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冬至


    王家这一辈还在的老人里, 王敬儒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了,今年已经六十有八了,比村里好些老人年纪都长, 辈分也大,便是陆明远也得叫他一声叔公。


    王田正一家如此德行,便是在王氏家族内也十分不招人待见,尤其是那些和他稍沾亲带故些的, 哪家给他家祸害过一遍。


    今日来摸个瓜,明天来借一吊钱, 只有借,从来就没有还的时候, 还不敢说, 生怕招惹上王金宝和他身后的那些小混混, 早就惹得天怒人怨。


    如今听霍青和霍文这么一说, 又听说王金宝在城里的靠山也倒台了, 顿时咂摸过味儿来。


    于是, 王敬儒和王家的人一商量过后, 对陆明远点了点头:“村长,把王田正一家赶出村里, 我们王家没有意见。”


    话落,他又对村里其他的人道:“另外,也请大家伙做个见证,今日, 我们王家要把王田正一家从族谱上分出去, 以后他们一家就不再是我们王家的子孙,在外头过成什么样也跟我们姓王的没了关系!”


    有王家的人立刻便跑回家去取族谱。


    刘氏一看不对,请村长来是给主持公道的, 怎么闹着闹着还要把他们从族谱上勾了,还要把他们一家从村里赶出去,当即便哭闹起来,王田正也不服,梗着脖子骂道:“我不服!凭什么把我们一家子从族谱上分出去!”


    然而他俩说的话没有人听,去族谱的人很快便捧了族谱回来,王静儒拿了笔,当着众人的面把王田正,刘氏和王金宝的名字销了。


    刘氏一开始还想上手去争抢,被人拦下,哭闹几声就开始撒起泼来,先是咒骂王敬儒糟老头子老不死的,而后又骂起江云苓来,被后赶来的李氏一巴掌扇在脸上。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老泼妇,你家王金宝把我家苓哥儿伤成这样你还敢说话!”李氏双手往腰上一插,叫骂起来:“老娘今天先撕了你这层老臊皮!”


    霍青几人都是汉子,对女人到底顾忌几分,她却是没什么好顾忌的。


    刘氏挨了一巴掌,先是懵了,反应过来以后尖叫一声,两个人厮打起来。


    然而任由王田正和刘氏如何撒泼哭闹,他们一家子还是被人给赶出了村里。至于田地,本来就是村里分的,他们一家子在村里住了这么些年,手里没攒下一点钱,没买地,所以也没什么好攀扯的。


    刘氏气不过,一开始还跑到村口叫骂了几天,后来叫人泼了一身的粪水,也不敢再来了,而王金宝那日被霍青和霍启打断了肋骨,脚也打断了一根。


    刘氏手里又没多少钱,等好不容易攒够钱请了大夫来看时已经耽误了,一条腿瘸了。


    刘氏一家子日子过得如何无人关心,将他们赶走以后,村里人只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出门时脸上的笑都多了,都觉得霍青这事儿做得好。


    ——


    将刘氏一家赶走以后,村里的日子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王金宝的事儿多少还是对江云苓造成了点影响,偶尔私下里也会有那么一两句闲话冒出来,然而也并不多。


    除了几个爱嚼舌根的妇人和夫郎,杨溪村里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淳朴的,且有刘氏那事儿在前,他们这些日子都收敛着呢。于是日子久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加上这马上就要到年节下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哪儿有那么多功夫去说别家的长短。


    江云苓自打受伤以后便被众人要求在家好好休息,一开始霍青还担心他白日受了惊,晚上会发烧或是做恶梦,于是当天夜里霍长宁还留在家里陪他睡了一夜,不想后来瞧着倒好。


    几天过去,他既没发烧,心情好似也没怎么受到影响,于是,一家人也慢慢放下心来,不过霍青还是让他在家多休息,霍长宁也每天都会到家里来,陪着江云苓聊聊天。


    对此,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


    他身上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真的不是很严重。草药郎中也来看过了,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最多十来天也就好了,就是伤在膝盖上,平日里多少有点不方便,不过无论是霍青还是霍文都将他看得紧。


    他心里觉得温暖,也就听他们的嘱咐。


    不过当真在家闲着没事儿做,他也觉得闷得慌,别的活儿不叫他干,做点针线活还是可以的。


    和朱老板那边并没有定下契约一个月必须要送去多少,但他要是能多做几条出来自然也就能多换钱。


    一天别的事儿不用干,只做点针线活儿,于是,短短几天,他便又做了四条小方帕和一个荷包出来。


    霍长宁帮他跑了一趟拿到城里去卖,一共换得了一百零五文。


    江云苓接了钱,笑的眉眼弯弯的。


    这下,加上之前他攒下的那些,他手上就有二百多个散碎铜板了,他心里觉得按照这个速度,攒钱好像还是攒的挺快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了,转眼就来到了冬至这一日。


    这几天天气都有些阴阴沉沉的,云层很厚,天也冷,霍青说怕是差不多要下雪了。


    冬至在他们这儿可是个大节,常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家家户户到了这一天都要割点猪肉回家包饺子,好好过个节。


    于是,到了冬至这天,霍青一大早就起来杀了两头猪,一头留在村里,喊大伯和大伯娘帮他卖着,而他自己则推上另一头到镇子上卖,早点卖完了也好早点回家过节。


    霍青已经和李氏他们说好了,今年两家凑在一块一起过冬至,人多也热闹一些。


    霍铁山自然是应下了。


    如霍青想的那样,冬至猪肉果然卖的很好,从一大早就不断有人来,你家一斤,我家两斤的,还有附近两个村子的人也都过来买肉,一头一百八十多斤的大肥猪,还不到巳时就给卖光了。


    霍铁山和李氏眼见霍青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顺,心里十分欣慰,知道霍青这是彻底立起来了,以后他们也可以放心了。


    霍青在城里猪肉也卖的快,还不到午饭时间就回来了,冬至要紧的是晚饭,于是中午一家子随便吃了点,歇过晌午觉,就开始忙碌起晚上的饭食来。


    大伯一家子人全都来了。


    想着今天的天也够冷的,于是李氏便道,干脆晚上弄个暖锅子吃,也省的鸡鸭鱼肉的一道道做那么麻烦了,至于饺子,另外再包几盘吃就是。


    这个想法得到了众人的一致点头,于是,几个女人哥儿便到灶房里忙碌了起来。


    暖锅子虽说比一道道菜的做要简单许多,但洗菜切菜片肉也都是活儿呢。至于霍青和霍启,两兄弟架着驴车到城里买碳火去了。


    吃暖锅,锅子底下烧的是碳,他们乡下人一般家里烧的都是柴火,这一时半会的再去烧炭块也来不及了,还不如去城里买呢,霍启还说要去城里的酒坊打几两酒来,晚上一家人喝个痛快。


    李氏乍一听了骂了霍启一句酒鬼,然而转头却笑着从屋里拿了些钱出来给霍启,还道:“我听说最近李记酒坊新酿出了一种酒,梅子酿的,甜甜的不怎么辣,女人哥儿也能喝,你去打酒的时候也打一点回来,叫咱们也尝尝。”


    霍启接了钱,朗笑着应下了。


    灶房里。


    霍长宁剥下一片大白菜扔进木盆里,想起晚上吃暖锅脸上便笑眯眯的,感叹了一句:“好久没吃过暖锅了,算起来,上次吃还是去年呢。”


    要说起来,暖锅这东西还是四五年前才在他们这儿兴起来的一种吃法。


    吃暖锅还有一套专门的器具,一个大铜炉,底下一个底座连着炉芯,炉芯里烧炭加热,上头一个小烟囱通风,而炉芯上则架上专门的铜锅,锅里加上汤,等汤热了便可以夹了肉片或者青菜涮着吃。


    因吃暖锅得专门卖一个铜炉,还得烧炭,大多数人觉得贵的慌又麻烦,所以一开始暖锅只在皇城那边兴着。


    一直到后来,大宣朝国力愈发强盛,百姓生活安定,兜里有钱了,铜价也下来了,又多了许多走南闯北的商人,暖锅这种吃法才从皇城开始传到各地。


    城里四五年前便开始有人这么吃,然后逐渐流行开来。


    霍启有一次去城里卖东西,见酒楼里有人在吃,那锅子的模样从没见过,不免有些好奇,后来找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叫暖锅。


    回到家,他和家里人一说,一开始李氏觉得这东西贵,一听还得烧炭,加上家里当时也没那么多闲钱,不愿意买。


    一直到三年前,村里有些人家也买上了锅子回来,吃过的人都说好,李氏这才咬牙买了一个。


    买回家以后,一家子迫不及待的试了一次,然后便都爱上这口味道,每年冬天都至少得吃个一两次。


    霍长宁尤其爱吃暖锅子,肉和菜洗好片好装成一盘盘,喜欢吃什么涮什么,再蘸一筷自己挑的蘸汁,那滋味美极了。


    只是这样想着,霍长宁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嘴馋的砸吧着嘴,看向李氏道:“娘,咱们今年冬天多吃几次暖锅子吧,去年我都没吃够。”


    闻言,李氏没好气的瞪了霍长宁一眼,笑骂道:“我能不知道暖锅好吃?可吃一次暖锅,烧炭的钱比买肉还贵,你当咱们家是城里那些有钱的大老爷呢。”


    霍长宁瘪了瘪嘴,可一想,确实也是。


    城里炭卖的可以柴火贵多了,且吃暖锅,怕铜炉凉了,那炭得一直续着,确实不便宜,于是只能作罢。


    霍长宁又看向江云苓,好奇的问道:“苓哥哥,你在嘉陵那边时吃暖锅吗?”


    江云苓正在片肉,而且片的还是牛肉。


    牛肉这东西可不常见,一头耕牛甚至可以算是家里的一个劳动力,哪家买了牛都是要上牲口籍的,一般不会有人杀牛吃,官府也不允许私杀耕牛。


    只有那些快要老死的牛,经官府批准,才可以杀了卖肉,且卖多少都是有登记的,价格更是比一般的猪肉和羊肉贵一些。


    霍青还是今日在城里卖肉时见着有人卖牛肉,又想着今日过节,他最近的肉摊子也算是赚了点钱,这才花钱买了两斤回来。


    这么金贵的东西,自然要好好弄才行。


    江云苓正片下一片薄牛肉放进手边的盘子里,听见霍长宁问他话,笑了下,点了点头:“也吃的,我们家以前就有一个暖锅子,一到冬天时,我爹娘也爱生暖锅吃。”


    那些伤痛的往事都已经慢慢的过去了,如今再提到父母,江云苓心里更多的是怀念,却不会再那么伤感。


    霍长宁又问了他们那边吃暖锅时爱吃什么菜,江云苓捡着几样说了,霍长宁一听,同他们这边也差不多,于是也不再好奇了。


    灶房里女人和哥儿加起来一共有四个人,收拾起肉菜来自然也快得很。


    说起来,今晚备下的肉和菜可不少呢。


    荤腥里,猪肉自不必说,还有牛肉,腊肉,想着今天过节,霍青还杀了一只鸡,大伯娘提了一位尾草鱼来,另外还有一盆凝好的猪血。


    这么多肉,足够所有人吃个饱足。


    跟肉比起来,倒是素菜还逊色一些。


    冬日里新鲜的菜本就没多少,只有大白菜,萝卜,冬笋片,豆腐,江云苓前时在家没事干发了一盆豆芽,此时也端了上来,林氏泡了一些干香覃,江云苓还把之前做的白菜酸菜也捞了一颗起来切成了一碟酸菜,也可以涮着吃。


    堂屋的桌上,暖锅也洗干净摆出来了,只等着霍启和霍青买完炭回来,什么时候想烧上炭火就成。


    萝卜切下来的萝卜缨子和大白菜剥出来的老叶也不会浪费,都剁碎拿去后院喂鸡了,因而后院的母鸡也跟着饱餐一顿,当然,猪和狗崽也没落下。


    过节嘛,连狗崽也得了跟骨头棒子,正窝在它的窝里抱着啃呢。


    暖锅的食材弄好,李氏又开始忙起包饺子的事儿来。


    灶房里“咚咚咚”剁肉的声音响起。这个时候,村里的家家户户也差不多都是这个声音。


    在他们平遥府,冬至别的不说,但饺子是一定得吃的,所以吃暖锅时也用不着别的主食了,吃饺子就成。


    这还是江云苓到了平遥府以后吃的第一顿饺子。饺子他也会包,但是包的没有馄饨那样好,也不像李氏和林氏能给饺子那样捏出来那么多漂亮的边。


    于是,江云苓干脆就领了剁馅调馅的活儿,霍长宁和面,而李氏和林氏则负责包饺子。


    按照李氏说的,江云苓一共剁了三大盆馅料,一盆猪肉白菜的,一盆猪肉大葱的,还有一盆韭菜猪肉的。


    李氏一边包饺子,一边笑道:“要说那韭菜和鸡蛋包的饺子才是真真好吃呢,不过咱们这么多人,要是吃韭菜鸡蛋的那也太费鸡蛋了,不值当。韭菜猪肉的也好吃,苓哥儿,一会你也尝尝爱吃哪种。”


