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元宵节


    霍长芝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她喜欢江云苓, 于是也不免热心的絮叨起来:“十七岁也不算小了,村里好些哥儿这个年纪都成亲了,再不济亲事也定下来了, 如今你爹娘都不在了,青子又是汉子,粗枝大叶的,可别耽误了。”


    话落, 她又看向李氏:“娘,这事儿你可得多帮着留点心。还有青子, 翻过年都二十了,以前还说担心小文, 这回我见小文的气色也好多了, 这日子慢慢的就好了, 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一个好姑娘好哥儿了!”


    既然家里人都认下了江云苓, 那么江云苓在霍长芝心里也就跟自家阿弟一样, 至于霍青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亲事都快拖成全家人的心病了。


    李氏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就是说呢, 年前我也念叨着这个事儿。不过村里看了一圈,总觉得没有人家能配得上咱们苓哥儿, 青子也是,附近这俩村里没出嫁的姑娘和哥儿我都打听了个遍。”


    “长芝,要不你在牛家村那头也给留个心,离得远点儿也没事儿, 最主要得是好人家, 不行的话咱还是得请媒婆。”


    母女俩这就聊起来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那边,江云苓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几度张了张唇, 眼神不自觉的看向霍青,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憋出一句:“我的,我的亲事还不着急。”


    而霍青那边也差不多,握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另一只手慢慢攥了起来,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霍长芝听了江云苓的话摇了摇头。


    依着他们大宣朝的惯例,寻常姑娘和哥儿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成亲的都有,可若是当真拖到十八岁去其实还是有些迟了,她自己当年也是十七岁成的亲,再怎么说,今年至少得把亲事定下来,再说,中间相看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一桌子人里,只有霍文若有所觉,一双眼睛看了看自家大哥,又看了看江云苓,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他幽怨的瞪了自家大哥一眼,很想说些什么,又抿了抿唇,最后抿是咽了下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直到这时,一直听着两人说话的霍长宁捧着脸,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道:“难道就一定得嫁人不可吗?”


    说起来,霍长宁今年也有十六了,同样也到了该相看的年纪,只不过李氏和霍长芝方才在聊霍青和江云苓的事儿,一时才忘了他,可这事儿迟早也是要提上日程的,就算不说定亲,李氏今年也得开始相看着了。


    可霍长宁一只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对情事也还没开窍,想到爹娘今年就要开始给他相看了,嫁人以后也得离开家,他难免有些愁,也有些害怕。


    他皱着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霍长芝点了点霍长宁的额头,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呢,不想嫁人,再说,哪有姑娘哥儿不嫁人的。”


    霍长宁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他知道,等时候到了,他终归也是要嫁人的。


    别的不说,到了年纪还一直就在家里的,光是村里也会惹来不少闲话,是不是身体有什么病才这样的,背地里嘲笑嫁不出去的……反正什么人都有,不止是自己名声不好,连一家人都得跟着受气。


    再说,今朝的皇帝老爷还算是开明的,要是放在刚开国那会儿,听说为了促进朝廷稳定和婚嫁,不管汉子还是姑娘小哥儿,到了改成亲的年纪还没成亲的,还有官媒来强制给你拉官配。


    所以如今他们这儿的姑娘和小哥儿,都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成婚。


    这还是近十年才变的新条,若是像他娘他们当年那个时候,成亲的只会更早。


    所以霍长宁也只是感叹两句罢了。


    然而他这句话,却是确实将李氏和霍长芝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些,没再讨论江云苓和霍青的事儿了,两人回过神来,也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议论这些事儿不太好,只想着私下里多留些心。


    是以,江云苓和霍青也都松了口气。


    吃过午饭后没多久,小牛便有些犯困想睡觉了,小孩子精力到底浅一些,霍长芝便抱着小牛回了她以前的屋,哄着小牛睡觉,而霍青霍文和江云苓吃过饭也回自己家去了。


    一回到家,霍文便拉着霍青往屋里走,说是有事儿和他说。


    兄弟俩进了屋,关上门,窗也关上了,霍文往外瞧了眼,见江云苓没往这儿来,这才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对霍青道:“大哥,你老实说,苓哥哥这事儿,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开口便直指江云苓的事儿,这要是换成其他村里十一二岁的小子,这个时候还在举着树枝满山疯玩呢,那里懂得这些。但霍文却不一样,他自小就比旁人敏感,爹娘过世这几年,跟着哥哥一起,更是尝遍了人情冷暖,十分早熟。


    闻言,霍青沉默了一下,含糊道:“我心里有数。”


    霍文瘪了瘪嘴,听出他哥又想敷衍他,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我瞧你心里没数。”


    他大哥喜欢苓哥哥,这事儿霍文看的出来。尤其过年这阵子,他放冬假,在家的时间多了,平日里经常瞧见他大哥趁苓哥哥不注意时盯着人家背影看。


    冬月里苓哥哥膝盖受伤的那回,大哥嘴上没说,夜里却彻夜做了两根木头拐子出来,让苓哥哥拄着走路。


    还有年前,他有好几天看见大哥趁着没人的时候蹲在院子里削木头做什么东西,离得远,他没看清,但年三十那天,他却瞧见苓哥哥的头上多了根梅花簪子,而大哥上山给爹娘扫坟时也折了两支梅花回来。


    他年纪虽小,心思却细,仔细一想便能知道了。


    他觉得大哥肯定是对苓哥哥有意的,可真要说大哥喜欢,又从未听他说过,就知道默默地送东西,他在旁边看着,心里都要急死了。


    尤其是中午二姐和大伯娘说话那会,他好几次都想张嘴说话,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


    要说他大哥和苓哥哥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旁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是十分清楚的。


    大哥和苓哥哥原本就是未婚夫郎的关系,两人连婚书都有,但大哥当初怕坏了苓哥哥的名声,对外头的人都说是自家表弟,连大伯娘一家都瞒着,弄得如今人人都不曾往这上头去想,还要给他二人分说婚事。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这么想着,霍文看着霍青的眼神愈发的幽怨,心里的怨气都要溢出来了。


    他闷闷不乐道:“大哥,我真的很喜欢苓哥哥,能不能叫真的给我当哥么。”


    见他皱着眉忧心忡忡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霍青有些好笑,只得揉了把弟弟的头,解释道:“你懂什么?成亲不要花钱吗?我算了下,我如今手里的银钱还不够。”


    霍青垂下眸。


    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其实连他自己也十分意外。


    他当初留下苓哥儿在家时,是当真没有动过要和他成亲这样的念头的,只是惜他一个小哥儿,刚没了父母,又孤苦无依,于是给他一个栖身之所,而他当初也确实想过要给苓哥儿张罗一门好点的亲事。


    只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事情慢慢的就变了。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越来越留意苓哥儿的,可能是他第一次从袋子里摸出那颗水煮蛋的时候,可能是每日他拖着一身疲累回到家,却远远的便能见到从自家烟囱里缓缓升起炊烟的时候,也可能是他第一次收到苓哥儿给他缝的棉布肩垫的时候。


    心里触动的时候太多,等他察觉到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他心里很清楚,他喜欢苓哥儿,也想把他娶回家做自己的夫郎,但


    想到这儿,霍青抿了抿唇。


    他有点摸不清小哥儿心里是如何想的,再说,若是要成亲,那么又得花一笔钱。


    年二十八封集那天,他曾在屋里认真的数过了一遍他如今手里的钱。


    先前被纪文山坑了一回。那时,他手里之前攒下的银子都耗的差不多了,但后来纪文山一下赔给家里十两,加上年末这两个月生意好做,一天有时能宰两头猪,卖一头猪大概能赚个一百八十文,他又四处去别村里给人杀猪劁猪,所以光是这两个月他就赚了差不多十三两银子。


    再加上冬月时卖腊肉腊肠赚的钱,霍文在村里替人写对联赚的钱,各种零零碎碎的,他当时手里一下有了近二十四两银子。


    这个攒钱速度,对村里一般的家庭来说已经是很快了。


    但年末霍文的私塾也要交束侑了,束侑一年三两,还有六礼,还有向衙门交的一家人的丁口税,这里加起来一共用了四两。


    冬月里,霍文买了一本书,书卖的贵,虽是手抄本,一本也要三百文,还裁了些写字的纸和一块墨锭,这些买的还都是书铺里最便宜的,加起来也花去了半两银子。


    除此之外,霍文如今每日吃的药,虽然调整了几味药,药价低了一些,变成一天三十文,但一个月也得一两银子。


    去掉这些,他手里就只剩下十九两半了,开春以后他还想买一头骡子回家,而牲口行里一头齐口的骡子价格大概在十一到十二两左右。


    他收猪还得留出一些钱来呢,如此一来,再要成亲,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在他心里,虽然婚约是当时是爹娘定下来的,但若要将苓哥儿娶进门,应走的礼还是不能缺的,更不能因为江叔江姨不在了就薄待了他。


    聘金,下聘时的礼,还有做席面时的肉和菜,还有请人做席面的钱,成一次亲费钱的很。


    他仔细算了一遍,他如今手里的钱还没攒够呢,自然不好同苓哥儿说这些,总不能对人说了心意,却要叫他等自己攒够了钱再成婚。


    这样的话,连他说出来都得自打嘴巴。


    所以年前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努力赚钱,因为心里有了惦念,累一点也觉得值得。


    这些事儿,他没有同霍文说的太细,只说开年后再出摊做个一两个月的生意大概就够了。


    见大哥心里是有成算的,而不是无动于衷,霍文心里也放心了许多,想想出了年,家里可能就要添头骡子了,他也会有真正的哥么,他转眼又高兴起来。


    ——


    年节前每日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然而等当真到了过年时,日子反而慢了下来。


    从初一开始,村里不时便能见着提着大包小包,赶着牛车来走亲戚的人。


    左手鸡鸭,右手糕点炒货娘家的,婆家的,还有些家里住的远的亲戚。一年到头也就见那么一回,可不得显摆一番,家家户户欢声笑语不断。


    反而是霍青他们家,因家里没那么多亲戚,最亲的也就大伯一家,而霍青爷爷那一辈,他们的几个姑奶也早就远嫁不联系了,他们反而落得个清闲。


    年初三和年初四,一家子三个人都难得的睡了两日懒觉,尤其是霍青,初五时城里的集子又要开市了,也就这两日能歇一歇,于是都想叫他好好休息,没人喊他干活儿。


    反倒是霍青自己有些闲不住,从家里翻出了两根之前留下的鱼竿来,领着霍文和江云苓到河边钓了两天鱼。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冰冻,河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如今还不到化雪的时候,坐在上头一点也不必担心冰面裂开而人掉下去。


