
话落,他又去打了一盆温水过来,想了想,还掰碎了一个皂角在水里搓出了些白沫来,涂在了霍青下巴胡子的地方。
他想着有点东西润/滑一下,总比这么生刮好些吧。
夫郎愿意给自己刮胡子,霍青自然乐得清闲,任由他举着给自己下巴上涂涂抹抹,甚至看江云苓一直蹲在地上,怕他蹲久了腿脚累,还直接伸手叫人抱了起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江云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忍不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我手里还拿着刀呢。”
他也不怕他一时不小心给戳脸上了。
见状,霍青朗笑一声,不在意道:“没事儿,反正这刀也不利。”
他自然也不是那些心里完全没数胡来的。
话落又被江云苓瞪了一眼,然而江云苓心里虽恼着,手里的动作却依旧放的很轻,等温水和白沫将霍青下巴上的胡渣完全润湿了以后才用刀片轻轻开始帮他刮着。
剃须的时候不好说话,于是屋里又安静下来。
看着夫郎认真又专注的深情,渐渐的,霍青的心里也柔软成一片。
自从娶了江云苓以后,他才算是真的明白了,什么是成家的感觉。
他的夫郎聪明又贤惠,想起小时初见他的时候,那样白白软软的一个小哥儿,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星星,一看就是被从小被爹娘宠着长大的孩子,来了平遥以后却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
他的心里总觉得亏欠。
一双粗糙的大手不时在江云苓的身后轻抚。
他刚洗了头发,用布巾子擦了个半干半湿的就来给他剃须了,因而一头乌黑稠密的头发也没有束起来,摸起来像是城里布庄里卖的缎子一样。霍青这么摸着,慢慢的便有些出神了。
江云苓给霍青刮完胡子,又用布巾浸了温水给他下巴擦干净了,见人仍在出神,于是问了一句:“相公,怎么了?”
霍青这才回神,摇了摇头,又捉住夫郎的手轻轻的握了一下,笑道:“没什么。”
好在,如今家里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生意的事儿也上了正规,将来他会努力赚更多的钱,养夫郎,也养他们将来的孩子。
夫夫俩在屋里亲近一阵,想着一会儿还有年夜饭要忙,终是起身出去了。
夜里这顿年夜饭的丰盛自不必说。
一家子都穿上襜衣来到了灶房。
鸡块鸭块还有肉丸子都是昨个儿提前炸好了的,今天只要上锅再蒸热就好了。
霍青从一边的水桶里拎起一条两斤多重的草鱼。
这鱼还是前几天栓子拎来家里给他的,入冬以后,过年之前,有的时候村里会组织村里的汉子们一块儿凿开冰面下网捕鱼,捞上来的鱼一家分几条,这样过年也不用再去城里买鱼吃了,不然这个时节的新鲜活鱼可贵得很呢。
村里人下网捕鱼的那一天霍青去城里开摊了没过来,于是栓子便好心给他带了几条。
原本栓子提过来的都是大鱼,还有一条差不多十斤重的大鲤鱼,霍青给拒了,说家里没那么多人,那么大的鱼也吃不完,不如栓子家自己个儿留着,他家人丁兴旺些。
栓子也没客气,笑着给自家留下了,霍青转而只挑了几条小一些的鱼。
这条两斤多的草鱼正好留着年夜饭吃,不大不小,肉质也细嫩些,江云苓打算放些葱姜,直接蒸着吃。
大灶铁锅里正熬着一锅羊肉汤,年前霍青正好从一户人家里收了一头羊回来,杀了以后给自家留了些肉,羊皮也留下了,其余的都卖了。
想起上回霍启哥带着他们在码头边吃的那一回羊汤,江云苓觉得味道还挺鲜美的,是以这会也自己在家试着做。
他向来聪明,对治弄吃食很有一手,吃过一回,这会自己在家试着做了一下,很快便弄出了一样的味道了。
这会子一锅羊肉汤已经炖了有一个多时辰了,热气呼呼的往外冒,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江云苓揭开盖子用木勺搅了一下,一锅羊汤颜色鲜香浓白,里头的萝卜也熬的软烂,再放一把自家调的红薯粉条。
霍文搬了张小矮凳来坐在灶前洗白菜,虽是素菜,但用猪油渣炒一碟,也是有滋有味的。
一家子齐上阵,灶房里炊烟不断,又被吹散在寒风中。
到了酉时的时候,一桌子年夜饭总算是烧好了。
这个时候,各家的饭菜香味也渐渐浓了起来,小山村里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烧上了暖炕,准备吃年夜饭了!
霍家。
一碟碟饭菜相继上桌,清蒸鱼、南乳焖肘子、炸鸡块、羊肉汤、笋干炒黄花菜加上攒盒和各色糕点,一张方桌被摆的满满当当的,金点儿围着炕边欢腾的跑来跑。
为了讨个吉利,连上糕点,江云苓一共摆满了十个盘,寓意十全十美。
和去年一样,三个人的面前都各放了一个杯子,霍青和江云苓的是酒,霍文的是茶。
落筷之前,三个人先举杯碰了一杯,霍青又说了几句吉利话,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吃起了年夜饭。
自从爹娘走后,再没有那一年的过年像今年这样高兴了,家里的大小事情也几乎全都摆顺了,如今,只等着霍文明年下场的结果了。
不过有了福兴楼那份契子做保,他们家至少有半年的进项都不用发愁了,如此,即便霍文这一回当真考不上,将来再读几年,家里也是能供得起的。
霍青和江云苓也给霍文宽过心了,叫他放心的去考,不必顾虑那么多,霍文自然很高兴,但这一回童考对他而言依旧是势在必得的事儿。
村里家家户户吃年饭的时间不大一样,再霍青他们还在吃饭的时候,村里已经有些人家传来了些鞭炮声和大人小孩儿的笑声。
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完了饭,酒足饭饱了,也到门口放烟花去了。
去年没放成烟花鞭炮是个遗憾,是以今年,霍青早早就备下了。鞭炮怕太响了对霍文身体不好,所以依旧没怎么买,烟花却买了不少,地老鼠、花筒,连太平花都买了两三个。
一家人一人点了一个,连霍文都点了个花筒玩。
霍青还把去年中秋时候买的走马灯也找了出来挂在院子的树上,金色的焰火和各色彩灯交织着,在夜色中最亮眼的景色,满堂华彩,艳丽非凡,笑声在雪地里传的很远。
等放完了烟火踩完了岁,一家子又回到堂屋里去守岁,金点儿抱着他的大骨头卧在火炕下头津津有味的啃着。
不知道小狸今晚会不会来,不过江云苓还是从吃剩的草鱼的身上拨了些鱼肉下来,找了个不用的木碗装着,放在了墙根底下。
难得过年,也算是回馈小狸给他叼来的那根彩羽的善意了。
到了子时的时候,霍青和江云苓一块儿到门口放了串鞭炮,新的一年就在这热热闹闹的鞭炮的响声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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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年节期间也没什么正事儿,除了初一那天到大伯家拜年,初四那天,栓子也带着孩子的媳妇儿到家里吃了顿饭,其余的时间,霍青和江云苓哪里都没去。
操劳了一整年,除了过年这几日,旁的时候几乎都不得闲,自然要趁着过年这几日好好的休息。
左右上头也没个长辈拘束着,自己过日子,自在得很,天又冷,是以,小两口难免在炕上多磨蹭一会儿,尤其是霍青。
每日不用杀猪,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做,连江云苓也闲着,霍青一身精力无处可用,便都用在了江云苓的身上,夜里在炕上摁着人各种各样的折腾,吃了个尽兴,而江云苓有时虽然也觉得受不住,但总想着汉子平日里辛苦,难得歇几天,霍青再一说软话,他更是舍不得拒绝。
好在正月里没什么事儿要忙的,饭菜也大多是提前做好了的,就是偶尔腿脚酸胀起不来也无妨。
一个年就这样过去了,一直到出了正月十五,一个年就算过完了,日子也开始慢慢回到了正轨。
眼下家里最要紧的就是霍文的童生试。
今年的县试安排在二月初二举行,如今满打满算还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不仅霍文在抓紧时间读书,连霍青和江云苓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平日里在家时尽量都放轻了手脚,连讲话的声音都压低了,怕扰着他读书。
县试还好,是在县城里考的,考五场,每天考一场,连着考五天,他们家有骡车,城里的铺子也能住人,到时他们就提前搬进城里的铺子住几天,每天早上霍青赶着骡车把霍文拉到县城考场,考完再回铺子住,方便得很。
这还是他们家离县城离得近的,若是家里住得远的,从别的镇子或是村里赶过来,还得花钱在镇上的客栈上住几天,一应食宿都得另外花钱。
