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教训


    霍文这副模样江云苓再熟悉不过。


    是突发性心悸, 导致整个人胸痛乏力,连气都喘不上了。


    他娘以前就有心疾,有时发作起来也会有这样的症状, 要是没有及时发现,人昏厥过去了甚至是会要命的。


    江云苓吓了一跳,竹筐掉了也顾不上管,忙扑了过去。


    一双手从霍文的腋下穿过, 将瘦弱的少年整个从床上托了起来,又将他胸口的衣裳扯松了些帮助呼吸, 然后一只手不断的顺着他的胸口轻抚。


    “小文,别怕, 我回来了。放松, 深呼吸!慢慢吸气!”江云苓的声音急切, 甚至带着些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颤抖, 手上的动作却始终很稳。


    等注意到霍文的身体比方才稍稍放松了些, 人也能大口大口呼吸上的时候, 江云苓一只手仍轻抚着他的心口, 另一只手转而握住霍文的右手,衣袖拉开露出腕子, 在他前臂掌侧,手腕约三指的地方用了些力气按揉起来。


    这是内关穴,能够帮助调节心经气血,缓解心悸的症状。


    与此同时, 他好似听到了前院霍青推门的动静, 于是江云苓连忙大声叫了起来:“霍大哥!快来!小文出事了!”


    “啪!”的一声,像是板车落到地上的声音,没多久, 霍青的身影便急匆匆的出现在屋里。


    见了这情景,霍青的脸色也是一变,而后马上对江云苓道:“苓哥儿,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拿药!”话落,他立即便跑回屋里去拿药。


    没过多会霍青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枚药丸,又端了碗水来,掰开霍文的嘴便把药丸往里送。


    江云苓闻到了熟悉的苏合香和安息香的味道。


    是苏合香丸。以前他娘还在时,因为担心心疾发作,这药也是时时带在身上的,有开窍,行气止痛的功效。


    喂霍文吃下药以后,霍青便接替了江云苓的位置,将人半托着靠在自己身上,而江云苓手上的动作也不敢停,继续按揉着霍文的内关穴和神门穴。


    在药,不停的深呼吸顺气以及穴位按揉的三重作用下,过了一会,霍文的呼吸总算慢慢平顺了下来,身子放松了,脸色也不再是那副憋死青紫的模样。


    “大哥,苓哥哥。”霍文靠在霍青的身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弱的叫了一声。


    见他整个人终于清醒过来,霍青心神稍定,紧绷的身子也稍稍放松了些,江云苓也脱力的往后一靠,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竟也被冷汗打湿了。


    “多谢了,苓哥儿。今天多亏有你。”霍青一边扶着霍文的身子慢慢躺回到床上,一边看向江云苓,长嘘了一口气,心中一阵后怕。


    眼前的场景,不用问他也知道,定是霍文又发病了。


    因早产的缘故,霍文的身体从小便不太好,除了比旁人更容易生病之外,一病起来还很容易引发一些别的问题,像这样的心悸喘不上气也是其中一个。


    然而这些年,在孙大夫的调理之下,且霍文也长大了些,他的病情其实已经稳定许多了。最近这一两年霍文也不是没得过风寒,除了病时比平常更虚弱一些,并没有别的不适。


    谁曾想这么一次看似寻常的风寒,竟把他这个旧毛病又引了出来。


    霍青眉头紧皱。


    也怪他疏忽了,今天要不是江云苓在家又及时发现了霍文的情况,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这会整个人还很疲累,却也转过头来,虚弱的对江云苓道:“苓哥哥,谢谢你。”


    他心里知道,自己这次发病确实是是十分凶险。


    江云苓摇了摇头,擦了下额头的汗,又看向霍青问道:“霍大哥,刚才那是苏合香丸?”


    闻言,霍青点了点头,又有些意外:“你知道这个药?”


    这药还是霍文小的时候,因这个心悸的毛病,他爹有一回去带着霍文去城里瞧病时听当时的大夫提起,说来发病凶险可急救用。


    于是他爹便找当时的大夫一次做了五颗出来放在家里备着。


    只是这药贵的很,一粒不过指甲盖的大小,要价便要五两。


    前时已经用过三颗,今日又用掉一颗,如今他手上只剩一颗了。


    果然是苏合香丸。


    江云苓吐出一口气,道:“我娘以前也有心疾,这药是她过去常备在身上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霍青瞧他给霍文顺气的手法如此熟练。


    眼下霍文气息虽平顺下来了,但人出了一身的汗,又听他说方才是因咳嗽咳的太厉害了才导致发病喘不上气的。


    想起中午的药还没喝,霍文身边不能没人守着。于是,江云苓揉了揉方才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发麻的腿站了起来,让霍青在这守着,而他自己则到到柴房去抱了些柴火来。


    狗崽一路跟着他。


    似是知道家里出了事儿了,向来活泼爱闹腾的狗崽也不怎么叫了,只温顺的跟在江云苓的脚边。


    想起方才若不是因为它在霍文的门口叫的那么厉害,江云苓也不会想到马上跑到霍文的房里去看。


    于是,江云苓轻轻的弯了弯眼睛,用手轻轻揉了揉狗崽毛茸茸的脑袋,夸道:“做得好,金点儿。晚上给你加个骨头吃!”


    狗崽听不懂人话,只张嘴轻轻咬了下江云苓的手指,又舔了两下,喉咙里细细的“嘤呜”了两声。


    大炕没一会便把屋里烘的暖暖的,江云苓让霍青先给霍文换一身衣裳,不然湿的衣裳穿在身上也会着凉,自己则去灶房给霍文熬药。


    霍青点了点头,把药给了江云苓,从箱里拿了套衣裳出来准备给霍文换上,江云苓接了药来到灶房。


    这次用的新药是两天前才换的,药方江云苓没再看,这两天的药也一直是霍青或霍文自己煎的。


    江云苓拿出煎药的小药炉,拆开油纸包,把配好的药材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可慢慢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次开的新药里竟然还有参片。


    寻常人不懂医术,只道人参,灵芝,鹿茸这些都是极好的药材,一点点就能救命。既是能救命的东西,价钱自然高。


    然而他们不明白的是,即便是用来救命的东西,用起来也是要分情况和病情的。


    像是人参这样的药,一般用来补气固本,对于久病失血,脉象衰微的人,在危急时候确实是能吊命的。


    可如今霍文仅是一场寻常的风寒,即便他的身体比常人弱一些,也远远不到需要用人参的地步。


    难怪仅仅是一帖药就这么贵,参片除了让药价变高,对霍文的风寒并没有什么助益。


    再想到这次的药是出自纪文山之手,江云苓心头一跳,直觉不对,连忙把药材包里其余的药材全倒在手心里仔细检查。


    这一看更是变了脸色。


    这里头除了参片之外,竟然还有藜芦。


    这完全是两种药性相冲的药!


    藜芦一般根本不会被用在治咳嗽上,唯有风热痰多,需要涌吐风痰时才会用上,更多的时候,藜芦是用来杀虫疗藓的。


    且藜芦本身就有毒,和人参一起更加会增强里头的毒性,消解药性。


    难怪霍文这两天常说觉得胸闷恶心,原本还以为是得了风寒没有胃口,谁知今天更是直接引发了心悸,差点昏厥。


    想起霍文吃这药已经吃了两天,江云苓手脚阵阵发凉,连忙把手上的药倒了,立即回屋去找霍青。


    ——


    里屋。


    霍青听完江云苓的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是一惊,“嚯”的一声站了起来:“苓哥儿,你说的话是真的?”


    “是真的!”江云苓这会急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别的了,生怕霍青不相信他,直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恳切道:“霍大哥,你信我!”


    “我家从前就是开医馆的,我虽不是大夫,但在家时也常帮着爹打理药材,不会认错的!”


    江云苓会辨药材这事儿霍青是知道的,先前他在山上采挖的那些草药转眼就卖了一两百文,叫他知道小哥儿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在得知弟弟极有可能是因为吃了错的药才引发了这么多病症,霍青那一瞬间既惊且怒,冷沉的脸上怒意压不住的上涌,但这会并不是发作的时候。


    这药霍文已经吃了两天,江云苓说藜芦有毒,他却不知这毒究竟有多厉害,对霍文的身体有多大的伤害,且一旦发现霍文这次的药有问题,就忍不住去想他以前的药会不会都出了错。


    孙大夫离开白柳县已经三月有余,这当中,霍文吃的药都是在宝济堂抓的,万一真的有问题……


    想到这儿,霍青一阵心惊。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当机立断,握了江云苓的手道:“苓哥儿,你看着小文,我去趟大伯家借驴车,咱们这就到城里去!你上回卖药的那医舍在哪里还记得吗?大夫可还可靠?我们再带小文去看一次!”


    闻言,江云苓连忙点了点头。


    霍青回屋拿了钱钱,去大伯家借驴车。一听家里出了这种事儿,一家子也都吓了一跳。


    霍启连忙换了身衣裳,说跟他们一起去,临走时李氏还给装了五两银子,让霍青先带在身上备着,万一钱不够用。


    家里,江云苓也把所有的厚袄子都翻了出来,把霍文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的,还抱了一床厚棉被,给霍文路上裹着。


    霍文这会本就虚弱,路上绝不能再冻着。


    霍启在前头赶着驴子,霍青,霍文和江云苓坐在后头的板车上,一家人急匆匆的往城里赶。


    午后天气不太好,太阳被一大片阴云遮住,阴云滚滚,北风也呼呼的刮了起来。


    江云苓一路都在祈祷着老天千万别下雨,心也似这天一般沉甸甸的。


    这样的无力感让他止不住又想起了他娘过世的时候。


    与那种一脉相承的杏林世家比起来,江云苓家的医馆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他爹江谦也不是什么名医圣手,不过是十来岁时认了个游方的草药做师父,学了好些年,又从村里的草药郎中一路做起来的。


    江云苓还小的时候,江谦自然也是想过要教他医术的,然而他教了江云苓一段时间,见小哥儿实在是不感兴趣,反而更喜欢倒腾吃食。


    江谦和季婉容一辈子也就得了这么一个孩子,也不愿太强迫了他,于是便随他去了。


    所以等江云苓长大以后,除了帮着家里打理药材,懂得基本的药理之外,别的也就只会些皮子上的功夫。


    江云苓不禁在想,如果他当初跟着他爹认真的学学医术就好了。


    那么当时他娘临终的时候,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无力,今天面对霍文的病,他是不是也能更早的瞧出不对来。


    还好这一路上没再出什么差错,驴车进了城直奔那老大夫的医舍而去。


    巷子里偏僻,加上天气也不好,那老大夫正搬着响板门准备关门,见江云苓他们赶着驴车而来,又听说了霍文的情况,赶紧又搬开门让他们进去。


    霍青和霍启一起把霍文抬到了床上,老大夫先是给他诊了脉,随后又看了江云苓带过来的药包。


    万幸,药里的藜芦剂量并不算太多,应当是抓药时不小心混进去的,加之霍文昨天还吐过一次,阴差阳错的,也将胃里的药吐出来了一部分,发现的也及时,所以对身体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


    三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


    得知霍文发过一次心悸,老大夫建议给霍文下一次针,行气通窍,调节气血。


    有纪文山在前,霍青如今对大夫讲的话多了几分谨慎,他下意识看向江云苓。


    江云苓又何尝不是,但回想起以前他娘心疾发作的时候,他爹确实也会给他娘行针,且两次接触下来,他觉得这老大夫是个心肠仁善的。


    见霍文身子不适,先给看诊治病,而不是叫先付银钱。


    这样想着,江云苓点了点头。只是老大夫下针的时候,江云苓也一直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瞧着。


    幸而这回没有再出差错,待老大夫收针以后,霍文的脸显而易见的恢复了一些血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直浑身冰凉了,也能和霍青他们说上几句话。


    见状,一家子都不由的松了口气。


    老大夫收好银针,说霍文最好在医舍里再住几天,等寒症彻底好了再回家。


    霍青自然是应下了,按三日算,诊费加上药钱,床钱加起来,一共是一两半钱银子。


    这一下就花去一两半的银子,看着多,然而同纪文山开的那些药起来,已是十分实惠了。


    光是纪文山上次开的药,因里头加了一味人参,七帖的价钱就接近一两。


    霍青去拿药时听见这个价钱也是眉心一跳,然而当时纪文山诊过脉以后说霍文的病十分严重,再一想,人参的确是一味名贵的药材,对身体也好,于是他也只能咬牙承担下来。


    如今看来,分明是这黑心大夫欺普通老百姓不懂医术,故意抬高药钱,如今竟还将药性相冲有毒的药材混在一起,着实是丧尽天良,这样的人,就应该叫天上降雷给劈死!


    幸亏这回发现的早。


    得知霍文身体无碍,但得在医舍里多住几天,这会天也已经黑了,霍青便让江云苓先在医舍里守着,他先跟霍启回村一趟拿些换洗的东西,晚点再回来。


    ——


    夜色渐深。


    霍文才发过病,精力浅,吃了点药粥,还同江云苓讲了几句话,而后便睡着了。


    见他还是出了些汗,于是江云苓从医舍里借了个木盆和布巾子,又打了些温水来给霍文擦脸。


    正在拧帕子时,只见前头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小药童端着一碗面走了过来。


    “哥哥,如今已是戌时了,你还没吃过东西吧?大哥哥只怕也没那么快能回来呢,我阿爷煮了碗清汤面,让我给你端来,你先吃一口吧。”


    小童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模样,生的白白嫩嫩的头顶还扎着个小揪揪,手里的面有些沉还冒着热气,他怕撒了,只能双手给端着,声音又软又清亮。


    闻言,江云苓心头一暖,忙接了过来,又对小童道了声谢。


    他心里清楚,寻常医馆有留宿的,医舍只提供床和药,至于病人的吃食用物一般都是自己负责,可这老大夫方才不仅给霍文煮了药粥,如今还给自己煮了一碗,还是面条这样精细的东西,可见老大夫着实是个心地仁善的。


    素色的瓷碗里盛着细白的面条,汤底颜色黄亮,只加了酱油和一把葱花,虽然素简,去让江云苓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吃出了一身的暖意。


    医舍里虽常有人来瞧病,然而夜里留宿的却少,那小童有些好奇,于是给江云苓端来面以后也没走,坐在一旁瞧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江云苓瞧他这副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摸了一下他头顶的小揪揪,与他聊了起来。


    得知小童子叫阿苏,大名白苏,今年才七岁,江云苓弯了弯眼。


    凡是医者似乎都很喜欢用中药给孩子取名,白苏便是一味药材的名儿,而他自己的名字,云苓,同样也是一种中药。


    这让江云苓更是感觉到几分亲切,又闲聊几句得知,原来阿苏的爹娘很早便过世了,开药舍的白大夫是阿苏的阿爷,爷孙俩一直相依为命。


    江云苓心里轻叹一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问起阿苏可看过什么医书,又问了他几个基本的药理的问题,阿苏虽然人小,然而全都对答如,可见平时是下了苦工的。


    这一点,可比他当时厉害多了。江云苓笑了。


    正好此时,白大夫捣完药从前头进来,闻言问了一句:“小哥儿也是个懂医的?”


    上次他见小哥儿过来卖药,竹筐里的药材全都处理的很好,他还以为是这小哥儿的家里有人识得药材呢,不想原来就是这小哥儿自己处理的。


    见白大夫进来,江云苓连忙站起来唤了他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说起了自己的家世。


    “原来是这样,倒是巧了。”难得碰见一个身世和自家那么像的,白大夫也笑了。


    白大夫今年已六十有一了,头发胡子花白,脸上额头上也长满了皱纹,面相却十分和蔼,这么一笑更是显得慈善,他坐下后先是给霍文摸了摸脉,确认人没事,便也同江云苓闲聊起来。


    得知江云苓手里的药是宝济堂开的,白大夫也蹙眉长叹了一声。


    于是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三个月前孙大夫搬走前,说要将城里的医馆赁出去时,白大夫也曾动过念,想要赁下孙大夫的医馆。


    他在这喜眉巷里开医舍已经开了好些年了,医术和口碑都是有的,只是因为一般多是附近的街坊四邻来瞧病,他诊费收的也不高,因而医舍虽经营了一些年,但手里攒下的银钱也没多少。


    而孙大夫那宝济堂是开在城里集子的正中间,位置好,赁的银钱自然也高,白大夫当时手里的银钱还差一点,而等他攒够了的时候,宝济堂已经赁出去了,正是如今的纪文山接的手,且听说他手里银钱充足,还是高价赁下的医馆。


    白大夫虽有些遗憾,但也只能作罢,怎知后来听一些邻居抱怨过,说纪文山为人似乎不大好。


    听到这儿,阿苏也鼓了鼓脸说道:“前些日子才听顾阿婶说呢,说顾阿叔上工时不小心摔了腿,顾阿婶怕照顾不好留下什么毛病,便同顾阿叔一块去了宝济堂一次,结果开了一大堆很贵的药不说,还受了纪文山一通白眼,腿伤好的也很慢,顾阿婶回来还气了好几天。”


    闻言,江云苓也皱了皱眉,看来这纪文山的医德不行是早有的事儿了,只是,他仍有些不解,像纪文山这样的人,连有毒相冲的药材都能混在一起,说是草菅人命也不为过,难道三个月了城里一直没人去发现去闹事吗?


    白大夫叹了一声,道:“小哥儿不在城里住着不知道,我听说这纪文山在在县衙里好似是有些关系在的,县衙里有一个姓赖的官差好似是他的什么干哥哥,有这样的关系,一般的百姓哪里惹得起。”


    由此,江云苓了然。难怪他这样的人,这医馆竟还好端端的开了几个月。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一般的老百姓,莫说上衙门去告官,便是听到个官字膝盖已经先软了。官差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算不得官,而是县衙里负责缉捕罪犯,维持治安的差役,也没有品级,但却是和普通老百姓关系最近的一群人,尤其是家里生意小的,若是隔三差五的带这些人来,以检查的名义来闹事,不出几天就得撑不下去了。


    再说,以纪文山那欺软怕硬的性子,若是碰上城里那些富绅商户,只怕又会换一套嘴脸,长此以往,他这医馆倒是就这么开下来了。


    可小文的身子,被开错药又受了这么一番折腾,难道就这么白白受了吗?


    想到这儿,江云苓咬了咬唇,心里有些不甘,但他也知道,这事儿并不是要回钱来揍一顿出了气就能了的,和之前王氏在村里撒泼不同,还牵扯到县衙里的人。


    江云苓把这事情在心里记下了,想着等一会霍青回来了再同他商量一下怎么办,转而和白大夫聊起了其他的事儿。


    大约戌时中的时候,霍青终于回来了,他回家取了些衣裳和日用品过来,掀了帘子后见到白大夫也唤了他一声,又朝阿苏点了点头。


    见状,白大夫也笑着站了起来,道了一声天色也晚了,便不打扰他们了,领了阿苏便要回后头的院子去歇息,临走时还笑眯眯的对霍青道:“这次多亏了你家夫郎,小后生娶了这样的夫郎当真是你的福气,可得好好的谢过才是啊。”


    一句话,霍青顿了一下,也把江云苓闹了个大红脸。


    江云苓张了张唇,想解释一下自己同霍青不是那样的关系,然而白大夫已经牵了阿苏的手慢悠悠的往后院去了,于是江云苓只得作罢。


    两人沉默了一下,江云苓的脸愈发的红了。他方才只同白大夫简单的说了下自己家里以前也是开医馆的,其他的并没有谈那么多,想来是白大夫看他年纪差不多,又是同霍青一块来的,又不同姓,所以便以为他俩成亲了,是他的夫郎呢。


    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正要解释:“白大夫他误会了,我”


    不想霍青的声音竟也同时响了起来:“老大夫说的对。”顿了顿,他看向坐在油灯下的小哥儿,眸中多了几分柔意,温声道:“这次当真是多谢你了,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件事。”


    察觉到了男人眸光里的温和,这下,江云苓连耳朵都红了起来,显得他耳垂上那颗小红痣更加的鲜艳,他却摇了摇头,看向霍青,轻声道:“霍大哥不是说了,拿我当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何须说谢谢呢。”


    闻言,霍青的眸色更深了些,却没再说什么了,走过去在江云苓的身边坐下,先看了眼弟弟,见他正沉沉的睡着,便放心了,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头包了几个包子。


    霍青:“大伯说这几日驴车就给我们用着,出门时大伯娘又给我装了几个包子和馒头,你先吃点东西吧。”


    江云苓摇了摇头,说方才白大夫已经给他煮了碗清汤面吃过了,于是霍青便又把包子收了起来,准备留着明天吃。江云苓又和他说起方才从白大夫那儿听来的话。


    话落,江云苓问道:“霍大哥,你准备怎么办?”