    鱼也算是冬日里一口比较新鲜的吃食了,河水结了冰,要抓鱼便没有夏秋时那样方便,因而冬日里鲜鱼的价格也比平日卖的更贵些。


    村里人要抓鱼一般都是直接往河里撒网,第二日再回去收就行,这样网回来的鱼更多一些,也更能卖的上价,然而霍青几人也不是冲着卖钱去的,不过是图个玩耍,于是也没往河里下网,只是在冰面上钻了个洞,三个人一人搬了一张小马扎坐在冰面旁垂钓。


    钓鱼对于乡村里长大的孩童,尤其是男孩儿来说算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儿,既是玩乐,家里大人也不会说什么。总比闲在家里招猫逗狗的好,要是钓上鱼来还能拿到城里去卖钱,两相都好。


    然而对于霍文和江云苓来说却都是头一回,霍文是之前身子不好,没有这样的心情,而江云苓则是住在城里,没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两人刚拿起鱼竿来时都有些新奇和忐忑。


    盯着水上的浮飘目不转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说话的声音大了,把鱼都吓跑了。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把霍青看笑了。


    也是因为头一次钓鱼,所以真的上鱼的时候两人也格外兴奋。霍青中途回家了一趟给两人添水,等他拿着灌满水的竹筒回来的时候,隔得老远都能听见江云苓上鱼的惊呼与欢笑声,连霍文也高兴的小脸通红。


    别说,钓了两天鱼,收获还真不少。


    也不知道是河里的鱼经了一冬天的冰冻都饿坏了还是格外优待江云苓和霍文,两人钓了两天鱼,一共钓上来一条差不多三斤重的鲤鱼和两条一斤多的鲫鱼,霍青也拽上来一条两斤多重的草鱼,其他体型比较小的杂鱼也钓上来一些。


    小杂鱼不比那几条大鱼能卖钱,于是江云苓便把小杂鱼留下给自家吃,又送了一条鲫鱼给大伯家,其余的在家找了个木桶养了起来,准备等开集那天让霍青一起拉到城里去卖钱。


    冬日里鲜鱼的价格卖的贵,平日里一斤十文的草鱼,如今都能卖到十三文一斤了,鲤鱼更贵,能卖到十五文,他们钓的这几条鱼加起来能卖不少钱呢,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年初五,霍青推着板车,带着钓来的鱼和过年时江云苓炸的那些猪皮膘去县城里开摊了。年俗讲究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所以县城里大多数铺子也都选在这一日开门做生意,也是讨个彩头。


    没出十五都是年,因而开集以后,霍青肉摊子的生意也很不错,不止猪肉,带来的三条鱼也一个上午卖光了,得了一百多文钱,猪皮膘也不断有人来问价。


    年初六,村口搭起了大戏台子,请了戏班来村里唱戏。这已经差不多成为附近几个村子的惯例了,几个村子轮流来,既是过年热闹,也是一个村的脸面,要是轮到哪个村时不请,还会让人觉得这个村里人日子过得不好,日后嫁娶时都得多衡量一番。


    去年的大戏是在上河村唱的,今年轮到杨溪村了,陆明远自然不愿低人一头,于是早早就叫好了戏班子。


    乡下人平日里也没什么能消遣的,唱一次戏已经算是难得的热闹了,于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也早已呼朋唤友,说好了初六一起到村里看戏。


    霍长宁也拉着江云苓去看,他最爱看戏文,难得今年在自己村里演,他一早便拉着江云苓到戏台子前放好了小马扎,还笑道:“今年总算轮到咱村了。”


    话落,他又鼓着脸对江云苓抱怨道:“苓哥哥,你不知道,往年在别村演的时候,为了能占个好位置,我娘他们半夜就起床了,今年难得不用跟人抢了,就在咱村口,近近的,中午还能回家吃个饭呢。”


    闻言,江云苓也笑了。


    就这样,年节里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这天。


    同村里简单的吃碗元宵不一样,每年的正月十五,县城里都热闹得很,不止会挂花灯,还有猜灯谜,还有舞龙舞狮和各式各样的杂耍表演,又热闹又漂亮。


    霍青一早就说了,今年要带着江云苓和霍文到城里看灯会去,霍长宁和霍启一家听了也说一起,至于霍铁山和李氏,他们说他们年纪大了,就不和年轻人凑这个热闹了,让他们好好玩儿,夜里别太晚回家就成。


    花灯得入夜以后点起来才好看,于是几人趁着天还没黑之前早早的在家吃过了晚饭,吃完饭正好出门。


    家里有驴车,霍启便说赶驴车去,然而人太多了,两家人加一块足足有六个大人和小雪一个孩子,一架驴车坐不下,于是霍青和江云苓便道他们俩便不坐驴车了,走着去。


    原本霍长宁听说江云苓不坐驴车之后便说说他也不坐了,陪着江云苓一块走。


    然而霍文的目光在自家大哥和江云苓的身上转了一圈,忽然福至心灵,推着霍长宁往驴车走:“长宁哥,你还是同我们一起坐驴车吧!你不是说想到城里猜灯谜换彩灯吗?今天城里那么多人,别去晚了彩灯都被人换完了。”


    霍文又道:“十五灯会我还没去过呢,你带我走走。正好你刚才不是还念叨说去年灯谜太难了,今年我帮你猜,一定给你换个大的回来。”


    霍长宁被霍文推着上了驴车,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听说他要帮自己猜灯谜以后一下便忘了别的,于是坐在驴车上对江云苓挥了挥手,还笑眯眯道:“苓哥哥,那我就在城里等你!你放心,一会我肯定猜多几个灯谜,给你也带一个大灯笼回来!”


    闻言,江云苓也笑着点了点头,哄他:“行,那我就等着你的大灯笼。”


    霍启也同霍青说了一声,然后甩了下手里的鞭子,驴子迈开蹄子往前走。见状,霍青也对江云苓道:“我们也走吧。”


    “嗯。”江云苓弯了弯眼,走在霍青身边。


    县城江云苓已经去过不少次了,然而这一次不是赶着去买卖东西,而是纯粹去玩儿的,心情自然不一样,霍青也少有这么闲适的时候。


    两人都不赶时间,于是步子也迈的不紧不慢。


    天渐渐黑了,然而路上的人却不少。各村去县城里看灯会逛集子的人不少,大家伙说说笑笑的,不时便有三两个人结伴从身边走过,甚至还碰上了几个同村的人和他们打招呼。


    人多,再加上霍青在身边,即便是天黑了江云苓也不害怕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一会说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都在做什么,霍青又问江云苓在兴宁镇时元宵节是怎么样的,于是江云苓也笑眯眯地将嘉陵那边的元宵情景说给他听。


    有人陪着聊天,这一路也不觉得远了,等他们到了白柳县城的时候,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还没进城呢,光是在外头就已经听到里头的喧闹声。挑着箩筐准备进城兜售干果杂货的汉子,牵着孩子的同别家聊的正欢的妇人,赶着牛车来凑热闹,正好奇的四处瞧的一大家子一个个在城门口排着队准备入城。


    吆喝声,叫卖声,笑声,声声往耳朵里钻。


    霍青和江云苓也上前站在了队伍的末端排起了队。


    等进了城就更是热闹了。街面上人声鼎沸,比年前赶大集的时候人还多,长街两边,各式各样的花灯已经点起来了,铺子屋檐下,小摊的摊位的前,各色灯火交织着,从街头一直蔓延到巷尾,一眼过去五光十色,艳彩非凡。


    人太多了,为防着偷子,也怕被人流冲散了,江云苓一直紧紧跟在霍青身边,霍青也护着他往前走。一路上,不停有各色街头小吃的香味飘来。


    每逢这种大集上,卖吃食浆饮的总是最多的,江云苓和霍青站的地方旁边就是一个卖炸货的小摊。


    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见他们看过来,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熟练的招呼道:“大兄弟,来份炸果子不?新鲜热乎着呢!”


    霍青看了一眼,他除了炸果子和撒子之外,还有肉丸和酥肉。


    于是霍青回头看向江云苓,问道:“吃吗?”


    江云苓摇了摇头。


    吃过晚饭才出来的,这会儿还不饿,而且年节下不缺吃的,这种炸的小吃他自己在家也能炸,没必要再城里再买一份,倒是一会可以在城里吃一碗元宵。


    见他俩不吃,那摊主也没不高兴,做生意就是这样,总有爱吃和不爱吃的,说了两句吉祥话,又招呼起旁人去了。


    “锵锵锵锵”铜锣敲响,前头有耍杂技的,江云苓和霍青也被吸引上前去看热闹,原来是表演转盘子的。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肩上站了个才七八岁的童子,童子双手各撑着一根细长的竹竿,竹竿上转着盘子,头顶还顶着一个长瓶子,底下还有一个汉子,一边吆喝着,一边往童子的竹竿顶上扔盘子。


    “啪啪啪”的,叠了三四个,童子的动作仍然稳得很,围看的人不住叫好,还有人看的兴头上往铜锣里扔赏钱的,不过这一般都是城里的富户,一般的农户也就是看个热闹,哪儿有这个闲钱。


    除了表演杂耍的,还有耍猴儿戏的,猜灯谜和卖花灯的摊子前也围了不少人。


    灯谜霍青不大会猜,不过他给江云苓买了盏灯笼,兔儿形的,比猜出灯谜送的那些彩灯漂亮多了,江云苓接过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霍青看着也笑了。


    两人一路在城里玩了个尽兴,要回家前还城里吃了一碗汤圆。


    霍青特地给江云苓叫了一碗酒酿的,卖汤圆的那摊主心思巧,还往里撒了一把干桂花,咬一口又甜又糯,还带着桂花的香气,一下叫江云苓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嘉陵时吃的味道。


    甜甜的芝麻顺着喉头滑向胃里,江云苓抱着他的兔儿灯笼,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第37章 第 37 章 故人来


    正月一过, 天气终于开始回暖了。


    河流解冻,厚厚的冰面变成一块块大的碎冰,又随着河水流走, 地面上的积雪也开始慢慢化开,江云苓夜里睡觉时都能听见积雪化成水,从屋檐上和树枝上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


    即便如此,气温却还是冷的。


    老话说, 下雪不冷,化雪冷。每年化雪的时候气温总是比冬日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 厚厚的冬衣还不能换下,甚至还要比平时更加注意一些。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因为贪图身子轻快换下冬衣而被冻病的孩子, 一生病, 灌下苦药时又是一阵哭闹声。


