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跑了一趟行辕,历经千难万险回到温府后,温月惭倒头就睡;第二天早晨青栀催了三四次,她才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
二人赶到官渡时,大小物件差不多都被抬上了船。
“大人本来是预备走陆路,山高水长,歇脚也方便些;但是今晨太子殿下那边来信,要与大人同行,带证人回京,便应殿下安排,临时改了水路,路上耽搁的时间会更少,也更安全。”
青栀站在温月惭身后,一边观望着渡口忙碌的人们,一边向温月惭解释道。
“小姐似乎有些疲乏,不如奴婢先带小姐回房休息吧。”
温月惭有些呆愣。
有一半是因为早起困倦,还有一半,是对眼前的楼船感到的震惊。
这就是古代版豪华游轮吧……
上一世,她没借太子势,却也抓住了温朝山私德有亏一条回了温家,随温家一同入京。
当时走的确实是陆路。
在青栀招呼着为她整理舱室的时候,她一直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上辈子没机会坐上的楼船。
左右都看清楚了,温月惭正要走上步桥,面前却突然闪过来一个人。
“你是谁?谁准你上我家船?”
温月惭闻声抬了头。
少年的模样和声音一样稚嫩,穿着一袭青灰绣着暗纹的襕衫,个头和温月惭一般高,瞧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温月惭眨了眨眼,瞌睡彻底醒了。
这不就是温家那位小公子,温煦嘛。
说实话,她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其实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是个被父母宠得有些骄横的小少爷。
温煦不爱花天酒地,倒是很爱狸奴;除了有一回他想为他母亲亲手宰鹅煲汤却因没有下定决心,及时下手,以至于反被追着啄得哇哇叫以外,其他时候,他算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孩子。
至少,本性不坏。
温月惭无心与他纠缠。
“这就是弟弟吧。”她微笑着:“昨日归家,还未来得及与家里人相见,你自然也是不认得我的。”
“你就是温月惭?”
温煦像模像样地哼了一声:“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谁是你弟弟。”
温月惭面上不见波澜。
她现在归来,虽然合情合理,但站在温煦和他母亲关夫人的角度去想,她确实是个不速之客。
他们母子二人会不待见她,她早有预料;反正她这一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不是为了讨他们喜欢而活的。
温煦扬着头:“你母亲出身卑贱,你便也卑贱,温家收留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我告诉你,你最好安分地缩好,不要总是出来抛头露面,惹母亲不快。”
温月惭怔了怔,一口气猛地从胸口涌上来,堵在喉头,让她莫名烦躁。
她忽地轻笑了一声。
她收回刚才的话。
这死孩子,就是欠收拾。
温月惭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上上下下正往船上搬运箱子的小厮,就是不远处,三三两两正摆着摊的菜农小贩。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关在木条笼子里的大白鹅身上。
“老伯。”她笑盈盈走向那禽贩:“这鹅怎么卖?”
“三钱银子。”
老伯刚抬起头,手中就被她满满塞了一把。
“我再加一钱,这笼子我也提走了。”
“温月惭!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温煦见这人扭头买鹅去了,瞬间感觉遭受了被忽视的奇耻大辱。他脖子都憋得染上一层粉红,往前追出几步。
“我母亲出身图州商户,是父亲纳的良妾;这是父亲的金口玉言,即便从前无人知晓这事,昨日时,也该传遍大街小巷了。既是良妾,为何卑贱?”
温月惭提着木笼转身:“你是想说父亲德行有亏,眼光不济,还是这天下平民,商户,都不配入你的眼?”
温朝山为了名正言顺接她回来,隐瞒了李苷娘的存在,编造了她的身世;但她究竟是什么来由,温家人应该是知道的。
温煦年纪小,嘴上不把门,正好能将他一军。
温煦愣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月惭往前走,把温煦逼上步桥。
温煦本是想找她个不痛快,好让母亲开心,谁知温月惭一字一句,都是他未曾预料到的;到了此时,他竟有些无措。
“谁教你的?”
温煦结巴:“什……什么?”