    霍青听罢蹙了蹙眉,脸色也肃重了一些。


    也是他之前疏忽了。从前孙大夫还没搬走时,因医德和医术都很好,宝济堂在城里的口碑也很不错,一直是城里最大,最好的医馆,霍文的病也一直是孙大夫瞧的,那么多年下来,他的身子比之小的时候其实已经好了几分。


    后来纪文山接手医馆,霍青也没想那么多,因他第一次带霍青去瞧病时,纪文山待他的态度还算是不错的,说沿用孙大夫的药方时纪文山也没说什么,照例给按方抓药,一直到三个月到了,他再带霍文去的时候,纪文山才提的换一批新药。


    也正是因为出于对大夫和对宝济堂的信任,霍青才从来没往别处想过,如今看来,不过是纪文山知道他是做屠户的,觉得他手里还有钱可挖,这才没有暴露本性。


    霍青原是想明日一早上门去把人揍一顿出气,再把钱要回来,如今得知他有这样的背景,倒是得再思量一番,但无论如何,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沉思片刻,霍青道:“这事儿只能明着来,明天一早我便去宝济堂找纪文山说理,若是他不肯退钱,那这事儿就只能公堂上见。”至于他先前想的将人揍一顿出气什么的,怕是只能等改天找个机会,暗地里给纪文山套个麻袋打一顿了。


    闻言,江云苓有些担忧:“可他在县衙里认识人”


    霍青却摇头道:“苓哥儿你才来还不知道。咱们这儿的县令是半年才走马上任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眼下正是他树威立信的时候,且为人也是正派,他上任的这半年,咱们镇里的风气比过去算是清明了不少,也清理了一批恶役,这小半年,连生意都好做了一些。”


    “你说的那姓赖的官差我知道,确实是个欺横百姓的烂人,可自打新的县令上任以后,他怕被清算,已比前时收敛了不少,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想来纪文山也不过是扯了张虎皮当幌子,仗着自己有层关系,又欺一般百姓见官先软,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敛财。”


    霍青想得很清楚,若他明日就这么直接上门将纪文山揍一顿,闹起事儿来反而落人口实,叫那姓赖的有机会发作,且阎王易送,小鬼难缠,若是惹上了那姓赖的,他不过一个泥腿子,虽说干的屠户,但也是麻烦。


    但若是说理不成去见官,一个官差再怎么样,在县官面前,那就连个小拇指都不是,且这事儿说起来原就是他占理,真要闹到公堂上他也不怕。


    纪文山刻意哄抬药价,还配错药,这事儿往大了说那是够叫背上人命官司的,县官也断断没有理由去包庇着,再扯出来后头有人打掩护的事儿,十有八九,连那姓赖的也得挨一顿板子赶出县衙里,如此,便不足为惧了。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江云苓听后也觉得确实是这个理,又不禁有些敬佩的问道:“霍大哥,你怎么会懂这些?”


    闻言,霍青笑了一下,道:“也是之前跟着我师父学杀猪的时候看来的。”


    从前他跟着张屠户学杀猪的时候,他师父在城里的生意做的比他大多了,碰上年景好的时候,铺里也不是没碰见过眼红来找麻烦的人。因而他师父每年都得花不少钱在打点关系上,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也会请县丞喝喝酒,送些鲜肉过去,有时候也会带上霍青,他见过,便记在了心里。


    后来张屠户搬走以后,这些关系自然也就慢慢的断了,但今天这件事也算是给霍青提了个醒。


    他最开始在城里卖肉时想着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肉摊子,生意连那些大肉铺子三成都不到,谁闲着没事儿会来找他的麻烦,加上那是他手里的银钱也不多,更是没想其他的事儿。


    如今看来,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霍文以后能不能考中科举暂且不提,在城里有些自己的人脉总是不会错的,等纪文山这事儿算完了,他也该开始慢慢走动起来了。


    江云苓也觉得霍青的说的对,想了想,还给他出了些主意,将法子想的更全了些。让他不要一早去,而是等着日到中午时候再去,一般那时候医馆里的人更多一些,霍青说什么做什么也有人给做见证;还有就是去时先不露出是去找麻烦的样子,把霍文之前开了的还没有吃完的药方和药包也带过去,让纪文山确认这确实是从他的医馆里开出来的药,后头要真闹上公堂,也是一个理据。


    霍青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


    翌日。


    宝济堂。


    纪文山刚替一个病人诊过脉,心情正美。


    他这几日都是宿在他那外室那儿的。自打纪文山来了白柳县以后,因医馆赚了不少钱,竟也学起城里那些有钱人的做派,花钱养了个外室,是个貌美可人的小哥儿。


    同家里的婆娘相比,他养的那小哥儿可谓是温柔小意,身段更是勾人的很,哄的他心花怒放的。


    正想着今夜继续去找人温存一番,便见霍青提着几包药从门口走了进来。


    纪文山眼前一亮,心道这蠢屠户又来了。


    在白柳县待了几个月,又有赖大在背后给他提供消息,纪文山自诩已经将这白柳城里下的情况都摸的差不多了。在得知霍青是个干屠户的,手里钱多,家里却有个病秧子要长期喝药的弟弟以后,霍青在纪文山心里俨然就成了一头肥羊。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那药罐子弟弟不过一场寻常风寒,他随口忽悠了几句开了张天价的方子,这屠户竟然也信了,这不是蠢是什么。


    纪文山心里将霍青当成主动上门的冤大头,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脸上完全不见了平日的温和与尊敬。


    “呦,霍屠户来了,可是你弟弟的身子又不好了?”纪文山面上不显,反而作出一副担忧的模样迎了上去。


    谁料霍青摇了摇头,还从怀里拿了一张方子递了过来。


    霍青:“不急,我今天来是想请纪大夫看看,这张药方可是你前些日子写的?”


    见状,纪文山心里不免升起一丝怪异之感,接过来一看,见霍青手里拿着的正是他前两天写给霍文的方子,他手里提着的也是从宝济堂开出来的药。


    因凡是他们医馆开出来的药,封药的纸包上都印着“宝济”二字,霍青手里拿几包药正有这样的标识。


    纪文山为人,虽然唯利是图,倒也是有几分精明在的,见霍青今天上门来不问诊也不开药,反而叫他认什么方子,不免多了几分警惕。


    他心里正嘀咕着他问这个做什么,却见霍青忽然笑了笑,道:“纪大夫别多心,只是家里前两日进了老鼠,等我发现时才发现老鼠竟把霍文的药都咬坏了,我正想今日来想重开几帖呢。只是前些日子开的方子太多了,我又是个不识字的,怕弄混了,这才来问一问的。”


    原来是这样。


    闻言,纪文山松了口气,乡下地方多老鼠,这倒是正常,于是,纪文山很是爽快的点头认下。


    却不想这个在他心里高大却十分愚蠢的屠户在听完他说的话以后点了点头,将药方收回来,折好,放回自己的衣袖里,而后整个人却忽然变了脸色。


    只见霍青的眸色一沉,嗓音忽然提高了,看向周围的人群大声道:“今天也请街坊四邻给我做个见证。我叫霍青,我弟弟名叫霍文,前两日我弟弟因患了风寒来宝济堂瞧病,结果吃了纪文山开的药以后不仅胸闷呕吐,还引发了心悸,差点就没命了。”


    “我觉出不对,于是又找了其他大夫来看过,这才知道原来纪文山给我弟弟配的药方出了问题。药方里的人参不仅于治疗风寒无用,且还混入了一味有毒的药材藜芦,这两味药材混在一起,更会增强毒性。”


    话落,霍青又沉着脸看向纪文山:“纪文山,方才你已亲口承认这药方是你所写,这药也是从宝济堂抓的。”


    “你行医不仁,哄抬药价,还差点害了我弟弟的命!今日你要么赔钱,要么便和我去见官!”


    此时已是巳时中刻,正是医馆里人最多的时候。有人在排队等着看诊,还有些人在药柜前等着伙计抓药,霍青的声音又大,听了这话,人群当即便炸锅了,纪文山更是脸色一变。


    这行医用药,抬高药价都算了,但要是开错了药,混进了有毒的药,那可是会死人的!


    有个抱着孩子也是来瞧风寒的妇人,原本已瞧完了病,正等着伙计配药,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药也不抓了,上前问了一句:“大兄弟,你说的这话可是真的?这宝济堂的大夫当真给你弟弟开错药了?”


    霍青点了点头,面色严肃的说道:“就是昨日的事儿,这药方是三日前开的,我家弟弟如今还在床上躺着未醒。”


    “你!你!”纪文山咬牙切齿的看着霍青,气的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不知道方才霍青问的那些话是在下套子让他钻。


    他在心里恨着这屠户狡诈,可如今医馆人正多,他要是就这么认了,那他这宝济堂的名声岂不是要完了。


    于是,纪文山梗着脖子骂了回去:“你胡说!大家别听这屠户瞎说!我开的药方全是凭着他弟弟的病来的!”又指着霍青的鼻子骂道:“你说开错了便错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哪儿找了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庸医,想要讹我?偏还选在我这儿人最多的时候上来闹事,你这屠户当真是黑心得很!”


    霍青早已料到他会耍无赖,闻言面色不变,一手抓了纪文山的手道:“是与不是,我们再请个大夫来辨一辨便是了。如今这药和药方都在我手里,你若坚持说你没有开错方子抓错药,也不肯赔钱,你敢不敢与我到公堂上,我们当着官差老爷的面来说。”


    与纪文山气急败坏的模样相比,霍青显得沉稳的多了,也让他的话听起来更有信服力一些。


    围观的人也不是傻子,于是有人站出来说道:“是啊,纪大夫,若这大兄弟说的是假话,你便与他走一趟公堂又如何?难不成你怕了?”


    要闹到公堂上去自然不成。他开的药他自己知道,药方里确实是有几味无用且贵价的药材,此事若是到了公堂上,他必然理亏。


    纪文山不肯,还挣扎着大喊大叫了起来:“我不去,凭什么你说要去便要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原先的药方上加了什么东西,还是把从其他地方开的药材混了进了我的药里,便来诬陷我。”


    这话一说,周围瞧热闹的人议论的就更多了:“嘿,这老头儿,方才我明明听见他说这药方是他亲手开的,药也是从他宝济堂抓的。你瞧瞧小兄弟手里拿的那几包药,连药封都没拆呢,定是从宝济堂出来的!纪文山不敢和这小兄弟上公堂,定是他的药当真有问题!”


    “我瞧着也是,没想到啊,堂堂一个大医馆,竟做出这等事来,当真是丧了良心了!”


    “哎呦,亏我还差点在这家抓了药呢,幸亏还没给钱!要我说啊,这事儿如果查出来是真的,像这种黑心王八蛋的大夫,就应该叫雷给劈死!”


    周围的指点和谩骂声越来越大,纪文山得脸也越来越黑,想他来白柳县这么几个月,何曾被人这样戳着脊梁骨骂过。


    他心中恨极,什么面子也顾不上了,撕破脸皮,破口大骂起来。


    “我呸!你个狗杂种,哪里来的土匪恶霸!叫我说,你那病秧子弟弟就是个短命鬼!丧门星!老子肯用能药吊着他一条命你就该偷笑了,小心哪天一口气喘不上了叫他去见阎王!”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霍青更是脸色铁青,拳头攥紧。


    这事儿他原本就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若是依着他十来岁时的性子,今日早就冲过去将纪文山一顿狠揍了,不过是这几年经的事儿多了,人也沉稳了些,这才强自忍了下来。


    可这会听里纪文山嘴里骂的那样难听,他如何能再忍的下去。


    忍一时是为了长远,可若是忍的过了,那便是窝窝囊囊的失了血性。


    了不起就是到公堂挨上几板子,他今天怎么也得让这黑心大夫吃个教训。


    于是霍青再不忍耐,一拳砸向纪文山的面门。


    他本就生得高大结实,又是个屠户,常年干的都是力气活,这一记铁拳下去,直接便将纪文山的鼻梁砸断了。


    两条鼻血从纪文山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第23章 第 23 章 见官


    “啊啊啊——”


    纪文山嘴上再怎么厉害, 其实就是个文弱的大夫,加上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三了,又常年沉迷酒色, 身体早就被掏空了,哪里能挨得住霍青这一拳。


    霍青这一拳砸下来,他只觉得鼻梁一阵剧痛,眼前一黑, 连站都站不稳了,双腿发软, 整个人直接坐在了地上,鼻血滴滴答答流的下半张脸全部都是, 十分狼狈。


    “你!你!”纪文山只觉得自己的鼻梁骨都要被打断了, 坐在地上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鼻子, 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着霍青, 痛加上急怒攻心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等他终于缓过口气, 才对着店里的伙计气急败坏的大吼道:“你们都是群死人吗?没看见你们掌柜的叫人给打了!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打啊!”


    医馆里的伙计都被方才这一幕给吓懵了, 直到听了纪文山这一声大吼才反应过来, 抄上个小药称想要上前打人,然而一抬眸。对上了霍青又黑又沉的眼珠子, 浑身戾气,冷冷的盯着他们。


    几个伙计都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妈呀, 眼前这个大个子可是当屠户的, 那手上可是经常见血的,一刀子下去连二百斤的猪都得断气。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眼里都有了几分畏惧,但他们也不能真就这么看着自家掌柜的被人打不是,好歹他们人多,于是咽了咽口水,大家一起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霍青这些年性子虽然沉稳下来不少,但年少时也是个心高气盛的,没少和村里人打架,加上他本就长得高大,身高腿长,一身的肌肉,打起架来更是又凶又狠,两三下便撂倒了一个伙计。


    几人心里本就有些怕他,见状更是脚软,便是人多也没占上什么便宜。


    混乱中,霍青心里想着反正今日都已经动手了,可不能便宜了那个老东西去,于是追着纪文山又是结结实实的给了几拳。


    纪文山吃痛跳脚,嘴里骂骂咧咧:“杀千刀的,小兔崽子!你敢!我告诉你!县衙里那赖官差可是我干哥哥!你今天敢动我,小心我叫你”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背上又挨了一拳,差点没把他的肺给打出来。


    “哎呦!”纪文山实在是经不住了,一边骂一边抱头鼠窜,霍青追着纪文山打,几个伙计追着霍青,医馆里乱作一团。


    眼见闹得越来越凶,有几个围观的汉子想上去拉架,别真闹出人命来。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有谁高喊了一声:“停手!快停手!官差来了!”


    一听官差来了,纪文山就跟见了救星一般,也不跑了,扯开嗓子便叫嚷起来:“救命啊!杀人啦!官差大人!赖兄!快救我啊!我要叫这个恶霸给打死了!”


    见状,霍青眸中闪过一丝戾气。


    想着如果一会来的当真的那姓赖的,反正事情都闹大了,总得先出了这口恶气。于是霍青一巴掌呼在纪文山的脸上,将纪文山整个人呼翻在地上。


    纪文山被霍青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整个给扇懵了,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的,直到官差进门了他的眼前清楚了些。


    因挨了一通揍,他全身都疼得厉害,站都站不住,于是连滚带爬的爬了过去,也不管来人是谁,抓住那官差的衣裳便哭诉起来。


    “救命啊!官差大人!赖兄!你可要替我做主啊!这个土匪!他,他今天来闹事,还将我打成这样!你们快把这狗东西抓起来!我要告他!我定要他……”


    然而话还没说完,却听头顶传来一阵笑:“呦,纪大夫可是今日挨了一通打,连人都瞧不清楚了,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闻言,纪文山愣了一下。


    方才听见有官差来了,他下意识便以为是他医馆里的伙计去通风报信,把赖大叫来给他撑腰了,然而如今听这声音,却并不是赖大的。


    于是,他勉强将那被打的肿的像核桃一般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这才发现今日来的是个脸生的官差。


    “怎么是你?你们赖官差呢?他怎么没来?”纪文山正诧异,却见几个官差听了这话以后都发出了一阵嗤笑声。


    最后还是为首那人蹲了下来:“赖官差?那是谁?咱们衙门的官差里可没有一位姓赖的。”顿了顿,他又笑道:“啊,纪大夫,你说的莫不是那条癞皮狗吧。”


    癞皮狗指的就是赖大,因他之前常常仗着官差的身份欺压百姓,横行霸道,大家就在私底下就给他取了个这样的名儿,然而也只是在私底下叫着,没人敢当着面这样说。


    一听这几人竟然敢当面这样称呼赖大,纪文山皱眉,正要说话,便听那官差气定神闲,眼里却带着十足的讽刺,道:“纪大夫若是要找赖大那条癞皮狗的话,那可真是不巧了。”


    “赖大前两日因私收钱财,在衙门里欺凌前来告状的百姓,被县尊抓了个正着,当场便叫打了三十大板,剥了他那一身虎皮,扔出衙门去了。”


    闻言,纪文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傻住了,大惊失色。


    赖大倒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竟完全不知道!


    就连霍青听了这消息也愣了一下。


    说起来,县尊大人这事儿办的也是一个大快人心。


    因那赖大平日里不仅鱼肉乡里,在衙门里也仗着自己资历久,一张嘴又油嘴滑舌的,在上一任县官面前讨巧,对着自己衙门里同袍也常颐指气使的拿架子冲老大,稍有不顺心时还会动手,衙门里许多官差都受过他的闲气。


    如今赖大一朝被打,还被赶出了衙门,都觉得狠狠的出了口恶气。自然,对着这与赖大勾结的纪文山也是没什么好脸。


    闲话说的差不多了,纪文山鼻青脸肿,一张脸鼻涕血沫混在一处的也实在是膈应人,于是那官差不再看他,掸了掸膝盖的灰,站了起来,冷冷道:“行了,我们今天来也不是来同你说闲话的。纪文山,有人写了状纸,要告你与他人勾结,乱用药物,意图谋害他人性命。”


    “纪大夫,同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他身后另两名官差就来逮人。


    纪文山还没从自己的靠山倒台了的消息中反应过,一转眼又听他被人告了,这下更是绷不住了,被那两个官差毫不留情的从地上架起来的时候一双腿还在半空中胡乱的踢瞪,叫的脸红脖子粗:“你们敢!是谁?谁告的我!”又嚷嚷道:“放开我!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明明是我被人打了!你们不去抓打我的人,反而来抓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县尊!我要见县尊!我要告你们目无法纪,乱抓无辜!”


    却被官差用刀鞘在他腿上重重的敲了一下,斥道:“闭嘴!正是要拉你去见县尊!有什么话,留着公堂上说去吧!”


    话落也不再理他,挥了挥手,让另两人直接把纪文山带走,而他自己却看向了霍青。


    早说寻常城里打架滋事的倒也不少,只要没闹出人命,也没有闹上公堂,大家一般都是当做私仇处理。然而今天这事儿正好叫他撞上了,他身为公差,这么不闻不问也不是个事儿。


    论理,霍青也该跟他们走一趟。


    于是那官差看向霍青,正要说话,霍青自己先开口了:“劳烦官差大人,今日我也要状告纪文山,还请官差大人带我到衙门去。”


    闻言,那官差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意外。


    一是觉着这汉子挺有胆识,他们当差的最是知道的,寻常的平头老百姓一听见官字就害怕,一般除非闹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否则是轻易不会闹到官府去的;二也是觉得今天是赶巧了,事情都碰到一块去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两人也往衙门的方向去。


    至于方才在医馆里围观的其他人。


    难得撞上一回这样的事儿,有热闹谁不爱看。且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时候,纪文山行医不当,哄抬药价,乱开药方,这般缺德,那可是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自然都要去听上一听。


    于是,就这样你吆喝一句,我吆喝一句,大家都上衙门前瞧热闹去了。


    霍青的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今天来,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向纪文山讨回药钱,至于见官之事,他一个泥腿子,一开始也是觉得能免则免,只是之后发生的这些确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方才外头有人喊官差来了的时候,他心里也有些发沉,只是人已经打了,自然也没有后悔一说,他也不后悔,只是在想着今日势必得挨一通板子了。


    谁曾想,事情又来了个反转。赖大竟然已经被抓了,纪文山被另外的人告了。


    方才听那官差说完之后,霍青的心思便转的飞快。


    无论那告了纪文山的人是谁,对霍青而言显然都是好的。若是仅凭他一人之言,还可能会道他攀扯,然而若是几桩事儿都碰到一起了,那纪文山医德有缺便是铁板钉钉。


    再说,方才那官差说,县令因撞见赖大欺凌百姓而处置了他,就凭一点看,也如他前时所赌的那样,他确实是个清明的好官,这也让霍青定了定神。


    既如此,就是告上公堂也没什么好怕的。


    得知霍青并不识字,于是到了县衙之后,那官差先找了衙门里的代书帮霍青补了一分状纸,然后递给了县令。


    县令正准备审理纪文山的案子,一听还有一位诉状人,告的也是纪文山,又瞧了状纸,与前头一位差不多,于是干脆把两个案子合并成了一案,一并审理。


    惊堂木一敲,升堂,两位告状人与纪文山一并跪在堂下,纪文山这才知道,原来状告他的另一位竟然是城里的一位乡绅,周老爷。


    这下,纪文山傻眼了。


    如果霍青状告他还能懂,但周老爷要告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纪文山其人,虽贪财好色,捧高踩低,但并不代表他是个没眼力见的,要说起来,他的医术其实也有几分功夫,不然也不会有人来找他瞧病了。


    而这周老爷恰巧就是属于纪文山要捧的那类人。


    周老爷作为一地的富绅,纪文山深知他家中富裕,把他伺候好了,不仅能从周老爷的身上挖出钱来,以后说不定还能动他的名声。


    于是,自打搭上周老爷这条线以后,纪文山自问对他是无不恭敬,每一次上门问诊断症也是十分尽心,客客气气,从未怠慢,胡乱诊治过,连药都是他亲自盯着人抓了送过去的。


    自然,像是霍青这种,他便懒得管那么多,霍青说霍文的药里出现了藜芦,或许是抓药的伙计一不小心混进去的。


    因而,他实在想不明白周老爷有什么理由要将他告上公堂。


    纪文山想不明白,也这么问了,却被周老爷一口“啐”了回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老爷却气急败坏:“你这黑心庸医,你还敢说!”