    化雪也让地面变得泥泞, 一脚下去踩一脚泥, 又还不到能穿草鞋的时候, 家里几双布鞋总是来回的洗涮, 麻烦得很。


    然而化雪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随着积雪化开,重新露出泥土黄色的地面, 大地上的绿意也渐渐萌发出来,先是零星的从自家的房前屋后开始,然后到山脚,再一点点的向田野蔓延。


    午后, 趁着日光晴暖, 地面也比前些日子干了,江云苓提着篮子和霍长宁一起出来挖野菜了。


    出了正月十五以后,霍文便重新回私塾上课去了。过年那几天一家子日日都待在一起, 如今白日里大多数时候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一开始江云苓还有些不习惯。


    早春二月,田野里的野菜也开始冒头了。


    吃了一冬天的萝卜白菜和菜干子,如今正是县城里野菜卖的贵的时候。平日里一斤野菜也就卖个一两文,这会都能卖到四五文。


    能赚钱的事儿,自然有不少人都出来挖野菜了,不过眼下田野里的都是妇人夫郎的身影更多一些。


    开春了,县城里招工的人也多了,闲了一冬天,家里没有进项,又还不到要打理田地的时候,只要是过日子勤快的,家里的汉子都去县城里找活儿干了。


    在码头上替人扛大包,或是给富户家里盖房,当小工乡下汉子最不缺的就是那一身力气,每日二三十文钱的工钱,干的多了也能积攒下来不少钱。


    霍长宁拔起一颗荠菜,抖了抖根上的泥,扔进了一旁的竹筐里,然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


    蹲在地上干活久了,腿脚难免有些发麻。


    看着竹筐里装了有小半筐的野菜,他还挺满意的,道:“今天挖的多,荠菜和白蒿,我瞧着每种都有个四五斤重呢,加起来应该也差不多也该有个十斤了。”话落,他又看向江云苓:“苓哥哥,你那边呢?”


    荠菜仍是开春里的第一野菜,因着它最耐寒,每年也是地里最先冒出来的,且清明前的荠菜最鲜嫩,味道香浓多汁,他挖的全都是那种单颗,花叶偏尖,颜色深绿的。


    这种荠菜比圆叶,叶子大的荠菜吃起来味道更浓一些,也更嫩一些,其实如今还不算正式开始发野菜的季节呢,这个时候的野菜就没有老的。


    除了荠菜,二月地里能发出来的野菜还有白蒿,枸杞芽和野葱,只是他今天只找到了白蒿,别的都没怎么看见。


    他这头正说着呢,那边,江云苓扒开一从杂草便发现了被杂草掩起来的一小片野葱,颜色嫩绿,还带着水珠,看着就喜人。于是,江云苓连忙朝那边喊了一声。


    霍长宁背着竹筐过来,看见这么鲜嫩的野葱,也笑了,蹲下来和江云苓一起挖,嘴里说道:“苓哥哥,你运气倒是好,我方才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这东西呢。”


    他俩今天是到山上来挖野菜来了。


    前两天地上积雪刚化的时候,房前屋后是最先长出野菜来的,村里家家户户都是从自家先开始挖,然后再到田垄和村里的土路上,田头地间是最多人扎堆挖野菜的,反而山里因为雪化得晚,地也还没完全干透,暂时还没多少人上山来。


    江云苓也是因为自家就在山脚下,所以才想着上山来,果然今日挖到的野菜便比前几日多。


    新鲜的野葱闻着像葱一样有一股辛香的气味,上头的叶子颜色鲜绿,中间掰开却是空的。还有一种和野葱长得很像的野菜叫做葱兰,但葱兰叶子是实心的,叶片瞧着也更扁平一些。葱兰是有毒的,不能吃。


    这么新鲜的野葱,霍长宁瞧着都有些馋了,对江云苓道:“今天挖到了野葱,也不知道娘能不能留下一些来做个煎蛋吃。”


    闻言,江云苓笑了笑,垂下的发梢弄得他的鼻尖有些痒,可他满手都是脏的,只能用手腕蹭了蹭,又道:“怕是不行,如今这个时候,野菜卖的正贵着呢,大伯娘怕是不舍得留着自己吃的。”


    听到这,霍长宁也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不现实。


    如今城里的野菜越来越贵,最高的时候都卖到五文钱一斤了。刚开春,家里也没什么能做的,也就指着挖点野菜赚钱了,他们家今年想省下些钱来在村里多买块地,如此,可不得紧着点。


    像是野菜这些东西,又好弄,又难得能卖的上价,自家嘴里少吃一口,就能多换出几文钱来,那过日子,可不就是从平时这样一文一文的省下来的嘛。


    反正等过了二月以后,那野菜就能发的漫山遍野的到处都是,到时候再想吃,那爱怎么吃都行。


    霍长宁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只是嘴里说说,其实心里并没有埋怨的意思。地和口吃食之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出来的。家里买地那是大事儿,这是往后能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虽说他往后也是要嫁出的,家里的田地传承实际上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娘家日子过得好了,他将来在夫家也能挺直腰杆,自然也盼着家里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


    江云苓喜欢极了他这样的性子,于是笑着安慰他道:“别不高兴了,这次挖回去的野葱我打算给家里留点儿,到时喊你过来一块吃。”


    “真的吗!”霍长宁听完这话后果然眼前一亮,听到有的吃,也不觉得累了,笑眯眯道:“苓哥哥,你真好。”


    两人挖完了这边的野葱,又背上竹筐往旁的地方找。


    这会儿和刚入冬那会差不多,得便挖边挪地方才行。


    除了野葱之外,两人后来还找到了点新鲜的枸杞芽,都是嫩叶,因不多,两人便一人摘了一点分了,回家不管是和下水一块滚汤也好,用来熬粥也好,都好吃。


    野菜挖完只装了半筐,两人又开始打猪草。


    除了人,家里的牲畜经了一个冬季也都得来点新鲜的青草,像是知道开春了一般,家里那头猪日日在猪圈里嗷嗷叫,像是在提醒家里人该去给它打草吃了。


    荠菜除了人能吃之外,猪也爱吃,不过荠菜都是留着卖的,又瞧见山里长了些野豌豆,霍长宁说猪也爱吃这个,尤其是野豌豆的叶子,于是两人便打了一些来,初此之外还割了不少青草,放在竹筐里压实了,这才背起竹筐准备下山。


    要走的时候,江云苓朝着后头喊了一声“金点儿!”


    “汪!汪汪!”狗叫声从远处传来,而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狗崽便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抖了下身上的毛,然后过来贴着江云苓的腿蹭了蹭。


    狗崽如今已经有四个多月大了,开始抽条了,一个冬天吃的好,它的身体和四肢显而易见都开始长得高壮了一些,不似之前那样奶圆奶圆的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瞧着威风了不少,但还是爱黏着江云苓。


    许久没带狗崽出来放风了,于是江云苓今天上山挖野菜也把他带了出来,让它在山上跑一跑,不然总憋在家里也不好。


    狗崽果然玩的很高兴,不知道去哪里钻了一圈,身上粘了不少草屑,身上的毛也变的乱蓬蓬的。见状,江云苓笑了一下,拍了下它的头,道:“你这是去哪里滚了一圈,玩儿的这么脏。”


    只怕一会回家给他梳毛又得要好一阵了。


    两个小哥儿带着狗崽一块下了山。


    新鲜的野葱用井水反复洗几遍清洗干净,露出底下白色的根,瞧着就鲜嫩,连底下的根须都不用切,连带着上头的嫩叶一起切碎,再往里头磕两个鸡蛋进去搅散。


    锅底刷上一层油,等着锅热了,然后将野葱和蛋液一块淋上去。


    随着“滋啦”一声,白气冒起,锅里的蛋液很快便鼓起一个又一个的气泡,颜色也变得金黄。


    野葱的葱香加上煎蛋的焦脆,咬一口,满是春日里的味道。


    ——


    春风拂过田野和树梢,带来层层新绿。


    二月下旬,山里的绿意更浓了,田里的麦子喝饱了水,变得油油绿绿的,农人见到免不了为之欣喜,即便还不到开始春耕除草的时候,每日也要去田里转一转才能安心。


    两只燕子交缠飞过,长长的尾巴似剪刀一般。春天到了,它们也从南方越冬回来了,正忙着衔泥筑巢,屋檐底下不时能听见燕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它们被视作是吉祥的鸟,村里人见它们在自家屋檐底下筑巢都不会驱赶,反而很是高兴。


    山间小溪里。


    几只小鱼正随着摆动的水草轻轻摇动双鳍,忽然,“扑通”一声。


    一颗石子落入水中,将原本清澈的山溪搅的浑浊,溪水里的小鱼也受到惊吓,摆着尾巴迅速的游走了。


    又是“扑通”一声。


    江云苓托着腮坐在溪边,手里的石子无意识的扔进溪水里。


    随着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山里发出来的野菜越来越多,于是野菜的价格也渐渐下来了,从一开始的五文钱一斤掉到了三文钱一斤。


    前些天,趁着野菜价格高的时候,江云苓和霍长宁一连挖了好几天的野菜,在家洗干净了,然后放到霍青的肉摊上一并卖着。


    他们的野菜收拾的干净,洗过,根上也没有泥巴压秤,自然卖的好,卖了几天,两家人分完一家还能得一百多文钱,也算是小赚一笔了。


    然而如今野菜的价格渐渐回到了寻常的价格,再花那么多功夫去挖了再卖就有些不值得了,所以他今天是上山来打草的。


    前几天,霍青从邻村一个养猪大户家捉了两头猪崽回来养,如今家里的猪圈里便有三头猪了,需要的青草量一下大了不少,霍青还说过几天想再去抱一窝小鸡和小鸭回来。


    小鸡小鸭也是要吃青草的,虽然如今还没抱回来,但草料还是要先备下。于是,江云苓连着这几天都出门上山来打草来了。


    霍长宁今日并没有跟他一块上山,他今日跟着李氏一块到城里卖东西去了,不过有狗崽金点儿陪着他。


    自从上回他在山上出过事以后,霍青便对江云苓的安全格外上心,他平日里要是上山,不是和霍长宁一起便是带着狗崽。


    不过如今其实还好,随着日头转暖,各家各户都在为家里的活计忙碌着,前山上到处都是人,不是带着孩子上山来挖野菜就是来打草打柴的,真要有什么事儿,大声喊一句就行,于是江云苓一个人也不害怕。


