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下聘
三月初八。
天晴日暖, 春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大好天。
今天是先前同媒婆说好请她一起来帮着下聘的日子,一大早, 霍青便去大伯家借了驴车往上河村去了。
按说照着村里议亲的习俗,一般提亲、下聘这些事,都是汉子的父母亲戚同媒人一起上门,男方本人并不直接到场, 而到了姑娘哥儿家,也是由姑娘哥儿的父母出面议亲。
这么做一是因着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二也是为了避嫌。
然而霍青和江云苓的情况到底同村里寻常人家不太一样, 也不必讲究这些礼节了。
不过下聘时若是只有霍青, 霍文和江云苓三人在场, 难免孤寂了些, 于是, 霍青还请了大伯一家人到家里, 也算是做个见证。
等霍青到了上河村时, 钱金花已经收拾好了,她今日特地换上了她做媒婆时穿的大红衣裳, 半白的头发也梳理的整齐,发间还别了朵小红绢花。
虽说她今年已经有五十有二了,但因面相和善,慈眉善目的, 这么一打扮, 并不显得怪异,反而看着精神的很。
霍青上前笑着哄了她两句,把钱金花哄得直乐:“大小伙子会说话!哪家哥儿嫁了你也是有福了, 一会儿老婆子我啊,可得好好给你说道两句。”
霍青也笑了,扶着钱金花坐上板车。路上,想着钱金花年纪也不小了,他并没有将驴车赶得太快,省的一路上颠得慌,钱金花见着,心里就更满意了几分。
等驴车回到杨溪村时,因着今日日头好,一大早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出来活动了,半大的孩子被指派赶着家里的牛驴出来吃草,田野里也扎了不少农人。
如今还不到上肥浇水的时候,但春日里,田里的杂草长得也快,隔几日便得到田里拔拔草,省的长出来的野草欺了麦苗。
一直蹲久了拔草也累人,有妇人直起身,捶了捶腰,正打算歇一会,喝口水,便见着霍青远远的架着驴车往村里来,后头还载着钱金花。
金花媒婆村里人谁不认识啊,早些年专门在乡里帮人保媒牵线的,名声好的很,就是这两年年纪大了,很少再出来替人做媒了。
是以这会子看见她,好些人还有些惊讶,和钱金花打招呼:“呦,金花婶儿!您今儿怎么往这儿来了?”
“难不成是来给咱村里人说媒的?这是要替哪家说亲去啊!”
然而那妇人这张嘴刚问完,又觉得自己这是白问了,青子不是就坐在前头赶车嘛,那定是替霍青提亲去了。
可青子定下人家了吗?最近也没听村里哪家人说过呀。
虽说一般亲事还没正式定下来之前,双方为着名声找想,都不会往外说,但都是住在一个村子里的,平日里要是上门走动,总会有人瞧见的,可最近村里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闻言,钱金花也笑着应了一声:“哎,大妹子,这不是今日替你们村里霍屠户下聘来了,说起来啊,人定下的双儿也是你们村的,就是上几个月新来你们村的那江云苓,苓哥儿。”
双方既本就有婚约在前,钱金花今日也是来下聘的,这事儿办的也算是名正言顺,即是这样,索性大大方方的说了,且过了今日,村里人也会知道的,藏着掖着反而更是惹闲话了。
“啥!”那妇人听了却是一惊,眼睛都忍不住睁大了些。
苓哥儿?那不是霍青的表弟吗?合着这是自家给自家说亲?
那妇人正想多问几句,却见霍青已经赶着驴车从田野边走过去了,想再问也不能了。
然而她心里憋着个事儿,仍是好奇得很,等拔完了草,不免同人议论几句,加上田里当时也还有别人,也都听到了钱金花的话。于是不到一日,霍青要同江云苓定亲这事儿便在村里传遍了。
——
那一头,霍青架着驴车,终于回到了家里。
大伯一家早就在家里等着了,霍青和钱金花一进院子,李氏便迎了上来。
“呦,婶儿,您可算到了!”李氏一边笑着,一边把钱金花迎进了堂屋。
堂屋里,林氏早就已经泡好了茶。
两个孩子都没了爹娘,李氏他们作为最亲的亲戚,虽说今日是只来帮着做个见证的,但这些礼节的东西也帮着打点打点。
钱金花进了屋,一家子早都在屋里候着了。
钱金花进屋坐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同时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江云苓的身上。
霍家其他人她都见过,那么唯一一个没见过定然就是江云苓了。
因今日是下聘的日子,江云苓也特地换了身体面的衣裳,穿上了他过年时的那套天青色的衣裳,头发也梳理的整齐,整个人看起来清秀又温和。
钱金花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而后笑了:“呦,好俊的一个哥儿呢,怪不得霍屠户那么急着要将人娶回家了。”
是善意的感叹,却仍让江云苓红了脸,他止不住抬头去瞧了眼霍青,又飞速转了回来,对钱金花抿唇笑了笑,回道:“谢谢婶子的夸,今日还得劳烦婶子了。”
这下,钱金花心里对江云苓的看法就更不错了。
她这些年在各村里保媒拉纤,人也见得多了,自认眼光是不错的。这哥儿看着温柔,性子却也大方,不似一般村里的姑娘和小哥儿一般,被夸几句便羞羞答答的不好意思说话了,嘴也甜。
这两个人在一块过日子,想来日后是不错的。
于是,钱金花也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而后弯起眼睛笑道:“成了,别的闲话也不多说了,苓哥儿,我今日来,是替咱们霍屠户向你下聘的。”
说着,她又拿出了两人的婚书,笑道:“瞧瞧,都瞧瞧。前有婚书为证,这婚事是你们的父母替你们定下的,今儿又有我金花婆子给你们做媒。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算是都齐了。”
“你俩定的是娃娃亲,所以这寻常人家定亲前那些相看,问名这些虚礼啊,咱也可以省了,就是这八字最好重新请人去合算一下,咱们今日啊,就来说说这聘礼的事儿。”
听到这儿,李氏忙应了一声:“欸,婶儿说的是呢,前头那些虚礼便免了,两个孩子的亲事重要。”
“嗯。”钱金花点了点头,又对江云苓说起霍青备下的礼单来。
其实聘礼的礼单也是先前霍青和江云苓两人商量好的。
关于一般人家成亲时要给的聘金,反正俩人成亲后也都是要一块过日子的,这么中间两手互交的也没什么意思,于是霍青便说将原本用作聘金的钱给家里新打一个木柜子,再给江云苓打一个镜台,到时放在两人的新房里。
别看家具只有两件,但加起来也不比直接给聘金便宜。
按照如今的市价,请木工打一个柜子,便是用最普通的松木和杉木,依着木材的年份和品质,造价通常都在八钱到一两银子不等,再加上木匠的工钱,一个普通的柜子打下来基本就要一两二钱。而镜台就更贵了,比木柜大,且还要加上一些基本的雕花,造价一般在一两半到二两之间。
想着这些家当以后都是自己家里的用的,木头选的好一些,将来也能用的更久一些,于是他特地选了中等偏上的,于是一个木柜加上一个镜台便花去差不多四两银子。
而村里嫁娶,一个娶哥儿的聘金给的是三两,而姑娘则是五两。因哥儿比姑娘难生养一些,将来孩子生下来以后也要以羊奶喂养,所以哥儿的聘金会少一些,有些家里穷的人家,甚至只能出得起二两。
这样一比较,实际上两件木头家当加起来还比直接给聘金的钱更多。
江云苓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实用,有那些钱,还不如留下来办喜宴,早点买骡子呢。
于是这事儿两人便说定了,柜子和镜台霍青已经到城里去请木匠在做了,可是两样东西打好,估摸着最少也得十天半个月,这会子肯定赶不出来,于是这两样东西便暂时只写在了礼单上。
除了木头家具之外,聘礼霍青还买了两匹布,一匹红布,这是用来给两人缝制婚服的,另一匹则是湖蓝色的,这是给江云苓的,用来给他将来做新衣裳,另外还有六斤棉花,这是用来做新被的。
原本他是想直接买一床新被回来的,可江云苓说买几斤棉花回来就行,被面他可以自己做,他的绣工不比外头卖的差。再说,是他俩将来自己盖的,也不必那么精细,还能省点钱,于是霍青也同意了。
棉花和布匹都已经买回来了,可以作为聘礼直接交给江云苓,除此之外,再就是一包点心。
至于其他的鸡鸭,肉蛋还有酒一类的东西,就等后头做席面的时候再买。
这些东西加起来,其实已经比村里一般人家的聘礼丰厚不少了。
钱金花照着礼单念完,把东西当着众人的面交付给江云苓,又笑眯眯的说了好一串的吉祥话。
什么佳偶天成,模样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媒婆做的多了,这些话早就说的滚瓜烂熟了。
其实成亲的事儿大多霍青和江云苓都商量好了,请钱金花来也是为了过个礼,这会儿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江云苓把聘礼一收,纳彩这一步也就完成了,接下来,只要等霍青那边请的风水先生把八字合完,再择个吉日,便可以成亲了。
霍青和江云苓心中的高兴自不必说,大伯一家瞧着这事儿成了,也十分欣慰,唯有霍文,高兴的同时,眼眶也止不住的红了。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心里有高兴又有多激动。
他自幼身子不好,爹娘走后,他更是彻底成了大哥的拖累,不仅让家里的日子变得更艰难了不说,连亲事也拖累了大哥一头,更让大哥成了村里人闲话的话头,以至于他日日心里都背着深重的愧疚和自责。
曾经,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绝望之下,为了不拖累大哥,他甚至偷偷还钻过牛角尖。
然而这一切,自从苓哥哥来了家里以后就都变了。
日子比以前过得有滋味多了,大哥脸上的笑也多了,连他的身子也变得比以前好了,虽仍然不能像常人一般健康,但至少对大哥的负担也没那么重了。
而如今,苓哥哥也马上要真真正正的同他们成为一家人了。
大喜的日子他却忍不住哭了,这让霍文有些难为情,连忙背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还是李氏瞧见了这一幕,笑叹一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哭什么,这往后的日子啊,定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闻言,霍文也擦干眼眶笑了起来。