    霍青在一旁听了个大概,这才知道原来还是后宅里闹出的那点事儿。


    说起来这位周老爷今年也已经年近五十了,除了早年与正妻生了个儿子,养到三岁还死了,后头就再没有得过儿子了。


    周老爷心里自然不甘,于是一房一房的小妾不断抬进府,然而那么多女人哥儿,要么是生不出,要么生下来的还是女儿和哥儿,就是没有一个儿子,这事儿几乎成了周老爷的一块心病。


    一直到今年五月,他又娶了一房新的小妾,这姑娘名叫小杏。


    小杏的肚子倒也争气,嫁给周老爷不足三个月便怀上了。周老爷自是大喜,也十分重视这一胎,请人照顾着膳食,还吩咐纪文山隔一段时间便上门给小杏儿诊一次脉。


    然而这一胎怀了四个月以后,小杏的身体还是出现了各种不适的反应。


    肚子疼,发凉,腰也酸得很。


    这小杏儿也是个精明的人,想起先前周老爷娶回家的那些小妾要么便是无法怀孕,要么便是怀孕以后又莫名其妙的滑胎,她心知十有八九是那大娘子在背后搞的鬼,说不准大夫也参与其中。


    可巧的是,周老爷那段时日正好外出做生意去了,她一房小妾要在泼辣善妒的大娘子手下讨生活,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当不知道,依旧用着纪文山开的药和大房那边送来的东西。


    可实际上,趁着背地里没人的时候,她便把那些药都倒了,东西也烧了,还联系了娘家人,让娘家另外给她找一个可靠的大夫来给她看诊。


    大夫来了以后仔细的给他检查了一遍,这一查,果然就查到了问题。


    纪文山倒也是鸡贼,并没有把药下在她平日的汤膳药饮里,而是以保胎为由,给她配了个香囊,叫她平日里带着,闻着舒心一些。


    小杏知道了这件事后一直隐而不发,在大娘子面前也是唯唯诺诺的,还频频喊了纪文山来装作身子不舒坦的模样。


    然而等周老爷回来,她立刻便在周老爷面前告了一状,哭的那叫一个带雨梨花,又请了大夫来给自己作证,那大夫还作保说她肚子怀的这一胎是个男孩。


    周老爷本就心疼这个小妾,有听说她怀的这一胎是个男孩,于是,纪文山做的这件事无疑是戳到周老爷的肺管子了。


    于是,周老爷在家大发雷霆,仔细查处了一番,这才知道自己的正妻一直与来往府上的大夫有所勾结,同纪文山也是。


    纪文山来周府瞧病的第一次就被大娘子用钱收买了,此后一直在暗地里给大娘子出主意,谋划着要弄死他儿子。


    这叫周老爷如何能忍,区区一个大夫,狗仗人势的东西,他在家先是和妻子大闹了一番,第二天又气冲冲来公堂上告状,要拿纪文山问罪。


    霍青听完不禁蹙了蹙眉,心里只觉得这些有钱人的后宅子里的事儿实在是乱的慌,让他本能的不喜。


    然而这事儿虽然与他无关,却意外的让他也借了个东风。


    周老爷是一地乡绅,他要出手教训纪文山,肯定比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简单的多,继而心里也放松多了。


    那头,纪文山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次竟压错宝了。有钱人家宅里的这些阴私之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寻常大娘子要拿家里的一房小妾出气,那做妾室的哪有反抗的余地,还不是任人磋磨。


    于是,大娘子第一次找上他,还许下重利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还想着周老爷和大娘子能两头讨好,他还能分别收两份的钱。


    周老爷这边既要状告纪文山,自然是都做好了准备的,人证物证俱在,十分清晰,一目了然。


    县尊听完周老爷说的,又问霍青所告何事。


    于是霍青定了定神,将自己如何被纪文山糊弄坑害,连同他如何故意抬高药价,以及药馆伙计抓药时的疏忽,将有毒药物混入药材之中一并说了出来。


    至于物证,他也是有的。他手里就有纪文山亲手写下的药方,那药包也带来了,周老爷那儿就有个现成的大夫,又由众人的见证下,由大夫亲自检查了药,确认里头确实有参片和少量的藜芦。


    而人证,与周老爷所告相比,霍青的诉状才是与大多百姓生活相关的。


    一听那纪文山做了这样多的恶事,心中更是恼恨不已,当即便有几个当时在医馆之人愿意站出来替霍青作证,说确实听见了纪文山承认这药方和药材皆是他所开。


    更有几个先前在宝济堂被纪文山坑害过的人站了出来,指正纪文山医德有缺,在他那宝济堂受过不少的气,更是牵扯出纪文山与赖大私下勾结,鱼肉百姓的事儿。


    至此,两桩案件已十分明了,人证物证俱在,纪文山抵赖不得。


    于是,县尊十分干脆的便断了案。


    纪文山哄抬药价,乱开药方,医德有缺,与他人勾结,害人性命,但考虑其害人未遂,打五十大板,而后收监,带伽示众,至于家中银钱,一并抄没,用于赔偿那些被他坑害过的百姓。


    至于霍青,虽是他出手打人,但事出有因,又是纪文山挑衅在先,只作警告,不作罚处。


    在周围的一片叫好声中,纪文山被官差压着趴在长凳上。


    一寸多的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身上,纪文山本就挨了霍青一顿揍,纪文山从一开始还有力气“诶呦”的叫唤,到最后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腰部以下血肉模糊。


    而霍青因人就在公堂上,当场便得了县令判处的十两银子的赔偿。


    至此,这样一桩闹得沸沸扬扬的公案终于落幕了。


    而以上的这些,江云苓一概不知。


    霍青去找纪文山算账,甚至对簿公堂的时候,他正在白大夫的医舍里照顾霍文。


    不像他们昨夜来的时候天气阴阴沉沉的,今天太阳出来了,午后阳光正好,不会太热,风也停了。


    吃了午饭后又用了汤药,见霍文的精神还不错,白大夫便建议他可下床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于是江云苓便扶着霍文在后院走了两圈,晒晒太阳,心里却也十分挂念着霍青。不知道他这一趟顺不顺利,会不会吃亏,于是他不时便朝外头张望几眼。


    霍青拿了银子回到白大夫的医舍时所见的就是这一幕。


    见他终于回来了,江云苓眼前一亮,一双杏眼弯了起来,很是高兴的叫了他一声:“霍大哥!你回来了!”


    清风微拂,送来一阵清苦的药香。


    对上江云苓那双清澈的眼睛,不知怎么的,“铮”的一声,那一刹那间,像是有什么拨乱了他的心弦。


    霍青的喉结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片刻后,他也慢慢弯起了眼睛。


    “嗯。我回来了。”


    第24章 第 24 章 回家


    宝济堂大夫纪文山因胡乱开药, 医德有缺下大狱了!这事儿一连几天在城里都闹得沸沸扬扬的。


    自纪文山接手宝济堂以后,这三个月里,有已经被他坑害过的, 也有还没去过宝济堂的,听了这事儿以后都在拍手叫好,说这事儿告的好啊,又夸新县令案子断的清明, 是个青天大老爷。


    医舍。


    “不是我说你,不过大青,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大伯娘李氏嗔怪的看了霍青一眼。


    趁着天气好些了,她和霍长宁便想到城里来看看霍文, 顺便给一家人送些吃的, 路上老听人说起这事儿, 李氏听了一耳朵, 这才知道原来前两日霍青上公堂把纪文山给告了。


    李氏听了以后可是吓了一跳。她一个农家妇人, 一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白柳县, 平日和村里人有时也会吵吵嘴, 但大部分时候吵完也就过去了,所能想到的最多的也就是请村长来评评理, 可见官这种事,她却是想都没想过的。


    农户人家,听到一个官字,总是下意识的觉得害怕。坐在公堂之上的县令大人对她来说既遥远又威仪, 真要让她去见官, 就算她是去告状的,只怕到了公堂上腿也得两腿发颤站不起来。


    想到这儿,李氏忍不住拍了拍胸脯道:“幸亏这事儿最后得了个好结果。”又念叨了两句:“阿弥陀佛, 青天大老爷英明,将那黑心肝的老东西给抓起来了。”


    要不然,她只怕霍青得挨板子不说,连城里生意恐都做不下去了。


    霍长宁却不这样觉得。


    村里逢年过节都会有唱大戏的,他自小就爱看,尤其爱看那些讲惩恶扬善,恶有恶报的戏。他大青哥这一回干的可不就是那戏文子里的事儿吗。想到那坏了心肝的东西挨了板子,还得带伽示众,霍长宁只觉得畅快极了!


    霍长宁替霍青说了几句,被李氏戳了下脑袋,说了句:“你懂什么!”


    不过好在这事儿如今已经过去了,结果也是好的,又想到方才霍青说在宝济堂和纪文山打架,李氏又瞪了他一眼:“你也是,去打架怎么不叫上你大伯和你大哥一起。”话落又忍不住关心起来:“身上受伤了没有?吃亏了吗?”


    闻言,霍青笑了笑,知他大伯娘的脾性只是嘴上念叨两句,实际上心里还是很关心他的,他没与李氏争辩,只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儿,大伯娘,你还不知道我,不过是身上青了几块,没吃亏。”


    说起这事儿,霍青止不住又想起那日他回到医舍时的情景。


    旁人听说他这一趟竟将那纪文山告上公堂了,都是吃惊又赞他有胆识,唯有江云苓注意到了他颈间不经意露出来的一点淤青,也知道他同人打了一架身上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于是转头便找了白大夫来给他瞧,还配了些跌打散淤的药。


    小哥儿如此细心,叫他心里熨帖,又像是有春风拂过,叫那一池的水都荡起了涟漪。


    正想着人,便听李氏张望着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小文还有苓哥儿?”


    她和霍长宁今天来主要也是想看看霍文的身子怎么样了,却不想在医舍里坐了一会了还没见着人。


    霍青回神,笑了:“在后院呢,平时医舍里没人的时候白大夫便在后院教阿苏认药材,苓哥儿和小文闲着没事儿也跟着学。”


    别说江云苓和霍文,便是霍青自己没事的时候也会在旁边听一会。这次的事儿算是一个充分的教训,也叫一家人都警醒起来,不说会不会医术,至少基本的药理还是要懂一些的,如此也不至于以后再发生什么的时候再叫人骗了去。


    几人在这头正说着呢,便见江云苓扶着霍文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见到李氏和霍长宁,霍文笑着唤了一声:“大伯娘,长宁哥。”


    “欸。”李氏应了一声,先是上下打量了霍文一眼,点头笑道:“小文瞧着气色好多了。”随即又转头看向江云苓,这会却是蹙了眉,有些心疼:“苓哥儿倒是瞧着瘦了些,这几天在医舍里辛苦你了。”


    霍长宁更是蹦蹦跳跳的朝着江云苓走去,拉着他的手便朝凳子走去,开心道:“苓哥哥,我可想你了。”


    江云苓也笑了,随着霍长宁在床边坐下。


    前时的阴翳已经过去了,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聊了会天,李氏问过霍文的病情,得知他这两日身子舒坦多了,风寒也好了,再住个一两日就能回家,李氏十分高兴,还道:“哎呦,那我这两日可得领着长宁和你阿嫂去上家里打扫打扫去。”


    霍青几人在医舍里住了几天,家里一直没人打扫,怕是都落了层灰,回去自然得扫洒一番。闻言,霍青点了点头,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李氏,还道了声谢。


    李氏摆了摆手:“嗐,客气什么。”话落,她又拿起放在一边的竹篮,里头是一些吃食。


    想着他们一家人在医舍里住着,药费床费物费,样样都要花钱,被纪文山这么闹了一通,霍青手里的银钱定然也剩的不多了,吃食肯定也得紧着。


    李氏想想便觉得心疼,于是今早起来,她特意在家里做了饭,给几人送过来。


    老人常说虚不受补,霍文这身子刚好一些,李氏也不敢弄太多荤腥油腻的,于是便给熬了一大海碗青菜瘦肉粥。


    晶莹饱满的大米被细火熬的软糯香醇,上头浮着一层白花花的米油,瘦肉给切的细细的,却不少,和青菜沫混在一起,只放了点盐,吃起来清淡,却十分养胃。


    至于江云苓和霍青,李氏给蒸了一大碗米饭带了过来,还切了些五花肉炒了个豇豆,并着一碟清炒豆苗。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煎出了一层油,豇豆是干煸的,碗底的猪油浸着起了虎皮的豇豆,油油亮亮的,李氏还放了几片干辣椒,既沾了油水,吃起来也不会太辣,是江云苓能接受的了的程度,豆苗炒的也十分清爽可口。


    这几天住在白大夫的医舍里,虽然祖孙俩吃饭的时候白大夫也会问问江云苓和霍青要不要一起,但两人哪里好意思,于是这几日,他们吃的大多都是霍青在城里买的干粮,也确实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难得吃到一顿这么可心的饭,两人都吃了不少,连江云苓都吃了慢慢的一碗米饭,送来的菜也都吃光了。


    李氏瞧着也高兴,眼见三人都吃饱了,李氏和霍长宁收好了空盘子,也要回家去了。


    霍青送李氏出门,到门口时,趁着旁边没人,李氏特意将霍青拉到一边,细细叮嘱道:“青子,这次的事儿,你可当真是要好好谢谢苓哥儿。要说起来啊,这孩子也当真心思细,若没有他,小文可能当真就要被害了,再看苓哥儿这几天在城里帮着照顾小文也是十分尽心。”


    话落,她又止不住的感叹道:“要说起来啊,我瞧着苓哥儿倒像是咱家的福星呢。你心里得记着这份恩,眼下我瞧着小文也好些了,你一个当家的汉子,别只顾着小文,也得多照看照看苓哥儿,知道不?”


    人心都是肉长的,在李氏看来,江云苓性子和善柔静,会弄吃食,又会点医术,待霍青和霍文兄弟俩更是一片真诚,虽说他是兄弟俩的表亲,但李氏心里也早已把江云苓当成了一家人,故而才将霍青拉过来单独叮嘱一遍。


    “伯娘,我知道的。”霍青点了点头,认真应下。


    “这就好。”李氏也点了点头,对这个侄子,她心里还是比较放心的,又想起什么,李氏又自言自语的说道:“说起来,我记得苓哥儿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比宁儿还大一岁呢,村里好些哥儿像他这么大都说亲了呢。可怜见的,爹娘都不在了,也没人给他操心这事儿,这些日子我在附近村里也给好好打听打听,苓哥儿是个好孩子,得配个好人家才行。”


    霍青正准备给李氏叫辆牛车送两人回去,冷不丁听见这话,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心里升起一阵气闷的感觉。


    他蹙了蹙眉,直接伸手招了辆牛车,打断了李氏的絮叨,道:“大伯娘,牛车来了,你和长宁先回村吧,这事儿以后再说。”


    李氏一瞧牛车果真正往这头来,于是也不再说了,只让霍青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有又问过他手里的钱还够不够用,要是不够让他大伯给送些过来,见霍青摇头,说公堂上纪文山赔了十两银子,于是李氏点了点头,和霍长宁一起坐上牛车回村里去了。


    ——


    等一家人真正回家已经是两天后的事儿了。


    霍文的身子已经无碍了,也没落下什么病根,回家以后只要像之前那样仔细调养着,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将这几日带来医舍的东西都搬上驴车,霍青三人站在医舍门口对白大夫道谢,小苏也站在白大夫的身边。


    白大夫摆了摆手,和善的笑道:“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应该做的,况且也不是白治的,老头子这不是收了钱的嘛。再说,真要计较起来,老头子还得谢谢你才是。”


    闻言,霍青也笑了。


    白大夫这样说也是事出有因的。说起来,周老爷和霍青去公堂上将纪文山告了这事儿倒真也算是意外的帮了白大夫一把。


    因这事儿闹得大,连之前已经搬离了城里的孙大夫听说了以后都回了白柳县一趟,听说那纪文山竟是这样的人,孙大夫又气又愧疚。


    他当初离开白柳县是为了去府城与自己儿子一家团聚,因走的急,也没有仔细考察过纪文山的为人和医德如何。只见他手里能拿出银钱来,又与人谈过几句,见医术也是过关的,便匆匆将医馆赁了给他,连他走了以后纪文山连宝济堂的名字都没改,还继续沿用着都不知道。


    幸而当初孙大夫虽离开了白柳县,但仍希望能在城里留个根,因此并没有将医馆卖出去,而只是签了租赁文书。如今纪文山出事,家产被查没,但地还是孙大夫的,并没有被连累。


    孙大夫以后还是要回府城去的,白大夫原就有意要租下孙大夫的医馆,只是之前被纪文山抢了先,正好这次,孙大夫回来了,白大夫手里的银钱也攒够了,便和孙大夫谈起此事。


    孙大夫这回也长了个心,和白大夫详谈了一番以后,算是初步达成了协议,只是他这次回来还得在城里再住一段时间。


    一是和街坊们叙叙旧,二也是看看白大夫的行医和为人,还有一点,再租下医馆也不能再沿用宝济堂的名字。


    白大夫自是一一应下了,于是宝济堂改名改成中和堂,新牌匾已经挂上去了,白大夫和小苏这两天也在搬家呢。


    知道祖孙俩人这几天正忙着呢,霍清也没再打扰他们,道过谢便扶着江云苓和霍文上了车,架着驴车往村里走。


    从白柳县到杨溪村,若是走路得将近一个时辰,可架着驴车也就一刻钟多一点的功夫。


    年轻的壮驴拉着车一路往村里赶,镇里的热闹和喧嚣逐渐落在了后头,没过多久,一棵熟悉的大杨树出现在土路的前方。


    杨溪村的村口种了棵大杨树,据说已经有好几十年了,一看到大杨树便知道要到家了,树底下,几个老太老夫郎正坐着晒太阳做针线活儿。


    霍青离家那么些天,村里人都知道是霍文又病了,在城里治病。这会见他们回来,村里好些人往路上过着都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家里头,李氏早已经领着林氏和霍长宁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大炕也烧上了,一推门,暖烘烘的。


    狗崽前段时日被放在了大伯家,一见人进来,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欢快的朝江云苓跑了过来,头挨着江云苓的腿蹭来蹭去,黏糊糊的撒娇。


    江云苓蹲下揉了揉狗崽的头,而后弯了弯眼。


    他们终于回家了!