    忙碌间半上午过去,割回来的青草已经装了大半个竹筐,里头有鹅肠草、苜蓿,还有野豌豆叶等等,都是猪爱吃的。


    江云苓有些累了,正好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处山溪,于是,江云苓便把竹筐放在一边,自己坐在一块溪水边的大石头上歇歇脚。


    狗崽被一只飞舞的白蝶吸引了,随着春日里草木复苏,树木抽出新芽,山里的昆虫动物也开始出来活动了,林木间不时能听叫鸟语虫鸣之声。


    一只白蝶在一簇开的正盛的紫花地丁的紫蓝色的花瓣上停留片刻,又悠悠飞起,而后竟然停在了狗崽的鼻尖。


    于是狗崽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吸引了,它歪了歪脑袋,瞧着鼻尖上停着的小东西,一双前爪轻轻抬起,去扑自己鼻尖上的白蝶,然而还是不够快。


    白蝶受惊飞起,狗崽却来了兴致,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追着白蝶扑腾,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江云苓看了一会,被它逗笑了,也没去管狗崽,自顾自的歇脚。


    然而歇着歇着,他却发起愣来,一下一下的往小溪里扔着石子。


    他近来添了一点不可向人说的愁绪,而这份愁绪正是来自霍青。


    江云苓从很早前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霍青,且这份情意在心里已经盘桓了许久了。


    他向来不爱自欺欺人,发觉自己喜欢上也就喜欢上了,且他也从没觉得这份心意有什么好羞于承认的。


    在他心里,霍青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为人正派,对家里好,对他也很好,他什么都好,只唯独有一点不好。


    霍青不肯娶他做夫郎。


    想到这,江云苓一双漂亮的秀眉无意识的耷拉下来,整个人瞧着有些丧气。


    是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为什么霍青不愿娶他呢?


    可若说霍青对他毫无情意,似乎又并不是这样。


    他第一次给他雕的那根桃花木簪,他在山上受伤时霍青对他的维护,除夕时他折回家的那支红梅,还有元夜里他为他买的那盏兔儿灯


    好些时候,他明明都能从霍青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些隐晦的情意。


    可为什么他从来不说呢。


    眼看他今年已经十七了,大伯娘不止一次的提起他婚事的事儿,那张从他娘手里交给他的两人的婚书在私下里早就不知道被他捏在手里多少次都快捏皱了。


    难道霍大哥当真是想把他嫁出去吗?可他喜欢他,也不想离开霍家。


    越想思绪越是烦乱,江云苓的脸上也添了几分忧愁,可他这些心事却向任何人诉说,连霍长宁都不行,于是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


    几声狗叫声让江云苓回了神,等他回头一看,只见狗崽正用嘴轻轻咬着他的袖子,又用毛茸茸的头顶在他的手心上蹭了两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那只白蝶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想来是脱离了狗崽的魔爪。


    见状,江云苓笑了一下,用手搓了搓狗崽的脑袋,站了起来。


    罢了,他自己在这想这些也无用。


    大不了江云苓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心里想道,大不了再过一两个月,霍大哥还是没有表示的话,他就自己去问一问。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也顾不上什么害不害臊了。


    这样想着,江云苓不再发愁,背起快装满的竹筐,继续领着狗崽打草去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竟很快便迎来了转机。


    ——


    这一日,晌午过后,日光正好。


    天气终于彻底暖和起来了,厚厚的冬衣也终于可以换成夹袄和轻薄一些的春衫。


    江云苓正在院子里洗棉衣,趁着这几天日头好,太阳大,把一家人的冬衣都给洗了,晒干以后便可以收进柜子里,等今年冬天再穿。


    自打开春二月以后,江云苓便没再烧过热水来洗衣裳,省些柴火,虽说这会的水不像冬日那样冻的刺骨,但也还是冷的,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江云苓的手指都冻得有些红。


    好不容易把几件棉衣都洗干净了,然而到了要拧水的时候,却是江云苓一个人做不来的。


    棉衣本就厚重,湿了水以后就更沉了,于是他进屋把霍文给喊了出来帮他一起拧水。


    周夫子前两日病了,于是私塾也跟着停了两天,霍文便自己在家读书,听见江云苓喊他,于是霍文从屋里出来。


    两个人一块站在院里,虽说霍文的力气也说不上多大,但一人拽着衣裳的一头,往相反的方向一拧,棉服里的水还是很轻松的被拧了出来,“哗啦啦”的流了一地。


    一个方向拧完再换一个方向拧,这么重复几次,确定棉服里已经拧不出水来了,江云苓这才把棉衣往竹竿上搭晒起来,霍文也帮着他一起。


    晒棉服,院里原本晾衣裳的竹竿都要多支一条,不然怕一条竹竿会被棉衣压断。


    正在两人逐一把晒起来的棉服的褶皱展平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一个带了些试探性但清润的声音响起:“请问,这里是霍家吗?”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于是江云苓转过头去,霍文也从棉衣的后头探出个头来朝门口看。


    只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面容可称得上一句清隽,一身烟灰色交领长袍,袍底绣了些暗纹,腰间还束着一根同色的腰带。虽说身上无多少配饰,但在乡下地方,这样的装束已是十分罕见了。


    看着站在院门口的男人,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底慢慢的腾起些不可置信来,连手里的衣裳也忘了,脚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徐大哥?”


    “徐大哥”这三个字一出,霍文也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看了江云苓一眼,又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江云苓却只觉得惊喜,对着门口的男人道:“徐大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见到江云苓,男人明显也松了口气:“苓哥儿,真是你,我一路过来打听了许久才找过来的,还怕寻错人了呢。”而后又笑道:“爹年前同一个药商谈了笔生意,要从平遥进些药材来。爹不放心,本想亲自跑这一趟的,但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所以我便帮他跑了一趟,顺道来看看你。”


    “原来是这样。”江云苓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来了杨溪村以后还能见到嘉陵的故人,且他和徐景和自小关系便很好,许久不见,高兴的眼睛都弯起来了。


    他一边把人往家里带,一边问道:“徐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徐叔的身子如何了?我走了以后?我阿奶他们可还有上门闹事?康和堂如今生意如何?”


    想起什么,他转头对霍文道:“小文,这是徐大哥,徐景和。他是我在嘉陵住时一位世叔的儿子,比我大一岁,我俩也算是一块长的,就像我的兄长一样。”


    自江云苓那一声徐大哥起,霍文的目光便一直在徐景和和江云苓的身上来回打转,表情有些紧张。也正因如此,霍文并没有错过在江云苓向他介绍徐景和像他的兄长一样时,徐景和眼底划过的那一抹黯然。


    见状,霍文顿了一下,心下稍稍安定了一点,而后缓缓朝徐景和点了点头,客气的叫了一声:“徐大哥。”


    江云苓又向徐景和介绍起霍文来,于是徐景和也朝霍文点了点头,而后又转头看向江云苓,笑着回答他刚才的那些问题:“爹的身子骨一向不错,放心吧。”


    “孙氏他们后来确实又上门闹过两次,可自打爹扬言说他们再来闹事就要把他们一家子告到官府去,梁公差也帮着照看了一段时日,还请他那帮兄弟们私下里把你三叔拦下来揍了一次,他们也不敢再来了。没有影响到康和堂的生意。”


    闻言,江云苓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离开嘉陵时,最担心的就是他阿奶他们找不到他人,会纠缠着徐叔一家不放。不过当时徐叔安慰他他自有方法应对,让他不必担心,如今一听,没有给徐叔家里造成太大影响,他也就放心了。


    两人在堂屋里叙旧的时候,霍文一直坐在堂屋里,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离开,中间还给两人添了一次水。


    这么大一个人,坐在堂屋里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徐景和任由江云苓拉着他问了一会儿的话,等叙旧叙的差不多了,徐景和看了霍文一眼,犹豫了片刻,终究开口道:“苓哥儿,我有些话,是关于你家里的,我想私下和你说,你看能不能”


    这话一出,霍文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自打徐景和出现以后,霍文的心里便一直很不安,他能看出苓哥哥和这个叫徐景和的人关系很好,苓哥哥和他讲话时语气亲近,眼里也一直带着笑,这让霍文更紧张了。


    他不知道徐景和这会儿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更加害怕他会带着苓哥哥离开他们家。


    大哥还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和苓哥哥说呢,他还想让苓哥哥留下给他当哥么,一点也不想苓哥哥离开。


    于是,两人说话时,他一直在堂屋里坐着,就是怕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可这会徐景和竟说有些话想要和苓哥哥单独说。霍文心里慌,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阻止,只能抿着唇,紧张的看向江云苓。


    然而江云苓却毫无所觉。


    算一算,他和徐景和确实有好长时间没见了,他也有好些事情想问的。而霍文还要读书,他们一直在堂屋讲话也确实会打扰到他,于是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到外头去说。”


    “苓哥哥!”霍文一听江云苓答应了,连忙着急的叫了一声。


    江云苓还以为霍文是担心他的安全,于是弯了弯唇,道:“没事儿的,徐大哥是好人,我们在山坡那头说会儿话,一会就回来了。”话落便同徐景和往外走。


    霍文阻止不了,只能跟着两人走到门口,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站在门口看着朝远处走的两人,一双手抠着木门的门框,内心焦灼不已。


    大哥怎么还不回来!苓哥哥都要跟人走了!


    第38章 第 38 章 不是说好要给我当夫郎的……


    春日里, 即便是晌午时分,日头也不似夏时那样炙热灼人,而过了未时中刻以后, 阳光所带来的暖意中就更带上了几分柔润。


    在家里的大水缸的影子向西偏移了几分,影子也拉长了一些时,霍青终于从镇上回来了。


    他今日一次从邻村收来了两头猪,这样后头的两三天, 他便都可以不用再走村收猪了,便可以腾出多一些时间来给家里做活儿。


    最近一段时间他为了能多攒些钱, 四处走村,看看有没有人要帮着杀猪, 劁猪的, 偶尔遇到有卖羊也都收回来, 自己宰了来卖, 以至于他连家里的活儿都落下了许多, 如今想想, 他颇有些过意不去。


    像是劈柴, 打草,整修菜园子, 进三月了,虽然田里的地不用他自己打理,但家里后院的菜园子总得翻出来,今年家里多了一口人, 后院的菜地得全都劈出来才行, 这些都是活儿。


    他多干一些,苓哥儿在家也能更轻松一些。


    虽然日子仍旧忙碌,但霍青心情却不错。从新春开年至今才一个多月, 可他卖猪,帮人杀猪劁猪,还有之前卖鱼,卖猪皮膘,前些日子卖野菜的钱加起来,七七八八的,他手里又攒下了二两多的银子了。


    离他之前想的攒够二十五两活动的现银就可以对苓哥儿说明心意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因心里头轻快了,霍青也不觉得累了。然而今天当他拉着板车快到家时,远远的第一眼瞧见的人却不是江云苓,而是弟弟霍文。


    只见霍文站在门口,脸色有些焦急,不断伸头张望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霍青心里忽然升起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小文。”霍青喊了他一声,道:“怎么了?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却见霍文见了他像是终于松了好大一口气,赶紧小跑上前,连喘着粗气都顾不上了,语气又是急又是埋怨:“哥,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不等霍青回话,霍文又一股脑的道:“方才有个姓徐的男人来家里找苓哥哥了,又是同乡又是青梅的,我瞧着他对苓哥哥有意,苓哥哥见了他也高兴得很,他俩去山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也不知道苓哥哥会不会跟着他走!你赶紧去看看!”