从前,大伯娘他们总对他说这个话,可他私心里其实并不相信,然而如今,连他也这样觉得,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正式的下过聘以后,日子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霍青请了风水先生按照婚书上写的两人的生辰重新合了一次八字,没过几天便有了消息,说是二人属相并无相冲,八字也是相合的,还按照两人的八字给算了几个吉日。
霍青拿回来同江云苓还有大伯一家商量了一下,最后挑中了四月二十一这一日。
拿回来的日子里倒是还有比四月二十一更近的,只是还得考虑到江云苓绣嫁衣还有被面的时间。
如今已经是三月十二了,这样算来只有一个多月了,时间很紧,好在乡下人成亲,喜服不想城里人那样讲究,只需要把喜服裁制的合身,有心思的在领口袖子处绣些吉祥的花纹,这样已算得上是体面了。
汉子的婚服更是简单,连花纹都可省略。
像是县城绣庄木架子上摆的那些绣着凤凰、鸳鸯之类纹样的大红嫁衣,一般只有县城里有钱的人家才穿得起。
因时间太紧,江云苓一个人又要做两个人的喜服,又要绣被面,按照规矩,他还要给霍青亲手做一双鞋。
怕时间赶不及,李氏和林氏便说两人的喜服由她们帮着赶制,到时江云苓只需要在袖口和领口处绣上一些纹样,以表心意就成。
至于那双鞋,因有林氏在前先提点了一番。
早在钱金花上门来下聘之前,江云苓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找了一双霍青的旧鞋来比着量过鞋样的大小,又花了几文钱朝村里人买了点不要的碎布头,回家洗涮干净又晾干了。
钱金花上门前那几天,江云苓基本就是在家糊袼褙纳鞋底。
就这么紧赶慢赶的做了五六天,一双布鞋也赶制了出来。
这样一来,鞋子做好了,喜服也有大伯娘和林氏帮着裁制,江云苓只需专心绣好两人成亲时新被的被面就成。
说起来,这喜被的被面绣起来确实得花一番心思,不像喜服那样只在成亲时穿一次,虽说不必讲究样样精致,但还是得绣的好看一些,到时旁人新房来一看也是个脸面。
绣什么纹样江云苓都已经想好了,什么龙啊凤的都太复杂了,他也绣不来,干脆就绣个乡下最常见的鸳鸯,将鸳鸯的颜色佩的漂亮一些,再绣两朵莲花和祥云,这样既好看也喜庆。
另外,喜被的被面他也同霍青商量着,从红色换成了紫色。
除了成亲、生子等喜事之外,乡下人其实很少用到红色的东西,平日里盖一床红色的被子也挺奇怪的,不如换成紫色,喜庆,而且颜色深,也更耐脏一些。
他如此说,霍青自然是点头同意了。
裁喜被的布料由江云苓准备,这个前头两人已经说好了,就算是他的嫁妆。
一般村里的姑娘哥儿成亲,娘家也是会准备嫁妆的,虽说也不会太大,大多是未出嫁时在家穿的衣裳,家里条件好的,可能还会陪一床棉被或是一匹布。
说起嫁妆这事儿,霍青不免又想起江云苓刚来家里时,他收下的那三两银子的事儿了。
那时候他怕小哥儿觉得自己在家白吃白住,心里过意不去,为了让他安心,便收了他三两银子。原是想着暂时放在他这儿,替小哥儿存着,等着来日小哥儿出嫁了,他再添上些银子,给小哥儿作为将来到了夫家压箱底的钱。
谁曾想一转眼,他嫁的人成了自己。
霍青一时既好笑又感叹,实在不知道自己当初总想着把人嫁出去是如何想的。
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将这三两银子还给了江云苓。
江云苓接过三两银子时还十分意外:“霍大哥,这些钱,你一直没用过?”
霍青抿了抿唇,提起自己最初心里的打算时难免有几分心虚,然而还是同他说了个清楚。
江云这才知道,原来霍青当初收下银子,还说给自己买棉衣还有家里的花销都是从这里头出的钱都是骗自己的,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江云苓惊讶的同时也十分感动,又见他提起自己最初说过的那些话有些局促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好笑。
于是,他收下了那些钱,也没再提以前的事儿,只弯着眼睛道:“也好,既然这样,我就收下了,正好这些日子用上。”
他心里还想着,反正再过些日子他们就要成亲了,等成亲以后,两个人手上的银钱也是一块使的,放他还是放霍青那儿都是一样的。
绣被面需要时间。于是,得了银子的第二天,江云苓便到城里布庄去扯布了,顺便把自己过年这段时日里做的那些手帕和荷包都拿到绣庄里去卖了,再多买些绣线回来。
霍长宁也跟着一块去,大青哥和苓哥哥就要成亲了,他也想给苓哥哥绣一块手帕,虽说他的绣工没有苓哥哥好,但是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朱老板见了他们很是高兴,热情的迎了上来:“呦,小哥儿可算是来了,都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们了。”又笑着看向江云苓道:“小哥儿这回来可又是来卖手帕和香囊的?”
年前缝制的那批手帕,荷包和络子江云苓自己拿到冬集上卖了,算起来,他也确实是许久没来过绣庄了。
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把竹篮上盖的布掀开,里头一共有六张帕子和一个两个荷包。
从过年到现在,他也就过年那几天得了点闲来做绣活儿,出了正月以后便一直是各种忙碌,所以这会带过来的东西也没多少。
朱老板一一验过他带来的东西,绣工还跟之前一样的精巧,朱老板很满意,都按照之前谈好的价钱收了。
六条帕子,两个荷包,一共卖了一百一十八文。
朱老板收了东西,又和江云苓闲聊起来,问他这一回带来的帕子怎么那么少。
得知江云苓年前自己在冬季上卖过一回,而这段时间又忙,于是点了点头,心里也理解。
小哥儿的东西好,自然是不愁卖的,就说绣庄里,一共那么几条,每回他刚摆上去就被抢光了。
闲谈间,朱老板又问起他接不接绣被面的活儿,原来是昨日有客人上他的布庄来,说是成亲,想请他绣庄里的绣娘休一床被面。
那位客人也是县城附近村里的人,绣的被面是用来成亲用的,也不要多华丽,但要绣的好看,然而不巧的是,他绣庄里最近才刚接了一位富绅老爷家的生意,要给那位富绅家的老夫人做一副贺寿用的绣品。
对方要的急,给的价钱也高,他绣庄里的绣娘最近都在忙着这个,抽不出时间来给那位客人绣被面了,但对方仍请他寻一寻有没有旁的绣工好的人。
因也是熟客了,朱老板便应下了,正好今日江云苓来。
他收了那么多回江云苓的帕子,知道他的绣工是很不错的,想来应付农户人家的彩被也是能做的来了,故而才有此一问。
当然,他也只是在中间牵个线。
他看重江云苓的这手绣工,想着日后也免不了往来,又瞧他常来城里卖帕子绣品,想来也是为了贴补家里日用的。这事儿就算是他给江云苓卖个好了,反正成与不成,对朱老板自己也并无影响。
即便是江云苓同意了,也得让那客人和江云苓见一面,再瞧过他的绣品,用不用是对方的事儿了。
闻言,江云苓却笑了:“最近怕是不行了,不瞒朱老板,我过些日子也快要成亲了,今日来绣庄,除了卖东西,也想找朱老板买几筒颜色鲜亮点的绣线,回家绣被面呢。”
“呀,小哥儿这也是要成亲啦!那可真是恭喜恭喜了!”朱老板闻言也很是惊讶,忙道了两句喜,又把庄子里好看的绣线都拿了出来,让江云苓挑。
江云苓看了一圈,最后选了一筒翠绿色的,一筒金色的,一筒淡粉色,还有一筒月白色的。
绣庄里卖的绣线自然同乡下货郎挑着担子来叫卖的彩线不一样,颜色更全,更鲜艳一些,也没那么容易掉色,线的韧度也好,没那么容易断。
自然,价格也卖的更贵一些。
乡下货郎卖的彩线通常都是按股卖的,三股彩线五文钱,而绣庄里的绣线一买要买一整筒,用硬纸筒卷着,一筒绣线就要二十文。
江云苓要了四筒,其中金色和翠绿色的绣线因着染色不易,卖的还要贵一些,一个二十五文,一个则要三十文,这里加起来便是九十五文。
转眼便把他带来卖的帕子所赚的钱花的差不多了。
不过江云苓也不算心疼,一来,绣喜被嘛,自然得用些心,二来,这些绣线用不完倒是也可以再用来绣别的东西,总不会浪费了。
算账的时候,朱老板主动给他抹去了五文,只收了他九十文,就算是贺他要成亲了。
江云苓自然高兴,拿了绣线,付完了钱,回家忙着绣被面去了,却没注意到,街角处,一双眼睛愤愤的看着他出了绣庄。
江云苓在这头忙忙碌碌的,霍青那边同样也没闲着。
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一,那么喜宴上的鸡、鸭还有鱼,也得先定下来了,于是他便往集子上的鸡鸭行跑了一趟。
至于猪,他自己就是屠户,他打算倒是后把家里那头肥猪也给宰了,肉拿来等做席子的时候吃。
另外,要成婚,家里的屋子也得重新布置一番。红烛、彩带,家里门窗各处要贴的“囍”字,还有到时要撒在婚床上的干果,招呼客人的酒水,全部都得定了,还要去木匠那儿拉做好的木柜和镜台。
他早上还得去城里开摊,隔两日还得跑邻村去收猪,这些事情都只能抽空去办。
今日跑一会儿这里,明日跑一会儿那里,忙的不可开交。
然而即便日子每日过得忙忙碌碌的,霍青和江云苓两个人心里却都是高兴的,也不觉得累,只盼着这日子能过得快一些,早点到了成亲那日才好呢。
第42章 第 42 章 腌笃鲜
阳春三月, 燕舞风柔。
惊蛰过后,整个大地开始全面焕发出生机,山里绿意愈胜, 桃花,杏花、李花争相盛开,洁白映着桃粉,笼在新雨过后尚未散尽的薄雾之中, 空濛又漂亮。
霍家。
一大早,霍青便挥着锄头在后院的菜园子里翻地。
早起刚下过一场雨, 虽说春日里的雨不似夏时那样疾,但细细密密的, 一阵一阵的下, 也不好推着板车上县城里出摊, 加上这些日子东奔西走的也实在是忙坏了, 他也有些累, 于是他便决定今日在家歇一日。
但说是歇, 其实也是歇不住的。
纵然离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家里该干的活儿也仍旧是不能落下的。
趁着如今有雨水的滋润,正是菜园子里的菜下种的好时候, 老话不是说么,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但菜苗子下种之前还得把地给翻一翻,松松土。
刚下过雨, 菜园子里的泥土还是湿润的, 一锄头下去,有时能见到几条地龙从黑褐色的泥土中钻过。
地龙对农人来说可是个好东西,能养地, 有地龙钻过的土才更肥厚一些,还能捉了剁碎以后和青草麦麸拌在一起喂鸡喂鸭。不过一般没有人会从自家的地里捉地龙的,要挖都去河边的湿泥里挖,家里的地龙要留着肥地呢。
霍青这边正干着呢,江云苓从屋里拿了一个装满了水的竹筒来,对霍青道:“霍大哥,歇一下,喝口水吧。”
于是霍青挥锄头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子擦了把汗,然后接过竹筒喝了一口。