    第25章 第 25 章 腌菜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往前跑。前头霍文生病时江云苓每天忙碌着, 不觉得时间过得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冬月了。


    日子慢慢恢复了平静。


    进入冬月以后, 霍青变得比之前更忙了。因霍文和纪文山的事儿,他的肉摊子已经停了许久,如今日子回到了正轨,他自然也要重新开始出摊。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 他的肉摊子最近生意异常的好。


    一是因为进了冬月以后,紧接着下来的就是冬至, 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熏腊肉, 灌腊肠。年节下, 猪肉消耗的本来就多, 卖的自然也快。


    二也是因为他因状告纪文山的事儿也算是出了点名, 好些人听闻他原来是个屠户, 又念着他干的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 都来他的肉摊子买肉, 也算是支持支持他的生意。


    对此,霍青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但肉摊子的生意变好了,他自然也是高兴的,原先他杀一头猪得卖个两三天,如今一天便要杀一头, 而卖一头猪至少也能有个一二百文的进账, 他还趁着收猪的时候在村里帮人杀猪,劁猪。


    杀猪二十文一次,劁猪八文钱一只, 这么看着好似不多,然而架不住数量多。尤其是劁猪,一只母猪下一窝猪仔一般都有八到十头,劁一窝猪仔便能赚六到八十文。


    于是,光这么小半个月,他手里一下就攒下了三两多的银子,加上之前纪文山赔给他的十两和家里剩下的一些,他如今手里已经有差不多十八两银子了。


    虽说这些钱还得刨去一家人日常的开销,霍文的束侑,药钱,还有他收猪的钱,可这么算下来,也能剩下个十两左右,如此再攒上一两个月,他买骡子的钱就有了。


    这样想着,霍青的心里头哪能不火热。


    他在外头忙碌时,家里的事儿也全然没有让他操过心。


    有江云苓在,家里样样事情都给盘的顺顺当当的。他不用再像前几年的冬日那样,外出收猪,杀猪时还要记挂着家里的活计,也不用再因着担心家里的鸡和猪没人喂,算着时间往回家赶。


    更叫他畅快的是,连霍文也一改往日心事重重的模样,病了这一遭,反倒叫他整个人都变了似的,看着更有精气神了,连脸上的笑意都多了一些。


    起初霍青还有些奇怪,依着霍文的性子,从前他的身子每病一遭,心情也会跟着低落一段时间。自责加上愧疚,总觉得自己拖累了他,拖累了这个家,心里满是自厌,足足一头半个月脸上也见不到一个笑脸。


    他心思又敏感,自以为将心事藏的很好,然而他再怎么说也才十一岁的年纪,如何想将心事藏起,旁人也能一眼瞧出他那郁郁不欢的模样。


    所以这一次霍文病好以后,霍青还特意留意了一段时间,生怕他又想不开,甚至在他放心不下,私底下找了霍文想和他聊一聊的时候,霍文还笑着和他说:“大哥,你放心吧,我想开了。以后我会好好读书,也会好好养身子的,你不必再担心我。”


    霍青见他脸上的轻松不似作假,正有些意外,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霍文在医舍里住的那段时间,江云苓和他聊过一次。


    其实江云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纪文山开错了药,以及霍青如何将纪文山告上公堂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霍文。


    同一般人对待病人的做法不一样,江云苓并不主张将家里的事儿都瞒着霍文,只为叫他少操心,也少想太多的做法。


    这也是源自于从前照料他娘季婉容那儿得来的经验。


    他娘的身子也不大好,常年药不能停,但家里无论有什么事,他爹几乎从来不会瞒着娘亲,反而时时夫妻俩一起商议着。


    娘亲什么事都知道,心里便不会胡乱猜测,也不会觉得自己毫无用处。相反,瞒着她反而会叫她心里有更多的负罪感,觉得拖累了家里,但既是一家人,本就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直到现在,霍文仍然十分清楚的记得江云苓当时在医舍里和他说的话。


    “小文你总觉得你拖累了这个家,可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也是霍大哥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再说这一次的事儿,那纪文山敢和赖大勾结着来欺负咱们,不就是因为看家里在镇上没有人脉,没有依靠。可你若是认真读书,将来考上童生,秀才,甚至是更多的。家里有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到时不说村里人敬着,便是到了镇上,旁人也不敢随意将咱们欺辱了去。”


    “那么霍大哥今日在公堂上时,背后也不至于无人可以依靠了。这不就是你能为这个家里做的吗?你也可以成为霍大哥的依靠啊。”


    就是这么几句话,叫霍文在一瞬间忽然有了醍醐灌顶之感,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他之前一直都在钻牛角尖。


    再加上如今已然弄清,他的身体在最近一段时间病情会如此反复,全是因为纪文山没有好好给他瞧病之故。


    后来白大夫,孙大夫都给他摸过脉,都说他这病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严重,只需好好养着,保重身子,不要做太激烈的事,最多就是身体比旁人弱一些,但平日正常生活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甚至经两个大夫轮流诊过脉,又调理了药方以后,他的药钱还比之前降一些。


    所有这些事儿,让霍文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他的心结解了,心气儿自然也足了,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以后,前几天已经高高兴兴的回周夫子那读书了,劲头特别高。


    一家人虽各自忙碌着,但心却都在往一处使,日子过得愈发顺心了。


    ——


    天空蓝的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太阳出来以后光芒正好。


    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从树上落到了院子里,在地上蹦了几步,梳理着羽毛。它们是不必飞往南方越冬的鸟,也是这寒冷的冬日里难得的几分生机与活力。


    唧唧喳喳的声音吸引了正趴在院里屋檐下休息的狗崽的注意,狗崽眯了眯眼睛,摆在地上时不时甩一甩的尾巴也不动了,它盯着麻雀瞧了一会,从地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靠近。


    正在梳理羽毛的麻雀并没有留意到有什么在朝着它们靠近,忽然,“啪”的一下,头顶忽然落下一个毛茸茸的爪子。


    对于还不足巴掌大的麻雀来说,狗崽俨然是一只庞然大物,麻雀受了惊,“唧唧”的叫着,张开翅膀飞了起来,慌乱中落下几片羽毛。


    江云苓抱着被子出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狗崽明显是想在和几只麻雀玩,小小的身子跳了起来,伸出爪子,想去扑空中的麻雀,阳光落在它背上发黑的毛发上像是落了一层金。


    江云苓弯了弯眼睛,叫了一声:“金点儿,回来。”


    狗崽听到叫声,回头看了江云苓一眼,这才收回爪子,颠颠的朝江云苓跑去。


    江云苓笑着捏了捏狗崽的耳朵:“好好的,你惹它们做什么。”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狗崽歪了歪头,冲江云苓叫了一声,然后跟在江云苓身边。


    院子里拉了三根晒衣裳的长竹架子,江云苓把棉被摊在上头晒着。


    在镇上一住就是五六天,走的时候匆忙,被子什么都没来得及放到柜子里,难免落了些灰,趁着今天日头好,得拿出来晒晒,见见风。


    江云苓晒完自己屋里的这床,又去霍青和霍文的屋里把兄弟俩的被子也抱了出来晒着,一边晒还一边用手拍打着。


    棉被盖的久了,里头有些地方的棉花会容易团在一处,一张被子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盖起来也不舒坦。


    用手拍一拍,既能掸掉灰尘,也能把里头的棉花拍开,棉被晒一晒,变得蓬松了,夜里盖在身上也就更暖和了。


    随着江云苓拍打的动作,棉被里细小的灰尘也飞了出来,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狗崽被空气里的灰尘呛了打了个喷嚏,江云苓见了笑了一下,狗的鼻子可灵了,于是他用脚尖轻轻把它拨远了些。


    三床棉被都拍打过一遍以后,江云苓的手也不免有些酸。


    狗崽方才已经在屋里跑了一圈,撒了一通欢,这会有些无聊,见江云苓不拍了,便用嘴轻轻的咬着他的裤腿扯了扯,想要让江云苓陪它玩儿。


    狗崽如今才三个多月大,还是只小狗,精力旺盛,也爱玩儿,于是江云苓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又以手为梳,给它顺了一遍毛。


    狗崽被摸得没一会儿就舒服的趴在地上,露出了金色的肚皮,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见状,江云苓也笑了,陪它玩儿了一会,而后手指点了点狗崽的脑袋,站了起来:“好啦,不能再陪你玩了。”


    他今天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呢。


    入了冬月,天彻底冷了下来,也是家家户户忙着在家腌咸菜,熏腊肉,灌腊肠的时间。


    腊肉腊肠得等家里杀了猪以后才开始做,只要在下雪前都来得及,这个暂且不提,江云苓今天准备先腌几缸咸菜出来。


    往年家里只有霍青霍文兄弟两人,霍青要忙着肉摊子,还要顾着家里的活儿,平日里能起灶做个饭就不错了,至于腌咸菜,熏腊肉这些就不用想了,都是李氏和林氏在家做好了给兄弟俩送一些过来,当然,霍青也时常会提些猪肉和肋排的过去。


    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戚,也得有来有往的,关系才能维持的更好。


    今年江云苓来了,家里许多事儿便不用李氏和林氏再操心了。


    两大盆碧青圆滚的芥菜疙瘩加起来至少有个二十来斤,江云苓拿了张小木凳来坐在水缸的旁边,先从水缸里舀了几大勺水,把木盆里的芥菜疙瘩都洗涮干净。


    用刀把外头一层老皮给削掉,只留下里头青嫩的芯,然后放在一边空的木盆里,上头撒一层盐,在添些水,直到没过盆里的芥菜疙瘩。


    这么做一是为了杀水,二也能去掉芥菜疙瘩里的辣味。


    这芥菜疙瘩得在盐水里泡一段时间,没那么快,于是江云苓又到灶房里把自己前两天已经洗好晒好的白菜和萝卜拿了出来。


    这是用来做酸菜和腌萝卜的。


    下过霜以后的白菜和萝卜吃起来更甜了。


    做酸菜,有用芥菜做的,也有用白菜做的,江云苓这会弄的是用白菜做的,做好以后用来炖猪肉粉条,或者直接切成细条,放点辣椒一起炝炒,味道都很不错。


    白菜洗好以后又晾了两天风,叶子已经不复刚从地里摘下来时那样的青碧脆生,而是变得有些蔫蔫的。


    酸菜缸洗好,擦干,确保没有水分了,便可将切好的白菜一层一层的放入酸菜缸里,每码一层时撒上一层薄盐,也不能放的太多,不然腌起来的时间久不说,吃起来还容易太咸了,一直到一缸白菜放满,上头再压上一块菜石。


    这样就成了,一缸酸菜腌上一个月便可以启出来,起码能吃几个月到半年。


    酸菜弄完以后,江云苓又开始做腌萝卜。


    地里拔出来的萝卜江云苓分了一部分出来,打算一半用来做腌菜,另一半腌咸了直接晒干以后做萝卜干吃。


    白萝卜和胡萝卜洗干净切掉尾部的缨子,余下的切成手指宽的长条。


    另找一个坛子洗干净,擦干水分,然后把萝卜放进去。又想着单腌萝卜有些单调了,平遥这边也爱吃辣椒,于是江云苓还洗了一些辣椒放进去,除此之外还放了些姜和蒜瓣,可惜如今已是冬天,若是夏天结豇豆时,还能把豇豆也放进去一起腌。


    萝卜、辣椒、姜和蒜瓣一起放进坛子里压实,然后倒入花椒、八角、桂皮、炒果子之类的香料,加凉开水,没过坛子,撒上糖和盐,糖是用来发酵用的,至于盐,同样也不能加太多,不然吃起来齁咸,最后再倒一点白酒。


    坛口边倒一点水,最后找个碗倒扣在坛口处密封。这样,一坛腌菜同样也就做好了,等过个十来天,什么时候想吃时就打开坛子夹几片出来,酸辣又开胃。


    见还有些时间,他还做了一缸芥菜酸菜。


    芥菜做的酸菜吃起来的口感和白菜酸菜不大一样,更酸爽,味道也更醇厚一些,通常可以用来做酸汤鱼片或是酸菜炒猪肚之类。


    芥菜酸菜做起来也快。


    取几颗大叶芥菜洗干净对半切,外头的老叶剥掉,留着一会可以剁碎了来喂鸡,他在剥芥菜的时候,狗崽跑来在一边瞧着。


    江云苓见狗崽有些好奇的样子,又凑上来用冰凉湿润的鼻子闻了一下,便拿了一片老叶子喂它。狗崽只咬了两口便吐了出来,还“汪汪”的叫了两声,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


    见状,江云苓忍不住笑了起来,生芥菜的味道本来就有些苦,狗崽不吃爱也正常。


    做芥菜酸菜得用上淘米水,于是江云苓回灶房淘洗了一些米蒸上,他中午就吃米饭了,再把昨晚吃剩的一点红烧萝卜给热一下。


    至于淘米留下来的淘米水,正好用来做酸菜。


    大灶生火,把刚才的淘米水倒进锅里烧开了,然后把芥菜放进锅里烫一些,也不必完全烫熟了,只等着叶子稍微变了些颜色就得捞出来,晾凉了,然后放进无水的酸菜缸子里。


    烫完芥菜的淘米水不能倒了,同样晾凉了,然后倒进酸菜缸里,加点白醋,最后再加几条小米辣椒和生蒜,封上盖。


    一早上干了这么些活儿,江云苓也有些累了。


    吃过午饭后,他回屋里去眯了一会。


    下午,霍青回到家的时候,江云苓正坐在院子里绣帕子。


    冬天虽然冷,但穿上厚实的棉衣在院里有太阳晒着,暖暖的,光线也好,要是在屋里,绣帕子时久了不动反而觉得阴冷。


    两大盆的咸菜疙瘩也已经腌好了,一天做了这么多的咸菜和腌菜,家里的盐肉眼可见的少了一层,再过几天还得熏腊肉和腊肠,肯定是不够的,得再添补一些。


    不过这段时间用的盐虽多,但像是腌菜,腊肉这些东西,一做好了便能吃上一年,算起来也是值当的。


    江云苓自己手上还有钱,给他爹娘请灵牌那回他用的是自己手里攒下来的七两银子里的钱,至于上次在白大夫那儿卖药材得了一百九十六文,他心里本就是打算用来补贴家用的。


    村里常有货郎挑着担子来卖东西,江云苓已经陆续给家里添补过几次油盐调料了,至于霍青手里的那些,能攒下来便多攒下来一些。


    他私心里也盼着霍青能赶紧买回一头骡子来,这样他就不用每天拉板车拉的那样辛苦。


    他做的这些事情并没有和霍青说,而自从江云苓来了以后,霍青进厨房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因而也没想起来要买油盐酱醋的事儿。


    只不过如今江云苓手里的钱也没剩多少了,冬日里盐价还贵了些,一斤得二十五文,他手里的钱只怕也只能再买个两斤的盐,又没有药材可挖,他便想趁着空闲时绣几条帕子,拿到镇上去,看看绣庄收不收。


    原本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前段时间霍文病了才耽搁了下来,如今他手上这条才刚绣了没多久。


    见霍青这个时候回来了,江云苓还有些意外,放下手里的帕子,迎了过去。


    “霍大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江云苓知道也他这几日猪肉卖的好,一天一头猪,等他走完村回来,至少都申时过半了,而这会未时正呢。


    霍青把板车推进院里停好,这才道:“早上出门时碰到正子叔了,他说家里要卖猪,便和他说好了,明天直接上他家收猪去,今天也就不用再跑了。”


    闻言,江云苓笑了,这倒是个好事儿呢。


    村里好些人家后院里也养猪,家里条件好一些的养到年底宰了以后自家留一部分,卖一部分,而家里穷的,养猪一年就指着换个一二两银子,哪里舍得留下肉自家吃,便整头卖给屠户。


    霍青口中的正子叔名叫陈正,家里算是还可以的,眼看大儿子要到开蒙的年纪了,陈正想攒些钱,送他到隔壁村的学塾里念书,不说考功名,只求他能认几个字。于是今年家里养的猪就不留了,整头拿去卖。


    如今他们杨溪村也有屠户了,于是陈正就找上了霍青,霍青听完自然是应下。


    不用再去旁的村吆喝收猪,这对他来说可省了不少事儿。再过一段时间,年节下这样的事儿也会越来越多,他更是能轻松不少。


    歇了口气,霍青又把板车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卸了下来,江云苓也走上前一起。只见板车上放了个木盆,里头装了条鱼,还有一篮子鸡蛋,一包盐,一罐清油,一罐酱油,还有一筒香油,还有八角桂皮一类的香料。


    江云苓看到那些油盐调料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笑了。


    这也是巧了不是,他心里正想着他手里的钱可能不太够了,得和霍青提一下,他这就买回来了。


    霍青没注意江云苓的表情,将装着油盐酱醋的竹筐递给他:“我想起来,家里好像有段时间没买过油盐酱醋了,我估摸着消耗的也都差不多了,就买了点回来。”


    江云苓接了过来,点了点头:“是快用光了,我正想和你说呢,尤其今天我在家腌了几缸酸菜和咸菜,家里的盐都快用完了。”


    闻言,霍青也点了点头,说起这个,江云苓又想起做腊肉腊肠的事儿,便问霍青家里的猪什么时候杀。


    家里好些年没做过这些了,霍青自然也就没想到,如今江云苓一提,又听他说想在家里做。


    熏腊肉腊肠得趁着雪还没下下来的时候,他们这儿一般初雪都在冬至左右,这么算起来,也确实得赶紧了。于是,霍青想了想,道:“再过几天吧,明天在村里杀猪,后天我得去王家村一趟,和村里人约好了,得去帮他们劁猪。”


    “成。”江云苓笑道:“那趁最后这几天,我也把猪喂的肥一点。”


    “嗯。”霍青一手抱起木盆,另一个手提着鸡蛋,跟江云苓一块往灶房走:“我买了条鱼,晚上炖锅鱼汤喝吧,补补身子,还有这鸡蛋,也留着家里吃。”


    天气愈发冷了,家里的母鸡几天也下不了一个蛋,愈发不够吃了,且年节下,鸡蛋只会越来越贵,反正鸡蛋买回来也还能放一段时间,不如先买了回来。


    想了想,霍青又道:“家里的母鸡也老了,眼下太冷了不是时候,我想着过年时杀几只,等过完年,我再去抱一窝春雏回来养。”


    “还可以养些鸭苗。”江云苓听了也道。


    母鸭也能下蛋,鸭蛋卖的还比鸡蛋更贵一些呢,就算不卖,也能腌成咸鸭蛋或是松花蛋吃。


    霍青自是点头应下。


    小鸭和小鸡不一样,得经常放出去游游水才行,家里之前没养鸭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每日卖完猪以后回家还得打草,霍文回来的也晚,哪里还有时间放鸭子。


    听他应下,又想到明年开春以后家里又能多一群嫩唧唧的小鸡小鸭,江云苓忍不住弯了弯眼。


    霍青走在江云苓的旁边,眼神却总不自觉的落在他弯起的眉眼上,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唇角也微微弯了起来,露出几分浅笑。


    两人一起进了灶房,霍青把鸡蛋和木桶放在灶台上,江云苓则把竹筐里的油盐酱醋都归置好。


    然而等他都弄完了,一转身,却发现霍青竟然还在灶房里,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看着他,似是有什么想说的样子。


    见状,江云苓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霍大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闻言,霍青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而后眼神又撇向其他地方,瞧着有几分不自在的模样,却终是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这个,送给你。”霍青轻声道。


    只见他手里拿着的竟是一根木头刻的簪子,簪子的一端上雕成了桃花的图样。


    第26章 第 26 章 杀猪


    江云苓愣了一下, 抬起头看一眼霍青,然后眼神又重新落到了他手上的桃花木簪上。


    “霍大哥,这是, 送给我的?”半晌,江云苓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手中的木簪。


    “嗯。”霍青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细看才会发现他的耳尖也有些微红, 又道:“我,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 手艺不太好,你多担待。”


    江云苓接过木簪, 细白的手指将簪子从头到尾细细的抚摸了一遍, 最后指尖停在了簪首那朵桃花上。


    其实能看出来, 做这根木簪的人的手艺确实说不上太好。木簪整体的粗细不大一样, 除了簪首那朵桃花, 簪子上也没有其他的花纹, 甚至连簪首上的桃花雕刻的都不能算特别精细, 只是雕出了一个花型的图样。


    但同时,他也能看得出来, 木簪整体被人细细打磨过,簪身整体非常光滑,一点也不扎手,那朵桃花也已是尽力的去复刻。虽然它不似外头铺子里卖的那样漂亮, 在江云苓的心里, 它却是最好的。


    江云苓惊讶的同时,心里又克制不住的升起一阵欢喜来。手里的簪子被他摩挲了一阵而后收了起来,他耳根微红, 看向霍青:“谢谢霍大哥,我很喜欢。”顿了顿,他又道:“怎么忽然想起给我刻了根簪子。”


    见他接了木簪还如此欢喜的模样,一双眼睛也亮亮的,霍青心头前时那股紧张和局促不知不觉也消失了。他勾了勾唇,笑道:“之前你不是给我和小文都送过一枚平安符,后来小文病了,又劳你在医舍一直费神费力的照顾着。”


    他心里感激,也一直想给江云苓送些什么,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簪子。


    哥儿和姑娘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姑娘能打扮的比哥儿多一些。


    就说他们村里的姑娘吧,素简些的用发带或红头绳梳个发髻,发髻的形状也多得很,讲究一些的,鬓边还会带几朵绢花,簪子什么的。而小哥儿却简单的多,大多都是用灰布条或着发带把头发缠起来,顶多再插个簪子。


    他瞧江云苓平日打扮的也素净得很,于是便想到了簪子。


    “原是想到城里给你买一根银簪的,结果”


    结果自然是太贵了,他前几天卖完肉以后到银楼去瞧过一眼,一根最普通的细簪子都得二三两一根,他如今手里虽攒下了些钱,但也万万不是能这样花费的时候,于是只能作罢。


    后来他又想,既然暂时买不起,不如自己亲手做一根。当然,他也只会做一些小东西,要论手艺与木匠是比不了了,好在花了几天,刻废了几根木头以后终于得了一根比较像样的。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江云苓打断。


    只讲江云苓笑眼弯弯:“不必费那个钱,这根木簪就很好,多谢霍大哥,我真的很喜欢。”


    江云苓的模样本就生的好,眉黑而细长,一双杏眼干净清澈,不笑时如圆月,笑起来又像弯月,唇下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霍青这样看着,不知怎么的就入神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江云苓抿了抿唇,脸越来越红。


    灶房里,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悄悄滋长蔓延,直到狗崽欢快的叫声从外头传来。


    两个人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脸都有些红,眼神也没有再看向对方。


    “我,我去村口买块豆腐来。”霍青结结巴巴道。


    “好,那,那我去洗菜。”江云苓也红着脸应了一声。


    ——


    一斤多的鲫鱼切成块,下锅煎成两面金黄,再加葱段和姜片炒出香味,然后倒一瓢开水,撒盐,改小火慢熬着。


    大概一刻钟左右,锅里的鱼汤便烧开了,揭开锅盖一看,一锅汤又鲜又白,这时再把切好的豆腐加进咕嘟直响的热汤里,出锅前再往锅里撒一把香荽。


    熬出来的鲜鱼豆腐汤颜色奶白又浮着绿,香味飘得整个家里都是,鱼汤鲜浓,里头的豆腐也很嫩,每一块都吸饱了鱼汤,用筷子轻轻夹碎送进嘴里,热乎乎的又鲜美,一家人喝了个饱足。


    江云苓还将扯下来的鱼内脏剁碎了和芥菜叶子一起喂鸡,于是连后院的鸡也跟着饱餐了一顿。


    ——


    地里的红薯前些日子都收下来了,放在西屋的粮仓里。


    这东西,只有多年前闹饥荒的时候人们喜欢吃,如今年景好了,再怎么穷,小麦稻米混着其他豆子玉米之类的杂粮还是吃得起的,于是吃红薯的人也越来越来少了。


    霍青家只种了半亩地的红薯,主要是用来喂家里的猪的,然而即便这样,收上来也有个三百来斤。


    江云苓将红薯,红薯叶,麦麸、米糠、还有苜蓿,马齿菜之类的野菜混在一起,煮成了一大锅猪食,等猪食烧开晾凉以后,江云苓拿了个大勺来把猪食一勺一勺的舀了起来装到了木桶里,提到了后院的猪圈里去。