    冬日里,家里的母鸡都不好好下蛋,鸡蛋也卖的愈发贵了。春夏时两文钱一个的鸡蛋,到了冬天都涨到五文钱一个了,农户人家哪里舍得花这个钱。


    闻言,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小雪从外头跑了进来,小嘴撅着,瞧着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林氏手里都是面粉和油,不太方便,于是蹲下来问道:“乖乖,你怎么啦,怎么不高兴了。”


    小雪瘪了瘪嘴,手里拿了一截断了红绳,有些委屈的对林氏道:“小叔笨,陪我玩翻花绳,结果把我的绳子都弄断了。”


    随之跟进来的霍文正好听见这话又羞又窘,一张白嫩的脸皮都红了起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阿嫂,对不住,我,我实在是不会玩儿这些。”


    霍文虽说自幼身体弱些,但再怎么说也是个汉子,哪里玩过小姑娘玩儿的这些,偏偏那绳子还细的很,他的手指勾着一截绳子,感觉还没怎么用力呢,手里的花绳就断了,把小姑娘也惹得不高兴了。


    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李氏笑道:“小雪,你这可就为难你小叔了,你小叔的手平日里都是拿笔写字的,哪里会这些翻花绳的功夫。”


    林氏也笑着对霍文摇头说没事。那绳子是她在城里买东西时店家用来捆油纸包的绳子,家里多的是。


    话落,她又轻声哄了女儿几句,还给了一小团面团让她自己捏着玩儿,小姑娘转眼便又笑了起来。


    饺子包到一半的时候,霍青和霍启也从城里回来了,除了酒和炭,霍启还带了一小坛醪糟回来。


    李氏见了又惊又喜,忙洗干净手接了过来:“呦,怎么今个儿还有醪糟?”


    霍启笑了,道:“去酒坊打酒的时候见刚好有得卖,便买了一小坛子回来。”


    醪糟是大米酿的,酿一次费功夫得很,价钱还贵,买的人不是很多,所以酒坊的老板也不常做,不过他娘就爱吃这口。


    “来的正好。”李氏抱着坛子高兴的说:“好久没吃过醪糟了,等过两天雪一下,咱们在家用醪糟冲蛋花吃。”


    醪糟鸡蛋可是个好东西,既能暖身子,还能补气血,家里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哥儿都能吃,鸡蛋不够就打成蛋花,这样人人都能吃上一口。


    一家子辛苦一整年了,也该好好补补了。


    听见有醪糟,江云苓也转头瞧了一眼。


    醪糟在嘉陵倒是比较常见,不过他在平遥倒是没怎么见人吃过,还以为这边人不爱吃这个呢。


    嘉陵那边管醪糟叫酒酿,吃法也更多种多样。除了煮鸡蛋之外还能煮汤圆,糯米丸子,有些人还会拿来炖肉,甚至因酒酿的酒液清甜不冲喉,就这么直接喝的人也不少。


    许久没吃过酒酿了,江云苓倒也有些想了。他正想着等什么时候有空也到城里去看一看,要是碰见了便也买一小坛回来。


    霍青留意到了江云苓的眼神,于是和李氏商量着能不能也分出一点给他们。


    李氏一听便道:“成啊,你去找个小坛子来我给你倒一点儿过去。”


    于是霍青便找个小坛子来,也给自家留了一些醪糟下来。


    ——


    不知不觉的,暮色来临了。


    不大的小山村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暖黄色的灯火,空气中飘满了各种鸡鸭鱼肉的味道。


    山脚霍家。


    堂屋里,铜炉暖锅里的炭火已经升了起来,热炭将铜锅烧的滚烫,将锅里的清汤也烧的“咕嘟”沸腾起来。


    汤底是用大骨头和萝卜熬的,萝卜清甜,大骨头鲜香,熬出来的汤色浓白,上头还撒了一把红彤彤的枸杞,袅白的热气不断从锅里冒了出来,飘至半空再缓缓散去。


    鸡、鱼、猪、牛肉、还有各种各样的素菜一碟碟的相继往外端,每个人的位置前都放了一个装了蘸汁的碗。


    像是霍青、李氏等爱吃重口味爱吃辣的,碗里的自然是红彤彤的一片。红油辣子加上一点蒜泥,等一会肉片涮好了放进碗里滚一圈,吃着那叫一个痛快。


    而如江云苓,霍文和小雪三个吃不了太辣的,江云苓也给调了一份不辣的酱料来。酱油、蒜泥,一点点醋,再撒一把香荽,不辣,但吃起来咸鲜,味道也很不错。


    等最后一碟子菜端出来放好,所有人落座,除了霍文和小雪,霍启给桌上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


    瞧着一家子和和乐乐的,李氏一张脸笑出了褶子,欢欢喜喜道:“成了,开饭吧!”


    于是,大家相继落筷,开始涮肉,吃起暖锅子来。


    牛肉这东西稀罕又金贵,连霍铁山和李氏都没吃过,大家都想尝尝鲜,于是,一时间,所有人的筷子便都朝着那碟牛肉去了。


    两斤牛肉本就不算多,八个大人一人夹一点,很快就分完了。


    为了叫大家都能吃上牛肉,江云苓特意将肉片片的很薄,放进滚烫的热汤里稍微涮一下就熟了。


    霍启先烫好一片蘸了下油碟送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嗯,好吃。味道和猪肉吃起来确实不一样,不过我之前听人说,牛肉做不好吃起来柴的很,这个肉片倒是嫩哈。”


    因为肉片太烫了,他讲话时还有白气不断的从嘴里冒出来。


    林氏也尝了一片,又给小雪烫了一片放进她的碗里,闻言弯了弯眼:“肉片的这么薄当然不会柴了,而且我瞧着方才苓哥还用了些粉去腌着,吃起来嫩着呢。”


    牛肉好吃,但一下就没了,因而相比之下,霍长宁还是更爱猪肉。


    尤其是那一碟碟薄的透光的五花肉。用筷子夹几片,和酸菜一起放到汤里滚一滚,然后连汤着一起盛到碗里。


    一片一片五花肉切的跟纸一样薄,汤因为泡了酸菜而变得颜色黄亮,一口下去,既有五花肉的油香,又有酸菜的酸香,叫人口齿生津,几口“呼噜”下去就是一碗,开胃的很。


    觉得光吃肉不好克化的霍文和小雪也有不少素菜好吃,白萝卜、大白菜、还有鲜脆可口的豆芽,反正一大桌子的菜,怎么吃都是好的。


    暖锅吃完了还有饺子。


    屋里热闹融暖,屋外,一场新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一开始所有人都忙着吃,没有发觉,还是霍长宁偶然瞧了眼窗外,见油灯的光打在窗户纸上,外头有影子从天上飘落,这才发觉,原来外头下雪了。


    “苓哥哥,外头下雪了。”霍长宁转头对江云苓道,于是大家也都转头朝窗子的方向瞧去。


    屋里烧着炕,所以窗户被支起了一条小缝透气。这会子大家伙儿基本都吃饱了,也不觉得冷,见外头下雪了,李氏干脆把窗户用窗撑撑的高了一些,笑道:“冬至的时候下雪,这倒是挺应景的。”


    这还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瞧着外头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江云苓的眼睛也亮亮的。


    下雪了,瞧两个小哥儿都挺高兴的,李氏大手一挥,让江云苓和霍长宁歇着,她和林氏两人收拾碗筷就行。


    于是两个小哥儿挨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趴在窗前看起雪来,江云苓还伸出手去接了几片雪花。


    炭盆里的炭火烧的“噼啪”作响,橘黄色的灯火映出一片柔意,哥儿娇小的身影映在霍青的眼中。


    不知不觉的,他也勾起一点唇角,轻轻的笑了。


    第32章 第 32 章 冬日闲事


    雪花簌簌, 落了几乎一夜。大雪为整个山村笼罩上一层银白,连远处的山头也被白雪覆盖。


    落雪后的第二天,整个世界好似都安静了下来, 连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吵闹的麻雀不见了。


    堂屋里,狗崽抱着他的大骨头睡得正香。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的声音。


    从屋里出来的江云苓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洗漱过后,他先去后院看了眼鸡和猪。


    昨天夜里雪下起来以后, 霍青怕后院里的鸡冻着,已经去给鸡圈里栅栏加了一层厚稻草挡风, 至于猪,当初猪圈本就是青石垒的, 结实得很, 下雪也不怕。


    江云苓到后院一瞧, 见四只母鸡果然都好好的挤在鸡舍里取暖, 见有人来了, 母鸡“咕咕咕”的叫几声。


    见状, 江云苓便放心了, 又见鸡窝里的稻草有些脏了,于是他又抱了些干稻草来给鸡换上。


    稻草就是割稻子时割下来的水稻的秸秆, 和麦秸秆一样,用处可大着呢。平日里除了可以拿来还做烧火的干草,还能沤肥,还能用来编席子, 垫子。


    除此之外, 麦子和稻子筛出来的秕谷和谷糠在庄户人家看来也都是宝贝,可以用来喂鸡喂猪。


    农人就是这样,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用处, 半点儿也不会浪费。


    霍青家的地虽说分租给了村里几户人耕着,但帮着耕地的人家也都是老实人。


    得了霍青的地,心里都有数,每年除了交够霍青要求的那些米粮之外,这几亩地里筛出来的谷糠,割下来的稻麦杆子也都会给精心收拾好了,打成捆或装成麻袋给一并送过来。


    已经耕了人家的地,总不能连这点都贪着,也算是他们感谢霍青愿意把地给他们耕着的一点心意。


    江云苓给鸡窝换好了稻草以后手指往旧稻草里一探,竟还从里头摸出了一个蛋来,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江云苓拿着鸡蛋弯了弯唇。


    吃过早食以后,霍青照常推着他的板车到城里去出摊。


    同村里的人不同,雪一下,村里人就开始正式的安安心心在家里猫冬了,就连霍文的私塾也开始放起了冬假。


    足足一个多月,等到明年开年后初十左右才会重新开始上课。


    一家子里只有霍青是不得闲的。


    肉摊子的生意依旧好的很,尤其每年年末那两个月,差不多能抵上平时半年的辛苦,他自然是不舍的错过的。


    肉摊得一直开到二十八封年集的那一天,期间,除了下大雪,别的时候都不会停。


    然而开始下雪以后,他每日去城里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积雪未化的时候,脚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板车的轱辘也会陷进雪里,雪化了,路又会变得泥泞湿滑,就更不好走了。


    然而虽然生意做的辛苦,霍青的心头却仍热乎乎的。


    前段日子领着霍文给夫子交了束侑,又去衙门里给一家人交了丁口税,再除去霍文的药钱和其他零零碎碎的家用,如今他手里攒下的银子,已经差不多能买下一头骡子了。


    差个一两半两的,出了腊月也定能凑的足足的。只不过他并不打算如今就去把骡子牵回来。


    一是冬日里太冷了,牲口本来就容易生病,二也是因为家里没有备下足够骡子吃的草料。


    即是这样,不如辛苦一双脚再多跑上一个来月,等到明年开春以后,春暖花开,野草也丰了,他再到城里的牲口行里挑一头身强力壮的骡子回来拉车。到时候,日子就轻省多了。


    江云苓和霍文听了以后十分高兴,心里也很是盼着那一天,所以如今虽然看着霍青拉着车这样辛苦,却也不至于太心酸了。


    ——


    等到太阳升起来以后,安静的小山村里才渐渐的传来了些人声。


    太阳出来以后暖和了一些,家家户户都拿着扫帚和铁锹出来铲雪了,还有些人搬了梯子来,拿着耙子爬到屋顶上去扫雪。


    昨天那场初雪下的可不算小,把门前的路都埋住了,要是不扫出条路来,一不小心就得摔一跤。年轻的还好些,要是家里有年纪大的老人,冰天雪地的这么摔一跤可不得了。


    还有屋顶上的雪也得扫下来,不然雪积的厚了,房梁都要叫雪给压断了。


    霍青家里却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他们家住的是青砖泥瓦房,结实着呢。


    江云苓也拿了把铁锹出来铲雪,隔壁几户这时候也差不多都在做一样的事儿。


    铲雪不算什么重活儿,于是有些家里离得近的人家便一边铲雪一边聊起天来,村里不时能听见年轻的妇人夫郎们爽朗的笑声,还有的人还把家里半大的小子指派出来干活了。


    正是顽皮的年纪,也不怕冷,有的铲雪铲着铲着就打闹了起来。


    用铁锹铲起一铲子的雪就往对方身上扬去,雪沫子飞洒落了一地,又惹来家里大人没好气的骂声,被提着耳朵训了一顿,这下总算乖乖铲起雪来。


    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江云苓见着也浅浅的笑了。


    他正在屋前扫着雪,这时霍文穿着厚厚的棉衣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拿过他手里的铁锹,道:“苓哥哥,我帮你扫。”