要怎么说农家学子读书不容易呢,这还只是县试,将来还有府试、院试,那就得去府城,或者别的府城考试,有的人一年到头为了考试,大半年的时间都耗费在路上。
都是地里刨食的,一年到头挣点钱不容易,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就更难了,这也导致了农家学子很难有能出头的。
除了霍文的童生试,霍青在城里的铺子歇了过年那几天后,到了初五也重新开铺了。
还在年节里,城里割肉的人依旧不少,尤其年集封了几日,家里的肉菜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正等着城里各摊子铺子开门以后采买回家待客的,是以霍青肉铺的生意依旧很不错。
与此同时,两人也在为三月初一开始,要往福兴酒楼供肉的事儿做准备。
这头一件就是寻找肉源的事儿。
孙掌柜的同他们家定了契子,让一日往酒楼里供两头猪,那是孙掌柜看得起他们,但同样,于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变相考验。
霍青以往都是在个村里走村去收毛猪来卖,平日里一般是一到两日一头,而年节下是一日两头,然而就这样,每日要收到大小合适的猪,有时也得费一番力气,有时是实在收不到的,一日少卖一头或者少开一天铺子也是无妨的。
然而如今同酒楼定了契子,那么这事儿就不一样了,答应人家的事儿变得做到,霍青和江云苓还指着这一回契子到期以后,福兴酒楼还能跟他们再定下更长时间的契子呢。
因而这下每日必须得收到两头猪,且猪肉的品相也不能太差,再加上霍青还想多杀一头,放在铺子散卖的,这下每天便至少得杀三头猪,这要是还按照之前那样走村靠着吆喝去收,恐怕是不行了。
这事儿,看来还的去找城里的牙行才行。
城里开牙行的,一般生意都做的很杂,什么都接,又有在中间给双方牵线买卖房屋的,有替人相看奴仆的,连买卖牛、羊、猪的都有,只要有需求,牙行大多都能帮着相看。
霍青要寻一个稳定的肉源,眼下看来,只有去寻牙行是最稳当的,然而坏处是牙行帮着寻猪肉源得在中间抽利,抽的利还不少,一般一单买卖能成,牙行则每百取五。
之前霍青是生意做的还比较小,便觉得没必要让牙行在中间赚这钱,然而如今看来,是避免不了了。
第二点则是人手问题。
要杀猪,平日里抓猪,抬猪,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如今他杀猪,要么是直接在主家人的家里直接杀好了,把肉运回来,要么便是活猪运回来,早上的时候到大伯家去,喊上大伯和霍启哥来帮忙。
可以后日日都要杀那么多头猪,每日都去麻烦大伯家显然是不行的,人家家里也有活儿要干呢。
夫夫夜里商量起这个事儿,江云苓见霍青眉头始终皱着,忍不住伸手去揉霍青的眉心,笑着安慰道:“没必要愁成这样,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大不了”说到这儿,江云苓止不住被自己逗笑了,开玩笑道:“大不了,也像你之前那样,霍老板去收两个学徒回来好了。”
闻言,霍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也被江云苓逗笑了。
这事儿,江云苓不提,他倒还真没想起来。说起来也不是不行,在城里,干屠户这行当的,一般铺子里还真都会收上一两个学徒,从十岁开始教,学个四五年出师,这期间,徒弟的一应食宿都由师父家出,而徒弟则在师父家里,既要学杀猪,还的把家里的杂活儿都给包圆了,等于家里多了个小伙计。
霍青也不是没想过这事儿,只不过他觉得如今自己还年轻呢,城里收学徒的,一般至少都在二十五岁往后,他师父收他的时候都有三十五岁上了。说起来,他真正干起这屠户的活儿也就才两年多,怎么就要带徒弟了?
江云苓这话自然只是开个玩笑,霍青也没当真。
两人商量着,到时候实在不行,就花点钱,在村里每日请两个人回来帮着杀猪算了,一个月给几十文的工钱,想来也有不少人愿意干的。
却没想到,霍青忧虑的这些事儿,那么快便迎来了转机。
这一日,江云苓正在家里忙活着呢,家里忽然来了一个陌生人,是一个年轻妇人,看着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一眼瞧过去模样虽说不上出挑,但打扮的却十分爽利。
只见那妇人先是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见江云苓来开门,先是客客气气的道了句:“呦,这位想来就是霍夫郎吧。”
见江云苓面露少许疑惑,那妇人又笑道:“霍夫郎可能还不认识我,我叫方秀娥,家住石井村,人人都叫我方娘子。”
“我今日来,是有些事儿想找你和你相公谈谈的。”
第78章 第 78 章 方娘子
方秀娥。
闻言, 江云苓顿了一下,而后眨了眨眼。
方娘子,此人他虽然没有见过, 但却是记得的。
她家是石井村的养猪大户,也是去年给霍青使过绊子的那方永旺的妻子,现在已经是前妻了。
去年因着方永旺在外头养了许玉清做外室,被方娘子知道后大闹了一场, 先是雷厉风行的休了夫,而后又到城里去和许玉清撕了一架。
听说后头方永旺还哭求了一阵, 可方娘子并没有心软,还让家里人给打了出去, 如今, 这两人都已经消失在城里了。
这事儿, 当时还是霍青和江云苓促成的, 因许玉清和方永旺自己下那么多腌臜的事儿, 还跑到江云苓的面前来挑衅。
对于方永旺和许玉清的下场, 江云苓自然是半点儿不可怜的, 只是对于方娘子,江云苓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愧疚。
虽说休夫是方娘子决定的, 可这消息到底霍青和他有意请人在方娘子面前“说漏嘴”的。
对寻常女子来说,这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然而后来两家人一直没有什么交集了,霍青也没再往方家去收过猪,今日这方娘子忽然往家里跑一趟, 江云苓一时也有些发愣。
好在他只惊讶了片刻, 很快便回过神来,连忙客客气气的将人请了进来,往堂屋引。
正好今天霍青也在家, 听到门口的动静,于是走出来看了眼,见到方娘子时也是顿了一下。
见了他,江云苓忙道:“相公,石井村方娘子来了。”
霍青点了点头,又朝方秀娥对了点头,礼貌的道了一声:“方娘子。”
他是见过方娘子的,以前他给师父干学徒的时候,因他师父和方家多有来往,所以常跟着师父跑方家一块儿收猪,因而见过方娘子几面,只不过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
他一个汉子,和方娘子之间自然得避嫌,一般卖猪杀猪都是方老爹出面操持,后来方娘子成了亲,也是方永旺慢慢接手了生意。
“霍屠户。”方娘子也笑着应了一声,跟着两人一块儿往堂屋走。
因方娘子是生人,还惹得原本闲适趴在院子里休息的金点儿警惕的站了起来,凑上前来对着方娘子闻闻嗅嗅的,又被江云苓拍了下脑袋,赶着让它道别处去了。
“方姐姐别怕,有我们在,金点儿不会咬人的。”江云苓一边赶着金点儿,一边笑着说道。
他管方娘子喊一声姐姐,因方娘子看起来比他稍年长一些,这么喊也客气。
金点儿如今已经有一岁半大了,已经彻底长成了大狗,因为喂的好,长的也壮实,人立起来的时候几乎有人那么高,平时龇牙的时候看着还是挺凶悍的,江云苓怕方娘子头一回来家里害怕,于是笑着解释了一声。
方秀娥却爽朗的笑了一声,摆手道:“不碍事儿,我家也养了好几条狗呢。”看了几眼又夸了句:“不过你们家狗长得可真好,瞧这身子,多壮实啊。”
三个人一块儿进了堂屋坐下,江云苓也没吝啬,去茶叶罐里抓了一把年前买好茶出来泡上,还把家里的攒盒也端了出来招待方娘子。
因着彼此之前并不相熟,三个人喝了盏热茶以后先是客气的寒暄了一阵。方娘子笑着说自己今天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惊着他们,霍青夫夫俩自然摇头道不会。
因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亏欠,江云苓此时看着方娘子眼里也总有些愧疚,闲聊一阵后,江云苓终是忍不住咬了咬唇,开口道:“方姐姐,去年那事儿,是我们对不住你,实在是”
然而话未说完,却见方娘子爽利的摆了摆手,脸上还露出个笑来:“嗐,没事儿,要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们夫夫俩呢。要不是你们瞒着,我只怕还得过好长时间才能发现这个事儿,那岂不是便宜那狗东西了。”
去年解决完休夫的事儿,冷静下来以后,方秀娥自然也细想过,方永旺那狗东西一直在人前瞒的好好的,怎么就刚刚好在会儿,这消息偏就传到传到她的耳朵里了?