    后院里两头猪早就饿了,见江云苓提着木桶走过来,两头猪都“哼哼”的叫着往食槽边挤过来,江云苓一把猪食倒进食槽它们便飞快的吃了起来,又短又圈的尾巴在身后摇的飞快。


    霍青前几天说要宰猪,于是江云苓这几天喂猪食也喂得特别勤,一天恨不得给吃四顿,顿顿放许多红薯喂着,把两头猪吃的有时撑得倒在猪圈里都不愿动弹。


    还别说,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两头猪还真叫他给喂的肥了一些。


    两头猪并不是都要宰掉,而是宰一头,另外一头小一些的还得留着,等回头再抱了新的小猪仔回来一起养着,总归猪圈里的猪一直维持在两到三头之间。


    这一次要宰的猪叫做大花,名字还是江云苓给取的。家里养的这两头猪都是花猪,只在体型上有些区别,于是大的那头就叫做大花,小的叫小花。大花长得比小花粗壮一圈,每次抢猪食的时候也是最积极的,有时小花抢了它的猪食还会被它蹬一脚,正如现在。


    江云苓笑眯眯的摸了摸大花的脑袋,道:“吃吧,多吃一些,养肥了才好宰肉吃。”


    可怜的大花,它还以为江云苓在和它玩,丝毫不知道因为自己吃的多,长得胖,过两天就要被宰掉了。


    ——


    终于到了家里杀猪的这天。


    一家子都起了个大早。


    灶房里,大灶里橘红色的火光灼灼,两口大铁锅同时烧着热水,烧完一锅又是一锅。


    霍青要杀猪,光是霍铁山和霍启两个汉子还不够,于是他昨天已经同人说好了,请了栓子和另一个汉子来帮忙来抓猪抬猪,事后让他俩把接出来的猪血分了,两人自是同意了。


    于是,一大清早,在大花的嚎叫声中,它被四个汉子抓住,捆了四个蹄子,被抬到了前院已经放好的条凳上。


    抬猪的时候,栓子还感叹了一句:“哎呦,青子,你家这猪养的可真好,我感觉都有二百斤了吧。”


    霍青笑了,抬到前院一过称,果真,二百零五斤。村里人一看,也都在说好。


    杀猪也算是一件热闹的事儿,虽说这么些年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得村里还是有不少人来瞧热闹,好些人兜里还揣着钱。天冷了,那不得整点油水来御寒,难得不用去城里就能买到新鲜的猪肉吃,许多人都等着霍青的猪杀好了买个一斤半斤的回家解解馋呢。


    霍铁山一家以前也常帮着霍青杀猪,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江云苓这还是头一回见。


    以往霍青虽然几乎每天都要去收猪,但他推回来的一般都是已经杀好的猪,只因生猪绑在板车上路上没那么好走,且推回家以后,家里没那么多人手能帮他。


    他杀猪杀的勤,总不能每回都去请村里人来帮忙。


    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卖猪的人家里先把猪过好称,然后直接就地宰杀好了,再推回来,尤其是秋冬天凉,肉能放的住,但若是夏天就不行了,为了保证肉的新鲜,必须得一大早起来杀好了就推到城里去卖。


    只见大花四条蹄子被捆住,被四个人按在长凳上,霍青含了一口酒喷在了杀猪刀上,然后一刀直接从猪的脖子捅了进去。


    这里是最近猪身上的气管的地方,从这里下刀子,能让猪快速的断气,也能减少猪的痛苦。


    别看是猪的脖子,但要找准地方也是门功夫,要是没找准气管的位置,可能会导致猪没断气不止,还因为吃痛挣扎起来把按着的人都撞伤了的事儿。


    以前桃李村就出过这样的事儿。


    村里有个在城里给屠户当学徒的,才跟着师父学了几天就觉得自己学会了,正好村里有人要杀猪,他就自告奋勇去了。结果一刀子下去捅的不够深,位置也不对,那猪受了伤,发起疯来把按住他的人都拱开了,连绳索也挣断了,在院里横冲直撞的,脖子上的血流了一地,可怕的很。


    霍青自然是不会如此,他当屠户已经快一年了,手法早已娴熟的很,一刀子下去,大花只惨叫一声,挣扎了几下,很快便断了气,猪血滴滴答答的往下留。


    栓子见了连忙找了个木盆来接猪血,盆底已经加了些凉水和盐,能叫新鲜猪血凝固的快一些。


    一头猪的猪血大概有个五六斤,霍青家这头猪养的肥,估计猪血还多一些,等凝固以后重量可能会少一点儿,但也少不了多少,回家后用来炒韭菜,或者做成麻辣猪血,味道都很不错。


    不过这东西一般只有农户人家爱吃,镇子上的人讲究一些,觉得这玩意儿脏,看着也怪埋汰的,只有穷一点的人家才会买来吃,因而也卖不上什么价。


    猪血接完,下一步就是开水烫毛了。


    灶房里热水早已烧了好几大桶,江云苓,霍文和霍长宁几个帮着把木桶提到院子里浇到猪的身上,先烫一遍,而后霍青拿着刮刀和鬃毛刷给整头猪仔仔细细的刮了一遍毛。


    尤其是猪耳朵周围,背部还有四个蹄子的地方。这些地方的毛比较多,又粗硬,可得好好剃干净了,不然买回家煮熟了以后发现上头还粘着猪毛,一下什么胃口都没了。


    等猪毛也收拾干净了,这下终于可以开始分肉了。


    霍青先把一头猪从腹部剖开,把猪下水掏出来,扔进木桶里,然后把一头猪分成两扇,又按着之前江云苓说的,给自家留了半扇,余下的才是拿来的卖的。


    掏猪下水的过程有些恶心,于是江云苓看霍青给猪刮完毛以后就没再看下去了,顺带把院里看杀猪看的兴奋的直叫唤的狗崽给抱了回来。


    一会来买肉的人多,狗崽又还那么小,要是一不小心踩一脚就不好了。


    李氏和林氏正在灶房里聊天,听说霍青今天要杀猪,他们一家人都过来帮忙了。见江云苓进来,李氏笑了,冲他招了招手,道:“总算回来了,我刚还在和你阿嫂说呢。”


    杀猪她这些年见的多了,已经不觉多新鲜了,且放血,掏下水,割肉什么的,对女人哥儿来说到底是血腥了一些,她瞧过两次也不爱看了。


    “伯娘,阿嫂。”江云苓放下狗崽,笑着叫了两人一声。


    两人点了点头,林氏温柔道:“早饭都做好了,在锅里呢,方才小文已经吃过去上学了,你也快去吃。”


    “好。”江云苓点头,先走到水缸旁舀了勺水洗手,然后走到灶前掀开锅盖,只见笼屉上放着一盆杂粮粥,一碟花卷,还有一碟小菜。


    江云苓拿了个碗来,盛起一碗杂粮粥,就着腌菜吃起了早饭,没过多久,霍长宁提着一桶下水走了进来,看见江云苓,霍长宁弯了弯眼,道:“苓哥哥,你在这儿啊,我说刚才怎么没瞧见你呢。”


    闻言,李氏“去”了一声,上前接过霍长宁手里的下水桶,没好气的戳了戳霍长宁的额头,笑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呢,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杀猪有什么好看的,也不嫌那味道臊的慌。”


    霍长宁揉了揉额头,扁了下嘴巴,而后又笑了起来:“不过娘,你没瞧见,今天大青哥那肉卖的可好了,连邻村都有人听见消息过来买肉呢。”


    “是吗。”闻言李氏笑道:“那可好啊,赶是也快到冬至了,来买肉的人也多了。”


    江云苓听了以后眼睛也亮亮的,肉卖的快,他自然也十分高兴。


    今天的肉确实是卖的好。也是赶巧了,邻村还有一户人家也准备着要熏腊肉,听说今天霍青家杀猪,便过来瞧,一看他那猪肉那么好,尤其是五花肉的部分,肥肉部分贴的厚,瘦肉也均匀,层层相间的,用来做腊肉可是正正好的,于是当即便定了半扇回去。


    一头猪一共就两扇,给自家留下了半扇,又卖出去半扇,便只剩下一扇了,余下来的,村里人你家半斤,我家一斤的,不一会也卖出去三十多斤,于是,一头二百多斤的猪,除了猪头,一转眼就只剩七十多斤了。


    霍青一看,剩下的肉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了,便干脆留下十斤在家,说如果一会村里如果还有人来买肉便让大伯娘他们帮着卖卖,剩下的他推到县城里接着卖。


    这么点肉,估计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卖完了,还能赶回家吃个午饭,他还跟李氏说让大伯一家别回去了,中午就在家吃饭,正好收拾出那么多下水,中午弄个热腾腾的杀猪汤喝。


    李氏自然是应下了,于是霍青推着板车出门了。


    霍铁山见没什么别的事儿了,便和李氏说了一声,自己上山打柴去了。趁着这会子雪还没下下来,正好多打些柴火,明天拉到城里去卖,霍启领着小雪出去玩,至于几个女人哥儿,便在家里洗猪下水,准备午饭。


    猪下水这东西,要是收拾的不干净吃起来一股腥臊的味道,又净是些肚子,肠子之类的东西,连乡下人都觉得腌臜,因而价格卖的比猪血还贱一些,只有实在买不起猪肉的人家才会买回去吃。


    然而好歹也是个荤腥,一头猪的猪下水加起来总共可有个十来斤呢,总不能就这么扔了。于是,以前的人慢慢琢磨着,就琢磨出一道杀猪汤来。


    一道汤里放一点点瘦肉,肋排,然后便是猪心、猪肝、猪肺、猪肠等等猪下水煮成一大锅,再放些绿叶子菜一起滚一滚。只要将猪下水收拾干净了,再放些葱姜酒去腥,其实煮出来的汤也挺好喝的,于是,杀猪汤就这么传了下来。


    下水收拾起来确实麻烦,但江云苓加上李氏几个,一共有四个人呢,于是一人捡了一样,开始坐在院里洗了起来。


    杀猪汤里一般不放猪肚,然而猪肚却算是猪下水里比较能叫人接受的一种,江云苓洗的正好便是猪肚。


    猪肚也就是猪胃,一般有个三四斤的样子,要做的好还挺好吃的,吃起来也很有嚼劲,就是洗起来麻烦得很。


    江云苓先是用清水把猪肚反复洗几遍,紧接着把猪肚整个翻了个面,用剪子把里头的油脂和杂质剪掉,再在猪肚的内外撒上一层面粉,用手反复的揉搓了好几遍,再用清水冲干净。


    所以说乡下人不爱吃下水也是有原因的,洗起来麻烦不说,洗一个猪肚还得用上面粉,那米啊面啊都是人吃的口粮,哪儿经得起这么嚯嚯。


    江云苓也有些心疼,只是不这么洗的话,猪肚洗不干净,怎么吃都有股腥臊味儿,要是用盐和醋洗更是贵,好在也就偶尔吃一次,倒也说得过去。


    霍长宁洗的是猪心。猪心相对好洗一些,只要把里头的血水冲干净,把油脂和筋膜挑干净就成了,他那边挑完了,正要到水缸来打一瓢水把猪心冲干净,然而一抬头,却正好瞧见了江云苓插在发间的木簪。


    江云苓平日里打扮的都比较素简,一头黑亮的长发只用一条发带或布条束起来,而他今天竟是用木簪挽起来的,因而霍长宁一眼就注意到了。


    是跟桃花木簪,虽然简单,但这么挽在发间也挺好看的,于是霍长宁笑道:“苓哥哥,你这木簪瞧着还挺好看的,跟你很配,是新买的吗?”


    然而他这一句话却叫江云苓止不住红了脸,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声道:“不是,是霍大哥送的。”


    霍长宁还小,对情事还不通,也压根没往那处想,闻言还点了点头道:“是该有根簪子的。咱们小哥儿,平日里除了发带和簪子也没什么能穿戴的,我瞧着你平时也太素净了,我屋里有好多好看的发带,赶明儿我也给你送一条!”


    江云苓笑了一下,没应这话,转而和霍长宁聊起了中午的吃食,霍长宁果然很快便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笑眯眯的说起了其他的事儿。


    那一头,霍青拉着板车到了城里。如他所料,剩下的那七十多斤肉也卖的很快。


    村里人买肉一般都更爱带肥的部分,肥的肉才有油水,十天半月才能见一次荤腥,当然要点肥油来油油嘴,因而他今天推到城里来的肉里瘦肉更多,像是里脊肉,梅花肉,前腿肉之类。


    而这些肉恰好是城里人更爱吃的,尤其是里脊肉和梅花肉,乡下人觉得吃起来没有油水,城里的人却觉得肉质鲜嫩,香而不腻。


    因而他的肉一摆上,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完了,就猪头都有人问价,霍青与那人议价几句,那人见价格合适,便让霍青劈了,把猪头肉剃下来,猪耳朵也要,然后一并带走了。


    一头猪卖的干干净净,霍青推着空空的板车回家,到家时正好赶晌午饭时间,饭菜的香气从院子里飘了出来,还能听见里头人说笑的声音。


    霍青站在门口,自己也笑了,心里慢慢升起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午饭是杀猪汤加上一碟子酸菜炒猪肚,一碟子蒜苗炒腊肉,一碟子清炒白菜还有一碟凉拌马齿苋。


    杀猪汤汤色干净清亮,汤面上飘着葱花和油花点缀,喝一口又鲜又甜,热腾腾的吃的人鼻尖都冒出一层汗来,酸菜炒猪肚,里头的酸菜就是江云苓前些天用芥菜腌的,吃起来酸而微咸,猪肚炒的也十分爽脆,细细长长的一条还打着卷,每一条上头都挂满了汁,配上饱满晶莹的米饭,实在是开胃极了,就连狗崽都得了几块杀猪切下来的碎肉吃。


    一顿饭,阖家尽欢。


    第27章 第 27 章 熏腊肉


    大伯一家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洗完了碗, 江云苓便开始准备收拾起早上留下来的那半扇猪肉来。明天村里还有一户人家要杀猪,于是霍青下午也不必出门去收猪了,便在家帮着江云苓一起做。


    半扇猪肉差不多有六十斤, 五花肉,瘦肉,猪腿,肋排, 几乎都有。


    除了五花肉以外,猪腿和排骨其实也可以拿来做成熏腊, 瘦肉则可以熏成肉干,做饭时蒸了当菜, 或者直接拿着当零嘴吃都行。


    江云苓问过霍青, 霍青听的头都大了, 于是直接对江云苓说:“都听你的, 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闻言, 江云苓抿唇轻笑, 最后决定鲜肉就不留了, 半扇猪全部做成各种腊味,反正霍青每日都要杀猪, 家里要吃新鲜的猪肉也方便。


    既然这样,得先把猪肉给切好片好,正好霍青下午在家,他便把半扇猪按照江云苓说的那样, 把半扇猪肉给卸了出来。


    五花肉切成一寸厚, 七寸长左右的长条,肋排顶部骨头相连的地方留着,其余的按照肋条的形状剁开, 瘦肉也都片成一片一片的长条。


    霍青在“咚咚咚”剁肉的时候,江云苓则在锅里炒调料。


    因一次要腌半扇猪,要用的盐可不少,幸而霍青前段时间听见江云苓说家里的盐可能不够,他便又去买了许多回来,还把腌腊肉的其他香料也一并买了回来。


    也亏得是这段时间生意好了,霍青手里的银钱也攒下来了一些,不然江云苓恐怕一次还腌不了那么多的肉。


    除盐之外,还要加橘子皮、花椒、八角、桂皮、香叶和辣椒面一块炒,花椒和八角的味道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炒好的香料一层一层的抹在五花肉、排骨和肉片上。


    辣椒面红彤彤的,抹在猪肉上让猪肉也变得红彤彤的,抹香料的时候得反复多搓几次,香料抹的越足越均匀,做出来的腊肉就更入味。


    霍青也帮着他一起,两个人一起做的更快些。


    抹香料的时候,霍青看见旁边还有一盆单独的五花肉,便问了一嘴这一盆要不要也抹上,江云苓笑了笑,道:“这一盆我想做成嘉陵那边的腊肉的味道,做法和这边不大一样。”


    即便都是做腊肉,不一样的地方做法也是不同的,嘉陵那边的腊肉做出来就不是辣的,而是偏甜偏咸一些,江云苓想着,做两种不一样的味道,也叫霍青和霍文两兄弟尝一尝。


    霍青自然是点头说好。


    抹好香料的排骨、腊肉和肉条一起放进大缸子里,有多余的香料也一并倒进去,铺在肉上,然后上头封上盖,得让肉先腌个几天叫进进味道。


    因有霍青在一边帮忙,这一缸子的肉收拾的还算是快的,等这边的盖子封好以后,江云苓又开始处理另外一盆。


    这一盆肉没有那么多,五花肉一共只有六条,除了腊肉还要做点腊肠,分一分就更没多少了。


    霍青在旁边看了一会,发现做法确实不大一样。


    这一盆子的肉是用酒腌的,除此之外还放了糖和盐。江云苓用手抓拌均匀以后便生火起锅,锅里同样下八角桂皮香叶草果子之类的香料炒香,但是还要倒酱油、红酱油,等一大锅酱汁烧开以后倒进五花肉里抓匀,至于花椒和辣椒面则是全然不放的。


    这样做出来的五花肉同样要腌个两三天,不过总体而言,颜色与他们这边的腊肉相比颜色更偏深一些。


    霍青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做法,不免有些好奇这样做出来的腊肉会是个什么味道。


    闻言,江云苓便笑道:“等这次腊肉做好以后,我给你和小文做一次腊肉腊肠焖饭吃吧。”


    霍青点了点头,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期待。


    熏腊肉、腊肠和排骨还得用上柏枝,柏枝就在前山不远的地方就有,于是霍青趁着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又上山砍了两担子柏枝背了回来,顺道把狗崽也给拎走了。


    狗崽实在太皮了,方才他俩给猪肉抹香料的时候,它大概是稳到肉的味道馋了,总想凑近了用爪子扒着木盆看。辣椒面太辣了,江云苓怕呛着它,用脚尖把它拨远了几次,它反而绕到两人身后,想去吃另一盆还没收拾的。


    幸而霍青一转头看见了它。若是狗咬过人还怎么吃,于是霍青呵斥了一声,又把它拎了过来,打了下它的屁股。


    其实霍青的劲儿也不是很大,且他们平时养狗也养的好,狗崽长得结实,挨一下也不至于很痛,只是想叫它长个记性,谁知狗崽挨了打,“嗷”的叫一声,然后便夹着尾巴凑了过来,靠着江云苓的腿“嘤嘤呜呜”的撒起娇来。


    见状,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霍青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狗崽机灵,有时候简直觉得跟小孩儿一样了。


    ——


    三天后,江云苓打开了灶房里腌肉缸的盖子,肉和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江云苓弯了弯眼,知道肉已经腌好了。


    排骨和肉干挂出来在院子里风干两天,至于腌好的五花肉,还得分一点出来做腊肠。


    猪小肠吹好,套到木头漏斗里,往里塞肉的时候还得记着时不时捋一捋肠衣,这样才能让香肠里的肉更饱满一些,等香肠灌好了,用棉线绑成一段一段的,最后再用针在肠衣上扎几个孔透透气。


    灌香肠比较费神一些,江云苓足足花了一天才把两种不同的香肠灌好。


    接下来就可以熏了,腊肉、腊肠、腊排骨和腊肉干可以一起熏,至于嘉陵那边的腊肉和腊肠是不用熏的,直接用草绳穿起来,挂在屋檐底下风干就成。


    院子里生火,放上柏枝和柚子皮橘子皮一起熏上两天。


    一连好几天,村里都能看见从山脚下霍家家里飘出来的烟。其实几乎同一时间,整个村子走到哪里也都能闻到柏枝和柚子皮燃烧之后的味道,空气中浮动着烟火的气息。


    腊肉腊肠是家家户户过冬时都要做的,下雪之前把这些都准备好了,等雪下下来时才能安心在家猫冬。


    无论是灶台的房梁上悬着一条条腊肠和腊肉,还是屋檐底下挂着的一串串火红的辣椒和金黄的玉米,叫人瞧着只觉得心头火热又饱足,连这样寒冷的冬天也仿佛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


    霍青和霍文都有些好奇嘉陵那边的腊肠是个什么味道,于是,等几串腊肉和腊肠风干做好以后,江云苓便给兄弟俩做了一次腊味焖饭吃。


    砂锅里刷上一层薄油,把提前淘洗好浸好的米倒进去,先煮一会,趁着这个功夫,江云苓把煮腊味焖饭的酱汁调了出来。


    酱油和红酱油自是少不了的,这是为了给米饭上色,增加咸味,另外再撒点盐,糖,霍青前些日子正好打了一罐香油回来,江云苓又舀了一小勺香油加进了酱汁里。


    香油是芝麻榨出来的油,因芝麻贵价不易得,且榨起油来也比旁的油更麻烦些,所以价钱卖的比猪油和清油都贵,一小罐就要七十文钱,江云苓平时也不舍的用,唯有有时给霍文蒸蛋羹时会淋一点点,增加点香味。