    闻言,江云苓笑了下,没拦着,把铁锹给了他,自己回屋又拿了个扫帚来。


    经了这么段时间的休养,又用回了对的药,霍文的身子和精神头看着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既如此,江云苓并不拦着他帮着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成日坐着念书也不行,得动一动,也算是适当的锻炼一下身体,否则将来考科举的时候,在考场里一待就是几天,中途也不能出来。


    每年的科考,考场里都可不乏因为体力不支而被人抬出来的考生。


    至于狗崽,它早已经在雪地里撒丫子玩开了。


    狗崽如今也已经有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身子比之前长得大了一些,但还没开始抽条,看着奶圆奶圆的,很是可爱。一条黑狗在白色的雪地里打滚,格外的显眼。


    江云苓一点也不怕它冻着,狗崽那一身皮毛厚实着呢,见它跳来跳去的在雪地里玩的欢,江云苓也没管它,省的把它喊回来了还得闹人,就是经过时得小心点,随时会叫它抖的一身雪沫子。


    等门口清出一条路来,家里也就没什么别的要忙了。


    江云苓正准备回屋去做点针线活儿,正巧这个时候,霍长宁带了小雪一起来找他玩儿。


    三个人在院里玩了一阵“捉龙尾”,小雪高兴的小脸儿都红了,孩子的笑声在雪地里传的很远,等玩累了,他们还在门口堆了个雪人玩儿。


    于是,等当天下午,霍青推着板车回到家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院子门口的那个雪人。


    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团成了脑袋和身子,两个眼睛是石子做的,鼻子上插了根胡萝卜,雪人身上还插了一根黑色的树枝。


    这么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雪人娃娃在门口笑着迎他回来一般。屋里,狗崽听见他的脚步声,欢快的叫了两声,摇着尾巴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暮色下,雪人脸上那个大红辣椒做的笑格外显眼。


    自从爹娘走后这么些年,霍青每日都在为了自己和霍文的生计奔忙着,每到冬天更是免不了要为了霍文的身子担忧,早记不起上一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堆雪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乍一看到门口立着的雪人,霍青怔了怔,狗崽还在不停的蹭着他的腿。


    霍青笑了一下,蹲下来揉了揉狗崽的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雪人脸上那个大大的笑脸一般,变得轻快起来。


    这日子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


    后头又陆续下了好几场雪,但村里没人说什么,反倒挺高兴的。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下的早,来年地里也会有一个好收成。


    自从开始在家猫冬以后,江云苓只觉得日子仿佛也变得慢了下来。


    霍文每日在家念书,即便是放冬假在家也没有一日放松的,清早起来总能听见从他的屋子里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霍青出门去城里开摊,他在家闲着没事儿做,便只能做点针线活儿。


    就这么每天半个荷包,一条帕子的绣,慢慢的也攒下不少来,趁如今闲着没事儿,他还打了几个络子,打算等冬集时一并拿到城里去卖,到时他手里的钱应该就能够给家里买些干果年货了。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滑过,转眼就来到了腊八这天。


    腊八节得吃腊八粥,寓意来年五谷丰登,添福添寿。


    江云苓起了个大早,熬腊八粥要用的糯米、花生、红豆、绿豆还有红枣和莲子等等东西,他昨天晚上就已经泡上了。


    只等一早上起来,把这些东西都一起放到锅里煮,熬成一锅软糯香浓的腊八粥。


    霍青和霍文一人喝了一大碗,甜滋滋的,因里头有不少豆子杂粮,暖意顺着喉头滑落的时候,肚子也填饱了。


    江云苓送霍青出门时笑着对他道:“霍大哥,等你下午从城里回来,我给你和小文做酒酿馒头吃吧。”


    昨个儿晚上才吃了三鲜肉片汤,今天又有酒酿馒头吃。


    只要有江云苓在,这日子仿佛怎么过都是舒心的。


    于是霍青也笑了,点了点头,沉声应道:“好。”


    ——


    日子眨个眼就过去了。


    眼看年关将至,天愈发的冷了。


    江云苓头一次在平遥过冬,这一次总算对这里冬日的严寒有了深刻的认知。


    白毛风一刮起来,连骨头都是冷的。


    刚开始下大雪的时候他还会有些好奇的趴在窗边看。


    嘉陵那边冬日虽然也下雪,但雪一般下的没有那么大,落在地上只是薄薄的一层,没一会儿就化了,哪儿像这边似的,山上,地上,树上,都像是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脚一踩都会陷下去。


    到后来,连他也没了这份心情,外头一飘起雪花他就恨不得把家里遮的严严实实的,怕风吹进堂屋来,霍长宁知道了以后还笑话了他一阵。


    趁着雪没化的时候,江云苓去城里赶了一次冬集。


    城里的冬集一般从腊月二十就开始了,一直摆到腊月二十七,也叫做年集。集子上卖点心果子的,绢花头绳的,对联福字的什么都有,热闹的很。


    江云苓也趁着这个时候把自己猫冬在家时绣的那些手帕,荷包和络子都给卖了。


    这一次的绣品他没有再拿到绣庄去,而是自己在西市支了个摊子。


    冬集上人多,忙活了一整年,难得出来逛个冬集,无论男女老少都舍得花钱,于是集子上的东西卖的也比平日里贵上几文,江云苓也趁机给自己的绣品提了几文钱的价。


    帕子平日卖给绣庄时十三文一条,集子上卖十五文,荷包卖二十五文,至于那些精巧的络子则卖八文钱一个。


    然而即便是这样,因他的东西绣的好,绣样也少见,一点也不愁卖,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叫前来采买的妇人和小哥儿给抢光了,尤其是那些络子。


    时下的文人书生,若是家里有钱的,都爱在腰间系个玉佩或者香囊带带,瞧着斯文又儒雅。这样的装扮被旁人瞧了去,觉着好看,便也跟着学,尤其是女子和小哥儿,带不起玉,弄个络子,香囊带带还是可以的。


    江云苓打的那些络子又精巧。如意结、方胜络,双鱼络等等就算是不带,买两个过年时挂在自家院子里装点一下也是好看的,所以络子反而是卖的最快的。


    于是,趁着冬集,江云苓还小赚了一笔。


    这次他在城里支摊霍文也跟着来了。每年冬集时人都特别多,也乱的慌,怕碰上些挑事儿的,霍文虽然年纪不大,但翻过年也十二岁了,且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汉子,有他跟着总能安心些。


    一开始江云苓还有些担心霍文会有些不适应。但凡读书人身上大多都有股子清高之气,有些酸腐书生提起生意钱财之事还要板着脸“嗤”一声,再骂一句“黄俗之物”。


    江云苓却不以为然,甚至见之不喜。若没有这等“黄俗之物”,又如何能供其上学读书。


    幸而霍文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自小和霍青相依为命,又见了太多大哥为了自己的身体和家中银钱发愁的时候,对于能赚钱的事儿,他心中只觉欣喜。


    和江云苓一起来摆摊,他初时还有些腼腆,后来见江云苓忙不过来了,他还能帮着吆喝一两句,在后头收个钱什么的。


    两人卖完了东西,提上鼓囊囊的钱袋子,还到城里采买了一些东西。


    像是瓜子蜜饯之类的年货,还有过年时要祭祀用的香烛纸钱,以及门神年画等等,因这几个月下来江云苓手上已经攒下快半两银子了,他便通通都买了,没叫再从霍青那边使银子。


    在集子上看见有不少人在围着买对联时,江云苓眉心一动,心里还萌生了个主意。


    过年时别的不说,对联却是家家户户都要贴的。城里卖的对联大多是二十到三十文钱一副,字写的越有风骨的自然也就卖的更贵些,然而每年城里也能见着不少书生在集子上设了个案桌帮人写对联,赚些润笔费的。


    都是读书人,旁人可以,他们家霍文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等两人回到家后,江云苓把心里的想法和霍文一说。


    霍文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睛也亮了,却又有些不太自信道:“我,我真的可以吗?”


    江云苓笑笑,道:“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你的字写的挺好的。”


    他是见过霍文写的字的。


    霍文即便放冬假在家读书也十分刻苦,每日不是念书就是写字。虽说纸墨也得费不少钱,但读书人,想要写的一手好字,这些都是必须的,用树枝在地上写终究不是个事儿,要省俭也不能从这些地方省俭。


    譬如说到书铺里买纸时买最便宜的黄纸,一张纸正面写完,翻过来再写一页,直到两边都写满为止,霍文有时还会到书铺里借书回来,然后再自己手抄录一遍,这样不仅比直接买一本新书回来便宜不少,自己抄写过一遍,也能将里头的内容记的更熟。


    有时江云苓见他写字写的手都抖了,他手里也有霍文写满了字以后不用的废纸。


    季婉容通琴棋书画,江云苓虽说没有他娘这样有才情,但也还是能读书识字的。以他看来,他觉得霍文的字虽说还够不上多有风骨,但起码字迹端正工整。


    这对于乡下人来说也就够了。


    江云苓又给霍文算了算账:“咱也不拿到城里去卖,就在村里替人写写。红纸一副八文钱,你替人写春联,收个三文五文的,一副春联加起来也不过十三文,而到集子上买一副写好的春联得二十文钱,这中间能省下七文钱的利,还不用再专门跑一趟城里。”


    江云苓道:“农户人家大多不识字,买一副春联回去也只是为讨个吉利,字写的多风雅,还不如省几个钱来的实在,你只要好好的给人写,字迹工整一些,定是有人愿意买的。”


    更重要的是,写一副春联赚的虽然不多,但三文五文的,加起来也不少了。霍文常觉得自己是家里的拖累,若是能靠写几副春联换得一些钱来,哪怕是几个铜板,他心里也会觉得不一样。


    霍文叫江云苓说的越来越心动,于是两人等霍青下午回来后把这事儿跟他一说,霍青也觉得可行。


    他们家每年贴的春联就是霍文自己写的,他也觉得挺好的。


    于是霍青也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对霍文道:“干脆你今日就写两幅春联出来,我拿去给大伯家送一副,给栓子家也送一副,也算是替你在村里扬扬这事儿,好叫别家知道你可以在家帮人写对联。”


    闻言,霍文连忙点了点头。虽然这事儿还没成,但想到自己终于也可以给家里出一份力了,他激动的脸都红了几分,转头就回屋研磨写对联去了。


    见他精神头这么高,江云苓弯了弯唇,一转过头,却见霍青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江云苓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的别开视线,小声道:“霍大哥,你看着我做什么。”


    见小哥儿的脸上染上几点红霞,霍青的眸中也染上几分笑意,道:“没什么,只是想谢谢你,为了小文,也为了家里,你都费心了。”


    其实江云苓让霍文帮着村里人写春联,除了给霍文正正心气儿之外,还有另一层用意。


    自从他爹娘意外离世以后,他们家的日子一落千丈,村里人待他们也不似从前那样热情了。按说小文是个读书人,村里人本该敬着些,但村里反而传出一些风言风语,甚至像王秋莲,王氏那样的人还敢三番四次的惹上门来。


    这其中,除了小文身子不好,应该还有另一层缘故,那就是小文这个读书人的名声并没有为村里人带来什么实打实的好处。


    村里人可不像城里那些有钱人家那般花花肠子,这过日子,能给谁家带来切切实实的利处,自然就更敬着谁家一些。人情冷暖,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爹娘刚走的时候,他们家在村里的境遇更差一些,还是他当上屠户了,村里人要找他买肉,有时还得指望他帮忙杀猪,村里人才又开始和他们家走动起来。


    这个道理也是自上次小文生病以后他才慢慢琢磨出来的。


    如今这样就很好。若是小文给村里人写对联这事儿真的能成,那么家家户户手里都能省下几个铜板,这实打实的事儿,村里人从小文这儿得了甜头,以后对他自然也就会尊敬几分,那么连小文也能慢慢在村里立起来。