后来她又去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是霍青夫夫俩在背后添了些力。
这也是因那两人不知好歹,做下这等丢人的事儿不好好藏着,还偏偏跑到人家前头挑事儿,人家才反击的。
孩子出生还没两年就碰上这样的事儿,说不糟心是不可能的,方秀娥也确实为此伤心难过了一阵,然而低落了一段时日以后,方秀娥很快又想通了。
碰上这种男人,早早知道他的心性才是幸运的,幸而她先前自己也已经有些察觉到方永旺这人靠不住,将家里的屋契、田契还有大部分银钱都攥在自己手里了,经此一番,家里也不至于损失太重。
唯一一点就是前阵子她在村里的名声是受了点影响,有些个坏心的人在背后编排她是个泼辣悍妇,还说她是模样生的不好才拢不住男人的,被方秀娥听到,一一当面叉腰骂了回去。
方永旺自己不要脸皮做下这档子猪狗不如的事儿,凭什么赖到她的头上。
方秀娥性子本来爽利泼辣,要是论起嘴皮子,连村里那些爱说闲话的老妇人老夫郎都不是她的对手。
方老爹和方老娘更是护着自家女儿,走在路上要是听见有人在背后说女儿的闲话的,两人能拿着家伙上去跟人拼命。
于是又过了些日子,村里也没有人敢再说他们闲话了。
再看看方永旺,本就是个上门的赘婿,还闹出这等丢人的事儿,回到家,连他自己的亲生爹娘都不肯认他,说自己没有这样的儿子。而他自己名声也坏了,无论是周围几个村子还是城里,连想找个闲工干干都没人要他,听说没多久就会灰溜溜的离开了白柳县,到别的地方去讨生活去了。
如今,方秀娥也是彻底想开了,休夫就休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非得靠着男人才能过活儿,自家接下来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最紧要的。
如今她孩子也有了,既然男人靠不住,她就自己上。
虽说生来是个姑娘,但方秀娥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比别的汉子来说差些什么,她的力气从小就比一般人又大,寻常汉子能干的活儿,她一样也能干,再说了,家里不还有爹娘撑着。
于是,方秀娥很快便把家里养猪的生意接了过来。
如今她的孩子也有两岁多了,没有小的时候那么撒不开手了,是以,方秀娥平日便将孩子交给了她老娘照顾,又请了个婆子来干些粗使活儿,而她自己则和老爹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家里养猪的生意上。
在村子外头专门买了块地用来养猪,雇了些人手和本家靠得住的亲戚照看着,今年还预计要再添个十来头小猪崽养着。
方老爹本就心疼女儿,又悔恨自己当初识人不清才让女儿糟了这么大一通罪,如今见她总算走出来了,还有心想将家里的生意做大,自然是万事由着她。
一家子劲儿往一处使,方家的日子很快又过得红火起来了。
至于霍青和江云苓夫夫,方秀娥不是那等拎不清的人。
本就不干人家家的事儿,说起来,她还得感谢人家,虽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目的,可无论怎么说,总归是帮了她的。
见方娘子脸上眼里当真半分怨气也没有,脸上的笑容也爽朗。
如此明事理,让江云苓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更添了几分敬佩和好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方娘子那般想的开的。
而方秀娥一番闲谈以后心里对霍青和江云苓的观感也很不错。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方娘子终于将话头引回了她今天过来的正事儿上。
方娘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而后朗笑一声,道:“霍屠户和弟夫郎都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话落,只见方娘子看向霍青,爽快道:“霍屠户,不瞒你说,我今日上门,其实是想和你们谈谈生意上的事儿的。”
“前些日子听霍屠户好像在周围几个村里打听过,说想找个稳定些的猪源,还去找城里牙行也放过消息了,是吗?”
其实在看见方娘子上门以后,霍青心里对她这一趟的来意心里便大概有数了。
方家在闹出方永旺那个事儿前本来就是石井村的养猪大户,要卖猪也正常的,这会儿见她终于说出口了,果然是为着这个事儿来的。
霍青这些日子原本就在打听这事儿,虽说他和江云苓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了,以后收猪十有八九都是从牙行那儿收,然而牙行抽成高。
因而霍青想着,每隔个两三天的还是到各村里去走一回,一个月要是能在附近村里多收到几头,那牙行那边不也能多省下些钱嘛。
是以这些日子,他去村里走村收猪的时候都会和主家人提一嘴,说以后日日都收几头猪,让要是家里有人要卖猪的,直接上杨溪村找他就是。
一个村子本就没多大,消息也传的很快,于是,方秀娥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听她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于是霍青点了点头,也没有遮掩的意思,直言道:“是这样没错。家里的肉铺子刚同城里福兴酒楼签了契子,从三月初一开始,往后每日要往酒楼里供肉,这不,就想跟附近的乡亲们说一说,往后想卖猪的都能来找我。”
话落,他又看向方娘子问道:“方娘子是想卖猪?”
方秀娥本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这会儿见这事儿是真的,眼里不自觉闪过一丝喜意,于是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又道:“不错,我确实是有这个意思。霍屠户你也知道,我家原本就是靠养猪卖猪发家的。”
话落,只见方娘子脸上露出了个笑来,言谈之间颇为自豪:“去年经了那些糟心的事儿,我也想通了,这赚钱才是最紧要的。”
“于是,这不,我又村子旁买了块地,办了个养猪场,刚半年左右,如今猪场里也养起来好几十头猪了,今年定也还是要添的。”
“我正要为家里这几十头猪寻个稳定的出路,又听说霍屠户说要想寻个稳定的肉源,所以今天便干脆登门来问问。”
“不知霍屠户你的肉铺子每月要多少头猪?可考虑和我家猪场合作?”
闻言,霍青不免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方娘子这回上门只是想散卖几头,方家是养猪大户不错,但一般人家后院再大,能养个七八头猪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她家竟办起了养猪厂了。
对于这送上门来的稳定的肉源,霍青哪儿有不愿意的,于是答道:“往后每月可能需要六到七十头猪。”
但他也没有一口应下来,而是又问了句:“不知方娘子家的养猪场开在何处?我可否寻个时间上门去看看。”
稳定的肉源虽说很重要,但猪肉的品相也很重要,往酒楼里供的肉,往后他想要长久的拢住这门生意,送去的猪自然也得挑好的,他得亲自去看看方娘子那养猪场里的猪才行。
“一个月六七十头。”闻言,方娘子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摩挲了下手中的茶杯。
她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一个月六七十头猪,他们家猪场目前怕是还供不了那么多,但一个月四十头应该还是可以的。
除去他们家自己养的,村里人看他们家靠着养猪挣了那么多钱,不免也有些眼热,于是从去年开始,石井村里好些人家后院里都添了几头猪崽,都是准备养大了卖的,家里的亲戚也是。
一个月供个四十头,就算他们家猪场养不过来,到时找村里人收也能收来。
再说了,如今家里的养猪场是刚办起来才半年,往后月月杀了猪,再抱猪崽回来养着,也就一年的时间,养的猪也就能岔开了,到时候够的肉也就稳定了。
方娘子快速的在心里过了一遍,而后便这么对霍青说了。
话音刚落,只见霍青和江云苓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隐隐的惊喜闪过。
虽说供不了那么多,但一个月能有个四十头也已经非常不错了,余下的二三十头,他再往其他几个村子里跑一跑,说不定也能收回来,甚至说不定到时根本用不上牙行。
也就是说,他们一开始准备给牙行抽成的那些利钱全部都能省下来。
这如何不是个意外之喜。
正高兴着,只听方娘子又道:“霍屠户想来家里看养猪场,这自然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只要提前和我说一声就是了。”
这事儿方娘子也是十分理解,这可是笔不小的生意呢,他们家和霍青先前并不相熟,自然得看过才能更安心。
双方各有所需,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至于具体一月供多少头猪,还有收猪的价钱,那得等霍青看完方娘子家的养猪场再详细谈,连日子都定下,霍青明日从城里收了铺子就去,也省的耽误时间了。
家里的生意得了眉目,方娘子是带着期待来的,又笑呵呵的走了。
她性子爽利又健谈,来家坐着一会儿已经和江云苓处熟了,走时还热情的邀请江云苓有空时到他家去坐坐。
霍青和江云苓关上门以后,眼里也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江云苓忍不住抓住了霍青的手摇了摇,又是欣喜又是高兴,一双杏眼都笑弯了,叫了声“相公”,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不是他说,从去年年末开始,家里这些事儿一切实在是都进行的太顺利了。