    然而芝麻油的味道确实是香郁得很,加了香油的酱汁又香又乌黑油亮。


    等酱汁调好,砂锅里的米也煮开了,江云苓用布巾着,把锅盖拿起来,便见里头的米已经发煮起来。


    用筷子戳几个洞排气,然后把切好的腊肉和腊肠铺在米饭上,为了增加香味,江云苓还切了些香覃沫和芋头丁,跟腊肉腊肠一起铺在米饭上。


    把这些东西一层层的铺好,然后盖上锅盖,沿着锅边淋一圈油,泥炉改成小火,让腊肉和米饭焖一会。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不到,江云苓打开锅盖,见贴在砂锅边上的米饭已经有些微微的焦黄。


    这时再往边上铺上几颗菜心,中间磕上一个鸡蛋,最后焖上一会,出锅前把调好的酱汁淋上去,撒一把翠绿的葱花和香荽。


    这样,一锅腊味饭便焖出来了。


    刚出锅的腊味焖饭热腾腾的,腊肉和腊肠颜色晶莹,叫灯火一照,片片都透着光。中间的鸡蛋因没有焖煮太久,还是溏心的,用筷子一戳,里头软嫩金黄的蛋黄便往下流。


    底下的米饭吸了腊肉的油汁,又被蛋液浸润,油润可口,和香覃、芋头拌在一起,好吃极了。


    等上头的米饭吃完了,用筷子轻轻一撬,还能撬起底下金黄的锅巴,吃起来香香脆脆的,一点都不废牙。


    霍青和霍文都爱极了这个味道,尤其是里头的腊肉和腊肠,味道吃起来和平遥这边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平遥这边的腊肉吃起来味道更重一些,辣辣的,还有些麻,平日里做饭的时候切几片,放在笼屉里一起热着吃,下饭。但若是用来做腊味饭却有些不合适了,腊肠麻辣的味道会抢了米饭的甜味和香味,因而他们这里也没人会这样吃。


    而嘉陵那边的腊肠吃起来却更甜一些,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用来做腊味饭便正好,和香覃芋头焖煮成一锅,清淡却十分鲜甜,别有一番滋味。


    霍文吃过以后还提议,不如试着把这些嘉陵味道的腊肠拿到霍青的猪肉摊子上一起卖,到底是口新鲜的滋味,说不定很多人会喜欢。


    霍青和江云苓听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咂摸过来觉得也对,就算不成也无妨,本就是留给自家吃的的东西。


    于是,第二天,江云苓便和霍青一起出摊了,霍青卖猪肉,而江云苓则卖他的腊肉和腊肠。就在霍青的肉摊边支了一个小案桌,因不占什么地方,也不用另外收摊租了,但毕竟也是口吃的东西,若是和生猪肉放在一起难免显得腌臜,还是分开好。


    冬月里家家户户都要做腊肉,腌一次能吃一整年,然而镇上有些人家懒得自己动手,也会在集子上买已经做好的,因而屠户卖肉的时候顺便卖点自家做的腊肉和腊肠是很常见的事儿。


    江云苓也聪明,将他做的腊肉和腊肠切各切了一些出来,摆在外头,拿竹签扎着,供人尝味道。


    不花钱的东西谁不喜欢,于是来往的行人,即便是不卖肉的看见了也都过来凑个热闹,这一尝,味道竟还很不错,同他们这边吃的腊肠味道不一样,又听说不是本地的腊肉腊肠,是嘉陵那边的风味。


    如今的年月,虽说日子过得太平,但大多数人要出去一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难得在平遥也能尝到嘉陵的味道,价格又不贵,自然都要来买一点,且每当有人来问这腊肠该怎么吃的时候,江云苓也十分耐心的把做法一一跟人说。


    因此,江云苓的生意十分的好,一个早上还不到,他带来的那些腊肉和腊肠竟都卖完了。


    江云苓又惊又喜,他做的这些不过是些很普通的腊肉,在嘉陵时家家户户也都是这么做的,味道并没有多出挑,然而到了平遥倒是因为地方不同而占了个便宜。


    一大摞铜钱在钱袋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带在身上坠的腰间都发沉。


    眼见生意做的这样好,江云苓心头火热,和霍青商量起来:“霍大哥,我想多割点五花肉回去,做成腊肉腊肠,再拿到镇上来卖。”


    他这次做的腊肉本就不多,只是想着给自家尝尝味道,结果这一上午直接都卖光了。


    反正嘉陵那边的腊肉和腊肠做起来也容易,只要下了腌料腌制几天,然后风干就成了,也不用再用烟火熏什么的,赶在下雪前还能再做一些出来,多卖些钱。


    霍青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心里正盘算着这事儿呢,便听江云苓提起,他自然是点头应下,反正他自己就是卖肉的,切多少五花肉不就是一刀子的事儿。


    于是,他当即一刀切了一大块肥厚相间的五花肉下来,又按照之前在家里那样给江云苓切成差不多大小的肉条,递给了他,眼里含着些笑意:“就是辛苦了你了。”


    “哪里。”江云苓笑着摇了摇头。做的腊肉能卖那么多钱,他心里正欢喜着呢,一点儿不觉得累。


    赶着回家做腊肉去,于是江云苓也没再等霍青收摊,提了肉便先回家去了。


    ——


    屋外北风呼啸的吹着。院子里,竹架下挂着的一排排腊肉在寒风中打着旋,腊肉和腊肠晾出来的肥油滴在院子里,咸香的味道引得狗崽天天蹲在竹架底下看,有时也有山里的麻雀和灰鹊飞来,想要啄食底下的肉,又被守在下头的狗崽一通吠叫给吓的飞走。


    江云苓见了,忍不住也笑了。念在狗崽看护腊肉有功,最后霍青还是奖了它一块大骨头,上面的肉剃的不算太干净,还留着点肉碎,狗崽吃完了肉还抱着大骨头回窝里啃了半天,十分满足。


    这一次的腊肉做了有足足二十斤,江云苓只给自家留了三斤,又给大伯娘家送去五斤,剩下的十二斤全都卖光了,再加上之前卖的那些,一共得了七百多文,刨出肉本身的钱和香料的钱,净赚二百文一十文。


    差不多等于霍青宰一头猪卖了的钱了。


    江云苓提着钱袋子,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得来的钱,他全都给了霍青,霍青原本说要分一半给江云苓,江云苓却不肯要,毕竟做腊肉的猪肉是从霍青那儿出的,香料也是他买的,他只是负责做。


    后来霍青作势要生气,他才收了两成的利钱。


    又得了一笔进项,全家人都很高兴,心气儿也更足了。


    ——


    又是一个大晴天。


    冬月下旬,天愈发的冷了。江云苓穿着厚实的棉衣,提上竹篮,准备出门。


    大伯霍铁山今日准备到镇上去卖柴。天冷,柴火卖的愈发的贵了,于是一家人闲着没事儿就到山上去打柴,攒够一车后便拉到镇上去卖,赚点家用,不然冬闲时在家也没什么别的可干,能攒一文是一文。


    林氏也跟着去,快年下了,她想给女儿扯些布来缝件新衣裳,顺道再看看有没有卖头绳的,也给买几根,霍启自来疼爱这个女儿,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见他们都去,霍长宁自然也想跟着去凑热闹,还去问了江云苓,正好江云苓最近得空在家绣了几条帕子和荷包,也想拿到镇上绣庄里问问人家收不收。


    霍铁山听了,便让江云苓跟着他们一家一起去,等回来时板车空了还能坐个驴车,也省的走了。


    闻言,江云苓自然点头说好。


    板车上拉着满满一车柴火,自然坐不了人,霍铁风坐在前头赶车,霍启走在驴车的旁边,背后还背着一大捆柴,而林氏,霍长宁和江云苓则慢悠悠的走在后头。


    至于李氏和小雪则没有一并跟着去,而是留在家里。


    小雪前段时日咳嗽了几声,有些发热,好在很快就好了。如今天气冷,林氏也不敢把她带出来,怕来回路上再着了风,于是李氏便说自己留在家里照顾小雪,让林氏放心去镇上逛逛。


    今日去不是去赶集的,于是一行人走的慢悠悠的,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的闲聊。


    霍长宁说起江云苓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几斤腊肠和腊肉,馋的舔了舔嘴唇,道:“苓哥哥,你前几天送来的腊肠和腊肉真好吃,娘按照你教的,做了锅腊肉焖饭,那味道可真是太香了。”


    闻言,林氏也笑了,跟着说道:“可不是,我也是第一次这样的腊肉呢,苓哥儿这手艺当真没话说,前两天我提了一块回娘家,我娘吃了也直夸呢。”


    江云苓弯了弯眼,“你们喜欢吃的话,等明年冬日里我再接着做,做多一些。”


    今年是来不及了,前段时间做的多,家里的香料都消耗完了,而且现在再做怕是时间也来不及,霍青说估摸着马上就要下雪了。


    霍长宁点了点头,几人家长里短的闲聊一阵,霍长宁又说起江云苓绣的帕子来,江云苓见他好奇,便掀开竹篮上盖着的布,给霍长宁和林氏一人拿了一条看。


    霍长宁接过来一看,止不住眼前一亮,夸了起来:“哇,苓哥哥,你的手真巧,这花儿绣的可真漂亮,跟真的一样。”


    霍长宁手上拿的是一块素色的小方帕,棉质的料子,一枝红梅花自左下角斜着向上绣出,花朵用的是红色和金色的绣线,绣的活灵活现的,连黑色的枝干摸着都很有质感。


    艳灼灼的红梅落在素白的帕子上,恰如一副雪中红梅吐蕊图。


    霍长宁一看便爱不释手,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把玩了一会,而后还给了江云苓。


    虽然他很喜欢这条帕子,然而他也知道,这些帕子是江云苓绣来到镇上卖了换银钱的,他自然不能就这么拿了去。


    一旁的林氏也道:“哪儿止呢,苓哥儿不止花绣的好,连动物也绣的活灵活现的。”话落,她又摸了摸帕子上的一对鸳鸯:“看这对鸳鸯,绣的多好啊。”


    农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和哥儿,手里一般都有些针线功夫,手巧一些的,会些绣活儿也不足为奇。


    林氏有时也会拿着自己绣的帕子香囊之类的拿到镇上去卖,得的几个钱也算是补贴家用了,可绣的像江云苓这样好的可就不多见了。


    林氏把帕子还给江云苓,又笑道:“苓哥儿绣工这么好,我给小雪做衣裳也想给绣些纹样上去,到时候只怕要到大青家里请苓哥儿给我出出主意了。”


    霍长宁也伸头一瞧,果然呢。


    一对翠色的鸳鸯在水里交颈戏水,正是时下人觉得喜欢又喜欢的图样,想也知道拿到绣庄里定能卖个不少钱。


    霍长宁既惊叹又羡慕,问道:“苓哥哥,你的绣活怎么这么好。”


    江云苓叫两人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笑道:“是我娘教的。”


    江云苓的绣活儿是他娘季婉容教的。季婉容身为商户人家的庶女,家主养着她们,是希望将来把她们嫁了,给自己的生意换取利益,因而平日里虽不叫她们做什么重活儿,却十分重视她们的女红弹唱。


    季婉容的绣工便很好,加上她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也不怎么能出门,没事干便只能做些针线活,于是江云苓的绣活儿也学得好。


    霍长宁听了点了点头,没多想,还缠着江云苓问等他什么时候得了闲能不能也给自己做一条,两个小哥儿亲亲热热的聊在一处。


    倒是林氏若有所思的看着江云苓。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对江云苓的印象很好,觉得他性子温柔,却又不失主见,人也很贤惠。自从他来了以后,大青和小文的日子过的明显比从前舒坦多了,连脸上的笑也多了。


    前段时间听婆母嘴里念叨着想给苓哥儿找门好亲事,林氏听了心念一动,其实她私心里倒是觉得苓哥儿和大青就很配。


    大青虽比苓哥儿年长几岁,但性子稳重,又是个有担当的,如今小文的病也好些了,今后家里的日子定能越过越好的,至于表亲的身份,其实也不算个事儿。


    村里更不是个新鲜事儿,就他们家隔壁刘婶儿,她的大儿媳就是她娘家侄女儿。


    只是这样的事儿,她看婆母都没往这处想,她一个做儿媳的自然也不好开口提,再说,就算真有这个心思,也得私下里问过两人的意思,于是,林氏也只能歇了这个心思。


    第28章 第 28 章 冬笋


    这么慢悠悠的走着, 到了城里的时候已经巳时了。


    一家人在集子的门口分开,霍铁山和霍启赶着驴车到巷子里问问有没有人家要买柴火的,而江云苓和霍长宁则陪着林氏到布庄上去扯布, 然后再去卖帕子。


    年节下,来布庄里扯布做衣裳的人也多。赶着年前做身衣裳出来,过年时穿上,无论是出去见人还是有亲戚朋友来家里见着, 都是件有面子的事儿。


    农户人家,为了省钱, 好些人连身上穿的布都是自家做的。他们村里就有不少人家里有织布机,割下来的苎麻剥了可以织成麻布, 棉花可以织成棉布, 要是想好看些便去山上采些能染色的野草回来在家里染一染。


    然而在家里做的布自然是没有布庄做的那么好的, 贵是贵一些, 但想着是给孩子过年时穿的, 林氏还是决定到城里的布庄来选。


    半上午的, 日头也好, 布庄里不少人在选布。


    林氏他们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了上来,即便见几人身上都是粗衣麻布的也并没有怠慢, 还热情的给他们介绍布庄里的布料,哪些是新来的,哪些颜色是如今城里时兴的,


    林氏看了一圈, 最后看上了一匹红布。


    要过年了, 小娃娃穿个红色的喜庆,且小雪长得白,也压得住, 她再上手一摸,这料子也软和的很。


    那伙计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林氏有几分意动的模样,把这匹红布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又扯了一段给林氏看,嘴甜的哄道:“夫人真是有眼光,这红布还是咱们店刚进来的货,您摸摸,软和着呢,拿回家,给孩子裁制新衣是再好不过的了。”


    林氏被伙计的一句夫人喊的臊得慌,她就是个乡下妇人,怎么还被叫成夫人了。不过这料子确实挺好看的,霍长宁也在一旁帮嘴道:“阿嫂,这颜色好看,还是细棉布,我瞧给小雪做衣裳指定漂亮!”


    自然,细棉布的价钱也更贵一些。林氏心疼女儿,加上出门时,李氏还特地给她塞了些钱,笑着让她到了城里看上喜欢的布就买,一年也就这一两回,不要紧。于是,林氏最终要了半匹红棉布,想着到时做完衣裳有多的还能给孩子缝个肚兜穿。


    半匹红棉布花去一百八十文。


    江云苓也裁了几尺棉布,不过他只要了一些最普通的白棉布,是用来做帕子用的。


    他绣的这几条帕子用的都是之前裁衣裳剩下的碎布头,如今都用光了,他想着若是他这次绣的这些绣庄愿意收,那他裁的这些还可以接着做,若是不收也可以用来绣两个钱袋子给霍青和霍文,总之不会浪费了。


    白棉布便宜些,一尺八文钱,能做两条帕子,江云苓扯了五尺,一共四十文钱。


    几人买完布,又去绣庄里卖帕子。


    其实布庄里也收帕子,只不过价格比绣庄便宜一些,绣庄收的帕子对绣工的要求更高,寻常村里的姑娘和哥儿绣的帕子绣活儿达不到,一般只往布庄这卖。


    林氏看过江云苓篮子里绣的那些以后便道他绣的这些帕子完全可以直接卖到绣庄里去,就算不收,去问一问也不打紧,江云苓想着也对,于是三人便先去了绣庄。


    绣庄就在开布庄的旁边,出门右转便是。如此,有时客人从布庄买完布出来直接便可到旁边的绣庄请绣娘绣上喜欢的纹样,而在绣庄里看到绣样觉得喜欢的,也可以直接去旁边的布庄定下布匹,两相得宜的事儿。


    绣庄老板姓朱,见了江云苓篮子里的帕子十分惊喜,拿了一条在手里前后看了一会,还上手仔细的摸了摸,随后点了点头:“不错。”话落,他又看向江云苓:“小哥儿是打南边过来的?我瞧着这是南绣啊。”


    南绣与北绣不同,南绣的针法更加的细腻灵活,一般以花鸟动物为主,且用的色彩也是偏柔和淡雅,瞧着清新细腻一些,而北绣用的色彩则更浓烈,喜欢大红、大绿这类鲜艳的颜色,绣的纹样大多也都是龙凤、福寿等,看着更粗犷豪放。


    平遥府地属北方,自然是北绣,他们这儿倒是很少能见到这样清新婉约的南绣的。


    闻言,江云苓点了点头:“我是从嘉陵过来的。”


    “怪不得呢。”朱老板笑了下,平时倒是很少见到南绣,于是他忍不住与江云苓闲聊起来,问过他们那儿常见的绣样,又好奇道:“我听说南边的绣娘绣工精巧的,还能在一块布上,用同样的绣线,能绣出正反两面完全不同的图样,不知小哥儿可会吗?


    “竟还有这用本事。”霍长宁听了,一双眼睛也忍不住瞪圆了,十分惊叹。


    江云苓不免失笑,摇了摇头:“朱老板说的那种叫双面绣,是湘绣或是苏绣的绣法。我在嘉陵府时也曾听人说过,只不过那是府城里最拔尖的绣娘才能做的,我自然是不能的,也只能做些帕子荷包这些小玩意儿了。”


    闻言,朱老板不免有些遗憾,不过想想也是,顶拔尖的绣娘又哪里会轻易挪地方,更不是他这小小绣庄可以请得动得了。


    江云苓笑笑,将话头重新引回了眼前,看向朱老板问道:“朱老板,不知我这些帕子和荷包绣庄可收吗?”


    “自然是收的。”朱老板也笑了起来。


    南绣少得,且他瞧着这几张帕子构图巧,针脚也很缝的细密,应该不愁卖,尤其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应该会很喜欢,这样想着,朱老板很是爽快的把帕子和荷包都收了,还开了个不错的价钱。


    “帕子按十三文一条,至于荷包,按二十文一个收了,小哥儿,你看如何?”


    一尺棉布八文钱,能做两条帕子或一个荷包,虽用了几股绣线,但平均一下并不算贵,朱老板给出的这个价格比江云苓预想的还要高,他自然是点头应下了。


    至于能不能卖出去,江云苓并不担心。朱老板能开得出这个价钱,自然是有把握能卖出去的,且定能赚回更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朱老板收了江云苓的帕子和荷包,又用店里用来熏绣样的香料熏了两日,转头便将帕子和荷包以三十文和五十文的价格卖了出去。


    因着帕子和荷包绣的精巧,闻着还有香味,很受城里有钱小姐哥儿的欢迎,就这么几条,一下就被抢光了,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江云苓一共带了五条帕子和两个荷包过来,一共卖了一百零五文,朱老板爽快的付了钱,还让他以后再绣了帕子都可以拿来绣庄,他照着这个价格收。


    林氏和霍长宁在一边看着,既意外又高兴,不住地夸。要知道,他们村里的姑娘和哥儿绣的帕子平时拿到城里来卖最多也就能卖个七八文,就是赚几个铜板而已,哪儿像江云苓这般,一下就得了一百多文,连以后的销路也不愁了。


    江云苓也十分高兴。


    先时给家里添补了几次油盐用品,他手里零钱快花光了,然而前些日子熏腊肉腊肠赚了些,加上今天卖的绣品钱,他手里的银钱一下又丰了起来,哪儿又不高兴的。


    且卖帕子荷包是个长久的进账,他冬闲时在家没事儿便可以绣一会,做起来也快。


    卖完帕子也快到晌午了,三人往城门口走去,霍铁山和霍启也已经将一车的柴火卖掉,一家子和江云苓各有所得,都高高兴兴的坐着驴车回家去了。


    ——


    半夜里忽然下起了雨。


    江云苓睡到半夜时迷迷糊糊的听见了雨滴敲打在窗沿的声音。


    屋里烧着炕,被窝里暖暖的,外头的寒意毫影响不到里头的人,听着雨滴滴答答的声音,江云苓很快又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江云苓起来做早食时,一推开门,被迎面的风激的打了个机灵,他才对这场雨有了些实感。


    一场冬雨一场寒。一场冬雨过后,气温骤降,迎面而来的风呼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刮的人的脸生疼。


    江云苓连忙回屋往脸和手上都抹了些面膏子。


    这面膏是霍青前几日回来时带给他的,说这再往后天越来越冷了,不抹些油膏只怕手脚和脸都得被风吹的皴裂。


    说到这儿,江云苓不得不道一句霍青的明智。


    怪不得他早前坚持要买棉花让他做棉衣,他一开始还天真的以为靠着自己从嘉陵带来的那些厚衣裳能够熬过平遥的冬天,从棉衣到面膏子,若是没有这些,只怕他这个冬天要难熬的很了。


    一场雨让乡村的土路变得泥泞,人都不好走,更别说还要推板车了,然而时下正是生意最好做的时候,霍青自然不愿歇息,一大早吃过早食以后就拉着板车出门去城里卖肉了。


    瞧着男人在寒风中吃力的拉着板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影,江云苓咬了咬唇,心里只盼着这日头能赶紧出来,也盼着这段时日的生意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好让霍青赶紧攒到钱买头骡子回来拉车。