    这样的用意,即便江云苓没有明说,霍青又怎会不明白,因而心下也十分感激。


    最初他将人留下是可怜江云苓一个小哥儿孤苦无依,给他一个栖身之所。却不想,自从江云苓来了家里以后,家里的日子完全变了一个样。


    灶上时时温着可口的饭菜,晚归时,有人会为他在门前提一盏灯火,家里也变得更有人气了,而他,也愈发难以直视江云苓那双清澈的眼睛。


    连他一开始曾想的等以后有机会要给小哥儿张罗一门好点的亲事似乎也


    想到这里,霍青抿了抿唇,垂下眸,有些不自在。


    那边,江云苓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如今他也是霍家的一份子,操心这些也都是应该的。


    正经事儿说完,霍青搓了搓腿,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簪出来,递给了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给你。”


    上次江云苓的桃花木簪在山上被王金宝踩断了以后,他答应过会重新给江云苓做一个。


    这一次簪首上雕的是一朵梅花,他前时听霍长宁说过,江云苓喜欢梅花,于是,他这次又给刻了个梅花的。


    有上次那根桃花木簪在前,这次,再做一个他明显熟练多了,不会像上次那样一根簪子做出来连粗细都不一样,木头也有细细的打磨过,只是雕梅花比雕桃花难一些,所以他才做了那么久。


    见了他手里的簪子,江云苓眼前一亮。


    上回的桃花簪子断了,但他还是捡了回去,一直好好的收在他的屋里,后来霍青说会再给他做一个,可迟迟没有动静,江云苓还以为他忙的忘记了,正有几分失落,原来他没有忘记。


    江云苓连忙伸手接了过来,见这次雕的还是梅花,且比上次瞧着还更逼真了,他有些惊奇,同时心里也十分欢喜。


    “谢谢霍大哥。”江云苓笑盈盈的接过簪子,好生收着,打算等过年时便簪上。


    见他这样高兴,霍青也笑了,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明亮。


    第33章 第 33 章 年前忙碌


    写对联的事儿进行的异常顺利。


    霍文把两幅对联写好以后, 霍青当天便送到了大伯和栓子家。


    大伯家自不必说,他们家每年的春联也都是请霍文帮着写的,又听霍青说霍文今年想在村里试着帮着人写春联, 赚几个铜板,还请他们帮着在村里人面前提一嘴,都十分高兴,忙应下了。


    栓子他娘收到霍青送来的对联就更高兴了。


    栓子和霍青是从小就一起玩大的, 小时候霍青常会跑到陈家去玩儿,霍青长得结实, 嘴也甜,过来时还会从家里抓把干枣栗子, 栓子娘很喜欢他, 每回霍青过来也从不吝啬, 家里甜茶, 瓜子, 果子等等, 都拿出来让他吃, 两家人关系走的近。


    后来赵湘宜和霍铁风相继走了,撇下兄弟俩孤苦无依的, 栓子他娘心里还唏嘘了好一阵。


    她心里疼霍青和霍文,又是个热心肠,在头几年,霍青照料弟弟日子过不过来时, 栓子他娘还遣栓子给霍青送过好几回家里做好的菜给送过来。


    霍青心里记着这个恩, 所以后来待栓子他们家也比村里旁人家亲近,栓子娘平日来家里买肉时,霍青总会便宜个一文两文的, 这次霍文要写对联,霍青也先想着他们家。


    霍青拿着春联去时,陈家才刚吃吃完午饭。


    栓子娘洗完碗从灶屋出来,见霍青从门口进来便扬起眉笑了:“青子来了?是来找栓子的吗?他今儿不在,陪他媳妇儿回娘家去了,你明儿再过来?”


    栓子和霍青同岁,三年前成的亲,如今孩子都两岁了,再看霍青,翻过年都二十了,连个媳妇儿都还没娶上,栓子娘每次想到这个就为霍青着急。


    “平婶儿。”霍青见了她先和和气气的叫了一声,又笑道:“我不是来找栓子的,我是来给您家送春联的。”


    又听说他说这对联是霍文自己个儿写的,给他们家也送一副,栓子娘先是有些惊讶,而后笑的更开心了,连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她把一双手在衣裳上擦了一下,而后又接过对联展开来看:“哟,这字儿写的,我瞧着也挺好的。”


    栓子娘不识字,但能看出来红纸上的字写的十分工整,要是叫她说,一点不比城里买的差,霍青又给她念了上头写的东西。


    其实霍青也不识字,都是照着出门时霍文给他说的念的。


    要说这读书的事儿,倒不是霍铁风和赵湘宜厚此薄彼。


    霍青小的时候,霍铁风也动过把他送到学堂念书的念头,也确实这么做了,然而霍青在学堂里学了几天,自己先受不住了。


    要他跟着先生去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还要一整天坐着不许动提笔写字,对他来说还不如让他耕两亩地呢,没念几天就逃学了,叫霍铁风抓住给打了一顿,后来见他实在是没心思学,霍铁风和赵湘宜也只能作罢。


    霍青给栓子娘那么一念,栓子娘虽然没太听懂,但听着总归是些吉祥的好话,于是也没和他们客气,乐呵呵的收下了。


    一副春联二十文,虽算不上多贵,但省下来也是个钱,且霍青和霍文给他送了春联来就是兄弟俩心里念着她了,白得的东西,哪儿有不乐意的。


    至于对村里人说说这事儿,不用霍青多说,栓子娘自然也会对村里人提的。


    栓子娘收下春联以后还把霍青留下和他拉了会家常,这其中自然免不了要念叨一下霍青的亲事,霍青听的好笑,且今年,他的心里当真有了一些想法,但这自然是不能同栓子娘说的。


    陪栓子娘聊了一会,霍青这才回家去了,走时栓子娘还用个小口袋给他装了一口袋自家秋日里在山上捡的栗子和榛子叫他带回家去当零嘴吃。


    后来的几天,栓子娘在村里逢人就说自家得了霍文写的一副对联的事。


    说那字写的如何如何好呦,说霍青兄弟俩有心了,又说霍文今年在家里给人写对联的事儿,只要拿着红纸去,写一幅只收五文钱。


    于是,没多久,村里人就都知道这事儿了。


    自家拿着红纸去就帮写,一副只收五文钱?村里人一合计,这事儿好啊,外头买一副春联可得二十文呢!


    就算他家不像栓子家那样白得一副,那写一幅字也才十三文,还是比去城里买便宜七文,年节下用钱的地方本来就多,能省一些是一些,又去栓子家一看,见那字儿写的确实不错,于是便都上门去找霍文写春联去了。


    霍文一开始在家时还有些忐忑,不知会不会有人上门找他代写对联,到后来,第一个找上门的人,紧接着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再到最后找上门的人多了,他的信心也足了,干脆就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有人来了就在院里直接写。


    于是,年前这几天,江云苓在家忙着扫尘除秽,准备祭灶的东西,忙活过年的事儿的时候便时常能听见这样的话。


    “小文,麻烦你给我写一幅对联,钱我给你放这儿了。”


    “哎呀,这字写的可好了,小文,明年你还写不?要写的话明年我还来。”


    “哎,我得赶紧回去和我姑娘也说一声,可别买亏了。”


    大家伙带着笑容而来,又提着对联高高兴兴的离去,连霍文每日也是笑盈盈的。


    霍青给他找了个木箱子装钱,每每有铜钱落入箱子的声音,他的眼里便亮起一分,纵然一双手在寒冬腊月里冻得通红,他的心也是火热的。


    这样的景象一直持续到年二十八的这天。


    城里从这一日开始正式封集了,一直到初五这天才会重开,霍青也终于得以在家休息几日。


    忙碌整整一年,难得能休息几天,霍文和江云苓都很心疼他,于是年二十八这天,没有人去吵霍青,让他一觉睡到自然醒。


    霍青也确实是有些累了,尤其是临近年关这几日,他一天基本都要杀两头猪,虽说钱来的快,但每日拉着这么重的东西,他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快巳时。


    霍青少有能这么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起来时还觉得有些新奇,走出屋子一看,家里江云苓和霍文正在揉面。


    今年是年二十八,按照年俗来说,今天是在家发面的日子。


    今天要发的面还不少呢,按照老祖宗的习俗,进入正月以后,从大年初一到初五都是不能动生米和生面的,所以年二十八二十九这两天要把后头这几天吃的米面、馒头、包子和饺子都给做出来。


    这么多面团,光靠江云苓一个人肯定不行,于是霍文也来帮着他一起揉。


    他以前从没做过这些,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弄,江云苓便教他,他的身子仍不比一般人好,但做些这样的活儿还是可以的。


    见霍青起来了,霍文和江云苓都叫了他一声,江云苓问他还吃不吃早食。


    霍青瞧了眼天色,都快到午饭时间了,便摇了摇头,洗了个手,也来帮着他们一起揉面。


    吃过午饭以后,江云苓收了碗筷进了灶房,而霍文则把自己这些日子帮村里人写对联所赚的钱抱了出来。


    年二十八,家家户户该采买年货的也都采买的差不多了,从昨个儿下午,来家里找他写对联的人便少了。


    他昨天夜里点上油灯在屋里认认真真的数了一遍。


    写一幅对联五文钱,他们杨溪村一共六十多户人家,他写了三十来户,还有一些外村的人闻讯而来,除了对联,家里贴的“福”字他也能写。


    于是这么些天下来,他一共积攒着一共赚了二百四十文钱。


    “大哥,这些钱给你。”二百四十文钱,霍文一文都没给自己留下,全部给了霍青。


    顿了顿,霍文红了眼眶,哽咽着又对霍青道:“哥,这些年,辛苦你了。”


    二百四十个铜板,对霍青来说,差不多是他卖一头多的猪的钱,但于霍文来说,确是意义非凡的。


    他从一生下来就是家里的人的负累,爹娘死后,他对大哥霍青而言就更加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小时候他总想快点长大,这样就能帮着兄长分担一些,后来他又怨恨自己这幅破败的身子。


    初冬刚发病那会,霍文有一段时间甚至是绝望的。可后来,苓哥哥救了他,揭破了纪文山的恶行,还将他拉出了泥潭,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又看见了一丝希望。


    一直到今天,他终于也能靠着自己的双手也为家里挣钱了。


    这些钱于他而言赚的算是轻松的,只需在家里坐着,替人写几个字,可他大哥为了挣钱,却要冒着严寒酷暑,每日推着沉重的板车走那么远的路。


    每每想到这,霍文心里便更能体会到霍青的辛劳,于是心里就更加发酸。


    大哥为了他的生活负重前行,而如今他能做的,只能在心里感激的同时,更加努力的读书,后面一定要考上童生,然后一步一步的带着大哥,带着苓哥哥,带着这个家往更高的地方走。


    他大哥在背后为他托举着,而他也要成为这个家的依靠。


    而今日赚来的这二百多文,就是一个开始。


    兄弟俩都是汉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青没有说太多,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行,这些钱大哥就收下了。你长大了,大哥看着也很欣慰。”


    话落,他又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好了,别哭鼻子了,都那么大的人了,也不害臊,如今家里的日子眼见着也一天天好起来了,你也那别想太多,当心长不高。”


    似玩笑又似嗔怪的语气,让气氛一下变得轻松不少。


    霍文心里的沉重一下散去不少,正好江云苓也洗完了碗从灶房走出来,见着这一幕,于是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下午,三人继续在家揉面醒面。


    年前这几天还挺忙的,光是准备各种吃食就得费不少功夫。


    往年兄弟俩都是和大伯家一起过年的,今年江云苓来了,霍青便和大伯和大伯娘商量着,今年年三十他们便不过去了,自己在家过。


    而江云苓这边,他也是头一次独自张罗年节的事儿,以前在家时再怎么忙,上头毕竟还有他娘在。怕自己哪些地方疏漏了,江云苓将各种东西都考虑的格外细致。


    揉完面之后见还有些功夫,江云苓干脆把包包子和饺子要用的馅也给剁了出来。


    一共三种不同的馅,肉馅有白菜猪肉和大葱猪肉,还有一盆素馅的是木耳香覃。


    反正如今天冷,馅料剁好了把院子一放冻上就行,明天直接就能包了。明天也还有明天的事儿,每天都没有得闲的时候。


    外头白雪悠悠落下,堂屋里烧着火盆,木柴在火盆里烧的“噼啪”作响。


    三个人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说笑笑的,讨论年夜饭吃些什么,狗崽在他们的脚边欢快的跑来跑去,温暖如春。


    ——


    二十九,蒸馒头。


    今天最重要的活计就是在家蒸馒头包子和炸年菜,还有年夜饭上一些比较费时的菜也得今天做出来。


    炸年菜下午再炸也来得及,于是,上午三人便在家蒸起了馒头,包包子。


    一大早,江云苓便先烧了一大锅热水。这是给霍青一会儿杀鸡用的,省的一会要蒸馒头包子了还得被热水占去一口锅。


    吃完早食以后,江云苓把醒发好的面团分了一部分出来切成剂子,架上笼屉,开始蒸馒头。


    而霍文则拿了张小板凳来坐在灶前,准备和江云苓一块包包子,霍青去后院抓鸡。


    过年得杀两只鸡,鸡圈里一共就五只母鸡,冬至时杀了一只,过年又杀了两只,便只剩下两只了。还好霍青说杀的这几只母鸡原本就已经老了,不怎么下蛋了,留下两只下蛋的,等明年开春了再抱一窝春雏回来养。


    三人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儿。


    霍文之前没做过这些活儿,刚上手不免有些笨拙,一张包子皮放在手里,填上馅以后要包的时候根本包不住,不是皮儿破了就是捏不出褶子,难得包起一个也不像个包子,反而像个大大的饺子。


    正好这时,霍青杀好两只鸡,端着盆从外头进来,准备在灶房里用开水烫了拔毛,见状忍不住笑话他:“你这是包的包子还是饺子?”