谁能想到他们这头正为肉源发愁,方娘子那边就找上门来了呢,这当真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
霍青的唇角也勾出一丝笑意,心里同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觉得家里是在江云苓来了平遥以后运气才慢慢好起来的,这一两年更是几乎所有事情都顺顺当当的。
如此说来,他的夫郎还真的是家里的小福星呢。
————
第二日,霍青如约来到了石井村方家去看猪。
方家一家人早就等在那儿了。
霍青以前常跟着他师父张屠户来收猪,和方娘子不熟,和方老爹却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方老爹也算是看着霍青长大的了,见他从一个跟在师父后头的大小伙,转眼就自己开上肉铺当老板了,心里还有几分感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老爹是长辈,霍青自是笑着同他问了好,又闲聊几句。
话不多说,方娘子带着霍青先在自家后院的猪圈里看了一圈,而后又带着他到村外的养猪场去看。
能看出方娘子确实是一门心思要将家里这养猪的行当做大,连养猪场地方圈也大,霍青瞧着这地方至少应该有四亩多将近五亩了。
外头高高的院墙围着,里头猪圈有二十几个,一头猪圈里一般是一到两头猪,还有的空着,方娘子说是要等以后再抱些猪崽回来养。
这么大的养猪场,自然不可能没人看着,猪圈的后头还起了一排简易的屋舍,方娘子又请了好些人回来打理着,其中有外头请来的人,也有自家的亲戚,还养了七八头大狗,还没进去就能听到里头狗“汪汪”吠叫的声音。
这是为了防着有贼人心怀不轨,夜里趁人睡觉的时候进来偷东西,养几头狗夜里看家护院,人也能安心许多。
见状,霍青忍不住笑了,难怪方娘子昨日见了他们家金点儿半点不害怕,人家里那么多大狗养着呢。
霍青在方娘子的养猪场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转了一圈,心里很满意。
养猪的地方,又有几十头猪喂着,味道自然说不上好闻,霍青干的就是这行当的,对这味道自然是习惯了,方家一家人就更是习惯了,然而虽然里头的猪样的多,猪圈看起来到还是挺干净的,并不脏乱。
几十头猪,有的在猪圈里食槽前拱食,还有的正卧在猪圈的稻草上头呼呼大睡,白花花的肚皮一颤一颤的,一看就知道肥壮的很。
一圈转下来,霍青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
猪是合适的,接下来就是收价的问题。
如今市面上,屠户收生猪的价钱一般比铺子里买的肉便宜个六到八文钱左右,这得看猪肉的品相来定,而因方娘子家的猪一头头都喂得膘肥体壮的,往后又是个稳定的肉源,因而霍青也没怎么还价,甚至还让了一文钱的利,说往后一斤按比市价低个五文钱收。
别看让的那一文钱的利润好像不多,然而一头猪少说有一百四五十斤,要是养的非得能有二百斤往上,一头猪就能多个一百多到二百文,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得了。
他这样爽快,方娘子自然高兴,十分爽快的就应下了,而霍青也很满意,虽说让了一文钱的利,但算起来他家还是有挣的,而且这可比牙行抽的成要便宜多了。
双方当场便定了契子,跟福兴楼签的的契子一样,也从三月初一开始,不过是三个月一签。
这事儿定下来以后,方家一家人原本要留霍青在家吃饭的,霍青却以夫郎还在家等着,不好叫他等急了为由给推脱了。
知他们夫夫俩感情好,于是方娘子也没再多留。
她自己虽运气不好,没碰上良人,但她也知这世上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那方永旺一般的,因而她也并没有怨天尤人。
于是,方娘子抱着自家孩子,把霍青送到了门口,还跟霍青说等下回有空了,一定要喊上江云苓来她家坐一坐。
霍青自然是应下了。
他心里头其实对方娘子也是十分敬佩的,世道不易,方娘子一人,在经了连番打击以后却还能将家里的生意做的如此有声有色的,实在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人。
连他都自愧不如。
回到家后,江云苓早在家等着了,一见霍青回来便迎了上来了,期待的看着他。
见状,霍青伸手刮了刮夫郎的鼻尖,又牵着骡子往里走,点头笑道:“成了。”
江云苓听了哪儿有不高兴的。
见他那样高兴,霍青又说了另一个好消息:“还不止这样,人手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江云苓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才听霍青笑说。
原来是方娘子一听说霍青家里只有他一个成了年的汉子,平日里杀猪人手不足,往后还打算花钱请村里人来帮忙每日抓猪抬猪。
于是,方娘子当即便拍着胸脯让霍青以后收了猪直接在他们养猪场宰杀就是。
请了那么多人在猪场里,匀几个人出来每天早上帮帮忙对方娘子来说压根不是个事儿。
这也算是回报霍青给她让的那一文钱的利的情分了。
做生意嘛,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知道这对于方娘子来说确实是举手之劳,加上他也确实需要有人帮这做这个事儿,霍青也没有推拒,顺着接受了。
江云苓听完以后喜上眉梢。
这下可好,往后杀猪供肉这事儿可算是彻底稳当了,连霍青都没想过这些事情竟会发展的这样顺利。
因进来诸事皆顺,于是霍青和江云苓成日出门也都是乐呵呵的,再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眼下万事皆备,就等霍文的童考了。
————
日子一转眼就来到二月初二。
今天是霍文考县试的日子。
第79章 第 79 章 童生试
一家人前几天就从村里搬到了县城的铺子里住着。
开年以后, 霍青去铁匠铺子里花了二两二钱打口铁锅,是以如今他们在铺子里也能正常吃上口热食了,除去地方没有那么大, 其余的就和在村里住时差不多。
县试的时间在卯时正刻,考场则在县城东边的县学里,从家里的肉铺子赶着骡车过去,最多不过一刻钟。
然而即便如此, 一家人还是寅时就起身了。
像是笔墨用具、水壶、暖手炉等等东西早就提前收拾好了,入考场时用来核验身份的浮票则由霍文自己贴身收着。
吃过早食以后, 一家子人便都坐上了骡车往县学的方向去。
霍文考童生这事儿对于一家子来说是大事儿,霍青和江云苓这几日都会一块儿送霍文去考场, 有家里人在, 霍文也觉得安心不少。
等他们到县学的时候天还未亮呢, 然而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想想也是, 虽说开考时间在卯时, 然而到了考场以后还要核验身份, 检查物品等等, 可不是得早点来才行嘛。
童考作为大宣朝科考最初级的考试,几乎没有什么门槛, 连年龄上都不作限制,因而每年童考也是参考人数最多的,除去一些年纪偏小的幼童还有青年之外,江云苓甚至看见队伍之中有好些个连头发都已经半白, 明显上了年纪的人。
江云苓这还是头一次家里有人来参考科举的, 见状不免有些新奇。
闻言,霍青笑道:“不奇怪,你是没见过, 往年还有连头发胡子都白了,拄着拐杖还要来参加考试的老翁呢。”
哪有人读书不为了博取个功名呢?不说秀才,就是一个童生的名头,虽还算不得生员,但在十里八乡也已算是十分稀罕的了,在村里都受人尊敬些,而童考又是最低一级的考试,自然什么人都想来参考一回。
后头还陆陆续续的有考生抵达,于是霍文提过考篮从骡车上下来,对霍青和江云苓道:“大哥,苓哥哥,那我便先去排队了。”
闻言,江云苓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去吧。放心考试,等考完了,我和你大哥再来县学接你。”
霍青也下了骡车,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好好考试,也别想太多,如今家里日子好了,就是一回考不上,多考几回,家里也供得起。”
霍文自然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了声,而后也提着考篮走到了队伍的末尾开始排起队来。
霍文走后江云苓和霍青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骡车上看了会儿。
如今还是二月初,虽说时节上算是开春了,但实际上天气仍然严寒的很,早起太阳未出,风一吹来更是冻人。
为了一会儿通过检查的时候省事儿一些,好些人只穿了件单薄的夹袄就来了,于是这会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停的搓手往手心呵气,希望能让自己暖和一些。
见状,江云苓皱了皱眉,不免有些担心:“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小文能不能受得住。”
他们家小文身子本就比旁人弱些,早上的时候,霍文原本也想只穿薄薄的袄子就来的,后来被江云苓摁住了,赶着他换了件厚厚的棉袄。
不过是检查的时候比旁人麻烦了些,那有什么要紧的,总比冻病了好,县试可是一共要考五天呢,除了学识之外,对身子骨其实也是一次不小的考验。
听说每年科考都有被冻病了,或者半路实在熬不住,被人抬出考场来的,一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与这相比,江云苓倒觉得费些时间去应检算不得什么。
霍青的目光也落在了正在队伍里排队应检的霍文身上,但他想的更开一些,于是笑着安慰道:“没事儿的,你这个冬日不是每日都压着小文跟你一块儿在院里活动一会儿嘛。再说了,咱们厚棉袄和暖手炉也都备上了,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他这样说,江云苓想想,觉得也是。