    “轰!”的一声,霍青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蓦的断了。


    霍文说了那么长的话,霍青却只抓住了青梅和不知道苓哥哥会不会跟他走这两句话,心中巨大的酸涩和醋意瞬间将他淹没,霍青咬了咬牙,扔下板车便朝着山的方向跑去。


    ——


    虽是相识已久,然而到底是一个汉子和一个哥儿,也不好往太偏僻的地方去,否则叫人看见了反而容易生出些闲话来。


    于是,江云苓便带着徐景和往山脚下走,这儿地方开阔又安静,周围却又不至于完全没人,凡是有人上山下山都能看见,且他和徐景和讲话时也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算于理不合。


    徐景和的出现实在让他意外,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让江云苓自始至终都笑弯了眼,一路上嘴里叽叽咕咕的就没停过,问了他康和堂如今经营的如何,又问槐花巷的街坊过得怎么样,回头想起什么,还问他锦安府好不好玩儿。


    他爹娘出事,而后又离开嘉陵的那段时间,徐景和正好同他娘一块回外祖家探亲去了。


    徐婶儿是锦安府人,因两地隔得远,徐婶儿也只能隔好几年才回去一趟,每一次回去都会小住个两三个月,再加路上上来回的时间,加起来差不多得小半年。


    他爹娘出事那会儿,徐景和他们才刚走没多久,是以,直到江云苓离开嘉陵时,也没来得及见上徐景和一面。


    徐景和也带着笑,一一回着江云苓的话,态度极为耐心:“槐花巷里的人过得都好着呢,听说我这回要过来,许婶儿儿媳年前时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许婶儿每日都乐呵呵的,听说我这回要过来,还念叨着你呢。”


    “锦安府那边儿还挺好玩儿的,山水秀丽,人杰地灵,就是那边的人特别能吃辣,我刚去时不太适应,头几日还闹了肚子。”


    听他说去一路去锦安府时发生的一些趣事儿,江云苓也乐呵呵的,两人聊完这些,想起方才徐景和还说有些家里的事儿要和他说,于是问道:“徐大哥,你方才说还有些家里的事情要同我说,怎么了,可是家里后来又出什么事了?”


    闻言,徐景和顿了顿,而后看向江云苓道:“苓哥儿,你可知道,就在你走后没多久,那黑了心肝的一家人都遭报应了。”


    不曾想徐景和要说的竟是这个,自从他来了平遥以后,已许久不曾听人提起过孙氏和他二叔三叔那一家子了,如今乍一听徐景和提起,江云苓脸上的笑意也下意识的淡了下来。


    却见徐景和的脸上闪过一抹痛快,对他道:“自从被爹和梁公差治了两回,又找不到你的人,他们一家子也知道想要侵占江叔的家产是无望了,只不过才刚安分了两天,便又闹出了事来。”


    “你三叔江元,因擅自替人行医,差点给人治出毛病来,被人抓到痛打了一顿,还被抓起来收监了。你那二堂哥也因在镇上赌坊赌钱又还不起,被人打断了腿给扔了出来。”


    “我听说当初就是因为他在赌坊里欠了钱,你二婶儿才会打起想将你卖个陈老爷做妾的主意,就是想用这个钱帮他儿子还债。”一提起这个,徐景和便不免暗地里咬了咬牙,拳头也攥了起来。


    江云苓家里出事儿的时候他不在嘉陵,也是等他和娘探亲回来以后才知道江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听他爹对他说起那段时间的事,他心里既是愤怒,又是心疼。


    可那时候,江云苓已经离开了,爹对他说,苓哥儿去平遥府寻他那未婚夫婿了。


    想到这里,徐景和垂下眸,心下不免黯然,他总是晚了一步。


    闻言,江云苓也有些意外,当初爹娘病逝时,孙氏和他二叔三叔如何在他爹娘的灵位前逼迫他的事儿还历历在目。


    若不是他当场就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又防备着,提前请了梁公差带了些衙役来到家里把人吓唬了一番,那日说不上真要被他们得逞了,但他却不知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儿。


    不过想想也是,他那个二堂兄江禾生,早是出了名的烂人一个,会沾上赌瘾,欠下赌坊的钱也是不足为奇,难怪他那好二婶儿当初听见自己已有了婚约,还拿出婚书来时,脸色一下变得那样难看。


    如今想来,他们两家人,分明是一个算计接手阿爹留下来的那点家产,另一个则打着把他卖了拿钱的主意,可当真是好算计。


    徐景和观察了一下江云苓脸上的神色,见他并没有伤心之色,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如今,你阿奶因家里接连出事儿而一病不起,家里也乱成一团,听说你二婶儿和三婶儿在家天天吵架,狗咬狗,打成一团,没人去伺候孙氏,村里人也不待见他们。”


    “上回你们村里有人到医馆里来瞧病,我听他们说,孙氏如今已经命不久矣了。”


    曾经欺辱过他的一家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江云苓心里自然是解气的,然而解气之后,更多的则是怅然。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也到了平遥来,也有了自己生活,那一家子以后过得如何,都与他无关了,也不会再对他现如今的日子产生任何影响。


    对他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今,和往后的日子。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从霍青身上学到的。


    一想到霍青,江云苓忍不住勾了勾唇,再看向徐景和时眼里也有着释然:“谢谢告诉我这样的消息,徐大哥。不过我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日子,那一家子怎么样,我也不关心了。这些事儿,以后都不必再告诉我了。”


    连曾经被这样伤害过的事都可以放下了吗?徐景和失落的同时,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心里百感交集。


    原本来时见苓哥儿因为洗衣裳而被冻得通红的手,还有他身上的粗衣麻布,徐景和还以为他过得不好。


    从前在兴宁镇时,江叔江姨那样疼他,即便江家还算不得小富之家,江叔也是舍不得让苓哥儿做这样的活儿的。


    然而如今再看,他脸上的笑容分明,眼底也有着对过去的苦痛的释然。这些,也都是他在平遥生活的这些日子,霍家带给他的吧。


    想到这里,那个让徐景和一直有些回避的事儿,终于也不得不提起。


    徐景和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看向江云苓问道:“苓哥儿,你如今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闻言,江云苓笑了一下:“好啊,我如今在霍家生活真的很好。徐大哥,你不必担心,也请你转告徐叔,不必替我操心。”


    他看向徐景和,一双眼睛干净又透亮,认真道:“我如今又有了新的家人,他们都待我很好,虽说在村里过日子和以前在镇上不一样,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他眼中的笑意不似作假,让徐景和看的心里头泛起一阵酸涩,声音也沙哑了几分:“你的,夫君,他待你也好吗?”


    爹和他说过,江云苓这次过来,是凭着江姨早些年给他定下的那门亲事,那纸婚书,过来寻他的未婚夫的。


    这事儿,连他爹都是最近才知道的,更别提徐景和当初听闻时心里有多惊讶了。


    江家一家人自江云苓八岁时才搬到镇上,因江父和他的父亲都是康和堂的坐堂大夫,因而两家人也开始有了来往,后来关系越来越亲密。


    徐景和自小便和江云苓一块儿长大,他比小哥儿大一岁,而自从他十四岁开始,最初懂得情事以后,他便知道,自己喜欢江云苓,只不过那时两人都还小。


    家里爹娘也都知道他的心思,也都很喜欢江云苓,他爹甚至同江叔隐晦的提过几次,要是将来能成亲家,亲上加亲就好了,不过都被江叔装作糊涂,将事情带了过去。


    那时,他和爹都以为,是江叔和江姨舍不得让苓哥儿那么早就嫁出去,还想留他在家再多几年。


    谁知,半道上不然出来了一个未婚夫,一桩娃娃亲。


    可时隔那么久,又多年未曾联系,谁知道在平遥那边等着小哥儿的会是什么。


    爹同他说,其实当时他也一直在劝苓哥儿留下来,然而苓哥儿离开的心意很坚决,而他当时偏偏又随着他娘去了锦安。


    于是,等他回到嘉陵时,面对的便是这人去楼空的模样,连他爹提起此事都不免要叹息一声:“这大概便是天意吧。”


    最初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徐景和心里实在是难受,也愈发恨孙氏那一家,可再不甘又如何,小哥儿已经走了,他只从爹那儿问了个小哥儿的去处,又趁着这一趟替爹跑商的借口,一路打听了过来。


    其实徐景和也只是想来看看江云苓,看看他的夫君是个怎样的人,看看小哥儿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可刚才在霍家,他只看见了那人的弟弟,苓哥儿的夫君却好似并不在家,徐景和忍了忍,终究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谁知道他这话一说,江云苓却忍不住红了脸,咬了咬唇,摇头道:“我,我还没成亲呢。”


    “你还没成亲?”这下轮到徐景和愣住了,声音一出口几乎变了调。


    他本以为苓哥儿带着婚约而来,又在霍家安定下来,应该是已经与那人成了亲了,谁知小哥儿竟到如今还没成亲吗。


    江云苓耳根微热,在他心里,徐景和是他的玩伴,也是他的兄长,是他看来非常亲近的人。对着徐景和,他自然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便将自己来霍家发生的事儿,他和霍青如今在人前的关系,磕磕巴巴的说给徐景和听。


    徐景和听的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感叹这个乡下的汉子的人品还是该感叹小哥儿的运气好。


    心里惊诧的同时,又忍不住燃起一丝希望来。


    如果苓哥儿还没成亲的话


    徐景和看着江云苓,一双温和的眸子不知不觉的变得深邃起来。


    “苓哥儿,你想跟我回嘉陵吗?”徐景和看着江云苓,认真道。


    闻言,江云苓一愣,抬头看向徐景和,却没说话。


    见他沉默,徐景和不仅有些着急起来,上前一步,想去握住他的手,最后到底还是念着身份有别,止住了,却急切道:“如今你阿奶他们已经不会再对你构成威胁了,你即便回了嘉陵,也不会再有人上门打扰你。”


    “你的家在嘉陵,根也在嘉陵,爹娘和我,还有槐花巷里的街坊都念着你呢。至于这几个月收留你的霍家,你也不必担心,我会给他们一笔银子,就当做感谢他们这几个月收留了你。”


    “苓哥儿,跟我回去,好吗?”话说到最后,徐景和的声音越发轻缓。


    江云苓目光微动,沉默着,依旧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他的这些话。


    徐景和心中一喜,正以为事情就要有转机了,却见江云苓忽然笑了一下,而后很轻,却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江云苓笑着道:“徐大哥,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回嘉陵。”


    徐景和的心在这一瞬间沉入谷底,眼中的失落显而易见。


    见状,江云苓笑了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只见霍青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握着他的手却抓的很紧,向来沉毅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惊慌又焦急的神色。


    江云苓一怔,却听霍青抓着他的手道:“不是说好了要给我当夫郎的吗?又和别人议什么亲?”