    霍文鼓了鼓脸,有些不服气,回嘴道:“大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昨天你揉那面团还是我教你的。”


    霍青:


    霍青:“那也比你包的包子好。”


    两兄弟斗起嘴来,一旁的江云苓看着觉得好笑。不管是霍青还是霍文,平日里瞧着都稳重的很,今个儿这么一吵吵,反而看起来多了几分孩子气。


    江云苓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看着鲜活又热闹。


    任由他们兄弟俩吵吵了一阵,江云苓才出来打圆场。


    “好了。”江云苓笑道,又拿了张包子皮过来包上馅,特意拿到霍文面前,放慢了动作教他:“小文,你看,包子的褶子是这么捏的。”


    话落,只见他右手捏着包子皮往旁边一折,然后稍稍把皮儿提起来一点,再往旁边折。就这么捏一下,提一下,捏的时候左手再配合着转,很快,一个漂亮的包子就被捏了出来。


    霍文认真的看了几遍,然后自己也上手捏了一个,虽说捏出来的不如江云苓的那样好看,但至少也比之前的饺子好。


    见状,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对,就这么包,包多几个熟了就好了。”


    闻言,霍文也笑了起来,被夸了还有几分腼腆。江云苓教的时候,霍青也在一边看,省的一会他的鸡弄好了去包包子的时候被弟弟取笑。


    兄弟俩谁也没觉得汉子进灶房忙活吃食有什么不对的。


    又过了一会,霍青那边两只鸡也都弄好了,于是他洗了个手,也过来帮着江云苓一起包包子。


    三个人一起包包子自然包的快,没一会包好的包子就装了几个簸箕。


    包着包着,江云苓想起些什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说起来,嘉陵那边也吃包子,就是不像这边的包子那么大,吃法也不一样,我们那边的包子是煎着吃的,再撒一把芝麻和葱花,可香了。”


    话音一落,只见霍青和霍文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他。


    兄弟俩这幅眼巴巴的模样,虽然没说话,但江云苓哪里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忍不住弯了弯眼。


    霍青的喉结动了动,问了一句:“苓哥儿,你说的那种包子难做吗?”


    “不难。”江云苓笑了,又道:“你们要是想吃,我下午给你们做。”


    闻言,兄弟俩连忙点了点头。


    一是对这种油煎的包子这种没吃过的吃食有几分好奇,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兄弟俩早已清楚了江云苓在弄吃食上的手艺,但凡他要做什么,就没有不好吃的。


    二来,其实他俩也都能看得出来,过年了,江云苓这是有点想家了,也想起了嘉陵那边的吃食,既是如此,他们自然不会反驳。


    一个上午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去。


    新鲜热乎的包子是最好吃的,于是江云苓把早上包好蒸出来的包子一个馅儿捡了几个出来,作为三人的午饭。


    油煎包子因还没吃上,味道如何暂且不提,然而午饭的这顿包子味道却是极好的。


    刚出炉的包子热腾腾的,从笼屉里端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乎气。因面发的好,做出来的皮儿也是十分松软,用手掰开一个便能看到里头颤颤巍巍的肉,肉汁顺着雪白的包子皮儿流了出来。无论是白菜猪肉馅的还是大葱猪肉馅的,味道都好。


    一人两个大肉包子当午饭,三人都吃的十分饱足。


    午饭吃完,下午的炸年菜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说起年菜,是家家户户都会炸的东西,即便是村里日子过得再紧巴的人过年时也会炸点年菜吃。


    炸年菜荤素都有,炸好了过年的时候就这么空口吃也行,放在锅上热一热,当菜吃也行,方便的很。炸的时候也有讲究,一般先炸素菜,再炸肉。


    素菜里,今年江云苓准备了豆腐、茄干和萝卜丸子。


    年二十五那天讲究吃豆腐接福,于是江云苓便去隔壁村的豆腐坊那儿一次性定了好几斤豆腐回来。那时他便想好了,豆腐除了二十五那天吃,过年时也能做成炸菜吃。


    豆腐在外头冻了这么几天,已经成老豆腐了,把豆腐切成块,再把锅里的油烧热。


    随着老豆腐一片片的下锅,油锅里很快便发出了“滋滋”冒响的声音。


    炸豆腐得小火慢炸,不然很容易外头熟了,但里头的豆腐还没熟,于是霍青按照江云苓说的,从灶里抽了根硬柴出来,换了根细柴进去。


    等锅里的豆腐慢慢变成金黄色,外皮也变得硬硬的时候,江云苓用长筷子和捞子把豆腐捞起来晾了一会,然后再次下锅复炸,这样炸出来的豆腐吃着更脆口一些。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屋里不多时便飘满了炸豆腐的香味。


    三个人这会儿都在灶房里。霍青帮着江云苓烧火,霍文虽没事儿做,但这味道香的,他在外头也待不住,更读不进书,于是便干脆也站在一边看着。


    明明已经吃过午饭了,可这会儿却好像又饿了。


    想着他在炸年菜时,霍青和霍文就在旁边这么干看着也是煎熬,于是江云苓干脆把炸好的豆腐先做了一碟干拌炸豆腐来当零嘴吃。


    反正这东西做起来也简单,就是在炸好的豆腐上撒一层盐、辣椒面和蒜泥,再浇一勺辣椒油,再放几条香荽,拌匀了就可以吃了。


    方才江云苓在炸豆腐时,霍青和霍文在一边看着就在不停的咽口水,这会一盆炸豆腐拌好了,两人便迫不及待的一人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刚炸好的豆腐又香又脆,咬开外头那层金黄焦脆的皮儿,里头的豆腐却是细嫩的,再裹上一层蒜泥和辣椒油,那滋味别提有多好了,吃完一块,连手里没吃干净的碎盐粒也得舔干净了。


    霍文吃的急,舌头还被滚烫热乎的豆腐烫了一下,江云苓也捏了一块尝味道,随即弯了弯眼。


    香香脆脆的,咸味也刚好。


    素菜炸完又开始炸肉。


    霍青早就给家里留够了过年时要吃的肉,除了今天杀的鸡,余下的猪肉和羊肉也都有。


    年前霍青还从其他村里收了一头羊回来,宰了以后他给自家留了一些肉,余下的都拉到城里上给卖了。


    不过今天做的炸菜主要还是猪肉和鸡为主。


    因霍青自己就是屠户,他们家要吃猪肉比别家方便,连猪身上其他平日里卖的不好的也得了不少,譬如说猪皮。


    单单一块猪皮是卖不上多少价的,用来榨油也榨不出多少来,城里上一些讲究的人家有时还会嫌猪皮太肥,让专门给剃下来,于是光是猪皮霍青就收拾出一小盆来。


    在平遥这边,猪皮大多都是拿来熬皮冻的,然而江云苓瞧着这猪皮那么多,用来熬皮冻估计都得费不少花椒八角之类的大料,熬好了还得冻上一天,有点麻烦。于是,他干脆把这些猪皮做成了炸猪皮膘吃。


    这也是他们嘉陵的一种吃法,把猪皮洗干净收拾好,然后放到锅里小火慢炸,炸到猪皮的每一块肉皮都起泡,锅里也再听不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时,便是炸好了,然后便捞起来晾干。


    这样炸出来的猪皮膘既好保存,也能吃好久,要吃的时候用凉水泡开,用来和粉条、肉丸子这一块煮汤,或是炖大白菜的时候放上几块都行,香得很。


    这是偏南方的吃法,霍青和霍文以前虽有听过,但却没吃过。


    霍青心里甚至已经盘算起来,这么多猪皮膘,家里肯定吃不完,这东西又好保存,等过完年开了摊,他干脆也拿一些到摊子上卖,说不定也能像上次卖腊肉那样好卖。


    皮膘炸好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


    霍文去开门,发现是林氏带着小雪站在外头,手里还提了个篮子。


    “阿嫂,快进来。”霍文连忙开门请她们进来,又对屋里喊了一声:“大哥,阿嫂带着小雪过来了。”


    “好香啊。”一进屋,闻到屋里炸肉的香,林氏笑了,又举了举手里的篮子,温柔道:“娘也在家里炸年菜呢,刚炸好了一些,喊我给送过来。”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家里炸年菜呢。像是亲戚之间,还有屋子离的近的,家里炸好的年菜给人送一点,别家也会回一些回来,这都是常事儿,闻言,江云苓忙将他刚炸好的丸子和皮膘也夹了一些出来,给林氏装到了篮子里。


    见小雪也来了,江云苓摸了摸她的头,还捏了一块豆腐喂她吃。


    炸豆腐香香的,小雪吃完了弯起了眉眼。


    家里还有不少活计要干,林氏送完了炸菜便带着小雪走了。


    江云苓继续在家炸年菜,排骨、酥肉,还有鸡,一个个裹上面粉糊便往油锅里炸,也不必全都炸的太熟了,等吃的时候还要再在锅里蒸一道呢。


    一下午,各种各样的肉菜香味从村头飘到了村尾,惹得各家里养的狗都跟着不停的叫。


    狗崽也从外头跑了进来,一双后腿踮了起来,不断用爪子扒拉着江云苓的衣裳,想讨要吃的。


    江云苓把它扒拉下去几次,又给它煮了个带肉的骨头吃还不够,还一直咬江云苓的裤腿,到最后,只能让霍文把狗崽抱起来,狗崽才老实了。


    雪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着,让院子里、树上、屋顶上都落满了白。小山村里,各家的屋顶上飘起一缕缕纷白的炊烟,又被寒风吹散。


    外头冰天雪地,灶房里却因一直不停的烧着柴火,三个人的额心上都冒起一层细汗。


    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新春总算要来了。


    第34章 第 34 章 除夕


    大年三十。


    一年里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就更加忙碌热闹了。


    一家子起了个大早,吃完枣糕和面条以后,霍青和霍文便提着各种祭品和香烛元宝上了山。


    大年三十的早上得先祭祖。


    霍铁风和赵湘宜都葬在了后头的山上, 两人的坟茔是在一块儿的,于是兄弟俩得上山给父母上坟。


    霍青和霍文上山去祭拜自己的父母了,而江云苓在家也要给他的爹娘,江谦和季婉容敬香祭拜。


    走之前, 霍青特意把堂屋里的大木桌给搬了出来,放到了院子里。


    江云苓将父母的灵牌从屋里请了出来, 摆在院子中间的大木桌上,又将他之前在镇上买回来的一对香烛给点上, 苹果, 油桃, 枣子之类的也用小碟子装好摆成一排。


    做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 江云苓总是格外的用心, 他爹娘的灵位他时时都会擦拭, 一应酒水吃食都是最好的, 元宝纸钱也都已早早备下。


    等这些都做完,他给父母点了一炷香, 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再把香插在两人灵位前的香炉上。


    “爹,娘。”刚一开口,江云苓的眼眶便红了。


    这还是他爹娘离世以后, 他自己独自在这世上过的第一个年, 又是这样特殊的日子,不伤怀是假的。


    忍了忍,他到底没有叫眼泪落下来, 想来他爹娘也不会希望瞧见他难过落泪的模样。


    于是,江云苓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缓了下心里的情绪,又轻扬起唇角道:“爹,娘,你们好吗?不用担心我,我如今过得很好。”


    黄纸做的元宝在风中燃烧着,化成了灰落在铜盆里。


    江云苓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同父母说起话来:“娘,我听你的话了,到了平遥来找赵姨一家,虽然赵姨不在了,但霍大哥他们都对我很好,收留了我,你们的牌位也是霍大哥带着我到寺里请回来的。”


    “我如今又有新的家人了!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说到这儿,他喉间不禁有些微哽,吸了吸鼻子,他又道:“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的,你们放心。”


    “这碟梨霜糖饼是我的做,爹,你不是一直爱吃我做的梨霜糖饼吗?你尝尝看,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了大半天,想起什么,江云苓的脸忽然有些微红。