竹筒里装的不是白水,而是江云苓用甘草和金银花一起泡的甘草茶。
春天到了,山里除了野菜之外,各种草药也跟着萌发起来,这些甘草和金银花还是江云苓前些日子上山挖野菜时在山上见到有,于是一并挖了一些回来。
因这次挖回来的草药不太多,且没什么能卖的上价的,所以他便没有拿到镇上白大夫那儿去卖,而是洗好晒干了,给自家留着,要用时便能直接用。
春日里,喝些甘草茶来润润喉也是极好的。于是,江云苓今日便泡了一些,霍文早起出门念书时给他装了一竹筒,如今又给霍青也装了一些。
甘草本身就有甜味,因而泡出来的水即便不放糖也是甜甜的,同金银花在一块,正好调和了金银花的苦味,喝起来清甜又解渴。
霍青大口的喝了几口下肚,而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笑着对江云苓道:“好喝。”
于是江云苓也笑了,接过他递来的竹筒,顺手挂在旁边的篱笆上,道:“喜欢就好,一会喝完了还有,我早起煮了一大锅呢,用水瓢舀了起来晾凉了,想喝再去盛。”
“行。”霍青点了点头,歇够了,扛起锄头继续干了起来,见状,江云苓也进了菜地。
先前为了赶制成亲的被面和两人的喜服,他一连专心做了好些天的绣活儿,除此之外,家里别的事儿几乎都撂下了。而忙了这么些天儿,如今被面总算快要绣好了,只差几朵祥云便成了,于是江云苓也松了口气。
成日埋头做绣活儿也是闷得慌,且做的久了,脖子眼睛也有些不太舒服,是以今日江云苓也打算歇一歇,便帮着霍青一块打理菜园子。
家里的菜园子已经被翻出一半来了,霍青正挥着锄头在翻另一半的地。
往年因家里只有他和霍文两个人,吃饭也简单的缘故,菜地只辟出了一半来,而今年,江云苓与霍青商量着,想把家里另一半的地也给开垦出来都种上。这样家里能吃的菜便多了,也不像去年冬天那样,为着口口粮过得紧巴巴的,快入冬了还要上山挖野菜去。
霍青自然是应下了,翻个菜地而已,不是多麻烦的事儿,同村里旁的人家最近在忙着春耕的比起来,他们家已经算是轻松多了。
春天天气暖和以后,不仅山上野菜多,地里的杂草长得也多。下种之前得把地里的野草也拔干净了,于是霍青锄地的时候见到有杂草的便顺手把地里的杂草也给锄了起来,堆在锄松了的泥土上。
江云苓见了便拿了个竹筐来,把弄出来的杂草抖了抖泥,然后捡进竹筐里,见到地里还有些没弄干净的草根也一并拔了出来清理干净。
这些杂草不必扔了,稍微收拾干净一点就可以拿到畜牲圈里去喂鸡喂猪,尤其是像马齿苋一类的,菜地里长得最多,也是猪最爱吃的,正好留着喂猪了。
另一半的地翻起来比这一半麻烦一些,泥土更硬一些,杂草也更多,于是等江云苓收拾完这头,见霍青那边才只开出来一小片地方,便也拿了个小锄头,帮着霍青一起弄起来,霍青翻地,他先把地里一些能用短锄弄出来的杂草给弄了。
干农活儿自然是比他从前在镇上只用帮着他爹打理药材和家里累的,但忙碌的同时,他的心却也踏实敞亮。
两块地加起来其实不算少,想着菜地都开出来以后,今年家里就不愁菜吃了,江云苓心里便高兴,抬头对霍青道:“菜种我前两天都给抽空浸上了,等地翻出来能种下了。”
“到时原来那一片地里还用来种菜,新开出来的这一半,我想着就用来种些黄瓜、菜瓜、还有茄子,豌豆这些爱爬藤的菜和瓜,正好搭爬藤的竹架子也可以搭到一块了,霍大哥,你说好不好?”
正好霍青直起身来歇了一会,闻言笑了,道:“行,就这么种吧,下午要是不下雨的话我再上山砍些竹子,削些竹架子出来。”
虽然两人如今还未成亲,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日子了,于是江云苓也不似从前那般,一些关于家里以后过日子规划的事儿,他也能跟霍青一起商量着办了。
霍青也喜欢听江云苓他同他说这些,虽说都是些日常的琐事,他听的却觉得心里头暖暖的。
说起竹子,江云苓也不禁想起一些事儿来。
以前他还在嘉陵的时候,每年一到春天,他爹就要催着他去集子上买些笋回来,在家做一次腌笃鲜吃。
所谓腌笃鲜,是用开春时的最鲜嫩的春笋,配上排骨和咸肉,一起放在砂锅里用小火慢煨,熬出来的一锅,汤清笋黄肉红,咸香鲜美,吃一口简直是这个春日里最鲜美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平遥这边霍青他们吃过没有。
江云苓问起,霍青摇了摇头,还有些好奇:“腌笃鲜?那是什么?”
闻言,江云苓弯了弯眼,道:“那下午我和你一起去竹林挖笋子,挖回来我给你和小文做一次腌笃鲜吃。”
说起腌笃鲜,连他自己都有些馋了。
霍青自然点头应下,他并没有尝过腌笃鲜的滋味,却十分相信小哥儿的手艺,更重要的是,从苓哥儿那双带着笑的眼睛里,他看的出来,小哥儿也挂念这份来自嘉陵的味道了。
——
干了一上午活儿不免有些累,于是,吃过午饭后,两人都歇了个午觉才往山上去。
这还是江云苓头一次同霍青一块上山,往常他要么是同霍长宁一起来,要不就是自己一个人来。
说起挖笋,不免会想起他上回在山上碰见那无赖王金宝的事儿,然而如今有霍青走在他的旁边,还有金点儿跟着,江云苓只觉得分外安心。
因着一会砍了竹子还要往家里拖,霍青便没带着江云苓往太远的地方去,前山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竹林,两人便来了这片竹林里来砍竹子,挖笋子。
春雨贵如油,一场春雨淋下来,将竹林也淋的愈发油绿,举目望去一片翠色,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沙”的摩挲声,还有鸟语在竹林间鸣叫清啼,叫人看着便觉得舒坦极了。
因这片竹林就离山脚不远,如今又正是长春笋的时候,等两人来到时一瞧,只见竹林里土已经有被人挖过的痕迹了。
好在春日里雨水足,笋子也长得快,即便挖掉一些,很快又有新的竹笋从地里冒了出来。
霍青四下环顾了一圈,见另一边的竹子看着更粗更好,于是便对江云苓道:“我去那边砍竹子,金点儿跟着你,要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就成。”
江云苓自然点了点头,于是霍青拿着砍刀和麻绳往竹林另一边去了,而江云苓则带着狗崽在竹林里找竹笋。
同冬笋不一样,春笋大多是毛竹的竹笋,个头也比冬笋大上许多,而且不像冬笋那样藏在底下,春笋生长的时候会拱出地面,把泥土都拱出一个裂隙来,比冬笋好找多了,江云苓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个。
他找挖笋子的时候,狗崽也在一边玩儿,看着有土坑的地方便凑上去闻一闻,再用爪子刨两下,没一会儿竟叫他刨出一只竹鼠来。
这只竹鼠最终自然成了狗崽的腹中餐,江云苓也没管它,就当是吃顿野物给它当加餐了。
他径自忙活着。
春笋比冬笋个头大,挖出来以后更要剥掉外头的老皮了,不然就这么装进竹筐里,只怕连竹筐都装不下几个去。于是,江云苓一边挖一边给竹笋剥壳。
他在这头挖竹笋时,霍青也在另一头砍竹子。
毛竹的竹子本就比雷竹要粗一些,这片竹林在这儿长了也有五六年了,砍下来每一棵大概有他的手腕那么粗,要是十年以上的就更粗了,一棵能有他们有平日里用的吃饭的碗那样的大小。
不过他砍竹子主要是为了回去给瓜苗搭架子用的,倒用不着那么粗的竹子,且也不用太多,两三根就够了,等到时候剖成竹条,要是还有多的,还能给家里编几个竹篮用。
编竹篮他也是会的,虽说肯定没有竹匠编出来的那么好,但自家用的也够了,也不必那么讲究。
就三根竹子,砍起来快,再把上头的多余的竹枝削去,霍青不一会儿便砍好绑好了。
他回头去找江云苓,原本是想帮着他一块挖笋子,江云苓却道不用,他这回上来挖笋本就只是为了自家吃,而不是拿去卖,所以也用不着挖太多,他剥好这颗也就够了。
倒是难得上山一趟,一会挖好竹笋,可以在山里找找有没有别的山货。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等江云苓剥好竹笋,霍青抬手便拿过江云苓的竹筐背在自己的身上,至于砍好的竹子便先放在这儿,一会下山时再背回去就成。
就几根竹子,不值钱,想必有人看见了也不会来偷。
两人一块往山上走,江云苓还有些懊恼,道:“早知道就先去找山货,下山的时候再来挖笋子就好了。”
弄得如今,筐里装了些笋子,背在身上重,还要爬山。原本是他的竹筐,如今却背在了霍青的身上。
霍青却笑了,道:“没事儿,这点笋子,没多少重量。”
他是真不觉得沉,同他平日里总是要拉那么重的板车相比,这点笋子对他而言简直是轻轻松松,走山路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两人一路走一路找,竹筐里的收获自然也越来越多。
江云苓在一片灌丛下挖到几颗远志,霍青还用弹弓打了一只斑鸠下来。
江云苓见他的弹弓竟还能打中鸟,一开始还十分惊喜,而后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不对。
霍青连树上的鸟儿都能打中,过年那会儿和霍启哥玩打瓦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有这样的准头。
闻言,霍青笑道:“那是我一开始让着大哥的。”而后,他又摸了摸鼻子,道:“而且那时候大哥还给我使眼色。”
是以,霍青便心领神会了。两人要是分不出个胜负来,就能多玩儿一会,说不定还能把洗碗的活儿赖掉。
听到这儿,江云苓哪能不懂,于是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两人的主意打的倒好,只可惜,到最后还是都被李氏抓去洗碗了。
山上转了一圈,两人最终满载而归。
下了山后,江云苓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开始收拾起他那一锅腌笃鲜来,而霍青则在院里劈竹子,剖竹篾。
做腌笃鲜,其实本身并不需要多少厨艺,而主要靠的是里头各种食材的鲜。
里头最鲜的自然就是春日里的那一口春笋了。
洗好切好的春笋先要用热水焯一遍,去一去里头的涩味儿。
去年做腊肉的时候,江云苓还顺手做了一块咸肉,不多,就只有一条。要说咸肉做起来更简单,只用了盐和酒腌制,然后挂起来风干就成,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持下肉的原香。
把焯过水的鲜笋、咸肉和排骨一下放进砂锅里,倒温水泡上,再加姜片,葱段还有一点黄酒,泥炉里改成细柴,用小火慢慢煨着,不时再用勺子搅上一搅,撇去浮沫,这就成了。
霍文回到家时,正赶上一锅腌笃鲜准备出锅的时候。
霍文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眼睛亮了,看向自家大哥:“哥,苓哥哥今天又做好吃的了?”