    第39章 第 39 章 心意


    憋着一口气从家里一路跑过来, 远远的就霍青瞧见山边那颗大槐树下两个人的身影。


    小哥儿一如既往的清秀温和,而站在的他旁边的男人同样容貌出众,清隽的眉目, 一身烟灰色的长袍讲究又干净,一瞧便同他们乡下的泥腿子不一样。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江云苓忽然勾起唇笑了一下。瞧着这一幕,霍青恍然间竟觉得两个人看起来是相配的。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很快回过神来,又暗自咬了咬牙。


    什么配不配的!若这姓徐的当真是个有用的, 当初也不会让小哥儿一个人那么远从嘉陵过来找他了!


    离得太远,他听不清楚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只能听见从风中隐隐约约的飘来的几个模糊的词语, 如“成亲”, “夫君”, “回嘉陵”什么的。


    又想起霍文说的, 姓徐的对苓哥儿有意, 苓哥儿不知会不会同他走。


    霍青的心先是一紧, 而后又是一空。几句模糊的话语已经足够他的脑中拼出许多场景来。


    苓哥儿是在同他议亲吗?他会跟着姓徐的离开吗?


    想到这儿,霍青便忍不住焦躁起来, 醋意翻涌的同时,他心里又多了几分不甘和委屈。


    可明明,小哥儿同他是有婚约的。


    各种情绪上头时,霍青已经全然忘了当初明明是他先对小哥儿说这门亲事作废, 日后有机会再另行给他相看的, 关于手里银钱的顾虑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苓哥儿是他还没过门的夫郎,怎能跟着旁人走。


    想到这儿, 霍青脚下的步子奔的更疾,生怕跑的慢一步便迟了。


    终于来到近前,他一把便攥住了小哥儿的手。


    霍青:“不是说好要给我当夫郎的吗?又和别人议什么亲?”


    ——


    和煦的春风拂过林间,树叶也发出了柔和的“沙沙沙”的声音。


    几只山雀收拢翅膀落在老槐树的树枝上,先是用尖尖的喙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羽毛,而后歪了歪头,看着树底下不说话的三个人,漆黑的豆豆眼里仿佛能看出其中的疑惑。


    对于霍青的忽然出现,江云苓和徐景和都显得十分意外。


    两个人一时都愣住了,而等反应过来霍青说了什么以后,江云苓一张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知道他是误会了,又到底是个小哥儿,脸皮薄,于是江云苓红着脸,被霍青握住的手腕微微挣了一下,讷讷道:“霍大哥,你误会了,先放开我。”


    然而霍青却没有放手,反而将他握的更紧了些。


    他也没有去看徐景和,只看着面前的小哥儿,心里的情意再也藏不住,胸口还有微喘,却直接又认真道:“苓哥儿,我喜欢你,想娶你做我的夫郎,以后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不要走。”


    乡下的汉子,娶妻生子都是为了过日子,每天地里的活儿都干不完了,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去想情情爱爱的事儿。


    霍青也是如此,他生于乡野,长于乡野,书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情话他不会说,有的只是对自己心里最简单又直白的宣告。


    两人之间本就只隔着一张窗户纸,如今这层窗户纸被霍青这样直白的捅破,江云苓心里升起欢喜的同时,脸也更红了,连一双白玉般的耳朵都染上了一抹霞色,眼睫直颤。


    而另一边,徐景和先是被霍青一番话震了一下,回过神以后上下打量了霍青几眼,又去看江云苓。


    然而这一看,他的眼中不禁划过一抹黯然。


    只这一眼,便足够叫他明白苓哥儿的心意了。


    两个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反应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对着自己时,苓哥儿虽然也高兴,但是那是如见兄长一般的开心和自在,而霍青来了以后,苓哥儿的脸却一下就红了,从他眼里露出的那抹羞涩和娇怯之色,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知道,苓哥儿的心里是有这个男人的。


    那头,霍青不愿放手,江云苓咬了咬唇,看向徐景和:“徐大哥,不如,不如你今日先回县城去?等过两日,我再”


    话还没说完,便见徐景和点了点头,语气间难掩失落,却道:“我明白。苓哥儿,今日我便先回去了,我还要再县城里多住个十来日,等过几日,我再来村里看你。”


    知道江云苓和霍青还有话要说,也明白小哥儿的心里已经有人了,徐景和心中虽然酸涩,却也尊重并维持着体面,同江云苓道了一声,而后便失落的离开。


    直到看着徐景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头,霍青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种危机暂时过去之感,然而一转头,却见小哥儿正看着他。


    虽然今年已经二十了,村里同他那么大的汉子大多都已经当爹了,然而情这一字于霍青而言却是初尝。


    方才他对小哥儿说的那些话是在徐景和的刺激下自然而然的吐露,而这会人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霍青又有些无措起来。


    头一次这样直白的向人坦陈心意,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耳朵也有些微红,幸而有古铜色的皮肤替他遮掩了几分。


    张了张唇,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有点恼恨这张笨拙的嘴,心里闷闷的。


    他不出声,江云苓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脸通红,一颗心砰砰直跳。


    两个人就这么傻愣愣的干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江云苓先打破沉默。


    抿了抿唇,江云苓道:“你先前不是说,我们的婚事作废,还要替我相看别的亲事的吗?”


    闻言,霍青眉心一拧,心里更是闷的厉害。明明是他之前亲口说过的话,如今却变得刺耳起来,于是他下意识便反驳道:“我错了,之前说的那些都不作数。”


    明明是强势的言语,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却反而有些孩子气,这让原本还有些羞赧的江云苓一下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霍青的心竟也奇迹般的松了不少。


    攥紧在身侧的拳头放松了些,霍青定了定神,闭上眼睛深吐出一口气,这才重新看向江云苓,眉目间写满了认真:“苓哥儿,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也想娶你做我的夫郎。”


    “这些话,其实我前些日子就想和你说了,只是我总想着家里的银钱还不够,若是给家里添了骡子,又怕不够银子成亲,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说到如今家里的境况,霍青到底有些窘迫,于是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却还是道:“虽然如今家里的日子还算不得太好。可我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将来我也会好好干活,必不会委屈了你,你愿意留下来吗?”


    话落,霍青便有些忐忑的看向江云苓。


    他其实能够感觉到,小哥儿对他应当是有些情意的,那根时常插在他发间的梅花木簪,那盏被他挂在床头的兔儿灯……


    只是所有的这些,在自他故乡而来的他的青梅竹马的徐景和面前,他又有些没有把握了。


    长那么大头一次说了那么长的情话,霍青不免有些局促,手心里也微微渗出些汗来,连古铜色的皮肤都遮不住他耳朵的红意。


    那一头,江云苓也被霍青的话闹了个大红脸。


    心下感动的同时,心里的困惑也随之解开。原来霍青并非不喜欢他,只是一直因手中的银钱不足,才不敢说而已。


    虽仍有些害羞,但江云苓本身并不是怯懦的人。


    眼睫颤了颤,他也认真的回应道:“没有要走,也从没想过回嘉陵去。”


    顿了顿,他又红着脸看向霍清,小声道:“我也很喜欢你,愿意给你做夫郎。”


    终于得了一个答案,霍青心里的大石豁然落地,脸上也止不住的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他原就长的不差,在村里来说更可称的上是一句俊朗的,如今一双星目勾起,看起来竟好似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心意得到了回应,霍青心里实在是高兴,又不知如何表达,竟忽然上前一把将江云苓抱起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江云苓心里也高兴,然而还是被霍青这忽如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手下意识的抱住了霍青的脖子。


    “快放我下来!”


    耳边听到山上传来人讲话的声音,且越来越近,江云苓羞的满脸通红,连忙拍了下霍青的肩膀道。


    霍青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这样确实有些失礼,连忙将人放下,也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心意相通,彼此之间又是未婚夫夫的关系,但到底还没成亲,这又是在外头,大白天的,叫人看见,难免会落闲话。


    他一个汉子还好说,但是对江云苓的名声不好。


    就在他将人放下没多久,山里果然转出来两个人,是家住村口的张贵平和他女人陈香兰。


    两口子上山打柴回来,刚下到山脚便见霍青和江云苓说话。


    两口子都是性子敦厚老实的人,见状也没多想。


    虽说时下讲究避嫌,但这两人不是表兄弟吗。而且这大白天的,真要做什么也不会往山脚下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来。


    都是住一个村里的,平日里也没什么嫌隙,张贵平见着霍青还同他打了声招呼。


    “青子,和苓哥儿在这儿说话呢!”


    霍青也笑着应了一声,随口扯了个谎,道:“平叔!这不是想吃槐花鸡蛋了!所以来老槐树这儿看看能打槐花了没。”


    闻言,张贵平点了点头,三月正开槐花的时候,更是没多想了,闲话两句两口子便挑着柴回家了。


    待两人走后,霍青才看向江云苓,正好江云苓也朝霍青看去,脸颊红红的,道:“我们也回家吧。”


    “嗯。”霍青也笑着点了点头。


    清风拂过山岗,吹散了天边的白云,掠过路边开着白色小花的鹅肠草,带来一阵温柔。


    四目相对间,两人的眼中尽是诉不清的情意。


    第40章 第 40 章 议亲


    夕阳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了橘红色。


    傍晚时分, 村里好些人家这会子已经在做饭了,淡淡的炊烟从屋顶缓缓升起,田野里, 温顺的老黄牛吃饱了青草,正甩着尾巴,悠哉悠哉的跟在农户的身后往家走。


    霍青和江云苓从山边回来时,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院子门口的门槛上的愁眉苦脸的霍文, 狗崽就趴在他的旁边,一人一狗竟显得有些呆。


    这一幕让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边, 狗崽听见了动静从地上爬起来,冲这边“汪汪”的叫了两声, 于是霍文也看了过来。


    “大哥!苓哥哥!”霍文连忙站了起来, “你们回来啦!”