    咬了咬唇,江云苓还是鼓起勇气对两人道:“爹,娘,我有心上人了。”


    “噼啪”的一声,香烛的烛芯炸开了一朵火花,就像有人在回应江云苓的话。


    江云苓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却依然笑道:“就是霍大哥,娘,是你当时给我定下的那门亲事,霍青。”


    江云苓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当他发觉自己当真慢慢喜欢上霍青以后也是坦坦荡荡的,更何况这儿只有他和他爹娘,更没什么好羞于承认的。


    “爹,娘,霍大哥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待家里好,待人也很好”他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趁着无人的时候对着父母倾诉着自己的心事,说到开心的地方,连一双眼睛里都坠满了细碎的星光。


    寒风吹过,烛火晃动,像是有人在轻抚着江云苓的发,又像是在远处的天边凝成了一双影子,正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等霍青和霍文从山上回来的时候,院里江云苓都已经弄干净了,供奉的点心果子他也都捧进了屋里,放在他爹娘的灵位前继续供着。


    江云苓正在包着饺子,听见声音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朝他们弯了弯眼:“霍大哥,你们回来了。”


    “欸。”霍青应了一声。


    兄弟俩进屋抖了抖身上的雪,又脱了蓑衣挂在墙上。霍青去院子里把木桌给搬回来,而霍文洗了手准备帮江云苓一起包饺子,却被江云苓推了出来。


    江云苓道:“这儿不用你。小文,你和霍大哥一起先把外头的对联和门神给贴上吧,还有家里的福字和年红。”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碗:“浆糊在这儿,我已经熬好了。”


    于是,霍文又捧了浆糊碗跟霍青一起到院门口去贴对联。


    去年贴的对联经了一年的日晒雨淋,已经发旧褪色了,扒在土墙上斑斑驳驳的。霍青拿了个梯子来,爬上去,先把旧的对联撕下来,再贴上新的,而霍文则在下头刷浆糊,帮他看看左右有没有对齐抻平整。


    对联贴到一半的时候,隔壁家的何婶儿也拿着对联出来了,见兄弟俩还笑着打了声招呼:“呦,青子,你们两兄弟也贴对联呢。”


    霍青家和附近几乎人家关系都还不错,且大过年的,何婶儿手上的对联还是霍文写的,她脸上的笑意更是多了几分。


    村里家家户户这时候差不多也都在做这个事儿,对联和门神讲究的是到年三十这一日才换新的,也只有早上这会子才有这个功夫,因此一眼看去,雪地里不少忙碌的身影。


    贴完对联和门神,霍青和霍文同何婶儿打了声招呼便进屋了,家里还有福字和年红要贴。


    今年霍青的肉摊子算是赚到了一点钱,家里日子也比前两年好了,因而这个年便过得比往年好一些。


    堂屋的大门,还有三个人的卧房门口都各贴了一张福字,窗户上贴上了窗花,还余下几张,霍青给院里两棵树各贴了一张,两口大水缸也各贴了一张。


    还不止如此,霍青上山祭祖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在山里正好看见一颗梅树,上头的红梅开的正好,香气幽幽,红艳艳的梅花映着雪地,漂亮的紧。


    想着江云苓喜欢梅花,于是,他也上前折了几支带了回来,选的枝条有含苞待放的,也有已经盛开的。


    江云苓一看竟然还有梅花,果然又惊又喜,忙从家里找了个长口的瓶子出来,瓶底盛上一点水,然后把梅枝插了进去,放在了堂屋的正中间处。


    堂屋里烧着炕,梅花本就有香气,又被屋里暖气这么一烘,暗香更是盈满了整个屋子。


    红梅除旧岁,白雪覆新年。


    就这么简单的一装点,家里的年味一下就浓了,一眼看去喜庆又吉祥。


    许久没过过这么像样的年了,霍青和霍文的眉梢都扬了起来,精气神十足,江云苓出来一瞧也弯着眼睛笑了。


    午饭随意的吃过一些,江云苓便赶紧到灶房去生火烧热水。


    年三十,家里三个人都得好好洗个澡,连头也得洗了。这也是有讲究的,叫做除旧迎新,把所有的晦气都洗干净了,来年一整年都会顺顺利利的。


    洗完澡以后,三个人相继在灶房里烤头发,干了再簪起来。


    霍青的眼神落在江云苓发间那根梅花木簪上,看了一会,而后垂下眸,星眸溢出点笑意。


    他瞧见江云苓前两天在村里货郎那儿给自己买了条新的发带,但这会他却没用发带束发,而只别了一根梅花木簪子。


    烤干头发以后,霍青提起木桶到后院去给鸡和猪喂食。


    过年了,也给它们也加顿好的,狗崽也得了一根□□骨,上头的肉很多,足够狗崽好好的饱餐一顿,它这会子正抱着骨头在堂屋里啃呢,一双耳朵一抖一抖的,小尾巴摇的飞快。


    江云苓一边烤着手,一边往灶里加了根柴。


    锅里正在焖羊肉。


    江云苓看了,霍青给家里留下来的羊肉是羊腩的地方多。羊腩好吃是好吃,肥瘦都有,就是得焖透,焖软了,比较费柴火,于是江云苓早早就把这道羊肉给焖上了,眼下羊肉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为了压一压羊肉的膻味,江云苓放了花椒八角桂皮等大料去煮,除此之外还有萝卜和大葱,听见羊肉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于是江云苓掀开锅盖,又用木铲划拉了两下。


    只见火候刚刚好,羊肉的里的羊脂已经被完全的炖煮出来,让整个汁上都浮起了一层透明的胶,萝卜也已经熬的足够软烂,香甜的萝卜浸着羊肉的汤汁,用舌头一抿就烂。


    那味道实在是香,于是江云苓给霍青和霍文各盛了一碗出来,让他们提前尝尝味道。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炖煮,一锅羊腩已经被完全焖透了。肥油的部分嫩滑多汁,咬一口满嘴流油,瘦的部分也一点不柴,酥烂好嚼,即便是牙口不好的人也吃的动,用来下饭更是一绝。


    一碗清甜喷香的萝卜焖羊腩,成了霍家年夜饭的序章。


    忙忙碌碌一下午过去,随着天色渐暗,大红灯笼往家门口一挂,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晕从窗户里透了出来,在雪地上拉出一道道暖色窗影。


    妇人和夫郎的身影在灶前忙碌着,锅里不断传来“滋啦”热油炒菜的声音。


    鸡鸭鱼猪羊,各家里炖的肉都有各家的滋味,没有什么最好的,只有自己最熟悉的,那就是最好的味道,家的味道。


    霍家灶房里。


    霍青给灶膛里添了根柴,把大火烧旺。


    草鱼下锅溅起“噼啪”油花,另一口锅里,酸菜白肉和粉条熬出来的汤金黄鲜亮,正在不断的冒着热气。


    年夜饭的菜色早就定下了。


    一锅焖羊肉、一锅酸菜猪肉炖粉条,一碗炸鸡,一碗炸排骨,另外还有红烧草鱼,笋干炒鸡蛋和清炒黄花菜,再加上一碗腊肉花生糯米饭,正好八个碟。


    三个人吃,丰盛有余了,然而年夜饭就是要剩下才好,讲究年年有余。


    霍青和霍文把菜相继端上桌,摆满了堂屋的桌子。


    夜色渐深,油灯将整个屋子映的亮堂堂的,三个人高高兴兴的坐下吃饭。


    霍青和江云苓的面前都放了一杯酒,而霍文的身子不能喝酒,便斟了一杯茶代替酒。


    纵然忙活了一天很是辛苦,江云苓的眼中仍然盈满了笑意。


    他举起了面前的酒杯,弯起眼睛道:“新岁安康!希望霍大哥新的一年肉摊的生意红红火火,小文的身体健健康康。”


    于是霍青和霍文也都举起了面前的杯子,笑着和江云苓的杯子碰了一下,道:“新岁安康!”


    一杯屠苏酒落肚以后,三人纷纷落筷。


    这是他们三个人在一块过得第一个年,每个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意义。


    饭香酒暖驱散了隆冬里的严寒,热闹替代了孤单和冷寂,每个人都很高兴,一顿饭吃的欢喜又饱足。


    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过年夜饭,江云苓先没忙着收拾碗筷。今天夜里得守岁呢,到子时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有的熬了,肚子也肯定得饿,还有这么多菜,热一热便能吃。


    霍青则到灶房里去迎灶神,供上糕点果子,再把新的灶王老爷的像贴上,这就成了。


    等他都弄完了出来以后,村里也开始陆续响起了鞭炮爆竹声。


    各家吃年夜饭的时间不一样,有些年夜饭吃的早的,这会子已经出来开始放炮仗玩儿了,尤其是家里的孩子,根本是待不住的。除夕夜,也不好太拘着,且不说孩子,连大人新年里也爱响炮呢。


    除了子夜和大年初一要响的大地红,霍青今年没有给家里买炮。声音太大了,怕霍文的身子遭不住,虽说他如今身子养的比前些年好了不少,但也还是得注意着点才行。


    江云苓也很少玩儿这个。他们以前住在镇上,镇上不让放这些。一是因镇上的屋院大多都是挨着的,像是窜天猴,二踢脚这些,万一点着却落在别人家里,那可是要挨骂的,二来,官府也怕点炮仗的人多了不甚引起火灾,最多也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扔扔甩炮玩儿。


    不过他们家虽然自家不放,倒是可以到院里去看别人家玩儿。


    于是,三个人都换上了厚衣裳出了院门。


    这会子雪已经停住了,厚厚的雪像是给整个小山村盖了一层被子,雪地里却能看见不少孩子出来撒欢的身影。


    不管是家里有院墙还是没院墙的,放鞭炮一般都是到门外去放,不然院子里东西也多,怕烧着了。


    隔壁何家,两个半大的小子正准备点几个地老鼠玩儿。


    地老鼠其实不能说是鞭炮,更像是一种在地上玩儿的烟花,点着了以后火花“嗞嗞”的,在地上飞速打转,看着跟七彩陀螺一样,有时还会蹿到别处去,好看的紧。


    因地老鼠没什么声响,只是喷出来的焰火好看,这东西连姑娘和小哥儿点起来也不怕,也最爱玩儿。


    为了点地老鼠,两个小子连家里门前的雪都扫出来一片。何婶儿吃完饭从家里走出来,见他俩拿着大扫把扫雪,忍不住笑骂道:“嘿,两个皮猴子,平时喊你们干点活儿还叫不动,这会儿倒这么积极了。”


    又见霍青三人站在门口,霍青喊了一声:“何婶儿。”


    于是何婶儿也笑着应了一声:“哎,青子,小文,你们也出来响炮啊。”而后又催促家里两个孩子扫快些,她也爱看地老鼠呢。


    这时,村子的另一边也不断的响起各种鞭炮的声音。


    放二踢脚的,摔响炮的,放麻雷子的,什么都有。


    麻雷子的声响大,一点着“轰”的一声,动静隔得老远都能听得见,吓的从屋里出来的狗崽“嗷”的叫了一声,身子也跳了起来,“汪”了几声,又夹着尾巴跑回家里去了。


    霍青几人看见这一幕都笑了。


    离村子远一点的开阔的河岸边还有放窜天猴的。


    窜天猴和二踢脚不一样,得在开阔的地方放,点着了以后炮仗会猛的窜上天,在空中才炸开火花。漂亮是漂亮,但村里好些人家的屋顶是用黄泥和稻草糊的,这要是一不小心被点着了那就完了,年都过不成了。


    于是,家里大人都会让孩子们到周围没屋子没树的地方放。


    一开始霍青还担心江云苓会害怕,也怕声音这么响,霍文的身体受不住,正打算叫两人如果害怕就先进屋,却不想两人反应都还行。


    尤其是江云苓,瞧着别人放炮,眼里亮晶晶的,红色的火花映在他的眼底,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唇角也是弯起的。


    霍青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垂下眸,心想,明年吧,等明年,就算点不了二踢脚,麻雷子这样的鞭炮,起码也能买点地老鼠,或是太平花回来在家里放一放,叫一家人都开心开心。


    这时,何家两个小子将门前的雪也扫了出来,终于可以放地老鼠了。


    何婶爽朗的笑一声,道:“快放快放!等了许久了!”