    好在天公作美,半上午的时候,太阳重新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光芒普照大地。


    就这么晒了两日,地面总算干透了。


    这一日,江云苓和霍长宁约好了,要到山上挖冬笋去。


    冬笋是毛竹的竹笋,一般在立冬前后就开始生长了,一直长到次年立春的前后。与春笋相比,冬笋的味道更鲜美,带着淡淡的甜味。雨后正是挖冬笋的好时候,因雨水让泥土变得湿润松软了一些,也让冬笋更容易从土里冒出来。


    冬天除了白菜和萝卜也没什么别的新鲜菜了,一口冬笋也算是冬日里难得新鲜滋味,因而这段时间城里的冬笋的价钱卖的高,一斤的价钱都能卖到十到十二三文钱去。


    有利可图的事儿,自然有人去做,于是,当霍长宁来找江云苓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山上挖冬笋时,江云苓一口便应下了,反正冬闲时在家也没什么太多的事儿可做,卖一斤笋子都快赶上他绣一张帕子的钱了。


    两个小哥儿背着竹筐往山上走。


    这一次上山所见明显比初冬小阳春那会儿的景致萧索多了。


    树林里的树木上头的叶子全都掉光了,只与光秃秃的枝干,褐黄的土地上,所有的绿意也全都消失殆尽,连蛇虫都尽数蛰伏在地底,只有偶尔才能见到一两只鸟雀落在柿子树上啄食树顶还没完全掉光的柿子。


    霍长宁带着江云苓来到一处离山脚比较近的竹林,然而到了时才发现竹林里的土已经有被人挖开过的痕迹。


    霍长宁一看,不免叹息一声:“呀,来晚了,这里的冬笋已经被人挖走了。”


    江云苓却不如何丧气,本就是能赚钱的东西,多人来挖也是正常的,挖冬笋并不是多难的事儿,这里又靠近山脚,自然更多人来挖了。


    于是江云苓安慰道:“没事儿,南慈山那么大呢,我们再找找。”


    闻言,霍长宁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往山上走了一段,终于又找到了一片没有被人挖过的竹林,且这片竹林挺大的,也就意味着能挖的笋子也多。


    霍长宁有些高兴,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地方我春天时和阿嫂来过一次,离山脚有一段距离了,地方又比较偏,我和阿嫂发现了以后也没和旁人说,好似还没人发现呢。”


    江云苓也高兴,两个小哥儿放下背着的竹筐,拿出小锄头便准备开始挖冬笋。


    江云苓八岁以后就离开了村里了,对竹笋只会做,却不大会挖,于是霍长宁便先教他。


    “冬笋都在地下,不像春笋那样冒尖,所以难挖一些,主要还得看看周围竹子的颜色。”霍长宁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一颗竹子旁:“像这种,竹竿的颜色黄,但是竹叶的颜色却是深绿色的,周围就比较容易长笋子。”


    说完,霍长宁便在这颗竹子的旁边蹲了下来,用小锄头在周围挖了几个土坑,果然挖到了一颗冬笋。


    “挖笋的时候得小心子点儿,把周围的土松了就成,不然一锄头下去可能把笋子的根都挖断了,还有挖笋的时候,锄头得这样使。”说着,只见霍长宁把小锄头得锄口抵住笋子的根部,然后使力一撬。


    只听“叭”的一声脆响,一颗圆白粗壮的笋子便被霍长宁从土里完整的挖了出来,放进了竹筐里。


    霍长宁弯了弯眼,道:“笋子就是这么挖的,多挖几颗就会啦。”


    江云苓点了点头,不过这东西,看一遍肯定是不够的,得自己上手挖几次才能懂。于是,江云苓按照霍长宁教的,自己在竹林里找了一圈,挑中了一颗竹子,在周围刨了几个坑,果然也找到了一颗笋子。


    一开始挖他还不太熟练,松土的时候下锄的角度不对,一下子把笋子的根给砍伤了,一颗竹笋被他从中间给砍成两截。


    江云苓不免有些心疼,断了的笋子肯定是不能拿到城里去卖了,只能留给自家吃。霍长宁见状笑笑,在旁边安慰了他两句,又教了他一些办法,到后来,江云苓越来越熟练。


    霍长宁陪着他挖了几颗,见都没有什么问题,也是也就放心了,自己到另一边找竹笋去了。


    认真干起活儿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闲工夫说话,都在低头专心的找冬笋。


    除了认竹子,挖冬笋还可以找竹林里土堆隆起的地方,虽不像春笋长起来时那样会把地面撑出裂隙,但冬笋在地下生长的时候也会把土层拱出一个微微的土包。


    但如果看到土包的周围还有洞口的就不要去挖了,这些不是竹笋,而极有可能是竹鼠挖的洞,甚至可能有蛇爬进了竹鼠打的洞里,把竹鼠吃掉了,而后自己在里头冬眠。


    若是挖竹笋挖着挖着挖出几条正盘着冬眠的青竹蛇来,江云苓只要想想都觉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霍长宁叮嘱他的时候他连忙点了点头,找笋子时只要看见有洞口的都离得远远的。


    竹林里一时只能听见两个小哥儿刨土,挖竹笋的声音。


    这一片毛竹林还挺大的,竹林里的竹子长得疏落有致,特别适合长竹笋,两人一边挖一边挪地方,不知不觉就挖了不少。


    江云苓一边挖,还顺手给挖出来的竹笋去皮,一颗完整的笋子挖出来至少一两斤重,放在竹筐里又沉又占地方,但实际上剥掉外头的老皮里头能吃的只有一半多一点。


    把外头的老皮给剥了,既能减少些重量,竹筐里还能多装几颗,且将来背到城里去卖,也比整颗一起卖卖的更贵一些。


    霍长宁见江云苓在剥笋皮,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笑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把外头的笋衣给剥了。”于是也跟着江云苓剥起笋衣来。


    剥掉笋衣以后,原本快要装满的竹筐瞬间矮下去一半,见竹筐里还能装一些,于是两个小哥儿又埋下头来继续挖。


    直到半下午过去,江云苓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子。


    挖了一下午的竹笋挖的他一个手都是泥,连指甲缝里都染了些剥笋衣时染上的土黄色的汁。


    背来的竹筐已经快要装满了,再一瞧也已经过去半下午了,于是江云苓喊了一声:“长宁,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虽然他们挖笋子还是在前山的范围,但冬日里天黑的早,且虽说往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但万一后头深山老林的老狼,野猪之类的猛兽找不到食物跑到前山来,碰上一只就完了。


    闻言,霍长宁应了一声:“欸,等我剥完这颗。”


    两个小哥儿各自背着装的满满的竹笋下山,然而上山时容易,到了下山时可就难了。


    都想着要多挖点冬笋回家赚钱,于是两人出门时背的都是大竹筐,如今大大的竹筐里装满了笋子,至少有个三四十斤重,一背起来,沉得整个人都得被竹筐拽的往后坠,跟别说还要走山路。


    两个小哥儿艰难的把竹筐背了起来,又怕摔跤,互相搀扶着,背着竹筐走一段就得停下来歇一会。


    江云苓把竹筐垫在一块大石头上,好叫背上的重量减轻一些,他自己也半坐在石头上喘着气,苦笑起来:“是我们太贪心了。”


    也是他挖笋子挖的昏了头了,一门心思只想要多挖一些,全然没想过自己背不背得动,如今一筐笋子都是实打实的,连外头的笋衣都剥了,连半分重量也减不了。


    霍长宁也和他差不多,大冬天的硬是热的出了一头的汗,喘着粗气歇息。


    两人休息了一会又背起竹筐继续往前走,然而山路难行,这么走一段歇息一会的只怕天黑还回不到家。


    于是,江云苓停了下来,对霍长宁道:“这样不行。长宁,要不你先回家一趟,喊霍启哥来帮我们背些笋子下山,不然我们这么走,慢不说,万一摔一跤,更是麻烦。”


    至于他自己便留在这里看着这些笋子。两大筐冬笋呢,挖的那么辛苦,这里虽然离下山还有一段距离,但也说不上多偏,万一有人上山看见那么多笋子给捡走了。


    霍长宁一想也对,于是对江云苓道:“那我先回家去喊大哥,我腿脚快,一会儿就能回来,苓哥哥,你现在这儿看一会儿。”


    江云苓点了点头。


    霍长宁走后,江云苓一个人在林子里待着也说不上害怕,虽说周围静悄悄的,但日头亮堂着呢。


    林子里树木的叶子都掉光了也有个好处,太阳照下来不会被东西遮挡了,周围亮亮堂堂的,连空气里的尘埃都能看见,也不怕草木深处藏着什么野兽看不见。


    再说,这里离山脚虽然还有段距离,但已经不算偏了,要是有人上山打柴都能碰见。


    江云苓闲在无事,坐在石头上想着这些笋子背下山以后要怎么处理,更多的定是要拿到镇子上去卖的,家里也得留下一些,一部分晒成笋干,另一部分切了等冬至时杀一只母鸡和笋片一起炖了吃。


    正在他发着呆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动静。


    江云苓回神,一开始还以为霍长宁那么快就找到人回来了,抬眸一瞧,却是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的从另一条山路里走了出来。


    江云苓一开始还没太在意,只以为是村里有其他人上山打柴或是挖冬笋,这会下山了。


    即便是冬闲时,只要是勤劳的农人,依旧没有几个是真正闲的下来的,在山上遇着人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然而随着人影的靠近,江云苓却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再一看,只见来人一脸邋遢的模样,头发乱蓬蓬的,脸颊熏红,一看就是酒喝多了。


    见他往自己这边来,江云苓心里忍不住升起几分警惕,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从地上摸了块石头握在手里。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此前也没有在村里见过,只是他这幅流里流气的模样,一看就不像好人。


    安全要紧,江云苓此时也不顾上那两筐笋子了,转身就要跑,然而他身后的男人却几个大步追了上来,一伸手就抓住了江云苓的胳膊:“呦?哪儿来的小哥儿?咱们村的?长得这么漂亮。”


    第29章 第 29 章 怒火


    男人一开口便是一股熏天的酒气, 让人几欲作呕。


    见他竟还伸手来抓自己,江云苓吓了一跳,被他抓住的地方的皮肤当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恶心加上害怕, 江云苓拧紧了眉,用力要甩开他的手,大叫起来:“放开!你放开我!”


    然而他到底是个哥儿,哪里能敌男人的力气大, 怎么也挣不开那抓着他的男人。


    小哥儿那点力气对王金宝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王金宝目光在江云苓的身上来回逡巡了几圈, 醉醺醺道:“问你话呢,你是村里哪户人家的, 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王金宝是杨溪村里的出了名的无赖混子, 他娘正是前些日子在因租地的事儿在村里和江云苓吵了一架的那刘氏。


    刘氏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平日里疼的跟金元宝似的, 还特地给取了个名字叫金宝, 旁人说上她儿子一句不好刘氏都要叉着腰跟人骂上半天。


    刘氏性情泼辣, 仗着自己那张嘴厉害, 常在村里胡搅蛮缠耍横,她男人王田正也不是什么好人。夫妻俩这样, 养出来的儿子也是这样,从小就嚣张霸道,还爱欺负村里同龄的孩子,长大了更是跟城里的地痞流氓混在一堆, 有时还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村里。


    村里人十分厌恶王金宝, 却又怕惹了他招来城里那些地痞流氓的报复。哪怕不伤人,日日到家里来捣乱一番也够受的,于是, 村里人平时见了他都躲的远远的,也幸而王金宝平日里都在城里混着,很少回村里。


    也正是因此,江云苓才没在村里见过他。


    然而今日也是不凑巧。


    王金宝平日跟着在城里混的那个无赖头子前些日子因犯了事儿,被抓进牢里去了。本就是一群小混混聚在一起,没什么情义可言,头子被抓了,底下的小弟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


    这会子也快进年关了,城里管的严,王金宝手里没钱,又失了势,只能灰溜溜的回村里来。


    他心里不舒坦,于是打了几两酒,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喝了个半醉,直到被风一吹,才想起要回家。


    那贪婪粘腻的目光让江云苓极度不适,他的后背轻轻发颤。


    好好的挖个笋子却遇到了这样的事儿,他心里紧张又害怕,然而他面上却然仍强自绷着,努力不让自己露怯,大声道:“我是村里霍屠户家的,霍青是我表哥,你放开我!”


    他在屠户那两个字上特地加重了些音节,希望霍青的名声能够吓退对方。


    “霍青,霍青”王金宝听了果然顿了一下,低下头,喃喃几声,努力的想霍青是谁。


    若是平日里王金宝清醒之时,听到霍青的名字,确实会忌惮几分,只因他心里清楚,霍青是他惹不起的人。


    王金宝和霍青在村里也算是同一辈的人,年龄差的不大,然而却从小不在一块儿玩。


    霍青看不上王金宝那副无赖欺负人的样子,小时候,尤其霍铁风还在世,霍青的脾气还不是如今这样的,而是更年少气盛一些,因王金宝总是欺负旁人,霍青还和他打过好几回架。


    霍青下手极狠,又凶,王金宝哪里是他的对手,次次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几次以后,王金宝也不敢再惹他。便是如今长大了,一个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一个是体格精壮的屠户,他更不是霍青的对手。


    然而今日,好巧不巧的是,王金宝喝醉了,醉酒让他的脑子也变得混沌起来,连带着对霍青的畏惧也忘了,只模模糊糊的记得上个月回家时时好像听他娘说起过一嘴,说村里霍青家新来个小哥儿,厉害的很,让他娘吃了个好大的亏。


    不曾想,竟是个这样漂亮水灵的小哥儿。色心上头,王金宝当即把别的什么都忘了。


    他抬头看向江云苓,打了个酒嗝,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个极为猥琐的笑,伸手向他的脸摸去:“噢,原来你就是村里那个新来的哥儿。正好,听说你前些日子让我娘不痛快了,今儿,我便要让你也不痛快!”


    见状,江云苓心里一下惊惧到了极点,双眼瞪大,更加用力去掰他抓着自己的手,然而实在掰不开,又见他另一只手向自己伸来,于是,江云苓下意识的抓住那只手分外用力地咬了下去。


    “啊啊啊——”王金宝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的甩开了手,反推了江云苓一把,放在一边的冬笋竹筐也被他一脚踢倒。


    白白的笋子滚了一地。


    钳在自己的手臂上的手一松,江云苓立刻转身就跑,然而却又被王金宝推了一把,脚被一颗滚落在地圆竹笋绊倒,膝盖狠狠的磕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两个手掌心火辣辣的,膝盖处更是钻心的疼,不用看也知道,两个膝盖定是都磕破流血了,混乱中,连他别在头上的桃花木簪也掉在了不远处。


    “唔”,江云苓眉头紧皱,额头疼的冒了一头的冷汗,却咬紧了下唇没有让自己痛呼出声。


    极度惊惧之下,他反而迅速的冷静下来。随手抓过一块石头藏在手心里,江云苓跌坐在地上,恨恨的盯着他,一双杏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之意。


    经过方才与王金宝的对抗叫他清楚的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论力气,他不是王金宝的对手,眼下他的脚还摔伤了,一动就疼,更是跑不过他,再一个,他运道不好,方才他这么又喊又叫的却没有惊动附近的人,说明今日山里根本就没有旁人。


    既然如此,只能趁王金宝没有防备的时候他才有胜算。


    “狗*的!小娼货!”王金宝吃痛怒骂,酒意清醒了几分,甩着手一瞧,才发现他的手腕被江云苓一口咬出血来。


    王金宝火冒三丈,又见江云苓摔伤了,坐在地上不能动弹,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大步朝江云苓走去,狞笑道:“跑啊!你个小贱人,你怎么不跑了!”


    行走中他的脚正好踩过那支掉在地上的桃花木簪,木簪断了两截。


    江云苓的眼睫动了动,复而抬眸,冷冷的看着朝着他走过来的男人,手里的石头握的更紧。


    王金宝丝毫未觉,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骂着,又见江云苓如今落了弱势,更是得意。


    “还敢咬我!老子今日叫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他几步走到江云苓面前,他伸手就要去抓江云苓。


    就在这时。


    “哐!”的一声,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向他的头。


    王金宝惨叫一声,因全然没有防备,被迎面来而来的石头砸的额角当即冒出血来,眼冒金星,整个人连着往后退了几步,过了好一会才觉得眼前重新能看清东西。


    趁着他晕眩的时候,江云苓又拿着手里的石头狠砸了几下,打中哪里是哪里。


    王金宝吃痛,接二连三的在这哥儿的手里吃了亏,王金宝的火气也上来了,心下哪里还有什么色心,只想狠狠的给眼前的哥儿一个教训。


    “贱人!”王金宝骂道,一手高高举起。


    见状,江云苓颤了一下,下意识的闭起了眼睛抬手护住自己的头和脸。


    然而他等了一会,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江云苓睁开眼,只见一条铁臂从后方将王金宝死死的脖子勒住。


    霍青面色铁青,显然是下了死手,手臂上一条条青筋暴起。


    王金宝被勒的一张脸一下子胀的通红,连眼睛都开始充血,拼命使劲想要扒拉开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然而他越挣扎,脖子上那条手臂勒的越紧,这下,王金宝更加痛苦,喉咙里不断的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双腿在地上胡乱的踢蹬。


    见是霍青来了,江云苓那已经绷到极致的精神骤然一松,手里握着的石块也跟着松了下来,这才发现,原来放他在极度紧张之下,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朝他用来,江云苓心剧烈的跳动着,嘴唇抖动,眼圈一红,说不出话来。


    那边,直到王金宝快要被勒晕过去,霍青才稍稍松了胳膊。


    王金宝得了自由,连忙挣开桎梏在他脖子上的铁臂,弯着腰剧烈的咳嗽着。


    “狗娘养的!谁!谁在后面阴老子!”因为脖颈被人用力的箍住,王金宝的声音都哑了,他一边大口的呼吸,一边骂骂咧咧的。


    然而话音刚落,他的腰都还没有直起来,又是一拳落在他的脸上。


    王金宝被揍倒在地,这才看清楚揍他的人是霍青。


    “霍青?怎么,怎么是你?”王金宝挨了这么一顿揍,酒已经完全醒了,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诧异,然而霍青根本连话都不与他多说一句。


    一只手把王金宝死死的按在地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身上满是戾气,另一只手二话不说拳头就往王金宝的脸上身上招呼过去。


    霍青的身材本就精壮,一拳拳砸下来,说是铁拳也不为过,落在身上都能听见骨头发出的闷响,王金宝自然也不会躺着乖乖挨打,他先时还用手护着头脸,试图挣扎。


    然而他不过一个酒囊饭袋,又喝了那么多酒,对着天生力气弱的哥儿和姑娘还能耍耍横,对上同自己一样的汉子就全然不是对手了,没几下就被霍青砸的鼻子嘴巴流血,牙齿也被打断了几颗,血沫子糊了一脸,昏死过去。


    这还是江云苓头一次见霍青打架,上次在医馆揍纪文山时江云苓在医舍里照顾霍文,眼神格外的凶狠锐利。


    眼见躺在地上的人没了声息,江云苓心里一颤。他自然不会可怜王金宝,只是为了这么个烂人背上一条命却是不值,于是他张口小声的叫了一声:“霍大哥。”


    细细弱弱的声音,却叫霍青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


    他连忙扔下昏死过去的王金宝,朝江云苓奔了过来:“苓哥儿,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急切,眼神也在江云苓身上打转。在瞧见江云苓裤腿膝盖上被磨出了两个洞,鲜血直下流的时候停了一会,眸中再度翻涌起戾气,恨不得上前再把王金宝揍一顿。


    可眼下不是时候,他看向江云苓问道:“还有哪里受伤了?脚扭到了吗?”


    江云苓心头一暖,试着动了下脚腕,然后摇了摇头,“脚没有扭伤,就是膝盖磕破了。”


    又觉得手心火辣辣的,于是他抬起手一看,果然,手掌也擦破了点皮,除此之外,估计身体上还有别的地方有些细小的擦伤和淤青,但这些自然是不方便给他瞧的。


    鲜红的血分外刺眼,霍青抿了抿唇,浑身的气息又冷了下来,却被他压了下来,朝江云苓背过身,沉沉道:“我先背你下山。”


    江云苓这幅模样,自然是不能走的,虽然按理说,汉子和哥儿之间也应该避忌,然而此时却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更何况,江云苓在心里对自己道,他是霍青啊。


    他们之间有一纸婚书在,虽说在外人面前,他们的兄弟是表亲,但实际上,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啊。


    这样想着,江云苓伸出手缓缓抱住了霍青的脖子,上了霍青的背,然而他的耳尖却仍是控制不住的红了。


    即便背上多了一个人,霍青的步子仍然迈的很稳,背上的重量似乎一点没有给他带来影响似的,两个人离的那么近,江云苓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


    虽说是干屠户的,但是霍青的身上并没有杀猪之后带来的异味,也不是汗味,而是男人身上自己的味道。


    江云苓知道,霍青其实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前段时间天还没那么冷时,他每次收完猪回来都要烧水洗一回澡,哪怕如今天冷洗澡不方便,他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也是要把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再用热水擦洗一番才觉得舒坦,衣裳也洗的勤快。


    江云苓趴在他的背上,只觉得无比的安心,事实上,自从看见他出现以后,江云苓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一转脸就是男人硬朗,轮廓分明的侧脸,交缠的呼吸让江云苓的心也渐渐的乱了起来。


    沉默让气氛变得更为怪异,江云苓忍不住想开口说话:“笋子,笋子还在山上,方才,被那个人踢倒了。”


    两大筐呢,若是就这么扔在那里多叫人心疼。


    见他都伤成这样了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两筐笋子,霍青的眉眼沉了沉。


    他心里正气恼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早一点找上山来,若是他的步子能再快一点,王金宝根本不可能把江云苓伤成这样。


    想起方才王金宝对江云苓高高举起的手想要打他的那一幕霍青便忍不住的气血上涌。受了这样的惊吓,他不哭,也不喊疼,偏偏惦记着那两筐冬笋,这让霍青的心里更加的气闷。


    可他又不想吓着江云苓,只能放缓了声音,沉沉道:“一会儿我再上山去捡。”


    江云苓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问道:“霍大哥,你怎么会往山上来?”