霍青人虽坐在院里,眼睛却不时的在往灶房瞟,他都坐在这儿被香了一个下午了,闻言道:“说是叫什么腌笃鲜,鲜笋熬的,用柴火煨了半个多时辰了,应该快好了。”
闻言,霍文也咽了下口水,忙回屋里去把书袋子放下,去灶房里帮着江云苓摆饭。
一锅腌笃鲜揭开盖的时候还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响,里头的汤虽不似一般的肉汤那般看起来颜色浓白,却十分清澈澄亮,江云苓还加了些莴苣进去,清汤浮绿,颜色更加漂亮了。
至于味道就更不必说了,无论是春笋还是莴苣,全是春日里最鲜嫩的东西,咸肉和排骨也被炖的酥烂入味,喝一口,先是春笋的清鲜脆嫩,再是肉的咸香,绝对可称得上是这个春日里最鲜的滋味了。
霍青和霍文都忍不住喝了好几碗。
腌笃鲜虽说咸香味鲜,然而因整体味道更偏清淡,而平遥这边则更偏好味道重一些的吃食,因而在嘉陵那边家家户户春日里都会来上一碗的腌笃鲜,在平遥这边却很少有人耳闻。
然而如今因为有了江云苓,他将嘉陵的味道也带到了平遥来,而腌笃鲜,也从他自己一个人的记忆,变成了霍家,霍青与霍文关于这个春日的记忆。
——
日子就在这样忙忙碌碌中一天天的溜走了。
四月十四这一天,距离两人的成亲离还有七日,江云苓总算把被面,喜服还有一对成婚时要放在新床上的鸳鸯枕头都绣好了。
最要紧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但又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李氏这些日子帮着霍青一起筹备婚事,忙的不可开交,于是江云苓特地请了林氏来家里帮他看看,若还有需要改制的,趁着这几天赶紧改了。
林氏到了家里一看,见江云苓的被面绣的那样精细,中间那对交颈戏水的鸳鸯看着简直跟真的一样,鸳鸯枕头同那床被面看着也是一对的,哪儿还有说不好的,只夸他心思巧,绣活儿更是没得说的。
霍长宁轻轻的摸了摸被面上头的莲花,也感叹道:“苓哥哥,你这被面绣的真好看,这紫色也好看,等成亲的那一天,压房的那些婶子夫郎们一来看了,肯定也是止不住的夸呢。”
闻言,江云苓也笑了。
新买的棉花早已经晒好弹好了,足足六斤,就等着他的被面缝好了便可以把棉花填进去,缝制新棉被了。
这个倒不难,林氏和霍长宁便帮着江云苓一起把这活儿做了。人多,做起来快,三个人一起,最多一下午就能把棉被给做出来了。
做棉被,先要把弹好的棉花塞进被面了铺平整了,尤其是四个被角,不仅得弄平整,还得塞的饱满一些,免得到时候盖起来厚薄不均匀。
把棉花都整理好以后,三人便一人捏了一个角,开始下针定线。
针线活儿坐久了也挺乏味的,于是三人便一边给棉被缝线,一边聊起天儿来。
想到什么,江云苓问了一句:“最近村里可还有人说我和霍大哥的闲话?”
听到这儿,霍长宁便忍不住乐了,道:“哪儿啊,苓哥哥,还是你厉害,上回你在村里那么一说,如今村里再没人说你和大青哥的闲话了,我这几日出门,还听着好些人在夸大青哥为人仁义呢。”
“是啊。”林氏也应了一句,道:“你这么一讲,竟比娘之前想着请金花媒婆去说还要好呢。”
闻言,江云苓抿唇笑了下。
他们在讲的还是前几日发生的事儿。
自从那日钱金花到家里给他下聘,这事儿没多久就在村里传开了。
一听他俩这就要成亲了,村里看热闹的人不少,大多数人只是初时惊讶,然而咋摸过味儿来以后也觉得没什么了。
毕竟同一个村里,表兄妹之间成亲的也不少呢,还有人戏称,表亲表亲,一表三千里,一定亲就是亲上加亲。
除了同族同姓的不可成婚,表亲之间定亲成亲这样的事儿在乡下地方还是很常见的。
然而这世上却也在总不乏一些坏心眼,爱说人闲话的人,尤其是一些原本看上了江云苓,正准备请了媒婆上门提亲的人。
自从定下成亲的日子以后,江云苓每日都忙得很,绣活儿费去了他大半的功夫,几乎都扎在家里很少出门,对村里的一些流言,他也很少理会,只专心做自己的事儿。
然而就是这样,还是叫他听到了些。
那日他出门去买盐,家里的盐吃完了,他正要去找走村的货郎买一些,在路上却听到有一位夫郎在树下同人说他的闲话,嘴里的话也不干不净的十分刻薄。
大概的意思便是说霍青这是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如今想想,先前王氏在村里骂的也对,什么表兄表弟的,说不定关上门早都私下里混到一张床去了,搞不好连肚子都有了,还在外人面前装清白,讨个好名声。
吴夫郎这人向来嘴碎,话也骂的难听,连什么私通,不要脸这类的词都蹦出来了。
村里大多数人对江云苓和霍青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没多少人应这话,更要紧的是这吴夫郎不久前才刚跟人夸过江云苓贤惠,还提过想请媒婆来给说给自己二儿子做夫郎的事儿呢。
好些人都知道他这是觉着自己看上的哥儿被霍青先给定下了,心里气不过呢,更是没人答这话。
吴夫郎这头正嚼舌根呢,一转头便见江云苓站在自己的身后,不免心虚,正有些悻悻的,却听见江云苓正色道:“阿嬷这话错了,我同霍大哥原就是定的娃娃亲。”
“我有婚书为证,各位婶子阿嬷不信的也可以到我家里来看。只是霍大哥因家贫,不想拖累我,又知我当初实在是走投无路,也不愿趁人之危勉强我,这才在村里人面前同我以表亲相称,也是因着不想坏我名声,还想给我寻一门好亲事。”
“如今我二人情投意合,前有父母替我们定下的亲事,后有金花媒婆替我们做媒,成亲本就是名正言顺,何来的私通一说。”
这话一说,村里人当场一惊。
这两人私底下竟原本就是定了亲的,还有好些人不信,去向钱金花打听,证实了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这下,村里当真再没人说什么了,反而有人感叹起霍青为人仁义起来。
霍家的条件村里人都知道,因霍文的缘故,霍青都二十了还连个亲都说不上,这个时候白送上门的一个夫郎,竟还能做到这般,这不是仁义是什么。
李氏后来听说了这事儿,直在家拍手称赞江云苓这事儿办的好。
这下,村里算是再没什么人乱嚼舌根了,听说两人很快就要成亲办喜宴,还要请大家伙儿去吃席,还都高兴得很呢。
——
无论是霍青还是江云苓,等待成亲的日子都过得甜蜜又煎熬。
今日挂彩带,明日贴窗红,无论是霍青,江云苓还是霍文,一家子都忙碌着,经过这么一番装点,家里办喜事儿的氛围也越来越浓。
就这样,一转眼,明日便是两人成亲的日子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成亲
按着规矩, 一对要成亲的新人,拜堂前的三天是不能见面的。
于是,江云苓早在前两日就搬到了大伯娘家, 同霍长宁一个屋住着。
霍长宁可高兴了,他们家就他一个小哥儿,自小便没有同其他人一起睡的经历,两个小哥儿挤在一个炕上, 夜里叽叽咕咕的说了不少话。
可今夜到底是不一样的。
明日就要成亲了,江云苓心里既高兴又紧张。
入夜前, 按照村里的规矩,李氏和林氏给他烧了一大锅热水, 里头加了不少香草叶子, 给他从头到脚好好搓洗了个干净。
这会子, 李氏喊了霍长宁出去帮忙干活了, 而林氏则趁着这时进了屋, 手里还拿了本粗糙的图籍。
两人说了会儿的话, 没多久, 林氏便掩唇笑着出来了,只剩下屋里满脸红通的江云苓。
抿了抿唇, 江云苓缓缓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林氏是来同他交代明日新婚夜里的事情的,还留了本图籍,叫他不必害羞,定要好好看完, 说完便出去了。
江云苓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家从前是开医馆的, 怎么样也总比同龄的哥儿和姑娘懂得多一些,自然知道新婚夜里会发生什么事儿。
只是这些事儿由旁人说出来,到底是叫人羞的慌, 林氏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掩着唇直笑,还叫他不必怕,都是这么过来的,到时多顺着男人一些,这样自己个儿也好过一些。