    她家小儿子何田已经往地上放了四个地老鼠,手里拿了个点着的木枝扔了过去。


    只听“嗞”的一声,地上的地老鼠迅速的迸溅出漂亮的火花,就地旋转起来,喷出来的焰火点燃了其他几个,于是,四个地老鼠一起在地上打转,火光璀璨,漂亮极了。


    何平更虎,直接用手拿着,点了以后赶紧往外扔,地老鼠落地以后瞬间跟一个烟花陀螺球一样,四处蹿,在雪地边打了一个圈,等焰火烧完了才停下。


    两个小子哈哈大笑起来,连何婶儿家只有六岁大的小哥儿瞧的都兴奋的直拍掌。


    “呦,你个糟心的。”何婶儿嘴里虽在骂着,然而脸上的笑意不减,显然是高兴极了。


    距离他们家几户远的地方,还有人放起了太平花来。


    金色的焰火喷的有两三米那么高,喷起来像是火树一般,在夜色中极为耀眼。


    附近几家的目光都止不住被吸引了过去,孩子的笑声和尖叫声相继响起,直到放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都在讨论说太平花好看,这可惜,这么大的烟花,买着也太贵了,只有村里家里日子过得好的才买得起呢。


    不过就算自己不点,就这么看着也是极好的。


    就怎么热热闹闹的,雪地里到处都能听见大人孩子的欢笑声。


    江云苓也极为高兴,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村里人总觉得镇上人日子过得好,而江云苓却觉得,乡下的日子过的才叫舒坦呢,尤其是过年的时候,镇上哪有乡野里这样热闹啊。


    记得往年过年,他们家吃完年夜饭以后就开始围着炉子守岁了,哪儿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儿。


    炮仗点完,各家都回家去守岁了,村里渐渐安静下来。至于点完炮以后家门口的那些鞭炮屑也不用扫,等着初一过后才开始打扫,这叫守财。


    霍青三人也回了家,但却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在院里踩起芝麻杆来。


    踩芝麻杆也叫做踩岁,也是村里的一种习俗,把芝麻杆铺在地上,随着人踩在上头,芝麻杆也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寓意来年的日子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也寓意着岁岁平安。


    他们家没种芝麻,大伯家里却种了一些,于是,年二十八时,霍青便去大伯家问李氏要了一些回来,就等着年三十晚上踩岁呢。


    江云苓头一次踩这个,芝麻杆晒干以后质地坚硬,但内里却是中空的,脚踩上去“噼啪”作响,就像点爆竹一样,方才没有点炮,这会儿踩踩芝麻杆也是一样的,脸上一直在笑。


    三个人在院里踩了一阵,直到把抱回来的芝麻杆都踩碎了才回屋去。


    这么玩儿了一番,又进了暖烘烘的屋子里,三人一时都有些热了,于是都脱了外后的厚棉服上了炕。


    外头夜色已经深了,家家户户这会都在家里围着灯火闲聊守岁,江云苓也捧了几个装着糕饼点心的碟子来,还到灶房里下了一碟饺子。


    守岁的时间还长着呢,夜里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冬集时他卖完了帕子和络子以后又花自己的钱在集子上买了不少年货,有花生糖、栗子糕,橘饼,还有龙须糖,炒瓜子等等。


    跟胶牙饧不一样,龙须糖虽然也是用麦芽糖做的,但却并不怎么粘牙,因做法不一样,吃起来反而是脆口的。他小的时候有一回,因为本来就在换牙,过年时吃胶牙饧把牙齿都粘掉了,他还为此还大哭了一场,从此以后,他就再没怎么吃过胶牙饧了。


    三个人吃着饺子和点心,霍青还点了个火盆,烤了几个红薯和栗子吃。


    狗崽早就趴在它的窝里呼呼大睡了,身下还压着他的骨头棒子,头上的耳朵不时抖动一下,即便睡着了,看着还是很机敏。


    吃饱喝足,江云苓去灶房里把碗筷洗了,再出来时,将霍文已经有些熬不住了,困得直打哈欠。


    再一瞧外头的夜色,这会已是人定了。


    村里人一般睡得都早,为了剩下些油灯钱,天一黑便上床了,确实很少有熬到这个时辰的,可今晚起码得熬到子时,有些家里的汉子精神头足的,甚至还会熬到天亮的第一声鸡鸣,放完开门炮仗才回去睡。


    霍文的身子没那么好,倒不必硬抗,于是霍青和江云苓便让他先回屋去睡。


    霍文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养的有了些起色,自然格外珍惜,于是跟霍青和江云苓说了一声以后便先回房去睡了。


    江云苓其实也困,年前几乎从年二十三开始一直忙到今天,而且今天还最忙,起的又早,这会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且肚子里吃的饱足了,人就更容易犯困了。


    霍青见他脸上有些倦容,蹙眉道:“你也先去睡吧,我一个守着就行。”


    江云苓却摇了摇头,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笑道:“没事儿,我不困,我陪你说说话。”


    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呢,若是他也去睡了,留下霍青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是更难熬了,还不如两个人一块说说话,时间也过得快些。


    话落,他便也脱了鞋上了炕,两个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


    要是家里人多的,这会儿还能凑一起玩一玩,在院里踢踢蹴鞠或是踢踢毽子,还有的还会在家打马吊,玩玩叶子牌,可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玩不了什么。


    于是两人便干脆斟了茶,一边吃点心一边闲聊起来,聊往年这个时候都在家做些什么,有时也聊聊小时的趣事儿。


    霍青试探了几句,见江云苓对自己小时候来过家里,还在家住了几天的事儿完全不记得了,心里颇有几分失落,一双手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他藏在袖子下的那个小白石头。


    也不记得从哪一天起,那个一直被霍青当成儿时的玩笑话收下,之后一直被他随手搁在家里柜子上的那颗小白石头被他收了起来,之后便一直随身带着。


    有时夜里,他也会把石头拿出来,对着月色瞧一瞧,然后便笑了。


    因这颗小白石头不甚起眼,不见了江云苓在扫洒的时候也没发现,即便发现了他也不会想太多,更不记得这是他小时候临走前送给霍青的“种子”了。


    两人就这么吃着聊着,直到外头传来第一声鞭炮的声音。


    霍青和江云苓不约而同的转头朝外看去,而后又相视一笑。


    子时已到,新的一年,终于来了。


    第35章 第 35 章 过新年


    帮着霍青一块去点了新年的第一串炮仗, 两人都困得不行了,于是点完鞭炮以后便各自回屋去睡了。


    夜里,江云苓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听见外头传来放鞭炮的声音。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见外头天色还黑着,便知应该是村里那些守到鸡鸣时分的家里也在放鞭炮了。


    这会的鞭炮不用他管,霍青会起来放的,于是江云苓又安心的睡了回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天亮。


    大年初一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做, 活儿也是不让干的,不然老人说, 大年初一都干活儿的话,来年也会操劳一整年。于是, 年初一主要就是走走亲戚, 这家坐坐, 那家坐坐, 吃吃喝喝。


    霍青三人今天也要去大伯家。


    然而一年到头难得清闲几天, 谁家也不会天没亮就跑去别家里拜年的, 再说, 除夕夜里还守岁呢,第二天起的自然也比平时晚一些。


    难得有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了的时候, 吃饱睡足,江云苓这会精神很好,于是也没有磨蹭,掀开被子起床了。


    大年初一穿新衣, 衣裳昨天夜里睡前已经放进被窝里了, 因而这会子穿起来也不觉得冷。


    今年过年江云苓并没有做新的衣裳,扯布做一身衣裳得花不少钱呢,他如今的衣裳够穿, 就觉得不必花这个钱,再说村里也不是每家都会做新衣裳的,只要年初一这天穿件好一些的,不带补丁的,人也打理整齐就行。


    江云苓今日穿了身天青色颜色的衣裳,细棉布裁的。


    这衣裳还是他从嘉陵带过来的,他娘做好以后他穿上觉得漂亮,也没舍得多穿,来了平遥以后,平日里要干活,怕弄脏了,干活也不方便,就更没穿过了,现如今还新净着呢。


    为了同这身衣裳更配一些,他把头上的梅花簪子暂时取了下来,换上了他前几天在货郎那儿买的新发带,也是天青色,正好凑成一身。


    打理整齐以后,他便出了房门。


    东侧院,霍青和霍文也都相继起来了。


    兄弟俩今年也都没做新衣,霍文穿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袍。长袍在村里很少见,乡下人为了做活儿方便,一般都是麻衣短打,衣裳的颜色也都选深色的,耐磨耐脏,长袍看着好看却不实用,只有不用干活的书生才会这样穿。


    霍文是读书人,自然也有长袍,平日里却很少穿,只有过年和年末给周夫子送束侑和六礼时才会这般装束,以表尊敬。


    江云苓没怎么见过霍文穿袍子,今日一见觉得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比平时多了几分儒雅,倒真像个小书生了。


    而相比之下,霍青则简单多了,还是一身黄褐色的棉衣,前几天已经洗好晾干了,直到新年才拿出来穿,虽不是新衣,但也打理的干净整洁,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兄弟俩见着江云苓也是眼前一亮。


    村里鲜少见天青色这样的浅颜色的衣裳,一是因为衣裳弄脏了难洗,二也是因为浅色的衣裳很挑人,若是皮肤黑的,再穿个浅色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就更黑了。


    而乡下人天天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的,哪儿有几个白净的,而江云苓却不同。


    他人本来就长得白,来了杨溪村几个月也没少干农活儿,然而人还是白的,晒也晒不黑,眉目清秀,再穿上这身衣裳,整个人看起就跟那镇上卖的那古董青瓷一般,细腻又漂亮,好看的紧。


    霍青盯着看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移开眼,不在在的摸了摸鼻子,又夸道:“这么穿很好看。”霍文也说好看。


    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红。


    拜年虽不会太早,但也不宜太迟,且昨晚吃得饱,一会儿去到大伯家定然也少不了瓜果点心招待着,于是三人早饭便不吃了,提上贺岁礼便出了门。


    这贺岁礼还是昨晚江云苓给装的,里头有花生、瓜子、蜜枣、还有家里买的那些糖和糕点几乎都装了一点,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坛子酒。


    这里头除了酒最贵以外,糕点和糖也算不得便宜,但大伯和他们是最亲的亲戚,一家人自然不会计较那么多。


    今日天气不错,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家家户户门口都是散落的鞭炮屑,今天不扫,明日才扫,红红的映在雪地里瞧着还挺好看的,还喜庆。


    三个人拎着东西往村里过,虽说不像村里其他家底殷实的人家那般穿金戴银的,但三个人都打理的干净整齐,江云苓模样好,霍青和霍文也不差,在村里一般大的小伙子来说,模样俊朗着呢。


    于是,三个人走在一块,同样引人注目,脾气也温和,路上见着人都会喊一声道一句新年好的。


    到了大伯家,霍青去敲门,是霍启来开的门,一见着他们就笑了。


    霍启:“娘方才还说呢,都这会儿了怎么还不见人过来。”


    霍青笑着喊了一声:“大哥。”把手里的贺岁礼给他,然后三个人又进屋去给霍铁山和李氏拜年。


    说了几句吉祥话,李氏乐呵呵的,等磕完了头,喊人起来,然后一人给塞了一个红封,连江云苓都有一个。


    村里一般长到十五以后就不再给红封了。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还有的成亲早的,都已经要成亲了。


    昨个儿除夕一过,霍青都算二十了,江云苓也十七了,按理来说早不该再收红封了,他们家里也就只有霍文才十二岁,然而李氏硬是要他们收下,还说长辈给的,不许推。


    于是霍青和江云苓也就笑着收下了,幸而这种红封里封的钱一般都不会太多,六文八文的,主要是图个吉利。


    今天一天都是在大伯家,本来若是霍青霍启几人有姑姑的话,姑姑也是今日回家来,然而霍青的爷奶只生了霍铁山和霍铁风两个儿子,两个老人家也早已经过世了,于是今日便只有他们两家一起过。


    同村里许多旁人家比起来,他们家还算不得人多的,但一大家子凑在一起也足够热闹了,且两家人本就亲近,在一起也是自在。


    霍长宁从早起就在等着霍青他们来,这会人终于来了,他高高兴兴跑去拉着江云苓的手,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随即猛的点头:“苓哥哥,你穿着这身衣裳可真漂亮。”


    江云苓弯了弯眼,也夸他:“谢谢,你今天也很漂亮。”


    霍长宁这身衣裳是李氏年前新给他做的,鹅黄色,看着鲜亮又活泼,同他的性格也很像,可以说很适合他。


    霍长宁得了夸也弯起眼睛,又拉着江云苓去了他的房间。他年前得了好几样新鲜的小玩意儿,还有两条新的发带,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江云苓分享。


    又想起之前说要送一条给江云苓,便将自己的发带都摆了出来,十分大方的让江云苓自己挑,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又推辞不过,只能选了一条青蓝色的。