    前边的路有些陡,霍青将江云苓往上掂了掂,将人背的更稳,闻言道:“我收完猪回家的时候刚好碰见长宁从山上下来,他说你们俩在山上挖了两筐笋子太重了背不下来,我听了以后便上山来找你了。”


    至于霍长宁,他回家找霍启了,让霍启再跑一趟,把他的那筐也背下来。


    江云苓点了点头,难怪霍青会在这个时候上山来。


    见他没再说什么,霍青抿了抿唇,道歉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方才那个人叫王金宝,是村里的一个小混混。”顿了顿,他又微微侧头,道:“你吓坏了吧。”


    本以为惊了这些事儿,小哥儿一定吓坏了,没想到背上的人却摇了摇头,竟还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些自豪,跟他告状。


    江云苓轻笑着道:“我才不怕他呢。霍大哥,你没瞧见,我手里藏着一块石头呢,王金宝额角上的伤就是我拿着石头敲的,我还狠狠的砸了他好几下。”


    闻言,霍青一顿,他方才心火上涌,哪里还顾得上看那王金宝的头有没有受伤,只恨不得打死他,没想到小哥儿也是还手了的。


    他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江云苓又道:“我都想好了,要是那王金宝还敢动我,我就用石头砸死他,大不了就是跟他一起死,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怕他!”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听的霍青的心里直发沉,也止不住的心疼。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霍青心里是知道的,江云苓平日里性子看着温和柔软,但其实内里是有股刚强劲在的。


    这一些,从他自己一个人凭着一纸婚书就敢从嘉陵跑了那么远到平遥来找他,还有上次他独自一人面对泼辣的刘氏时都能看得出来,然而他却不想小哥儿的性子刚烈成这样。


    这些话让他听着心里头闷的厉害。


    于是,江云苓发现,霍青背着他走的好好的却忽然停了下来。


    江云苓有些奇怪,正想问他怎么了,便见霍青把他放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坐好,而后一双星目看着他,十分认真道:“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江云苓了愣了一下,却听霍青又道:“你现在不是有我。”顿了顿,似是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妥,他又有些不自在的补了句:“还有小文了。”


    “还有长宁,大伯一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江云苓愣住了。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从林子里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呜呜”的声音。


    “啪嗒。”


    一滴水珠打在了冰凉的石头上,而后又是接连好几滴落下。


    江云苓的眼眶慢慢的红了,眼泪珠子止不住的从眼眶里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第30章 第 30 章 眼泪


    江云苓并不是一个容易掉眼泪的人, 尤其在江谦和季婉容双双离世之后。


    自从爹娘死后,他只在父母的丧事中大哭了一场。


    后来,他阿奶孙氏和二叔三叔找上门, 谋划着想要抢占他爹留下来的家产,还想将他卖给他人为妾的时候,江云苓没有哭;独自一人从嘉陵来到陌生的平遥,面对陌生的霍青和霍文的时候, 他没有哭,就连方才险些被王金宝那无赖欺辱了去的时候又获救之时, 他还是没有哭,只是微红了眼圈。


    他不哭, 是因为自从他娘病重临终时, 他那些所谓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不仅毫不关心, 还来家里大闹了一通以后, 他心里便认清了。


    这世界上, 除了爹和娘亲以外, 没有人会再护着他了, 他只能靠自己一个人,而他最珍贵的, 也只有他自己。


    因而在遇事之时,下意识的以自己拼一个周全,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可后来,他来了霍家, 然后留了下来, 和他们渐渐熟悉。


    之后,慢慢的,他好像又有新的家人了。他们待他很好, 笑着,热闹着,还会在他遇了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来护着他。


    江云苓因为霍青的这一句话,泪流满面。


    霍青一开始私心里其实是希望江云苓能好好的哭一场,发泄一下的,然而眼下人真的掉泪了,他却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那一串串从眼里滑落的泪珠砸的他的心也起了一层细密的疼,恨不得回头再回去把王金宝再揍一顿,想说些安慰他的话,可张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眼见不断掉着眼的哥儿,霍青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如果江云苓是他的夫郎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抱抱他。


    可惜他不是。


    这样想着,霍青的心里止不住闷闷的,最后,他只能拿出身上的帕子默默的给江云苓擦眼泪。


    哭吧。遇到这样的事儿,哭一场也是正常的,总比闷再心里好。


    幸而江云苓也没有哭太久,没不一会就止住了。


    瞧见霍青的帕子被他的眼泪鼻涕糊的到处都是,江云苓还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把帕子收了起来:“我,我再给你做一条。”


    沾了鼻涕和眼泪,即便是洗干净了再还给霍青他也觉得埋汰。


    见他一缓过来就想着这个,霍青有些哭笑不得,点了点头:“行。”


    他手里这条帕子本来就是江云苓给他做的,因是汉子用的,也没绣什么花纹,只右下角绣了几道祥云纹,用的也是很柔软的棉料,用来擦脸擦汗一点不会觉得磨的疼。


    见江云苓情绪好些了,霍青心里也松了口气,背起人,继续下山。


    哭了一场,江云苓虽有些不好意思,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对霍青却更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趴在这个宽阔结实的背上让他觉得安全,心里的压着的许多东西尽数散去,让他觉得轻快,虽遭了这一番折腾,江云苓的心情却意外的好了起来,于是忍不住弯了弯眼。


    然而,想到了什么,他的眉眼却又再度耷拉下来,不太高兴的说:“霍大哥,你送我的那根木簪子,被王金宝踩断了。”


    因刚刚才哭过一场,江云苓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闷闷的沙哑。


    霍青背着他,闻言道:“我再给你做一根新的。”


    于是,江云苓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


    两人又往下走了一段山路,在一片小土坡上,碰上了找上山来的霍长宁和霍启。


    两人见霍青背着江云苓下山都愣了一下,霍长宁赶紧小跑了上来,“怎么了,这是?”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江云苓,见他灰头土脸,眼睛也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于是着急道:“苓哥哥,你摔跤了吗?”


    碰上的是自家人,霍青也松了口气,他找个平缓的小土坡把人放下,江云苓一瘸一拐的,霍长宁这才留意到江云苓的膝盖上两个好大的血口子,裤子也磨破了。


    霍青对霍长宁道:“长宁,你扶着你苓哥哥下山去,再让大伯娘去隔壁村帮忙请个草药郎中过来。”又转头对霍启说:“大哥,王金宝还在山上,方才叫我打晕了,你同我一块再上山一趟,我们去把王金宝给压下来。”


    一听山上还有个王金宝,霍启和霍长宁皆是一惊,连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再一听说江云苓在山上等人的时候遇到了王金宝,还想要做那起子下流的事儿,还打了江云苓,两个人都气的够呛,霍启板着脸,二话不说跟着霍青上山去了。


    霍长宁嘴里一边怒骂着,一边小心的搀着江云苓下山,心里又气又内疚,一路责怪自己不应该去那么久,不应该让江云苓一个人待在山上。


    江云苓无奈,谁又能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呢。


    等霍长宁扶着江云苓回到家,帮着他把脏衣裳换下来的时候,看见他身上伤就更生气了。


    两个手掌心都被擦破了,有些细沙碎石嵌在里头,手肘处也淤青了,身上还有好些细小的擦伤,最严重的还是两个膝盖。


    江云苓的两个膝盖都摔破了,看着血肉模糊的,如今虽然血不留了,但是伤口和磨破的裤子黏连在一处,连把裤子换下来的时候都疼,因是双膝直接找地,血痂的周围还有一大圈淤青,紫的发黑。


    霍长宁看着眼圈都红了,咬牙大骂王金宝,又吸了吸鼻子,对江云苓道:“苓哥儿,你先在家等我一会,我回家去喊我娘请个草药郎中回来。”


    说着飞快的跑回家去。


    等他回到家和李氏一说,一家子都急了,李氏连忙去隔壁村里请草药郎中,大伯霍铁山面黑如铁,拿上家里的麻绳就上山去找霍青和霍启了,而林氏则和霍长宁一块到了霍青家看江云苓,连小雪也跟着来了。


    见了江云苓身上的惨状,林氏也直皱眉,她的性子柔和一些,骂不出霍长宁那样的话,便让霍长宁先给江云苓把身上流血的伤口先处理一下,她自己去灶房里生火烧水。


    弄成这样,肯定得先擦洗一下。


    至于小雪,她才四岁,还不是太懂事的年纪,见江云苓膝盖上两个那么大的伤口,吓得哭了出来,一边掉着眼泪,却还一边凑到江云苓的腿边,鼓起小嘴一下一下的朝江云苓的膝盖吹气,嘴里念叨着:“小雪给呼呼,痛痛飞走了,哥哥不痛。”


    江云苓看的心软,忍不住捏了捏小雪软乎乎的脸蛋。


    林氏几个在家里忙着,那一头,霍青他们也没多久之后也从山上把王金宝给压了回来,霍铁山还没来得及没上山就在路上撞见了两人,便和他们一起推搡着人从山脚进了村。


    喝骂的声音引起了住在附近的人家的注意,纷纷探出个脑袋来看热闹。


    霍长宁扶着江云苓回家时,住在霍青附近的几家里就有人看到了,当时还以为是在山上摔了一跤,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上山去挖山货的时候摔跤了是很正常的事儿,好些人都摔过,然而这会又见霍青几个压着王金宝从山上下来,霍家几个男人个个面色发黑,心里“咯噔”一声,当即都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霍青推着王金宝往村子的正中间走,经过家门时也没停下,霍铁山去请村长,一路上,村里围看的人也越来越多,连刘氏听见动静都抓了把瓜子从家里走出来看热闹。


    王金宝今天从镇上打了酒以后便从另一处上了山,还没回过家,因而刘氏压根不知道儿子从镇上回来了,只听说是霍家那个新来的哥儿遭了罪。


    想着上次江云苓让她当众丢了好大一个面子,刘氏心里还挺开心。


    然而等刘氏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热闹,却发现霍青和霍启推搡着的那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竟是自己的儿子以后,整个人当即都疯了,尖叫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抱住自己的儿子。


    “我儿!我儿!你怎么了!”刘氏抱着王金宝,再一瞧自己的儿子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额角,鼻子,嘴角都还在不停的冒着血,就跟有人拿着刀子在她的心肝上戳了一刀,她当即一拍大腿,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你们!你们这群土匪!黑心肝的!狗娘养的烂货!竟将我儿打成这个样子!”刘氏抱着王金宝边哭边捶地,又指着霍青几人的鼻子厉骂声喝骂起来。


    王金宝挨了一通痛打,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好不容易回到家,一抬眼就见到自己的娘,鼻涕眼泪一下就出来了,缩在刘氏的怀里直哭着喊道:“娘!娘!你救我!他们几个把我打成这样,儿子好疼!”


    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模样叫人看着都令人生厌,偏偏刘氏说话瞧着只觉得心里更心疼了,转头对着屋里大喊道:“王田正!王田正!你还不赶紧的滚出来!你儿子都要叫人打死了!你还在里头缩着装什么乌龟王八!”


    话音刚落,便见王田正满脸怒容的也举着个扁担从家里冲了出来。


    要说这王田正也不是个什么好货。


    年轻时正经活计不干,仗着自己身上有几分力气,欺负村里那些势单力薄的穷人家,家里的亲戚也让他嚯嚯过一遍,年纪大以后又染上了酒瘾,一喝醉了便对着家里的婆娘逞凶。


    不过刘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两口子常常在家动手,闹得鸡飞狗跳的,半夜里都能听见他两口子在家大吵骂人的声音,住在他家附近的邻居都觉得倒了大霉。


    他这会子举着扁担冲出来倒不是说心里有多疼王金宝,而是觉得霍家人打了他儿子,叫他脸上没了面子,这才冲出来对几人动手。


    然而王田正和他儿子王金宝一样,因长期酗酒,又不怎干活儿,都是个酒囊饭袋,看着凶,其实脚步虚浮得很。


    霍青一抬手便将他手里的扁担掀翻,把王田正也掀翻出去,往前头一站,浑身上下都是戾气,沉声道:“刘氏,今日不怪我对你儿子动手,都是他自找的,动了他不该动的人。”


    话落,他又看向围在一旁看热闹的村民,大声道:“我家哥儿上山挖笋子,谁知在半道上碰见了王金宝,王金宝起了坏心,还打了苓哥儿,幸亏我到的及时,苓哥儿如今还在家里躺着。”


    按说出了这样的事儿,为了哥儿的名声,最好还是少宣张的好,然而霍青想着,他王金宝做的下流的事儿,又不是苓哥儿的错,这事儿绝计不能就这么过去了,既是这样,不如他主动说开了。


    他这样大声,一是为叫村里人都听听清楚王金宝做了什么好事儿,省的大家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将来私底下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二也是为了叫大家伙儿知道,王金宝做下这等事儿,挨一顿毒打是活该的。


    霍青的话里虽没有明说王金宝起的什么歹念,然而他这样一说,旁人哪里还能听不出来,当即一片哗然,不少人更是对王金宝指指点点起来。


    名声对于姑娘和哥儿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王金宝动了这样的念,打一顿还是轻的。早年李家庄也出过一回这样的事儿,当时那人给人姑娘的家里人打的命都没了半条,听说后头也没挺过来,没多久人就没了。


    就是这样也没人可怜,死了尸首也要被人吐口唾沫。


    一听又跟江云苓有关,刘氏火冒三丈,心里只觉得那江云苓就是专门来克他们王家的,丧门星,当即便“呸”了一声,破口大骂起来:“放你娘的狗屁!我儿好着呢!林子里的事儿又没人瞧见,全凭你们一张嘴胡说,要说我,定是那小娼妇不学好,勾引我儿!”


    王金宝方才是酒意上头,然而又被打懵了,这会挨了一通毒打,整个人早就清醒了过来,听了这话也跟着刘氏说了起来:“对!就是!我娘说的对,明明是那个小贱人”


    然而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兜头打了过来。王金宝本身就被打的嘴角流血,这会又挨了这么一记耳光,当即半个脸都肿了起来,跟猪头一样,牙齿也咬到了舌头,这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霍青眼神冷的吓人,阴沉的看着他:“你这张嘴要是不会说话,干脆就别要了。”


    话落,又是一拳头挥下来,这一下直接打断了王金宝的肋骨,霍启也二话不说,跟着霍青一起乱拳揍了起来。


    王金宝惨叫着求饶,刘氏哪儿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挨打,尖叫一声,扑上去护着,然而霍青和霍启都没留情,混乱中,连刘氏的身上也挨了好几拳,一时间又哭又叫的。


    王金宝平日里好吃懒做还到处惹事儿,村里人早就烦透了他,这会见他挨了打,还是为了这起子龌龊的事儿,谁也没有人去帮他,还觉得出了口恶气,然而眼见闹得越来越凶,还是有几人上去帮着拉架。


    打一顿就罢了,要是真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至于刘氏嘴里说的什么江云苓主动勾引的王金宝的话,压根就没人信。


    苓哥儿他们都知道,多好的一个人啊,长得漂亮为人又贤惠,村里好几户人家私下里看上了他,想请了媒婆说回家给自己儿子做夫郎呢。再看看那王金宝,猪蛋一样,又是个混子,就是瞎了眼睛的都不可能看的上他。


    几个和霍青平日关系还不错的汉子上前劝了几句,正好这个时候,村民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村长来了!”


    想到他上山时见江云苓摔成那个样子,又想起方才刘氏和王金宝嘴里仍是那样不干不净的话,霍青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趁着村长来之前,几个汉子都扯着他的胳膊,霍青一脚重重的踢向王金宝的下半身。


    旁人看来,只觉得霍青踢得是王金宝的腿,其实霍青那一脚就是冲着王金宝□□那物去的。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干脆就以后都别要了!


    “啊啊啊——”王金宝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只有王金宝才知道霍青这一脚踢得有多重,身上其他地方的疼还能忍,唯有这一脚,王金宝脸色惨白,疼的浑身冒出一层冷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那物以后还能不能用了。


    “我儿!金宝!你怎么了!”刘氏吓了一跳,不知道王金宝被踢中了哪里,只见他疼的满地打滚,也慌了神,连忙抱着王金宝,又对赶过来的陆明远哭喊道:“村长!村长!你可算来了!霍青他们要杀人!我儿快叫他们打死了!”


    “就是!”王田正因上去和霍青和霍启对打,身上也挨了几下,正疼的骂骂咧咧的,一听村长来了也来了精神,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道:“是他们霍家先惹的事儿,看把我们家金宝都打成什么样了!”


    陆明远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这事儿,一听又是刘氏一家人搅的事儿,他心里实在是又气又烦,本来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会听王田正两口子还恶人先告状,脸更是黑了。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便听后头一道声音响起:“王金宝动了歹念,还出手伤人,今日就是叫人打死也是活该,这事儿哪怕告到官府去县官都不会管,就是最轻也得打板子收监,你们王家还敢在这儿恶人先告状!”


    刚看完江云苓匆匆从家里赶来的霍文听见这话,高声道。


    他刚下学回家就听见这事儿,吓坏了,正好李氏请的草药郎中到了,在给江云苓看伤。


    也是他年纪还小,不像霍青几个汉子那么需要避忌,于是也跟进去瞧了一眼,见了江云苓腿上的伤,气的脸都青了。


    先是刘氏,再是纪文山,如今又来了个王金宝,一个两个的,瞧着他们家好欺负似的,都来欺负他们家。


    霍文心里愤恨,越发发了狠的想着要读书,好叫人不敢再把他们家当软柿子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还是得先处理王金宝一家的事儿。


    霍文定了定神,从人群后走了上来,村里人见他来,都自发的给他让了一条道。


    霍文先是对陆明远行了个书生礼,恭敬的喊了声:“村长。”


    陆明远点了点头,心里还是十分满意的。


    对于读书人,陆明远还是比较尊敬的。虽说这霍文如今还没有功名在身,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且之前镇上的事儿他也听说了,霍文的身子是被那黑心大夫给误诊了,换了个大夫,这身子眼看着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且他私下琢磨着,总觉得这霍文以后怕是要有大造化的。时运这种东西玄乎得很,村里人总觉得霍文命不好,一生下来就病歪歪的,陆明远却不这么觉得。


    要当真是命不好,生下来过不了多久就该病死了。霍文的身子虽弱,然而这么多年过来了,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且前段时间还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人家不是都说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会见他又拱手对自己行礼,也算是给足了自己的面子,陆明远心里的火平息了一下,也愿意听他讲话,于是点头应道:“小文来了。”


    霍文颔首,紧接着又道:“村长,王金宝为人,平日里便偷鸡摸狗,不行好事儿,今日又做下如此行径,猪狗不如。”


    “我今日只请村长将他们一家人赶出村里去。否则这事儿传出去,咱们杨溪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旁人听了也只会以为咱们村里人都同王金宝一个样,才会包庇他。为了一粒老鼠屎,连带着咱们整个村以后都抬不起头做人。”


    不得不说,霍文这一席话算是正好击中了村里人的软肋,在场许多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村里人本就厌恶王金宝,一个二流子成日在村里晃荡没个正形,有时还把镇上的地痞无赖惹回村里,高兴就偷,不高兴就抢,如今还盯上了人家家里的哥儿。


    谁家家里还没个姑娘哥儿的,只有抓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们村儿的名誉还要不要了,以后谁家还敢把自家的姑娘哥儿嫁过来!


    这可不是他们霍家一家的事儿,而是整个村的事儿。


    霍青也被弟弟这话点醒。


    要说霍文读过书,想的到底和他们不一样,他和霍启只想着将人揍一顿出气,而霍文则是从长远考量,直接将这一家子烂人赶出村里去,以后也就舒坦多了。


    霍青看向霍文,心里觉得欣慰,觉得弟弟经过上次纪文山的事儿当真是长大许多,不再是之前那个脆弱敏感的少年了。


    于是,霍青也站了出来,接着霍文的话继续道:“小文说的对。村长,将刘氏一家赶出村里去对大家伙都好。我听说王金宝之前在镇上跟着混的那个无赖头子已经被抓起来了,也不必再担心他带了人回村来寻仇。”


    听到这儿,村里也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应和起来。


    “没错,村长,这事儿我也赞成,把他们赶出村里去!”


    “对!不能叫这糟心的一家子嚯嚯了咱们村的名声!”


    村里民意如此,陆明远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心里也思量起来。


    霍文的话说的有理,且说句心里话,他心里也确实是烦透了王田正这一家。


    但王田正到底也是王家子孙,王家祖上四代都扎根在村里,上头的耆老在村里也算是德高望重,把王田正一家赶出村这样大的事儿,他总得问过王家家族耆老的意见。


    于是他看向人群中一位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人,问道:“叔公,这事儿你怎么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