这下,江云苓的脸就更红了。
手里的图籍薄薄一本,却烫手的慌,但想着林氏走之前千叮万嘱,叫他一定要看,江云苓揉了揉脸,还是匆匆翻了几页。
然而没多久,他就“啪”的一声合上了,感觉整个人头顶都要冒烟了。
这些图籍本就是拿来在新婚夜之前教导新人的,虽笔法粗糙,画的却是十分直白,两个没有脸的小人儿交叠在一块儿,还不止一种姿势。
江云苓用手扇了扇脸,让自己尽量忘记那些书里画的东西,然而正好霍长宁这个时候推门进来。
江云苓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的把手里的书往怀里藏,霍长宁推门时正好低着头给自己抻袖子,因而没瞧见他藏东西的动作,只看到他一张红如煮熟的虾子一般的脸,还觉得有些奇怪。
“苓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脸那么红。”
“没,没什么。”江云苓摇了摇头,不自在道:“夜深了,我们睡吧。”
霍长宁也没想太多,只以为他是明日就要成亲了,心里紧张,又想着明天还要闹上一天了,于是点了点头,吹了灯,也上炕歇下了。
而那一头,霍青也在屋里做同样的事儿,只是他比江云苓大胆的多。
二十岁的大小伙儿了,从前对这些事儿自然不可能全然不懂,只是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花样。
他手里这本图籍还是他自己个儿去城里买的。
得好好看完,不然新婚夜失礼了夫郎就不好了。
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虽说一边看一边耳朵止不住的发红,霍青仍是认真的看完了。
——
终于到了四月二十一这一天。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一大早,霍铁山家就热闹了起来。
霍青爹娘都不在了,李氏作为大伯娘,今天得和霍启,霍铁山一起到霍青家帮着主持婚事,而家里江云苓这边就交给了林氏和一些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婶子帮着照看。
早起后便有婆子来给江云苓梳头开面上妆,等这些都弄完了再换喜服,省的脏了衣裳。
请来给江云苓梳妆的刘婆子也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喜婆了,出了名的家里福气好,手艺也好。
刘婆子一见江云苓便笑了:“呦,哥儿的模样真俊!老婆子我啊,给这附近村那么多家的姑娘和哥儿都梳过妆,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哥儿呢!”
喜婆自然都是挑着好听吉祥的话说的,一旁的林氏听了这话也笑了:“可不是,要说苓哥儿这模样啊当真是没得说的,这再一点妆,等夜里揭了盖头还不叫青子看傻了去!”
旁边几个妇人也应和着说:“就是,大青能娶到苓哥儿,当真是有福气了!”
几人一句接一句的夸,叫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脸也红了些,却很高兴,唇角也轻轻弯起。
刘婆子又对着江云苓的脸端详了一会,随即对林氏道:“我瞧着哥儿这皮肤颜色白的,又细腻,连粉都不必敷了,就给描个眉,上个口脂就成,不然这脂粉一层一层的抹上去,反而看着一张脸死白的不好看。”
林氏自是信得过刘婆子的手艺的,于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成,您说如何便如何,听您的。”其实她私下里也觉得苓哥儿这脸白里透红的最好看,什么粉都不必敷了。
“欸。成。”刘婆子笑了声,拿出开面的线搓了搓,对江云苓道:“那老婆子我就开始开面了,哥儿莫怕,不会很疼的。”
江云苓点了点头。
绳子在脸上绞过确实有一点点刺痛的感觉,但能忍,用绳线绞过的脸瞧着更光滑细腻了。开过面以后,刘婆子又开始给江云苓描眉,点口脂,最后再梳发,换喜服。
如此一番装扮完以后,屋里的人更是对着江云苓没口的夸。
小哥儿的眉眼本就长得清秀,一双眉毛被细细的描过以后,直显得整个人看着更加的柔和漂亮,唇上点了一层鲜艳的口脂,红艳艳的,大红喜服后露出了那一截细白的颈子更是像玉一般。
正好这时霍长宁从外头进来,一看到江云苓,眼睛都看直了,直赞道:“苓哥哥,你可真漂亮!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呢!”
他的话为屋里更添了一份喜气,大家伙儿都笑了,江云苓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弯起了眼梢。
他在这边忙着装扮时,霍青那头也十分的忙碌。
从一大早开始,霍家便人来人往的,早起霍青便先在门口放了串鞭炮,而后又在家里摆了香案,焚香同爹娘祭告了一番。
李氏则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检查一遍家里的窗红,“囍”字,红烛,彩带等这些东西都弄好没有。
而从午后开始,便不断有村里人搬着自家的桌椅,碗筷来了。
村里办喜事儿办席面,这些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都是互相之间借着使的,不然谁家也不会备着那么多家当去。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这回你家用,下回我家用,互相借来借去的,都是很正常的事儿,只要用时爱惜着点儿,谁也不会说什么。
霍青和霍启在院里摆桌子,李氏便带着霍文在院里同人聊天说话。
这几日,李氏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她和霍铁山拿霍青和霍文当自己的孩子一样。
霍青的亲事拖了那么久,一直是李氏的一块心病,如今终于要成亲了,苓哥儿也是她喜欢的,她哪儿能不高兴呢,凡是来给送桌椅碗筷的,她全抓了一把瓜子和红枣塞到人家的手里,也算是谢谢人家了。
虽只是一把瓜子炒货,但得了人自然也高兴,说两句恭贺的话便回家了,留下话说夜里吃席时再来。
没多久,孙厨娘也带着帮手来了。她是附近有名的乡厨,周围几个村,不管红白喜事儿几乎都是请她帮着掌勺的,于是这次霍青也请了她来帮着做喜宴的席面,一桌收二十五文。
要做席面,家里灶房里那两口灶肯定是不够用的,于是,霍青和霍启提前两天便在家里的院子里又用黄泥砌了两个土灶,又问村里人借了两口锅来,四口锅一起烧,这才能烧的过来呢。
席面上的菜霍青也都提前同孙厨娘商量好了。
村里人办席面,一般摆六碗,八碗,十碗的都有,选六碗八碗的最多,看着自家的条件来。但要是少于六碗的,少不了被村里人说道成个亲太小气,抠抠索索的失了体面,一般也没人会这么干。
而念着自家的条件,霍青最后同孙厨娘定下的是摆八碗,四荤四素,四荤分别是红烧肉、四喜丸子、小炒鸡和葱烧鲤鱼,四素则是凉拌芽菜、炒黄花菜、清炒春笋和蒸南瓜,再加上一桌一盆木耳鸡蛋汤和蒸的暄软的白面馒头。
这样加上汤和主食,一桌正好十个碗,四个荤菜也全是硬菜,这在村里来说便已经算是很体面的了。
鸡鱼和菜霍青昨天就已经到镇上集子里去拉回来了,猪杀的是自家的,也已经备好了,等孙厨娘一到,霍青便带着她进了灶房。
孙厨娘干这一行也有好些年了,为人也利落,进灶房看了一圈,知晓了家里的东西都放在那里以后也不多说什么了,卷起袖子便带着两个儿媳忙活起来。
新房里也很热闹,李氏请了村里几个福气好,儿女哥儿也全乎的妇人夫郎来帮着压房,几个人抱着孩子进屋里转了一圈,见屋里到处贴着“囍”字,柜子和镜台都是新的,连炕上放的枕头、新被都做的那么好看,自然是好一通夸。
又听李氏道枕套和新被的被面都是江云苓自己绣的,有妇人摸了摸上头的鸳鸯,笑道:“呦,苓哥儿这手绣活儿可真好,等过两年我家姑娘成亲了,我也来找苓哥儿帮忙绣床被面去。”
夸江云苓李氏也高兴,于是乐呵呵的应下:“成啊!到时你找苓哥儿说去!”