科举应试这东西,并不是说下了苦功去读书就够了,有时也得看运气,他们作为哥哥和哥么的,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霍文自己念书也足够用心,这就够了,反正他和霍青都没有要求霍文一定要考出个什么名堂才可以。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动静了,有两个检查官从县学里出来,先是严肃的唱了一遍童考条例,开始核验身份和用具。
江云苓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核查的确实仔细。
带进考场的东西一应都要检查,就是一支毛笔也得要拧开看一看里头是不是空心的,怕藏着小抄,身上的衣服也得脱下来,里外扒开来看,就连有的考生带了馒头包子之类的吃食都得掰成几半去看。
这还是只童考,如此一番,怪不得好些考生宁愿穿的薄一些来了,主要是为了省些时间。
因核验的细致,队伍移动的速度也非常缓慢,中间还有人不断赶过来加进队伍里。霍文排的位置还算是队伍偏前的,大概等了一刻钟左右,终于轮到他了。
也跟前头的人一样,先是交了浮票核验身份户籍,确定为本人以后,再检查他带来的东西。
跟旁的考生比起来,他穿的算是多的了,因而检查起来也更费事儿一些,身上的棉袄夹袄都得一层层的脱下来,然而衣裳脱了以后,原本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感觉他立马打了个寒战,冷风一吹连牙齿都在发抖。
这下心里忍不住感激早起他苓哥哥按着他换了厚衣裳的事儿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子,若是真像他早上那样穿着来,只怕一场考试都没结束他就得染上风寒去。
检查物品用具花了些时间,等检察官检查完放行的时候,霍文将方才脱下的衣裳一件件的穿回去,一回身,却见自家大哥和哥么还在原来的地方,冒着寒风一直看着他。
原来他们并没有走,这会儿见他看了过来,江云苓还弯着眼睛朝他招了招手。
霍文止不住的有些眼热,心里又暖又感动,虽没说话,却也朝那边微微点了点头。
头一次来参加童生试,要说心里一点不紧张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家里人的关怀却给了他最大的心安。
最后朝霍青和江云苓的方向看了眼,霍文定了定神,提着东西往考场里走。
那边,直到霍文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于是霍青回头对江云苓道:“走吧,我们也回去,等中午再来接小文。”
江云苓点了点头。
他们这会儿回去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呢,霍青得回村里一趟杀猪去。
肉铺的生意不能停,县城里杀猪又不方便,于是他只能每日起早,村里县城两头的跑,好在家里有骡子,而且也只是霍文童考这几日才折腾一些。
而江云苓也要回铺子里打扫擦洗,准备一会儿开铺的事儿。
不止是霍青的肉铺,他自己的嘉陵小铺也要开张。
如今铺子里大铁锅也添上了,于是他们之前计划的在铺子另一边的小窗户售卖嘉陵风味的吃食的事儿也可以弄起来了。
刚开张,他也没做什么太复杂的吃食,如今铺子里对外打出去的招牌只有糖醋小排、狮子头和生煎包这三样。
因家里是开肉铺的,所以他如今做的这几样也都是拿猪肉做的,想着等往后要是铺子名声扬出去了,再看情况添些别的时令的鲜菜,譬如春日就可以做荠菜鱼圆汤和腌笃鲜等等。
每日做的量也不是很多,一样做个六七份的样子,有人来买直接按份给打包就是。
到今天为止,他的嘉陵小铺正是开业才刚第五天,生意算还不错。
来肉铺里买肉有些是先前帮衬江云苓买南乳焖肉的熟客,充分了解小哥儿的手艺,虽说小哥儿只在城里开了几个月的摊就不卖了,连方子都一并卖给了福兴酒楼。
有些食客虽觉得遗憾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又不是彻底不做了,实在想吃直接到福兴楼点一碟南乳焖蹄肘解解馋就是了,虽说价钱比小哥儿卖的贵了些,但好在什么时候想去吃都有,不必像之前在摊子上似的,总要排老长的队。
对于大多数食客而言,其实最要紧的是东西能吃上,以及方便省时间,从这个角度而言,江云苓将方子卖给福兴酒楼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有好处的,连南乳也能自己买,比以前方便多了。
南乳的事儿就不提了,如今见小哥儿又开铺子干营生了,卖的也是平遥这边没有的吃食。
对于普通的平头老百姓来说,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走的最远的可能也就是本府的府城了,因而一听说是外边来的新鲜吃食,大多数人都是好奇的。
就冲着这一点,也是相信小哥儿的手艺,是以,大多数人都愿意花钱买一份来尝尝鲜。
当然价格还算实惠,糖醋小排一份二十五文,就一斤五花肉的价钱,还是给你做好新鲜热乎的吃食,狮子头十三文一个,生煎包十文钱一笼,一笼四个,当然,肉肯定不像平遥这边的肉包子那么大,实在,但胜在包子皮香脆,里头的肉汁也多。
江云苓也聪明,除了生煎包之外,糖醋小排和狮子头都是早上收拾好了,到临近午饭的时间来卖,这样食客买了东西直接就能回家当中午的吃食了。
是以,这几日他备下的这些吃食也都顺利卖光了,不过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狮子头卖的好像不如糖醋小排这样好。
平遥这边的人口味更重一些,大多数人还是更爱吃香四喜丸子这样放重料焖出来的味道,而狮子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味道可能太清淡。
江云苓准备再做个几天,要是到时还是这样的话,便把这道菜暂时先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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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色还早呢,初春的早晨,巷子里安静,只能听见大马骡蹄子“哒哒”作响的声音。
霍青赶着骡车,先把江云苓送回了铺子里,自己再回村里去杀猪。
江云苓回到铺子里以后,先是照例把一会开铺要用的东西,桌椅板凳,碗碗碟碟的等先擦洗了一遍,弄完这些以后,他又提了几斤霍青留下的排骨和肉收拾起来。
这是今天做好了今天中午要放在铺子里卖的,灶屋里的案板“咚咚”作响。
渐渐的,外头的天也传来一丝亮意,连铺子两边的院墙便都传来了一点动静,推门的声音,打水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小孩儿的哭闹声青瓦巷这一排屋子的烟囱里相继升起一缕缕青烟。
差不多辰时一刻的时候,霍青也回来了。
江云苓打开后院两扇门,又把门槛取下了让霍青和骡车进来,霍青进了院以后把分好的猪肉一一挂在铺子里,而后喝了口水歇了一会儿。
辰时二刻,霍青准时去搬开外头的响板门,肉铺子开业了。
早起依旧是忙碌的时候,来买肉的客人进进出出的不断,凡是和霍青夫夫熟一点儿的,都知道他家有个弟弟今天要考童生了,于是来割肉之余不免多问了两句,还说了两句吉祥话,夫夫俩也都和和和气气的笑着回应。
“是呢,今天早上他去县学里考试了。”
“我们也不知道如何了,这才开考的第一天呢,也就是让他下场试试。”
“承您吉言了,来,这是您的肉,您拿好了。”
一早上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过去了。
眼看日头渐高,快到午时了,童考一般在上午午时二刻结束。
于是霍青从案板后头的凳子站了起来,朝着后头喊了声:“苓哥儿,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接小文,你看会铺子。”
江云苓应了一声,人很快从后院走到了前头的铺子里。
中午去接人他便不去了,他得守着铺子,还得做一家子的午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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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到县学的时候,第一场县试还没结束,然而县学门口却已经来了好些人,都是像他这样来等人的,有的手里提着篮子,里头装着吃食,有的提着热水和衣裳,踮着脚朝里头张望着。
人虽多,却并不嘈杂冗乱,反而还挺安静的,就是有那么三五个人相熟的,也只是压低声音讲话。
来到这种读书人的聚集的地方,就是平日里再不讲究的人也都会下意识的变得安静文雅一些,再说了,门口几个腰间佩刀的吏役守着呢,一有不对的地方可就要拔刀了,都敬畏着呢。
霍青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也没过多久,便见里头有考生结伴往外走。
有的面色青白,像是被冻坏了的,有愁苦着一张脸,嘴里还念叨着“完了完了,今年又不成了,怎么考的这么难”的,自然,也有眉宇清扬的,还有些明显是城里富户家的孩子,家里雇的轿子早在县学外侯着了,一见人出来,几个小厮上前鞍前马后,钻进轿子以后便走了。
霍青身处其中,忍不住挑了挑眉,不知怎么的,心里竟升起一种人生百态的感觉。
又等了一会儿,霍文也出来了,于是霍青笑着喊了一声:“小文,这边儿。”
霍文也看见霍青了,脸上带着笑,很快便走到了哥哥的身边,喊了声:“哥。”