    话落, 他又止不住的朝两人的身后看了一眼, 确认没有别人了, 这才看向霍青, 语气里带了几分试探和希冀:“大哥?”


    见状, 江云苓的脸一红,对霍青道:“霍大哥, 我,我先去做饭了。”而后便往灶房走。


    瞧着小哥儿匆忙的背影,霍青一笑,而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道:“回屋再说。”


    ——


    灶房里。


    心意互通让江云苓的心直到现在仍未完全平静, 只是再怎么高兴,这饭还是要吃的。折腾一番,如今都已经快到酉时了, 总不能让三个人一块饿肚子。


    拍了拍还有些发热的脸,江云苓从灶房水缸里舀了瓢水洗手,开始准备做饭。


    他今日心里高兴,原本是想做几道好吃的,可惜天色已经有些迟了,而且家里也没有什么菜了,于是江云苓也只能作罢。


    在灶房里转了一圈,江云苓决定今晚烧一道荠菜豆腐羹。早起时他去邻村买了一块豆腐回来,这会儿不似冬天,豆腐不能久放,正好现下给做了,再切几片腊肉和蒜苗辣子炒一炒,既简单,味道也是不错的。


    这荠菜还是他前几天上山挖野菜拿去集子上卖的时候给家里留下来的一些,因已经收拾过一遍了,这会只要再简单的过过水,把叶子和茎杆儿里的细沙洗干净就成。


    灶底添上柴把火烧旺,锅里的水不一会就烧开了,江云苓先把荠菜倒进去简单的焯了一遍水。


    这个时节的荠菜本就鲜嫩,焯过一遍水后叶子的颜色虽然变得深了一些,看着却还是让人觉得舒坦。


    焯过水的荠菜捞起来,再过一遍凉水然后攥干水分。一大盆荠菜,用手一攥便只剩下一小团了。


    江云苓拿了刀来把荠菜切成细细的备用,豆腐也切成块,再找了个碗来,往碗里磕了个鸡蛋搅散。


    等他这边的菜都备好了,另一口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把切碎的荠菜末和豆腐先后下进热水里,撒点盐调味,再倒一点水和红薯粉调的芡汁。


    锅里的荠菜汤很快便成了浓稠黏糊的羮的模样,这时再把搅好的鸡蛋淋上去。蛋液入锅以后很快变成了金黄色蛋花,出锅前倒一两滴香油。


    如此,一盆荠菜豆腐鸡蛋羹便做好了。


    做好的汤羹颜色翠绿,豆腐雪白,还有金黄的蛋花点缀其中,正冒着热乎气,光是这样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了。


    只有两道菜,没多久就做好了。


    江云苓端着菜出来的时候,兄弟俩正好也从屋里说完话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霍文说的,只见霍文出来以后眉目间的愁苦一扫而空,整个人看起来兴高采烈的。


    见他手上端了个汤盆,霍青连忙上前接了过来,道:“我来,小心烫。”


    其实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然而不知是不是心态变了的原因,江云苓的耳根竟有些微红,忍不住抬头看了霍青一眼,却见霍青一双眼睛也正看着他。


    视线相触间,虽然没说什么,眼里的笑意却十分明显。


    江云苓抿了抿唇,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也是高兴的,由着他接过了滚烫的汤盆,自己又会回了灶房去把馒头捡出来。


    这一顿晚饭的滋味自不必说了。荠菜豆腐羮味道虽清淡,却十分鲜美,绿白黄色彩交织着,一碗里盛的是这个春天的味道,蒜苗炒腊肉,腊肉油汪汪的,夹在馒头里一起吃,腊肉的油脂搭配着暄软的馒头,层次分明,味道好极了。


    也不知是因为饭菜做的好,还是一家子心情都好的缘故,一顿饭,让三个人都吃的分外饱足。


    饭后,霍青放下碗,看了江云苓一眼,而后道:“明日,我便去找大伯娘。”


    闻言,江云苓正在收碗筷的动作一顿,颊边升起两坨红云。


    他自然知道霍青在说些什么,他是要去找大伯娘,商量着办他们两个人的亲事的。


    在两人互通心意以后,方才回来的路上,霍青便和他说了这事儿,说虽然他们已经定过亲,但娶亲的事儿,该有的礼数还是得一样样来。请媒婆,下聘,该有的聘礼村里旁的姑娘哥儿嫁娶时有的东西,必不会少了,也绝不会委屈了他。


    江云苓听后心里既感动,又觉得这些事儿也不必着急。


    之前他只是一直不能确定霍青对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如今一切落定,又知道他心里一直是有打算的,只是因手里的银钱不足才不敢提,他又觉得着亲事其实也用不着那样着急着办了。


    在成亲与买骡子之间,他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霍青能赶紧把骡子买回来。


    春日里雨水多,尤其前些日子刚化雪的时候,地面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泥泞不堪的,板车的轮子滚上去也沾上了沉重的烂泥。板车上装着一头猪,本来就沉,每每看到霍青推着板车,走一段路就要用树枝把鞋底和板车轱辘上的泥刮一遍,他便觉得心酸不已,也舍不得他这样辛苦。


    这样的话他也同霍青说过,然而霍青却摇了摇头。


    徐景和的出现彻底刺激到了霍青,如今他再想起自己先前想着的那些先攒钱买骡子再攒钱成亲的念头,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蠢透了。


    骡子晚几个月买也无妨,夫郎必须得先娶回家。小哥儿那样好,再想想大伯娘,二姐,徐景和一个个都打着同他抢夫郎的主意,必须得早日把人娶回家才能安心。


    江云苓说不过他,只能点了点头,如今又听他说明天就要去找大伯娘说这事儿,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心里却也觉得甜甜的。


    睫毛颤了颤,江云苓红着脸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霍文也知道他大哥在说什么,大哥都同他说了。


    想到徐景和走了,家里也可能马上就要办喜事,苓哥儿马上就要成为他真正的哥么了,他心里便止不住的高兴。


    ——


    入夜。


    月色如水,透过纸窗,在屋里洒下一片清凌凌的光。


    山脚霍家的院子里,三个人因为高兴,都在各自的屋里翻腾了好半宿,直到月移西沉,虫鸣声渐伏,这才逐渐睡去。


    ——


    翌日,霍青从镇上收摊回来以后,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便往大伯娘家里去了。


    他上门的时候,霍启和霍铁山都不在,趁着春忙还没开始,两人到镇上码头找活儿干去了,整点家用,家里只有女眷和哥儿在。


    李氏原本正端着碗喝水,听完霍青的话以后,连手里的碗都差点给摔了,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啥!”李氏“嚯”的一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蓦的瞪大了,看着霍青,高声道:“青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你说苓哥儿是你的啥?”


    面对大伯娘忽然拔高的音量,霍青摸了摸鼻子,心里知道这事儿自己确实理亏,只能小声的又把这些事儿原原本本的同大伯娘说了一遍。


    “好!好啊!你个臭小子!”终于把整件事情了解清楚的李氏气的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忍不住,往霍青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这么大的事儿,你就瞒了我那么久!”


    “外人也就罢了,我可是你亲伯娘,你这是防着我呢!”


    一想到当初她还反复的问了霍青几遍,霍青却只说苓哥儿是他娘家的表弟,李氏就来气。就是因他当时说的那么有模有样的,她才从没往别处想。


    合着原来是霍铁风和赵湘宜在世时替他定下的娃娃亲,要早知道两人还有这一层关系,她早就按着头让两人成亲了,如今这事儿弄得,她还叫长芝私下里也给苓哥儿留着心,给他说户好人家。


    幸亏这事儿她也只是私底下里自己先看着,没露什么口风,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李氏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又用手戳了两下霍青的脑袋。林氏也有些意外,虽说她心里早觉得青子和苓哥儿挺配的,却也没想过原来这里头藏着那么大的事儿。


    至于霍长宁,他早就已经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处了那么长时间的苓哥哥竟要变成他的哥么了。


    见婆母还在气头上,林氏忙上前给李氏抚着心口替她顺气,又见霍青站在一旁心虚的模样,于是林氏笑了下,替霍青说道了两句:“哎呀,瞧这事儿弄得。”


    林氏笑道:“娘,要我说,您也不必生气了,这事儿是好事儿啊。”


    “过年时您不是还念叨着苓哥儿和大青的婚事吗,这下可好了,也不必再操心了,原来二叔和二婶儿去世前都给定好了。苓哥儿性子和顺贤惠,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我瞧着好的很,和大青一起过日子,将来啊,定是极好的。”


    见林氏帮自己说话,霍青感激的看了林氏一眼,忙也跟着应了一句:“是啊,伯娘,苓哥儿性子极好。”


    闻言,李氏忍不住瞪了霍青一眼,“用得着你说,苓哥儿自然是个好的。”


    最初的惊讶已经过去了,李氏一口气喘匀过来后,心里其实也觉得这事儿挺好的。


    是苓哥儿好啊,青子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若是苓哥儿能嫁进自己家来,那可真真是放心了,且两个孩子相处了这么一阵,这互相之间的情分也非比从前,比起村里大多数姑娘哥儿嫁人之前最多只同汉子相看过一面的那些不知强出去多少,以后成了亲也不必担心日子过不下来了。


    她心里这样想,可眼下看着霍青还是觉得不顺眼,于是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你算是捡着大便宜了。”


    霍青笑笑,没说话,又见他大伯娘这会看起来气消下来一些,于是厚着脸皮凑上去哄了李氏几句,而后才问道:“伯娘,那你看我和苓哥儿这亲事。”


    他和苓哥儿的爹娘都不在了,下聘的事儿有媒婆,但整个婚事最好还是有一位长辈在一边帮着指点操持一下才能放心,如此,他只能来求大伯娘。


    闻言,李氏没好气的斜了霍青一眼,道:“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然而她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两人的婚事,李氏还是十分上心的。