    林氏在灶房里炸果子和撒子,炸好以后端了出来,到屋里去喊他们去吃。


    今日也没什么别的事儿了,主要就是吃喝还有玩儿,一屋子人在霍铁山和李氏来眼里都是小孩儿,自然也不会拘着他们。


    吃完了茶点,霍长宁还拉着江云苓在院里踢起了毽子,鸡毛毽子在空中一上一下的,李氏在旁边看了一会,也有些心动,于是挽起袖子,和两个年轻的在院里踢了起来。


    她年轻的时候毽子踢得可好了,正踢,盘踢都行,还能踢花样,霍长宁和江云苓明显都不如她,尤其是江云苓。


    他小的时候跟着爹娘住在镇上,巷子里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和哥儿也没多少,从没体验过同同龄人一块疯玩的乐趣,如今都十七了,反而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江云苓和霍长宁在一边帮李氏数着,直到数到十七时,毽子才落到地上来。


    李氏喘了口气,把毽子捡起来,过了把瘾,笑道:“不行了,老骨头了,年轻的时候,踢个二三十个都是随意的事儿。”


    一听她还能踢二三十个,霍长宁眼睛都瞪圆了:“娘,你还能踢那么多呢。”


    李氏有些自得,扬起眉梢,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道:“那当然,不是娘吹嘘,我年轻的时候,村里的那些姑娘可都没你娘踢得好。”


    这头,李氏在院里教两个哥儿踢着毽子,那边,小雪又去找霍文玩翻花绳了。


    不知道为什么,纵然霍文上次不小心弄断了小雪的绳子,她还是喜欢去找小叔陪她玩儿。


    上次弄断小姑娘一条花绳,还差点把她惹哭了,霍文很是不好意思,回家以后还专门研究了一下花绳是怎么玩儿的,这会见小雪又来找他,霍文不免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这次愈发小心起来。


    还别说,这次玩的竟很不错,力气小了,连小姑娘爱玩的那些花绳的花样都会勾,把小雪都得直笑。


    霍铁山见一家子那么高兴,于是自己也靠在墙根底下抽起了旱烟,一口烟圈吐出来后还眯了眯眼,模样十分惬意。


    见一家子都有自己玩的,于是霍启拍了拍霍青的肩膀,笑道:“青子,打瓦不?”


    打瓦是他们这儿的一种游戏,在地上画根线,前头竖几块砖,石头、瓦片,什么都行,然后人站在线的后头拿东西扔,扔中砖块倒下了就算赢了,打不中得扭耳朵或者弹额头。


    村里十二三岁的男孩最爱玩儿这个,后来还发展出各种各样的打法,什么蹲着打,跳着打,拿弹弓打,反正只要能打中就行。


    霍启和霍青小时候自然也玩过这个,还玩的挺好,尤其是霍青。


    霍铁风是个猎户,他的弹弓自然使的也比村里别的小子好,霍启和他玩儿,一开始总输给他,还不服气,后来学精了,玩的时候总和霍青一块,村里其他的小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后来两人渐渐长大就不玩这个了,尤其是霍青,他爹死后,更是许多年没碰过这些,这会听霍启提起,也来了几分兴致。


    霍青看向霍启,眉间少了几分沉稳,反而更像寻常乡野间那十七八岁年轻意气的汉子。


    霍青挑眉:“比就比,输了怎么着?先说好,不许赖账。”


    闻言,霍启一巴掌拍向霍青的后脑,笑骂道:“行,你也那么多年没玩儿过了,我还怕你不成。”话落,他想了想,又道:“比十局,就比,谁输了今天得给家里洗一天的碗。”


    一边的李氏听了,毽子也不踢了,高声笑道:“行!比这个好啊!你们俩说的,大家可都听见了,谁输了谁洗碗,不准赖账,大年初一,也让咱们女人哥儿歇息一天!”


    霍长宁和江云苓也都看了过来。


    霍青和霍启在院里摆好了东西,开始比起打瓦来,其余人在一边看热闹。也不说给谁鼓气,反正谁输了都得洗碗,李氏林氏她们乐的很呢,还在一边压起注来赌谁能赢。


    到底是许久没碰这东西了,十局下来,霍青和霍启竟比了个平手。


    霍启又说要不比抽陀螺,于是两人又在院里抽起陀螺来,一鞭子落下,把地上的陀螺抽的天响。


    这都是他们小时玩的东西了,霍启和霍青今日也算过足了瘾。


    旁人在边上看着,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就是比陀螺竟也还是没比出来。


    最后还是李氏瞧出不对,说:“好哇!你俩是不是就是故意的,都想着玩,就是不想干活。”


    而后把两个人一块打发洗碗去了。


    年初一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


    大年初二,今天是出嫁的妇人和夫郎们回娘家的日子。


    一大早,便见村里不断有妇人和夫郎们挎着篮子,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带着自家的男人和孩子往娘家赶,脸上都挂着笑。


    在他们这儿,一般家里的姑娘和哥儿出嫁以后,除了逢年过节和娘家有什么喜事儿之外,一般都不往娘家跑的太勤。


    一是因为好些人嫁的远,来回一趟不方便,二也是往娘家跑的太勤了,叫别家看到了,还以为成亲后家里日子过得不好,上娘家来打秋风呢,名声也不好听。


    因而难得过年能回一趟家,可不是铆足了劲,把节礼往厚的备,既能证明家里日子过得好,自己在夫家也能抬起头来,也能不叫娘家的兄嫂们看轻了。


    林氏今日也要带着霍启和小雪回娘家,她娘家离的近,就在隔壁两个村子的桃李村,早上出门,下午就能回来。


    李氏是个宽和的婆婆,林氏嫁来家里那么多年,同霍启恩爱,对家里的事儿也十分尽心,从不挑事,还生了个那么可爱的闺女,她心里是十分满意的,于是给林氏提回家里的节礼备的也厚。


    肉、蛋、糖、酒,还有自家做的腊肉和其他一些炒货糕饼,把篮子装的满满的。


    这在村里已经算是很厚的礼了,放到哪家去也是十分有面子的事儿,林氏感念婆婆的心意,心里也高兴,提上篮子,带上霍启和小雪高高兴兴的回娘家去了。


    至于霍青霍文还有江云苓,三人都是丧了父母的人。年初二人人都回娘家去了,他们倒是无处可去的,然而这一天,三人中午还是到大伯家吃了顿饭。


    无他,年初二迎婿日,霍长芝也带着她男人和孩子回娘家来了。


    霍长芝在李氏的三个孩子里是老二,比霍启小一岁,但比霍青大一岁。三个孩子算是从小一块玩儿大的,感情好的很,且后来霍青去给张屠户做学徒时,白天不得空,把霍文放在大伯家请他们帮着看顾一下,霍长芝还帮着带过霍文一段时间。


    如今她过年回家,自然是要过去见一面的,且江云苓还没见过霍长芝呢。


    三人到大伯家的时候,霍长芝也才刚到娘家没多久。她四年前出嫁,嫁的牛家村离杨溪村比较远,中间隔着四座村子呢,还要翻过一座小山,因而平日也不怎么能回来。


    他们一家子是赶着牛车回来的,她男人牛守田跟着霍铁山一块把牛赶到后院牲口棚里吃草去了,李氏一年到头也就能见到女儿一两次,这会儿可高兴坏了,一大早就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又准备了好些干果零嘴,就等着女儿女婿和她大外孙子上门呢。


    “二姐。”霍青几个进门时就见李氏和霍长宁都围着霍长芝打转,于是霍青也笑着叫了一声。


    霍长芝正要把怀里的小牛给她娘李氏抱。


    这臭小子,都三岁了,还总爱赖着人要抱,死沉死沉的。她平日里是不纵着他的,只是难得回娘家一趟,她娘想这个大外孙子想的紧,小家伙嘴巴也甜,一看见外婆张口便是一句响亮的:“阿婆!”把她娘哄的一张脸都乐开花了,连忙就要接过去抱着。


    霍长芝只能把小牛给了她娘,听见有人叫她,转过头来,见是霍青和霍文,也笑了:“青子,小文。”


    话落,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江云苓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弯起眼睛道:“这就是苓哥儿吧,早先听娘提过你,果然是个好俊的哥儿呢。”


    今年入冬以后,霍铁山和李氏曾赶着驴车去牛家村看过女儿一次,带了几条自家做的腊肉和腊肠过去,还和霍长芝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等天快黑了才回来的,那时,霍长芝便听她娘提起过江云苓。


    说青子家今年来了个小哥儿,是他的表弟,又夸他人长得好看,性子还贤惠,做吃食更是一等一的好,说的霍长芝都有些好奇了,这会一见,果然如此。


    与大伯家其他人相比,江云苓对霍长芝是最不熟悉的,这会儿才刚见面,自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抿唇浅笑了一下,也跟霍青和霍文一样,喊了霍长芝一声:“二姐。”


    霍长芝笑着点了点头,一转头见小牛还在他娘怀里赖着呢,没好气的骂了一声:“臭小子,还让你阿婆抱着呢,你都多少斤了,牛车上坐了一路,还没做够呢。”又对李氏道:“娘,你别惯着他,让他自己下来走走。”


    李氏摆了摆手,还把小牛往上掂了掂,大外孙子同她亲近,她不知道多高兴呢,乐道:“没事儿没事儿,咱们小牛一点也不沉,这是和阿婆亲近呢,是不是啊。”


    话音刚落,便见小牛凑了还上来,对着李氏的脸上响亮的“吧唧”了一口,手里还抓着李氏塞给她的蜜饯,咧嘴道:“阿婆好!小牛喜欢阿婆!”


    闻言,一屋子人都被他逗笑了。


    霍长芝更是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小子,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她男人一家子性子都是个憨厚老实的,平日里话也不多,以前在村里偶尔还会挨欺负,见她性子爽利,又能给家里出头,她进门后没多久,上头的婆婆便干脆把家里都交给她管了,她婆婆还乐的个清闲。


    见霍长芝的性子还是和以前那样大方爽利,身上的衣裳穿的不错,脸上的笑容也对,便知她在夫家的日子过得也是不错的,见状,霍青也放心了许多。


    二姐姐回来了,霍长宁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逗过外甥之后也在一边问道:“二姐,今天在家住吗?”


    “住!”闻言,霍长芝爽快的点了点头:“跟往年一样,住一晚,明儿吃过午饭再走。”


    她夫家离娘家离得远,回来一趟不容易,男人和公婆也都体谅她,每年过年她回娘家时都会住一天,等年初三再回去。


    这下李氏更是高兴了,把小牛放下,又对霍长芝道:“行,那娘也赶紧做饭去。早起你爹便杀了一只鸭子,惦记着你爱吃,就等着你回来做呢。”


    闻言,霍长芝也卷起了袖子:“行,那娘我去帮你。”却被李氏拦下。


    李氏有三个孩子,儿子女儿和哥儿都全了,然而三个孩子里,性子同她最像的就是霍长芝,结果如今一年到头来见的最少的也是她,当初想到要把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她心里还难受了好一阵。


    夫家日子过得再好,那也不如娘家自在,难得回一趟家,还是好好歇着吧,于是李氏喊了霍长宁来帮忙。


    在自己个儿娘家,霍长芝也没和她娘客气,于是便也坐下了,同霍青三个聊天,问霍青镇上的生意做的如何,又问霍文的身子如何,也问江云苓在村里适不适应。


    过了一会儿,牛守田给牛喂好了草,也跟着霍铁山来到堂屋里坐下,霍青喊了声“姐夫”,几人一块坐在堂屋里聊天。


    午饭吃的自然是热热闹闹的,想着女儿爱吃鸭子,李氏将早上收拾好的鸭子劈成两半,一半做成了卤鸭,另一半则熬了一锅酸萝卜老鸭汤。


    老鸭熬出来的清润滋补,汤色乳白,又有酸萝卜的鲜酸爽口,一碗下去开胃极了。


    李氏也还记得上次跟江云苓说过要给他做一回酱卤大排,这会也安排上了。正好年前杀猪的时候给自家留下了一些指头宽的肋排,上头的肉叫卤汁给熬透了,肥油化开,用筷子轻轻一碰就能把肉给拆下来,再蘸一筷卤汁拌进米饭里,连米饭的颜色也变得红亮,香的很。


    一顿饭,所有人都吃的尽兴,饭后也没着急收拾碗筷,一家子坐在桌边闲聊。


    同江云苓说了这么会的话,见他的性子温柔却也大方,不似一般村里哥儿那般瑟缩着害羞,又看了霍长宁拿来的之前江云苓给她们家人绣的手帕绣品,霍长芝对江云苓也十分有好感。


    问了江云苓的岁数,又得知他是四月的生辰,霍长芝想了想,道:“呀,那苓哥儿也马上要满十七了吧,比长宁还大一岁呢,可曾说亲了?”


    然而这话一出,却见江云苓和霍青捧着茶杯的手皆是明显的一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