到底年纪还小,心事儿也没那么能藏得住,霍青一看霍文这副模样便知他这一场考的应该还算不错的,然而他也没问,只拍了拍霍文的肩膀,笑着对他道:“出来就好,回家吧,你苓哥哥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他和江云苓一早就说好了,童考期间,一律不问霍文考得如何,省的给他压力,再说了,今天这才刚第一场,后头还有五场呢,要是都过了,后面还有府试三场,得都过了才能成为童生。
回到铺子的时候,江云苓的午饭早已经做好了,见两人回来,也没问什么,只笑眯眯的催着两人赶紧去洗手吃饭。
童考期间,因怕霍文吃坏肚子,家里的吃食一应都做的比较清淡。
自觉第一场考试考的还不错,霍文比刚开始时有自信多了,而回到家以后,家里的氛围也非常好,无论是大哥还是苓哥哥都是一副轻松的模样,这让霍文只觉得心里的担子一下更轻了,考场应试时状态也愈发的好了。
县试要一连考五天。
从前两日早起送霍文去县学考的时候,江云苓便发现,这外头排队的考生明显没有第一日那么多了,而且好像每天越来越少。
直到后头有一次有考完的考生从他旁边经过,听见嘴里正絮絮叨叨的同旁人说着什么,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些人觉得头几场考试太难了,有觉得自己没答好,今年肯定没戏了,是以后头几场考试便干脆放弃不来了。
一开始,江云苓还有些不认同,想着来都来了,好歹也得考完了再说,当时积累些经验也好啊,然而后头再想想,又觉得释然了。
离开的那些大多一些上了年纪的,或是家住的十分偏远的寒门学子。
上了年纪的就不说了,这样的天气,一场场考试熬着,身子骨确实吃不消,那些家住的远的,来一趟县城考试不容易,来往的路费已经是一笔花销,而到了城里以后,每日吃喝住用,样样都是钱。
就说城里的客栈吧,几乎都趁着童考这几日提价了,平日里三十文钱一间的屋子,如今直接翻了倍,变成六十文一间,要住五日那就是三百文,还有吃的喝的用的,对于家境清贫一些的学习来说,哪里吃得消。
如此,既觉得今年彻底没有希望了,还不如早早回家,也能省下些银钱。
想通了里头的这些事儿以后,江云苓也只能轻叹一声,只能说寒门学子想要出头,确实是不容易啊。
好在他们家暂时用不找操心这个问题。
这几日,霍青和江云苓对于霍文童考的事儿虽然一句都没有问过,然而从霍文每日回来的心情和反应来看,应该是不错的。
今日是县试的最后一天,霍青和江云苓打算一块儿去接霍文回家的,然而两人要出门时却忽然来了个客人要割肉,于是两人出门就迟了一些。
另一头。
霍文今日从县学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如往日那样赶着骡车来等自己的大哥。
霍文也没有太在意,想着应该是铺子里有事儿所以迟了,他再等等就是。
这个时辰,大多数考生都在匆匆往外走,今天是县试的最后一天了,成绩布榜在三天之后,要是五场尽数通过,下一场府试也得去府城里。
于是在场的大多数考生,要么是赶着回家的,要么就是赶着回客栈收拾东西的,还有不少早就在县学外头等着接人的。
见来往的人那么多,霍文便往边上让了让,省的挡了旁人的路。
正耐心的等着,却听旁边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快看啊,那边,孟教谕来了!”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听了这话以后都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连霍文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前方,果然有几个夫子装束的人跟在一个瞧着有四十余岁,下巴上蓄着黑色胡须的中年人的身后,慢慢的往这边来。
见状,不少人眼里顿时都升起了一阵倾慕之情。
打头的那位中年人名叫孟承先。
之所以称呼他为孟教谕,是因为他是城里这县学的教谕,管着本县县学大大小小的事务。
所谓县学,指的是由朝廷在一地县域里设立的官学,是官办的学堂。
同大大小小的私塾相比,县学自然更正规一些,里头夫子的也比一般私塾的更好,甚至大多数县学连每年的学费都是减免的,吃住也是县学里提供,要是以头几名的身份入学,学堂甚至还会给发放补贴。
当然,县学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想要进县学,首先得是生员,也就是说高低至少得是个秀才,像他们如今的童生考试,更是连县学的最低要求都够不上的。
且县学里读书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一直无限期呆在里头。
一般县学至多供六年,六年以后再考不上的,就得从县学里出来。
能被指认为一县的教谕的,至少都是贡生以上的身份的人,甚至还有举人。若是放在整个大宣朝来看,一个举人自然不算什么,然而对于一个小小的县城来说,能出一个举人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事儿了。
因童生试借用了县学的地方作为考场,是以听闻每一年,孟教谕都会带着县学里的夫子来考场巡视一番。
像孟承先这样的人,平时哪里是一般的老百姓能够见到的,好些人可能一辈子也只能见那么一次,而在场的又都是读书人。
是以,听到孟承先往这来了,众人自然激动,纷纷往前涌,几个吏役在前头维护秩序。
霍文自然也是也是好奇的,于是也往那边看了几眼,然而当人越来越多以后,尤其前头人挤上去以后一群黑压压的人头,霍文个子不高,十三岁,也没到抽条的时候,很快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于是乎,他便收回了目光,实现漫无目的往周围瞧。
而这一瞧,正好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素布衣裳,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竹藤箱子的老者,被一个匆匆往前赶的学子撞了一下,一下摔倒在地上,连手里提着的竹藤箱子里的东西也摔落一地。
而那撞人的学子不禁不道歉,因着急想上前瞻仰孟教谕的风仪,又被这老者撞了一下,一下失了能上前的好机会,于是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到最后更是骂起人来。
“嘿,我说你这个糟老头子,我说你是故意的不成?这么大的地方,你怎么就偏偏撞我身上了
霍文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走上前,先是扶了那老人一把,将人扶了起来,问了一句:“老丈,你没事儿吧?”
只见那老人转过头来看了他几眼,而后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事儿。”
霍文这才回头,义正言辞对那人道:“这位兄台,我方才明明看见是你先撞到这老丈在先的。”
“自己有错在先,不道歉,反而出言不逊,还想对一个老丈动手,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县学门口,我观你也是来参加童考的,书上说亲亲,仁也,敬长,义也?,即是读过圣贤书的,怎能如此做事!”
这人确实也是来参加童考的,本就因为县试没答好,心情抑郁,这会儿又被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指着鼻子教训,哪里能痛快,一时有些气结。
可真让他动手,他又是不敢的,这会儿还在县学门口呢,那么多吏役在门口站着,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县学门口闹事儿。
眼见孟承先已经进去了,再看不到了,周围围着的人也逐渐散去,那人无可奈何,只能骂骂咧咧的骂了句晦气,而后转身走了。
直等到那人走远了,霍文这才又转过头去看着那老人,见他还蹲在地上收拾竹藤箱子里东西,而里头竟然还有几本薄薄的旧书卷。
书册可是个金贵的东西,要是弄坏了怎么好,霍文心头一跳,连忙也蹲下帮着老者一并收拾起东西来。
一边捡还一边语气温和的问了句:“老丈方才当真没摔着吧?不知老丈家住何处?此处人多易乱,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
霍文年纪虽小,但那张面容已经依稀能瞧出长大以后必定也是个斯文俊朗的,他的语气又十分温和有礼,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
于是,那老者也笑了笑,收好东西以后站了起来,对霍文道:“不必了,我家离这儿颇远,方才我也没摔着,不过方才还是多谢小后生帮忙了。”
见他提着个考篮在县学门口,又听他方才说话,便知他多半是也是来参加县试的,于是那老者便又问了一句:“小后生看着年纪也不大,也是来参加今年的县试的?”
闻言,霍文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学生霍文,今年还是头一回下场考试呢。”
第80章 第 80 章 考验
等霍青和江云苓到的时候, 霍文已经和那老者聊了好一会儿了。
“小文。”远远便瞧着弟弟和一个老者坐在县学旁边的石栏上在交谈,于是霍青喊了他一声。
见是哥哥和哥么来了,霍文弯了弯眼睛, 站起来朝霍青和江云苓挥了挥手:“哥。”
而后又转过身对那老者道:“老丈,我大哥和哥么来接我了。”
闻言,那老者也笑着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即是这样, 老夫我就不打扰了,今日也算叨扰了你许久的功夫。”
而就在两人说话的这个当口, 霍青和江云苓也走了上来。
江云苓先是看了一眼霍文,又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老者, 出声问了一句:“小文, 这位先生是?”