    叹了口气,李氏想了想,对霍青道:“算了,之前的事儿你都干了,我也就不说你了,只是这成亲得好好办,虽是娃娃亲,但这该有的咱还是得按照礼数来,苓哥儿是个好哥儿,你可莫要委屈了人家。”


    霍青听了点了点头,正色道:“伯娘,我也是这个意思。”


    见他心里都有成算了,李氏也放心了些,又道:“下聘的事儿还得请媒婆。”


    娃娃亲和村里一般的亲事不太一样,有些事情她也不是完全清楚,再说到时下聘,合八字,选日子什么的,都得有媒人在中间牵线。


    李氏想了想,然后对霍青说:“等下你就和我到上河村去一趟,咱们请金花婶儿来说媒。”


    这十里八村的媒婆其实不少,譬如之前上门来想给霍青说过媒的王秋莲,但她干的却是专门给镇上有钱老爷暗地里保媒牵线的事儿,名声早就臭了,而这金花婶子则不同。


    金花婶儿名叫钱金花,早些年在各村里奔走替人做媒,为人是个实心肠,也从不做那些吹嘘骗人的事儿。经她手上做的媒,夫妻或是夫夫间的日子多大多都过得和顺美满,在名声很好。


    前些年霍长芝的亲事就是钱金花给牵的线,李氏很是满意,然而钱金花年纪大了,这一两年也很少再给人保媒了。


    不过李氏和钱金花的夫家往上数还是有些亲戚外道在的,钱金花的男人就姓李,客气点,李氏得喊一声叔,所以李氏去请,应该能请得动钱金花。


    霍青点头说好。


    李氏转而又让霍青去的时候把早前写的婚书也带上,还问他如今手里有多少银钱,婚事打算怎么办。


    霍青道:“伯娘放心,我如今手里的银钱是够的,之前本想攒着先给家里买头骡子,如今想想,还是先成亲。至于该下的聘礼,还有后头的喜宴,村里人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不从简。”


    听说霍青一开始还想先攒钱买骡子再成亲,李氏提着耳朵又把霍青数落了一顿,说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轻重都不会分。


    霍青都老老实实的听着,也不敢反驳。


    李氏念叨了半天,见霍青态度老实也不吭声,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觉得没意思,于是挥了挥手,对霍青道:“行了行了,赶紧的吧。回家把婚书带上,带上银子,再割两斤肉,跟我一起去上河村。”


    按照这十里八乡的规矩,请媒婆说亲,一般要给一百五十文的媒人礼,外加一包点心和一吊肉,不过他们去的急,点心是没有的,那就割两斤肉,肥油厚一些的,也就能补上了。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回家拿钱割肉去了。


    李氏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又对林氏交代道:“穗娘,我先跟大青去上河村,你一会儿有空了也往大青家里去一趟,陪苓哥儿说说话,顺便也同他提两句,虽说如今日子还没定,一些婚前要准备的东西也该准备起来了。”


    涉及到成亲的事儿,哪儿是那么简单的,村里好些人家都是提前半年就准备起来的。


    从婚前的相看,再到议亲,合八字,纳彩,到最后定下日子成亲,就这一套规矩走下来,最少也得几个月的功夫,而姑娘哥儿自从定下亲事以后也要开始准备着手给自己绣嫁衣,还要给男方做一套衣服和鞋子,时间紧张的很。


    霍青和江云苓的爹娘都不在了,李氏将他们看的跟自己的孩子一般,既是婆家人,又是娘家人,得操两份心。而霍青这臭小子竟然到现如今才把这事儿告诉他。


    想到这儿李氏便又来了气,然而气归气,成亲的事儿还是得抓紧办。


    幸而青子和苓哥儿这是自小就定下的娃娃亲,有了婚书,她估摸着前头从相看到合八字的过程都能省去,直接从纳彩开始,定下日子就能成亲了,倒是省下不少功夫。


    就是到时挑日子的时候的留着点儿心,要是她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谁叫这俩孩子,还没成婚呢,却在一个屋檐底下住好几个月了。


    原先是因着村里人都以为他俩是表兄弟的身份,苓哥儿又是家里遭了难来投亲的,等回头他俩的亲事传出来,村里肯定少不了有说闲话。


    好在两人之前在外人面前一直以表兄弟的关系相称,也一直守着礼,到时要是有人说闲话,她也有话能说回去。


    林氏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了,娘。我一会儿就过去。”


    李氏也点了点了头,儿媳的性子是个温柔稳重的,苓哥儿那边的事儿,交给她看着她也放心,还得寻个空去和长芝说一声,让她那头也不必再给两人相看人家了。


    她这头正想着,那边,霍青已经提着割好的肉回来了,于是李氏便和他一块去了上河村。


    到了钱金花家,钱金花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年纪大了,有时在家坐的久了觉得身子僵硬的很,春日里天气偶尔乍暖还寒的,于是便搬了张小凳出来院里坐坐,顺便做点针线活儿。


    见着李氏和霍青进门,她眯起眼睛笑了一声:“呦,月琴来啦!”


    “欸。”李氏应了一声,也笑着上前,亲近的喊道:“婶儿,在家呢。”霍青也跟着喊了声“金花婶儿。”


    “在啊,这不是晒会暖,顺便做点针线活儿。”钱金花捶了捶腿,从小凳上站了起来,又看了眼霍青,乐了:“月琴,这你家大侄子吧。小伙子,体格不错呀!说上亲了没?”


    钱金花给人做了那么多年的媒,早就习惯了,看着年轻模样俊的,不管是小伙子还是姑娘哥儿都想问一句。


    哪知李氏听了这话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上前扶着钱金花的手道:“这不是巧了,婶儿,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请婶儿给我这大侄子做桩媒的。”


    她一边说,一边随着钱金花往屋里走,霍青也提着肉跟在后头。


    三人到了屋里坐下,钱金花听了李氏说了来意,又听李氏听说了霍青和江云苓的情况,自然也听懂了李氏那些隐晦的和她提的意思。


    是想请她到时等亲事说开以后,在人前也帮着多说两句,就说两个孩子的婚事早已请她托媒,又有婚书为证,不算私相授受。


    李氏一家钱金花是知道的,当年霍长芝还是她给说的媒呢,霍青她也清楚,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又接过婚书仔细瞧了瞧,便应下了。


    娃娃亲比一般的说亲简单一些,再加上这事儿不需要她做什么,两个孩子私下都说好了,她只是做个中间人,还能挣个媒人钱,何乐而不为。于是,她收下了霍青的媒人礼和肉,应下过两日便去杨溪村走一趟。


    ——


    那一头。


    在李氏和霍青到上河村请媒婆时,林氏也带着小雪和霍长宁往霍青家去一趟。


    “阿嫂,长宁。”江云苓开的门,见了他们叫了一声,紧接着又笑着弯腰摸了摸小雪滑嫩嫩的脸蛋,对他们道:“进来坐啊。”


    几人一块往屋里走,林氏忍不住打趣他:“第一次见面你便管我叫阿嫂,那时我还以为你是随着青子和小文叫的,没想到竟是真的,只怕再过一段时日,我们就真要成妯娌了吧。”


    闻言,江云苓的脸一下就红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讷讷的喊了一声:“阿嫂”


    “呦,还不好意思了。”见他连耳根子都烧红了,羞涩的模样,林氏更是笑了。


    霍长宁耐不住性子,从后头窜了上来:“苓哥哥,你可真不够意思,这么长的时间了,你连一句都不对我说。”


    他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呢,他在村里玩的好的哥儿怎么转眼就要成了他的哥么了呢。


    江云苓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长宁,那时,那时连我自己都还不能确定呢。”


    霍长宁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不可置信,其实想想,让苓哥哥来当他的哥么还好呢,这样苓哥哥也不必离开霍家了,什么时候想见便能见得到,大青哥人那么好一定也会待苓哥哥好的。


    三人说了会子的话,林氏喝了口茶,对江云苓道:“大青急着要成亲,娘和大青便去上河村找媒婆去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媒婆就要上门来下聘了。”


    “嗯。我知道的。”江云苓耳朵红红的,闻言点了点头,方才霍青出门前已经同他说过这事儿了。


    见状,林氏又笑道:“虽说如今媒婆还没正式上门,不过我瞧着娘和大青着急的那个模样,你俩的婚期怕是也定的近,娘让我来同你说一声,一些该准备的东西,咱们也该着手准备起来了。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成一次亲,里外里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这也是林氏这一趟来家里主要的来意:“别的东西都不急,眼下啊,最主要的是得把你的喜服给先绣起来,喜布是大青准备的,作为下聘时的聘礼,绣这个费时间,拿到布以后你就该绣起来了。”


    “还有,按照咱们这边的习惯,哥儿成亲前还得给相公做一双布鞋,除此之外,还要绣两个鸳鸯枕套”


    林氏惯来心思细,东西交代的也十分细致。江云苓不懂这些,原本这些事儿本该是他娘交代给他的,如今他娘已经不在了,于是林氏说起这些时,江云苓虽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听的很认真,将她交代的事儿一一记下。


    到了快傍晚时,霍青也回来了,对他说媒婆那边已经说好了,过两日就会到家里来下聘,而他自己也得趁这两天赶紧把要下聘的聘礼都提前备好才行。


    方才回来时大伯娘同他交代了一大堆。什么肉、糕点、酒、还有新婚穿的红布,这些都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便要看汉子对新夫郎的心意了。对新夫郎看的重的,有的还会提一对鸡鸭,除了红布还会另扯一匹布来给新夫郎做衣裳。


    不过霍青和江云苓他们同村里寻常人家不一样,一般的汉子买这些基本都是提上姑娘哥儿的娘家,给娘家人的礼,可江云苓如今已经没有娘家了。


    像是酒肉、糕点这些东西,霍青买来,江云苓收下,但成婚以后,还是他们俩在用,左手交右手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李氏的意思是,不如把这些东西换成其他家里更实用的东西。


    像是新的棉被,成婚了,新房里肯定要新打一些家具,木头箱笼、桌椅,梳妆匣这些,不比去买鸡鸭肉蛋的好,家里也不缺这口吃的。


    李氏还特地交代他,准备聘礼时可以多问问江云苓的意见,不要自己闷头干,霍青自然应下了。


    回到家以后,他把这些事儿都同江云苓一说,江云苓也觉得李氏说的有道理。


    不过不论如何,两人这亲事就几乎算是定下了,无论是江云苓还是霍青,心里都很是高兴,平日里无论做什么眉梢眼角都全是笑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