几个人妇人夫郎说说笑笑的,把怀里抱着的大胖小子放到床上,让在床上滚两圈,叫新人也沾沾福气,来年好也得个大胖小子,而后又一块把桌上放的那一小筐花生红枣桂圆等等干果撒到被子上。
这下,新房这边也都布置好了。
李氏瞧了眼天色,忙去屋里喊霍青:“青子,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去迎亲了。”
——
成亲的吉时一般都选在黄昏时。
于是,将近傍晚的时候,林氏便进屋来喊江云苓把盖头盖好,霍青应该一会就会来迎亲了。
大红的盖头一盖,江云苓的眼前便只剩下一片红色。
等待迎亲的时刻不免紧张。果然,没过多久,屋外就传来一阵放鞭炮的声音,唢呐吹奏的喜乐声由远及近,和屋里的笑声喊声交织在一起,江云苓还听见外头霍长宁和村里几个姑娘拦着门,冲霍青讨喜钱的声音。
热闹的氛围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江云苓的手也在这一刻扣紧了。
江云苓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所以霍青来迎亲时便没有叩拜岳父岳母的这一步,都是一家人,也不好闹得太过了。
于是在霍青撒了些喜钱以后,林氏便拍了拍霍长宁,又嘱咐了霍青几句,让他将人娶回家以后可得好好的带着,不能欺负苓哥儿没有娘家人。
如此一番云云,霍青皆是认真应下。
于是林氏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放人进了屋,免得误了吉时。
于是,一群人又笑闹着跟着霍青一块进了屋里。
新夫郎出嫁时是盖着红盖头的,盖头只能留着到婚房里剩下两人时由新郎来揭,于是同霍青一起来的迎亲那些个汉子自然不知道此时盖头底下的新夫郎是个什么模样。
只有那些今日在霍家陪着江云苓,又亲眼瞧着他换衣梳妆的妇人们才知道小哥儿有多漂亮,私底下不免都在笑说霍青有福气。
其实从两人定下成亲的日子那天起一直到现在,霍青心里一直是高兴又期待的,方才他来迎亲的路上也一直在想,不知今天的小哥儿会是什么模样的。
然而当他真的瞧见一身喜服,盖着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等着他来接的江云苓时,霍青在这一刻又忽的生出些恍惚来。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个小糯米团子依偎在他爹娘的身边,一双眼睛笑的弯起,还不停的朝他挥手对他说,等种子发芽了,他就回来了。
如今,那颗小白石头已经被他用一个红绳绑了起来,系在手上,藏在衣袖的底下。
原来小哥儿没有骗他,石头永远不会发芽,却在他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如今,这个种子发芽了,所以,他回来了,还成为了自己的夫郎。
见他傻愣愣的站着不动,他身后同他一起来迎亲的栓子不免哄笑了声,又推了他一把:“傻了不成,赶紧把新夫郎背回家啊。”
霍青这才回神,抿了抿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张了起来,一双手搓了下身上的喜服,霍青这才上前,缓缓上前蹲下,又想着小哥儿这会盖着盖头看不见,如果他忽然把人背起来会吓到他。
于是,霍青先轻声对江云苓道了一句:“一会儿我要背你起来回家,别怕。”
江云苓原本心里也很紧张,一双手紧紧的攥着,然而听到霍青轻声对他说的这一句话之后,他却又忽然不那么紧张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霍青依旧是那个人,那个踏实可靠,细心沉稳的汉子,是他的相公。
于是,盖头底下的江云苓笑了一下,而后缓缓伸出手去,趴上了他的背。
霍青心下一紧,伸出手,稳稳的将人背了起来,在众人的欢呼起哄中,背着江云苓出了大伯家。
村里人成亲,一般很少会用花轿的,大多都是用牛车或是驴车,给牲口的头上绑个大红花,再请个喜乐一路吹吹打打的,从娘家到夫家,路上人都看得见,热闹也有面子。
一些家里没有牲口的,迎完了亲便由新郎背着新娘子或者新夫郎一块走着回去,这叫外人瞧着,自然是要比坐着牛车回去的次一等。
大伯家倒是有驴车,只是江云苓却主动和霍青商量着,觉得用不着专门去借个驴子来接亲了。
一来,都在一个村里,背着没两步路也就到了,二来,这日子又不是过给旁人看的,他们家是怎么样的条件便怎么样办,他也不在意这些。
于是,这一路便是由霍青背着江云苓走回家去。
一路上,江云苓趴在霍青宽厚结实的背上,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去年冬日里,他在山上遇险那回。
那一次霍青也是这么背着他回家的,山路走起来比如今的村里的大路要陡峭多了,他却始终走的很稳,叫他觉得安心可以依靠,而今天,他要背着他回家成亲了。
想到这儿,江云苓心中觉得幸福,一双手也忍不住环紧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间,叫霍青的喉头一紧。
从大伯家走路回他自己的家,走路不过一刻钟。李氏一直在门口留意着呢,一听到喜乐回来的声音便赶紧喊人在门口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传的老远。
待到见到霍青背着人回家以后,李氏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指着霍启和霍文撒喜钱,惹得一群孩子们嬉闹着一窝蜂的上来抢,嘴里当然也少不了吉祥话。
办喜事儿就是要讲究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的才好呢,李氏自然不会去管。
霍文作为小叔子,今日也很是高兴,他也穿了件大红色的衣裳,头发梳理的整齐,从下午开始便同李氏一块,站在门口迎接来往吃席的客人,又拿了纸笔在一边记下村里人来吃席上的礼。
因家有喜事,他整个人瞧着神采奕奕的,倒是看不出往日那半分病弱的样子了。
等着一对新人进门,霍青扶着江云苓垮了火盆,李氏和霍文等人也跟着进了堂屋,外头还挤了不少来瞧礼的人。
钱金花早在堂屋里等着了。她是媒人,今儿一对新人拜堂,她得帮着在一边唱礼,自然,一顿媒人酒也是少不得她的。
先拜天地,再拜尊亲,然而今日,情况比较特殊,堂屋上头的两个椅子却都是空的。
霍青和江云苓的爹娘都不在了,霍青早起时已经敬香祭告过父母,因而这会桌上只有江云苓父母的牌位。
等到最后一礼礼成宣告,霍文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在众人的起哄和喝彩生中,霍青牵着江云苓先回了新屋,而他还得出去开席敬酒。
盖头还不能揭,霍青也不能在屋里待太久,不然出去要叫人取笑了,于是送江云苓回屋以后,霍青只道了句让他先好好歇一会,一会儿让霍长宁给他送些吃得来,便匆匆离开了。
屋子的门被推开又关上,外头的喧嚣好似被隔了一层似的。
见四下无人了,江云苓这才松了口气,挺直的腰背微微松下来一些,又忍不住微微挑开盖头看去。
两人成亲,用的是江云苓原来住的那间屋子来作为两个人的婚房,毕竟是堂屋后带着屋子,比霍青原来睡得东侧院的房间大一些,也更合适。
然而江云苓三天前便去大伯家住了,新房装点好以后,他还没看过呢。
这一看,他才发现这间屋子已经同他之前睡的完全不一样了。
四面窗户上贴的“囍”字和梁上挂的红布自不必说,屋里的好些家具也都换成了新的,镜台靠在西侧窗户的底下,屋子正中间桌子上放了个烛台,烛台上插着两根粗壮的红烛,暖黄的烛光映亮了整间屋子。
而他做的那一床鸳鸯喜被和一对鸳鸯枕头则被整齐的叠放在炕尾的位置,炕上还摆了个小炕桌,上头摆着几碟桂圆红枣的干果,连碟子上也贴着一个喜字,整个新房看起来喜庆极了。
江云苓笑了一下,心里头欢喜,然而就在这时,外边传来推门的声音,江云苓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盖头,坐直身体。
“苓哥哥。”霍长宁用木托盘端着个碗走了进来时正好看见江云苓慌乱的放下盖头的动作,于是忍不住抿唇笑:“苓哥哥,别怕,是我。”
他进屋后关好屋门,然后朝江云苓招了招手:“你饿坏了吧,大青哥那边怕是没那么快呢,娘喊我给你送些吃的来垫垫肚子。”
见来人是霍长宁,江云苓这才吐出一口气,而后伸手掀了盖头,笑着站起来走了过去。
李氏给他送来的是一小碗馄饨,想着他上了妆,怕吃东西时蹭花了,于是这馄饨包的也小巧,正好一口一个。
——
同屋里的安静比起来,前院里便显得热闹多了。
孙厨娘掌勺,这席面上的饭菜的味道自然是不必说的。
虽说荤菜只有四道,可猪肉,鸡肉和鱼肉齐了,且无论哪一样拿出去都绝对可说得上是压桌的硬菜,尤其是那道红烧肉,可算得上是孙厨娘的拿手菜了。
一条五花肉只切成十块,每一块都有两根手指这么宽,里头搁足了大料,足足炖了有半个时辰,颜色红亮,每一块都吸饱了肉汁。用筷子夹起一块,便能看见里头肥肉里的油脂滋滋往外冒,舌尖一抿就能化开。
乡下人平日少见油水,最好的就是这一口了,一点儿不会觉得腻,是以每桌那盘红烧肉一上来都是最先被抢光的,其他的菜也好吃,吃饱了再来一碗木耳鸡蛋汤,正好清淡解腻。
妇人和孩子吃的满嘴油光,而年轻的汉子们则忙着起哄灌酒。
霍青作为今天喜宴的主角,自然是少不了被人灌酒的,然而任谁也都能看得出他今日心情很好,往日里倍显沉稳的人今天一天脸上都带着笑,谁来敬酒他都来者不拒。
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更是惹得村里的汉子们起哄胡闹了,栓子几个更是喝起彩来。
霍青的酒量是不错的,可再怎么样也经不住那么多人轮流来劝,霍文在一边看的急了,帮着说了嘴,只恨自己不能替大哥顶酒,最后还是李氏瞧着不对,忙让霍启帮着上去挡了几碗,又劝说新婚夜,可不能闹得那么凶,可别误了事儿,一群汉子这才消停下来。
一场喜宴,一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算陆续散去,所有人都吃的饱足,离开时嘴里也都是夸的。
几个李氏请来的妇人和夫郎帮着在后厨洗涮碗筷,自然也不会白麻烦他们,一会走的时候,她们还可以把席子上剩下的肉菜都分一分带回家去。
李氏则站在院里同霍青说话,见他虽喝了好些酒,但神色还是清醒的,便放心了。
等灶房里几个人都收拾好了,李氏这才同霍青打了个招呼,一块回家去了,走的时候还把霍文给哄走了,让他跟着自己回家住一晚。
喧闹了一日的小院终于安静下来。
——
自外头传来送客的声音时,江云苓的心便又开始紧张了起来。
又等了好一会,等到院子里最后一点人声都没有了,桌上的两支红烛也燃了一小半。
听见外头朝着这边传来的脚步声,江云苓的手不自觉的慢慢的攥住了裤腿。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第44章 第 44 章 新婚夜
红盖头被自下而上的挑起。
江云苓坐在炕上, 一颗心“怦怦”直跳。
直到盖头被挑起到不再遮挡视线时,江云苓也慢慢抬起头看去,只见霍青一身红衣, 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
这还是江云苓今天头一次见到霍青。
汉子身上穿着他给他裁制的喜服,领口处是他亲手的绣的并蒂莲,暗红色的纹绣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好看又喜庆。
江云苓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脸也开始发热起来,睫毛颤了颤, 他忍着羞意,小声的唤了一句:“相公。”
成亲了, 连带着称呼也该换了。
霍青这会其实整个人都傻愣住了。
盖头下的江云苓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几个月, 他见过小哥儿许多的样子, 笑的, 哭的, 狼狈的可这些在他心里都是好的。他知道小哥儿模样长得漂亮, 可今日更美。
脸上皮肤还是他原本的颜色, 白润细腻,只是精心的描了眉, 变得更细长了一些,底下一圆润的杏眼清澈明亮,整个人看着温柔温润极了,嘴上因抹了一层口脂, 红艳艳的, 让霍青总忍不住盯着瞧。
直到江云苓这么小声的唤了一声他才回神,然而听清他叫的什么以后,霍青只觉得自己原本就有些热的身子这下变得更热了。
手心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细汗, 霍青低低的“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有些紧张,更有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干巴巴的站了一会才想起应该夸人,于是忙道了一句:“你,你今日很漂亮。”
闻言,江云苓耳朵一热,有些羞涩的垂下眸,没说话。
其实霍青今日看着也俊朗得很,平日里没见他穿过红衣,今日喜服上身,腰上同样的红腰带一系,显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黑眉深目,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见他垂眸没说话,霍青想了想,又问道:“这婚房是我昨日布置好的,你瞧着还喜欢吗?”