霍文便答道:“我在县学门口碰见的, 方才刚放考, 人太多了, 老丈不小心被别的学子撞倒了, 我便上前扶了一下, 又聊了会儿天。”
原来是这样。霍青点了点头。
帮人是件好事儿,于是霍青又看向那老者, 礼貌的问了一句:“不知老丈家住何处?我赶了骡车,若是老丈不嫌弃的话,不如我们送您回家吧。”
闻言,那老者连忙摆了摆手, 笑眯眯道:“哎呦, 不妨事儿不妨事儿,我这还有些别的事儿要去办呢,就不耽误你们一家子的时间了。”
话落, 他又捋了捋胡子看向霍文,温和道:“小后生,今日多谢你帮我,又陪我聊了这会久的天,我观你是个读书人,正好我家也有孩子是在读书的,我这儿有几本用旧的书,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便拿去用吧。”
话落,只见那老先生打开竹藤箱,拿出了几本旧书来,正是方才霍文帮着他捡起来的那些。
书册纸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十分贵重的东西,哪怕是些用旧的书卷,放到书斋里也得五六百文才能买到一本呢,这么金贵的东西,霍文如何敢收,连忙推拒。
那老先生却笑道:“不妨事儿,这些都是我家孩子用旧了,不再用的书,我原本也是要拿到书斋里卖的,这书页都泛黄了,想来也卖不出几个钱了。你帮了我,我总要谢谢你才是。”
这老者手里拿的正好是几本经义,诗赋之类的典籍,正好就是霍文如今童考所需要的东西,作为一个读书人,霍文如何能不眼馋,可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霍青如何不明白弟弟的想法,又见这老先生确实是诚心赠书,于是干脆替他做了主,对霍文道:“既然老丈这么说,那小文你就收下吧,还不谢谢老丈。”
于是霍文这才伸手收下了那些书,脸和耳朵却都红红的,还想那老者郑重的鞠了个躬:“多谢老丈赠书。”
“欸。”老先生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是。”
又瞧了眼天色,于是霍青又对那老丈道:“天色不早了,既然老先生还有事儿要办,那我们一家人也不打扰了,我就先带小文回去了。”
闻言,那老者也点了点头,道:“去吧,老头子我也该走了。”
于是一家子就此和这老人家道了别。
霍文考完县试,又得了书,显然很是高兴,嘀嘀咕咕的和哥哥哥么说着些什么,霍青也坐上了板车笑道:“回家吧,你苓哥哥早就做好不少饭菜了,这几日你也辛苦了。”
骡车渐渐走远,风中却还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声音,显得十分温馨,那老者在原地站了一会,而后捋了捋胡子,也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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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试以后五日能布榜出成绩,且县试也只是头一关,过了以后也还有府试三场,至于院试,三年两考,去年已经考过了,下一场考试在明年。
是以,考完县试之后,霍文便从铺子里回家了,日子过得还跟从前一样,他也并没有懈怠,一回到家就专注的开始准备起后头的府试起来,而那日在县学门口,那老者送给他的那几本书更是被他当做了宝贝一般,日日研读。
只因他发现那几本书虽旧,但翻看过以后,里头却有好些先头的人看过以后所留下的批示和注解,有些句子章节的理解,他甚至觉得比他如今的夫子,周夫子平日里所教给他们的还要精辟高深一些。
这让霍文如获至宝。
霍青和江云苓见他读书这样刻苦用功,心里既觉得高兴,也觉得欣慰,自然也没有打扰他。
就在霍文在家里认真的研习书卷的同时,另一头,县试卷子的批阅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因每年参加童考的人虽说学识参差不齐,但人数都是最多的,学政那边都有些忙不过来了,连孟承先都带了几个夫子来帮着批阅试卷了,县学专门辟出来的几专门用来阅卷的屋子堆满了白花花的纸,屋子里满是文墨的味道。
这一日,县学里来个不一样的人。
孟承先正在阅一份卷子,一抬头见是他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朝面前的人拱了拱手,客气的笑道:“哎呦,陈老,您怎么来了。”
来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老者,头发胡子皆已花白,身上的长袍虽简朴,却难掩身上那股子清雅的读书人之气。
若是此时霍文在这里的话,这会儿定能认出来,此人正是他前几日在县学门口帮过,且还送了他几本书的那位老人家。
而在此人面前,即便连孟承先也得恭恭敬敬的唤一声陈老。只因这位老者正是县学的上一任卸任的老教谕,为人宽和,又是正正经经的举人出身,虽说卸任已久,在县学里仍然颇受夫子们的爱戴,清誉很好。
因而,即便是卸任已久的老教谕,孟承先也需对他礼敬三分。
闻言,陈敬慈摆了摆手,笑这对孟承先道:“我已经不是教谕了,还叫什么陈老。我就是随便看看,没扰着你阅卷吧。”
陈敬慈到底是上一任教谕,童考阅卷期间偶尔来看看也是正常的,孟承先是依他所言,换了个称呼:“是,陈先生。”而后又笑道:“不打扰不打扰,今年童生试的卷子都已经阅完了,明日就布榜了,今日不过是再复核一遍罢了。”
陈敬慈点了点头:“那就好。”又问起今年童生试考得如何,可否有什么出众之人。
孟承先答道:“还是同往年差不多,应考者水平参差不齐,自然,也是有几份答得不错的。陈先生,您看。”话落,孟承先又抽出手边几份整理好的答卷呈给陈敬慈看。
陈敬慈看过以后也点了点头:“嗯,是答得不错的。”
话落,他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便又问了一句:“对了,早两日我在县学门口无意间碰到了一个也是今年来参加童考的考生,名字叫霍文,我同他聊了两句,觉得他学识也还不错,不知这一次县试,他可是榜上有名?”
“霍文。”孟承先讲这个名字在口中来回念了几遍,很快有了印象,点头道:“此人我记得,确实是通过了这次县试的,答得也还不错,不过比起我给您看的这几份来说,算是次一等的。”
“哦?是吗?”陈敬慈像是来了些兴致。
见他感兴趣,于是孟承先便低头翻找起来,他记得那名叫霍文的考生的卷子就在这里,前不久他才看过的。
低头翻找一会儿,果然很快从一堆卷子里找到了霍文的答卷,孟承先将它单独抽了出来,递给陈敬慈:“陈老您看,这就是那霍文的卷子。经义和诗赋对答得都挺好的,唯有这策论方面,尚显得稚嫩了些,这字也写的不错。”
陈敬慈接过霍文的卷子细细的读了一遍,而后像是也比较满意,点了点头,又将卷子还给孟承先,道:“是不错了,我观那孩子今年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又是第一次应考,策论能答成这样,已属合格。”
不想这陈老对一个普普通通的考生竟如此关注,连对方的年纪都知道,孟承先一手接过卷子,止不住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陈先生如此看中此人,莫不是,又起了收徒之心不成?”
却不想陈敬慈听后并没有否认,反而用手捋了捋胸前的白胡子,笑道:“有何不可。”
他将那日在县学门口发生的事儿和孟承先说了一遍,而后又道:“那日在县学门口,我便觉得此子是个谦卑懂礼的,虽是个寒门学子,然而为人不卑不亢,今日再一看这卷子,基础也是牢靠的,想来只是缺了个引路之人。”
“老夫我赋闲在家许久,这不是许久也没带过新学生了,有些手痒了。”
孟承先一听这话,心里也忍不住惊讶,听陈老这意思,倒像是当真动了收徒之念,这下,孟承先止不住在心里为这名名叫霍文的考生感叹他运气真好,随手在县学门口扶了个老人,却捡了个那么好的师父。
陈老学识渊博,从前还在县学里任教谕的时候,每每给县学里的学生们讲课的时候,连好些夫子都会去听,且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要成为他的弟子,得合陈老的眼缘不说,学识都还不是最要紧的,陈老最看中的反而是人品和是否勤奋。
他手下如今还带了三四个学生,有两个甚至连秀才都不是,且寒门学子居多,这似乎与陈老当年也是农户人家出身,后来拼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考上来的经历有关,因而格外厚爱一些。
然而收学生的人是陈敬慈,孟承先自然不会说什么,还多问了一句:“即是如此,那陈先生是否需要我在这名学生前来理县学领取通过凭证之时让人喊他多留一下。”
闻言,陈敬慈去摆了摆手,道:“先不着急,明日放榜,他应该会来城里看榜,明日我若能见着他,与他多聊几句,到时再决定吧。”
“是,我知道了。”孟承先拱手应下。
————
次日。
今日是县试布榜之日,从一大早开始,县学的门口便聚集了不少人。
县试的红榜在辰时正刻准时张贴,然而好些人依旧早早就来了,冒着晨起的寒风搓手呵气,就为了能第一时间瞧一眼红榜。
人群推推挤挤的,好不容易挨到辰正刻,两个吏役手持着红榜和浆糊,准时将布告张贴在县学外的白墙上,而后人潮向前挤去,将红榜上的名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发现自己过了,高兴的惊呼起来的人,自然,也有人发现自己没中,于是垂头丧气,长吁短叹,只能遗憾的想着明年再来。
霍文自然也来了,不过这回他是一个人来的,这个时间,正好铺子里生意最忙的时候,无论是大哥还是苓哥哥都一样,是以,他也没要两人陪着,不过是看个榜罢了。
没有像大多数人一般挤在前头,红榜贴的高,其实往后站一些也能看得见,他的身板瘦弱,就不去和前头的人挤在一堆了。
将榜单上的名字从头往后看,在第二列的第三个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县试布榜都是按城里排的 ,一列十人,也就是说他的成绩是这县试里的第十三名。
见状,霍文止不住双拳捏紧,脸上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
纵然他心里对这次的县试有些把握,可只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名字写在红榜之上,他才能安心。
霍文此时心里还是十分激动的,过了,虽说只是有一关,可过了就是好的,他总算没有辜负大哥辛苦供他读书的期待。
正傻乐着,身边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恭喜小后生,榜上有名,而且成绩还不错。”
霍文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转头一看,原来竟是那日在县学门口给他赠了书的那位老者。
于是,霍文连忙对他拱了拱手,行了个书生礼,笑道:“原来是老先生!竟然又遇见您了,真巧。不过是初场县试罢了,后头还有府试和院试呢。”
霍文只当这老者是个家住县城的普通老人,今日布榜,人多,从这儿路过也是正常的,因而并没有多想。
又想起他那日赠给自己的书卷里那些精辟的注解和内容,霍文止不住再度诚恳的道谢道:“那日得老先生赠书,我回去仔细翻看过后如获至宝,于我的学业更是大有助益,霍文实在是要多谢老先生。”
见他过了县试也不见得过分欣喜,人也不过分自谦,赠给他的书册回家也有仔细看过,陈敬慈心中更是满意了几分,摆了摆手,笑道:“几本旧书而已,只有用得上的,才是有用的。”
话落,他又像是平时日常闲聊一般,同霍文聊了起来,问他觉得这次县考难不难,题都是怎么答的。
头一次碰见这老先生的时候他身上便带着书,于是霍文自然而然的以为这老者也是读书识事的,也没多心,十分自然的与他谈论了起来。
几轮问答下来以后,陈敬慈都颇为满意,这才问了他今日最想问的几个问题。
只见他捋了捋胸前的白胡,状若无意的问了一句:“小后生,而今你通过了县试,也算是半只脚迈进了这科举的门槛里头了。你看这年年有那么多人来应试,有老有少,年年考不过却年年有人来考,乐此不疲。我倒想问问,你读书习字至今你,可觉得读书辛苦?”
闻言,霍文笑了,脸上带着几分释然,坦诚道:“说实话,那儿能不辛苦呢。”
“书上说寒窗苦读,这话是真的,更别提我们这些农户出身的,家中本就不宽裕,还要供我读书,寒冬里写字写的手指写生冻疮时苦,炎夏时蚊虫嗡嗡,难以静心也是苦,然而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我最怕的,是读书不成,辜负了家中兄长和哥么的辛劳和期待。”
“哦?”闻言,陈敬慈眉梢微调挑,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微微亮起了光,问道:“为何这样说?”
却见霍文轻叹了口气,道:“老先生,实话同您说吧,您别看日如今这幅样子,其实我自小便身子不好,我是早产儿,大夫说了,我这先天体弱往后会跟我一辈子,只能养着,什么药也没法治,家里人为了让我以后能有个谋生,这才送早早我去读书的。”
“可惜家中时运不好,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母亲便因意外离世了,我一直是跟在我大哥身边长大的,大哥早年间为了我,吃了很多苦,小小年纪便在城里给人当学徒,给我挣药钱,还咬着不想让我断了学业,家中也一度因为我的拖累,让村里人都瞧不起,甚至连大哥的亲事都受到了影响。”
闻言,陈敬慈的心中忍不住有些惊讶:“竟还有这些事儿。”
倒是看不出,这小小少年身上背着那么多的过往。
霍文点了点头,而后又露出了个笑:“不过后来就好多了,自从我哥么来了家里以后,如今家里的日子已经比先前好多了。但自我开始记事起,心里便一直想着,大哥为我操劳了那么多,哥么又时时关心着,我也一定要用心念书,读出个名头出来,这才能对得起他们。”
“不错,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陈敬慈听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夸道,霍文也露出了个羞赧的笑。
而后,又像是注意到什么一般,陈敬慈又拉起霍文的手,像是有些惊奇:“你这手上怎么有伤,还有薄茧?据我知道的,农户人家,能供个书生都不容易,一般都是可着不让做活儿,专心读书才是。”
霍文也看了眼手指头上的伤痕,却不太在意,拢了拢手指,道:“哦,昨日在家里帮我大哥杀鸡的时候被鸡爪子抓了一下,不碍事儿。”
这下,眼前的老人脸上的表情看着更惊奇了:“你还会杀鸡?不是说身体不好吗?”
闻言,霍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不是我杀,我只是帮着抓鸡还有大哥杀鸡的时候按着鸡不让动。虽说我身子不好,但只要不干些重活儿还是可以的,我大哥和哥么平日里都忙,家里只有我们三人,我平日里要去邻村夫子那里读书,也只能回到家后帮着做些轻简的活儿了。”
“这也是我大哥教我的,他不想我做一个光会读书,但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去年秋天他还叫我杀泥鳅呢。书上不是说,耕读传家,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少年说完好像还有些羞赧,忍不住用手挠了挠头,却不知道陈敬慈的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感慨万千了。
好啊,好一个耕读传家。
陈敬慈深深的看了霍文一眼,从霍文的眉宇之中,他能看到这少年身上既有着这个年龄的孩子的乖巧和羞涩,又有这超乎常人的成熟和懂事。
今日的这一番考校,让陈敬慈十分满意,心里也有了决断。
不过当下,他还是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巧遇,顺便与小后生闲聊几句,想必你家里人还等着你回家报喜呢,你先去忙吧,我也该走了。”
闻言,霍文点了点头。
两人在县学门口分别,霍文径直回家里的铺子去了,却没看到那老者同他分别以后,脚步一拐,往县学的后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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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铺子以后,霍青和江云苓正忙着,见了霍文回来,都不约而同的放下手的活儿看了过来。
霍文有些羞涩的笑了,朝两人点了点头,道:“县试过了,第十三名。
这话一出,霍青和江云苓皆是眼前一亮,止不住的笑了起来:“当真过了?”
霍文点了点头。
赶早,铺子里还有不少来买肉的客人,也都知道霍文前几日考县试去了,一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县试考过了,虽然后头还有府试,过了才能正式成为童生。
但这年头,读书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霍文年纪还这么小,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于是也都愿意乐呵呵的说几句恭喜的话。
“哎呦,真是恭喜恭喜了!这可是大好事儿啊!”
“就是,霍屠户,我记得你这弟弟今年才十三岁吧,哎呦,这么早就过了县试,将来肯定有大好前途,不得了啊!”
霍文通过了县试,霍青和江云苓心里自然是十分替他高兴的,可他们也明白,而今只是县试,后头还有府试三场呢,等都过了,真成童生了再庆贺也不迟,如今还是低调一些,也省的给霍文增加压力了。
于是笑过闹过以后,两人的生意也还是照做,只在今日的铺子关门以后,才叫上了大伯一家,两家人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算是小小的庆贺了一番。
县试过后,霍文继续再家安静的读书备考,准备四月的府试。
这一日,霍文准备去县学里领取自己的通过证明,凡是县试通过了的,都要去领取自己的通考证明,这是到时参加府试时要用的,就和浮票一样,是一张薄薄的纸,上头写着考生的姓名,年龄,户籍等等,府试开考前要一并交给检察官核验。
霍文到的时候,前头还有零星几个人,霍文直接排到队尾处耐心的等着。
这比开考检查快的多了,于是没多久就轮到霍文了。
然而等霍文上前,报出自己的名字以后,派发证明的那人手中的笔却顿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讲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又问道:“你就是霍文?”
霍文不知所以,点了点头:“我是。”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人摇了摇头,先是把霍文的参考证明给了他,而后有站起来道:“没什么事儿,不过咱们孟教谕有事儿想请,还请小哥随我到县学后院走一趟。”
闻言,霍文止不住愣住了。
这,孟教谕有事儿找他?他和孟教谕素不相识,孟教谕怎么会有事儿找他?
莫不是他的考试出了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霍文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脸色也白了,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儿,正好那人回过头来,一看到霍文的脸色便知他是吓着了,于是笑了一下,道:“小哥别怕,不是什么坏事儿。”
闻言,霍青这心下稍安,然而仍是一头雾水,只能跟着那人身后走去。
那人将他道引至县学的一处屋舍的前方,并留下一句:“有人在屋里等你,进去吧。”而后便离开了。
霍文一个人站在屋子前,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拳头捏紧了又放松,实在想不到,自己有孟教谕会有什么交集。
几度踌躇以后,他深吸一口气,终是身后推开了面前的屋门,无论是什么事儿,总得进去才知道,他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也有什么好怕的。
屋门推开后,只见屋内香气袅袅,主座上有两人正举着茶杯在喝茶谈笑,其中一人自然是孟教谕,而另外一人,正是他前些日子在县学门口几度遇见的那面容慈祥的老先生。
霍文愣住了。
听见推门声以后,两人都朝着这边看来。
只见那老先生见了他以后笑了笑,又朝他招了招手:“小文来了,过来坐吧。”
见状,霍文不禁一头雾水,止不住问了句:“老先生,您怎么在这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