这下,江云苓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也轻轻弯了起来:“喜欢。很好看。”
红布,红烛,红双囍,连新打的柜子和镜台的镜子上都贴了“囍”字,到处都是红艳艳的,布置的这样喜庆,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就这样闲话两句,两人都觉得没那么紧张了,霍青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有合卺酒没喝呢。
成亲是要喝合卺酒的,这也是成亲时的礼,象征往后的日子幸福美满,夫妇一体。
于是,霍青对江云苓道:“先喝合卺酒吧。”
闻言,江云苓也点了点头,红着耳朵跟着霍青一起来到桌子前,霍青端起酒壶,往两个人的杯子里各倒了一杯。
这酒是桂酒,是霍青之前专门到镇上买的。桂酒清甜不辣喉,喝着还有一股桂花的清香,想来这味道小哥儿也能接受,且新婚喝桂酒,意头也好。
两人一人端起一个杯子,手腕相绕,将杯子里的桂酒一饮而尽。
清甜芬芳的桂酒入喉,这下,连江云苓的身上也沾上了些酒香,霍青就更不用说了,身上,衣裳上皆是浓烈的酒气。
放下杯子,霍青蹙了蹙眉。
方才两人凑近了时,他闻到了小哥儿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脂粉和香草的香,和他一比,自己这一身酒气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像样。
于是,霍青抿了抿唇,对江云苓道:“我先去打水洗洗,换身衣裳。”又问他:“你要洗吗?”
江云苓昨天夜里才在浴桶里好好的搓洗过一遍,今天一天也几乎没怎么动,更没出汗,身上干净得很呢,便摇了摇头,但还是叫霍青也给他打一盆热水进来。
虽说不必再浑身大洗一遍,但睡前洗脸洗脚还是要的。
灶房里热水都烧好了,李氏走之前烧的,至于是烧来做什么的就不必说了,于是霍青很快便给端了一盆水热水进来让江云苓擦洗,而他自己则到院里去洗了。
如今都是春末夏初了,天气也有几分热了起来,他这会更是身心都热的慌。就他一个人洗,连热水都不用了,直接到院子的井里打几桶水来浇一浇,把酒味冲干净就行了。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江云苓的耳朵也有些热,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裳,把布巾子浸到了木盆里,把脸、手和脚都擦洗干净。
等霍青冲洗干净回到屋里时,江云苓已经换上了一身雪白的里衣,坐在炕上等他了。
见状,霍青的喉结动了动,道:“夜深了,歇息吧。”
闻言,江云苓的脸更红了,这话意味着什么两人都知道,他红着脸点了点头。
——
夜色朦胧如纱,缺了半边的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月光洒落在小山村家家户户的屋顶。
自从开春以后,山里便不似冬日里那样寂静了,春虫在草叶之中鸣叫,一只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野鸟落在屋顶的瓦片上梳理着羽毛,却又被屋里偶尔传出来的低呼喘息声惊的拍着翅膀飞走。
新婚夜,屋里那对喜烛时不能灭的,得就这样燃一夜。
于是,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真的很白,摸上去像玉一般,温润细腻。
一颗颗大滴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滴,霍青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稳重,反而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般,莽撞,只知道往前冲,攻城略地,连眼睛都有些红了。
又想起昨日在图籍里看到的那些,于是霍青又停了下来,握着江云苓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
江云苓早已失了力气,眼尾飞红,被他抱着转了过来,满以为终于可以结束了。
然而下一刻,一个吻落了下来,印在了他有些干裂的嘴唇上。
一开始只是两片唇单纯的贴着,然而后来不知怎么的,男人的舌头也钻了进来,姿态亲昵的亲吻着,直到嘴唇舔吻够了,这才离了,换了别处去。
眉毛,眼睛,脸颊,还有他耳垂上那颗鲜红的孕痣。
霍青其实早就想这样做了,江云苓的耳垂很软也很白,孕痣长在这里,像是一颗鲜红的朱砂一般,藏在发梢间若隐若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添了几分韵味。
霍青的唇一路从脸侧滑向脖颈,带着粗糙厚茧的手让江云苓的浑身都忍不住起了颤栗,让他有些慌乱,又有些惧怕。
“不要了。”江云苓一手捂着唇,眼角都被逼出了些泪来,声音里也带上了些哭腔。
他是知道新婚夜里会发生什么的,甚至图本也看了,可书上并没有说还有这么多花样。
却不知他这副模样落在霍青的眼底让他的眼睛更红。
这样也很好,他可以看到他脸上所有的模样。
“很快。”霍青亲着江云苓的耳朵,又拍着他的背轻轻的哄着,却没停下。
夜色已深,屋外不时传来一阵虫鸣鸟啼声,屋里,红烛落泪,燃了一夜,恰如江云苓眼角飞散的泪水。
第45章 第 45 章 银钱
翌日。
江云苓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屋里的窗子微微开了条缝透气,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爬了进来。
这一觉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但光看外头的天色, 肯定不早了。
桌上的红烛早已燃尽,红色的蜡滴的满桌都是,霍青也不在屋里,连旁边的床铺都凉了, 想来已经起了许久了。
一想起昨天夜里的事儿,江云苓的脸便忍不住红了些。抿了抿唇, 江云苓推开被子,也准备起床, 然而这一动, 却发现全身酸软的厉害, 肩膀, 脖子, 手上都有不少红红的印子。
这下, 他的脸就更红了。正好这个时候, 霍青从外头推门进来,想看看江云苓醒了没。
“醒了?”见他终于醒了, 霍青笑着走了过来,顺手把放在炕边的衣裳也给拿了过来给他,脸上的笑意更是遮也遮不住。
江云苓红着脸接过衣裳,低低的“嗯”了一声, 想穿衣裳, 然而霍青却站在床边不动弹。江云苓虽说有些不好意思,可昨天夜里该做的都做了,连不该做的估摸着也做了, 想想也没什么了。
于是,江云苓也没说什么,拿起衣裳裤子穿好。
霍青在一旁站着原本还挺高兴的,直到他看见江云苓换衣裳时身上露出来的那些印子,肩膀脖子不说,连腿上都有,这才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昨天好像是有些闹得太过了。
于是他摸了摸鼻子,还是问了一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他不问这一句还好,他一问,反倒叫江云苓红着耳朵嗔了他一眼,虽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
两人本就心意相通,如今又成婚了,连最亲密的事儿也已经做过,他这一眼并没有叫霍青不高兴,反而叫他笑了起来。
想着小哥儿脸皮还是薄一些,霍青没再说什么,只轻咳一声,对江云苓道:“我做了早饭,你洗漱过后就来吃吧。”
闻言,江云苓点了点头。
在院里洗漱完,两人一块在堂屋里坐下,早饭霍青已经端出来了。
江云苓抬头看了一下,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霍文不在,于是江云苓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小文呢?怎么没看到他。”
霍青用勺子盛了碗粥放到江云苓面前,闻言道:“刚巳时。小文还没回来呢,怕是大伯娘得留他到吃完午饭才会放他回来。”
至于李氏昨夜为什么会叫霍文去他们家,两人都心知肚明,想到这儿,江云苓忍不住面红耳赤。
今天的早饭是霍青烧的,他做饭不怎么样,也弄不了多复杂的东西,于是早上只煮了一锅白粥,又想着江云苓昨夜劳累了,于是他又煮了一颗鸡蛋。
原本蒸蛋羹是最好的,可霍青把握不住火候,想想还是算了,只煮了个最简单的白煮蛋,剥好了壳,放进了江云苓的手里。
男人的手艺还是那个样,煮个白粥都能煮出一股糊味儿,江云苓尝了一口便尝了出来,霍青也尝出来了,这下总算有些窘迫。
瞧着他那副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的模样,江云苓喝一口粥,垂下眸,慢慢的笑了。
早饭后,霍青自觉的端着碗去灶房里洗。
江云苓没来之前,家里这些活儿也大多都是他和霍文分着干的,因而霍青半点也没觉着有什么,而江云苓因身子还有些不适,也没和他争,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休息。
等霍青洗完碗出来,江云苓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他问了一句:“今天要做什么?”
闻言,霍青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没什么要干的,今天先好好歇一天吧。”
他们家人丁简单,就这么三个人,上头也没有公婆,所以也就省去了一般人家里新婚第二日给公婆敬茶的这一步。
日子原本就是这么过的,即便两人成了亲以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再加上成亲是大事儿,霍青这些日子忙坏了,也得休息几天,过几天再去县城出摊,今天就好好的歇歇。
话落,他又看向江云苓,眼里有着笑意:“你要是还觉着身子不舒服累的话,不如再回屋里躺一会,家里扫洒这些事情,我来做就行。”
自从两人准备成亲以来,江云苓明显感觉到霍青脸上的笑比从前多了。
以前的他做事儿更加沉稳,闷头干活儿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多,而如今却像是包裹着他这么多年的那层坚硬的外壳散了,露出了底下的一些少年气息来。
到底是被生活逼着长大的人,想来若是霍铁风和赵湘宜不是那么快接连离世的话,霍青更应该是如今这副爽朗,意气风发的模样吧。
这样想着,江云苓不禁多了几分心疼。不过霍青叫他回房躺着,江云苓却摇了摇头。
才刚起来,虽说他的身子确实还有些不太舒坦,但这会又躺回去算什么事儿,成亲固然是喜事儿,但家里的日子也还是要照常过下去的,哪儿能成了亲就不干活了。
而且算一算,今天家里该干的活儿还不少呢,昨日成亲时朝村里人借的那些桌椅还有碗筷得还回去,村里人吃席送来的礼得清点一番,菜地也该浇水拔草了。
于是,想了想,江云苓索性对霍青道:“我去灶房里去看看昨天村里人来吃席随的礼,你去屋里把被子抱出来晒一会吧。”
昨晚闹了那么一通,被子和褥子上难免会留下点痕迹,但这被子还是新被,倒没必要专门拆下来再洗一次,叫太阳晒一晒,散散味道就好。
他说的话,霍青自然点头说好,回屋里去把被子抱了出来,而江云苓则进了灶房。
乡下人吃席,一般封礼钱的少,送东西的多,且上的礼也不会很厚,大多是几个蛋,几斤米粮,一篮子菜这种,自己家里就能产,也不太贵,要是能提着肉,或是送些活的鸡鸭来的,这都是关系很好的了。
霍文心细,昨日在院里同李氏一起迎客时特地拿了纸笔将村里人上礼时送来的东西都记了下来,这可省了江云苓不少事儿了,既好对,将来也不会忘记。
有了这些东西,将来村里旁人家办喜事,他们去上礼时也就知道该带什么了,不说给的多,但至少不能给少了,这些人情往来的事儿,事事都得留着心。
江云苓是认字的,于是拿了霍文记的纸一样样看了起来。
这回他们办喜事,一共收的礼钱有九十文,另外鸡蛋八十二个,鸭蛋十个,米和面加起来有个三斤,各种各样的青菜加起来一共有两篮,除此之外还有三只鸡,一只鸭。
其中村长陆明远算是很看得起他们家了,两人成亲,他提了一只鸡来,还封了六文钱的喜钱。
江云苓先到灶房里把那些米面粮食和鸡蛋蔬菜都归置好,又到后院的鸡圈里去看鸡鸭。
从冬至到过年一共杀了三只鸡,原本鸡圈里便只剩下了两只了,如今村里人上礼又提了三只鸡和一只鸭来,如今五只鸡和一只鸭正都关在一个篱笆里。
今天霍青也起的晚,起来以后做了个早饭就回屋去看江云苓了,还没来记得喂鸡鸭呢,这会几只鸡和一只鸭都饿“咕咕”“嘎嘎”的叫,旁边猪圈里两只小猪仔也在哼哼唧唧的。
于是江云苓忙去抱了些青草来,正准备剁碎了来喂鸡,正好这时候霍青晒好被子来后院找他,忙把他手里的刀接了过来:“我来,你多歇一会。”
于是江云苓便把手里的刀给了他。
剁好的草叶一倒进鸡圈里,鸡圈里的几只鸡和鸭便迫不及待的围上来抢食了,江云苓弯了弯眼睛,想起什么,又看向霍青:“相公,你之前不是说开了春要去抱一窝小鸡小鸭回来养吗?什么时候去?”
之前常听小哥儿喊他霍大哥,如今却是相公了。
这两个字在霍青的耳朵听来,无端的多了几分缱绻。霍青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想了想,答话道:“这不难,明儿我便到城里的鸡鸭行里去一趟,抱一窝小鸡小鸭回来。”
江云苓点了点头,虽说办了一次喜事儿,家里得的这些蛋够他们吃一阵了,但小鸡小鸭还是得早些抱回来才好,早一天养便早一天能收蛋。
家里的如今的鸡看着不少,但五只里只有两只是真正下蛋的,另外三只都是老母鸡,还会下蛋的鸡鸭对村里人来说金贵着呢,轻易是不会送人的。
提到买鸡鸭,便不免会想到如今家里的银钱,于是江云苓又对霍青道:“等下吃完饭先把同村里人借的那些桌椅碗筷还回去,回来以后咱们清点一下家里手上的钱吧。”
闻言,霍青也点了点头。
午饭直接把昨天席面上还剩下来的那点儿饭菜给热了吃了,吃完饭以后,两个人便分别到村里借了东西的人家里去还东西。霍青搬桌椅和铁锅,江云苓去还碗筷盆碟。
都是洗好收拾好的,连桌子板凳也都擦的干净,这样人家看着心里也舒坦,凡是借了东西的人家,霍青和江云苓还给一家送了一个红喜蛋。
这事儿办的周到,凡是收到喜蛋的人家就没有不夸的。于是两人出去一趟,又都眉眼弯弯的回来了。
等这些事儿都忙完了,夫夫俩回到家,锁好门,这才把各自手上的钱都拿了出来。
他们家情况比别家特殊,成亲前,两人手里的银钱都是自己拿着的,谁也不知道各自手里的家底有多少。
江云苓这边,他把自己装钱的木匣子抱了出来,仔仔细细的清点了一遍。
之前他从嘉陵过来的时候,身上一共有十两银子,而来了平遥以后,他一开始拿了三两银子给霍青,算是他在家里吃喝住的用度,手里便只剩下七两银子。
后来他到寺庙里去给他爹娘请牌位,请牌位加上当时买水果贡品的钱,一共花了一两银子,除此之外,他几乎就没有再动用过他手里的整银。冬日里他卖绣品和腊肉的钱同他这些日子默默的给家里添置油盐灯油等,还有买布做帕子荷包的钱几乎是持平的。
是以,他手里本来还剩下六两银子,而霍青前段时间又把前面收下的三两银子还给了他。
这三两银子,他花了七百文去买了两匹棉布,一匹用来做新被了,另一匹他打算留着将来给霍青和霍文裁身衣裳,还花了将近一百文去买了绣线。
于是,江云苓手里如今一共还有八两银子并二百个铜板。
而另一边,霍青也在数钱。
他每日要去县城里出摊,得回来的散碎铜板多,数起来也更麻烦一些。
江云苓自己那边数完了,见霍青还在数,便也拿了麻绳,一边数,一边帮霍青串起铜钱来。
一直到初五开集,霍青手里一共攒下了十九两半的银子,然后到成亲前,他又做了三个多月的生意,可惜开春以后猪肉的行情没有冬日里的好,他依旧要两日左右才能卖完一头猪,有时还要因为雨天耽误了,因而攒钱的速度也慢了些,一个月最多只能进账二两。
而这二两里还得刨去霍文一个月一两的药钱,这么算算,一个月纯利钱只有一两,三个月他统共挣了三两银子。
加上之前的十九两半,这就是二十二两半。
再算花去的。两人成一次亲,打家具用去四两,置办其余的聘礼又用去一两,再之后办席面,一应鸡鱼蔬菜等等吃食,一共花了二两多,这还是杀的自家的猪,光是这里就七两多了。
还有后头请孙厨娘来做席面,一桌二十五文,一共开了十二桌,这就是三百文,以及买家里成亲要用的红烛彩带等等一干用品,同做席面的钱加起来,一共花了六百五十多文。
所以这么算下来,成一次亲,一共花了八两多的银子。
这个数字算出来让江云苓忍不住惊讶,怪不得先前霍青一直迟迟不敢开口,成一次亲,花的银钱确实不少。
如今,霍青手里一下只剩下十三两八钱的银子。
而他若是按照他之前想要买的骡子,一头的价格大概在十一到十二两,若是咬牙买了,后头连他收猪的钱可能都不够了。
因而,霍青想要买骡子的想法只怕又要再推迟一段时间。
然而江云苓却道,不如先从他手上那八两多里挪五两出来,先把骡子买了再说。
骡子早一日买回来,霍青便可早一日少受累,不然每日要拉着这将近二百斤的板车走那么远,直磨的人肩膀都破皮了,江云苓看着实在是舍不得。
江云苓手上那些钱,原本霍青是没打算动的,那些钱就跟江云苓自己的嫁妆一样。
一般村里的姑娘和哥儿出嫁,娘家人心疼孩子的,也会给装一些压箱底的钱。
这些钱,即便是将来嫁到夫家去,夫家的人也是不能动的,相当于是他们将来在新家里的底气。
可江云苓却觉得,两个人在一块过日子,实在不必计较那么多,且他本来也不是那种没有心眼子的,不然一开始初来霍家时,他就不会给自己手里留下四两,当做退路了。
如今他肯把手里的银钱拿出来,不过是他相信霍青的为人罢了,他相信他不会负了他的。
对此,霍青并没有拒绝,因一头骡子确实是他如今做生意需要的。
霍青收下了从江云苓手里拿来的五两银子,没有道谢,只对他道:“这些钱,将来我还会还给你的。”
而且将来,他还会给小哥儿,给家里赚回来更多的钱。只是这一句话,他没有同江云苓说。
江云苓弯了弯眼睛,也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于是,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
家里没有骡棚,这几天得赶紧搭一个,而江云苓也趁这几天赶紧上山去多打些青草,等骡棚一搭好,他们便去城里牵头骡子回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