温月惭张口:“谁教你,来对我说这些?”
他听懂了温月惭话里的弦外之音,面上顿时浮上怒容:“你含沙射影什么?”
温月惭勾唇:“我说中了?父亲不欲让内情被外人得知,你却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叫嚷,谁给你的胆子?若是因你言语影响父亲仕途,你和你母亲,都不会好过。”
“你不要乱讲话!”
温煦一听她提到关夫人,怒极伸手指向她。
温月惭将笼子拉开,朝着温煦的手甩了过去。
白鹅扑腾着翅膀从笼中跃出来,正好撞上温煦的胳膊,顿时张牙舞爪地朝温煦啄过去。
温煦哇哇大叫的场景再次复刻;他想躲避,仓皇之中移到步桥边,被纤细的铁链一绊,就要直直往河里栽去——
温月惭伸出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横着一扫,把笼子扔了出去。
白鹅摇摇晃晃地追着笼子过去了。
温煦年纪不大,倒也不至于让人抓不住。温月惭把他斜斜放着,站又站不稳,掉也掉不下去,骑虎难下,难受得不行。
温月惭弯了弯眼角:“谁卑贱?”
温煦咿咿呀呀。
温月惭手微微一松,温煦又往下掉了好几分。他吓得大叫,两只手胡乱挥舞着,却始终够不到步桥上的木桩。
一旁有下船的小厮想要上前拉架,可白鹅见人就一个劲儿地挥翅膀,一时间谁也过不来。
温月惭拽着温煦衣领的手又绞紧了几分。
她眼中含着笑,声音却冷得吓人。
“我母亲不卑贱。”
温煦的眼睛红了。
“想上来吗?”她问。
温煦嘴唇轻轻抖着,他吞咽一口,侧过头,看向身下水面。
温月惭手指一松,少年半边衣袖一下子浸入了水中。
“想!”
他脱口而出。
“那该说什么?”
少年抓住温月惭的手腕,颤巍巍地开口:“……对不起。”
温月惭声音轻轻柔柔的,她弯下身子,把温煦放得更低:“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拉我上去!拉我上去,求你了!”
温月惭嘴角笑意骤冷,她站起身,手腕施力,将少年一下子拉了起来:“今日不便生事,再有下次,我会让你在我母亲牌位前磕头赔罪。”
她松开手,转身把脚步放得很轻,一点一点,向那只白鹅走去。
待到靠得很近,她倏尔伸手,一把钳住了白鹅的颈部,又攥住了它的两只爪子,把白鹅圈进怀里。
“真是不听话,惊扰了温小公子,害人家差点落水遇险。”
她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歉疚:“此处水深,人要是掉进去了,即便救得及时,也难免呛几口水,受些惊吓,身体娇贵的,回去也少不了病个十天半月……真是好险。”
白鹅出乎意料的乖顺,伏在温月惭怀里,细细看着周围。
她提高声音:“人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受什么报应,都是应当的。”
她抬起头,往二楼看去。
在她目光投去的瞬间,窗口闪过一抹影子。
她轻笑一声:“再有下次,就把你丢去后厨,做成糟鹅。”
温煦捂着湿透的袖子落荒而逃,温月惭非常努力地再次把白鹅放进笼中,提起来,一扭头,却看见了岸边的卫陵。
她揉了揉眼睛。
是她的错觉吗,卫陵刚刚在笑?
仔细一看,他好像又是那副安安静静,波澜不惊的样子。
温月惭低头看看手中的白鹅,又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卫陵,眼睛忽然亮了亮。
“卫先生,快来。”
她对男人招招手,卫陵脸上染上一丝疑惑,但还是走上了步桥。
温月惭把笼子塞进他手里。
“送你个礼物。”
男人低头看看那只鹅,欲言又止。
“你就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难温煦。”
“这是什么话,他受惊落水,我拉了一把,哪里有为难他?”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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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
“我是怕这事后面不好处理。你也知道,关阙,不是寻常的后宅女子。”
“她若是不寻常,就更该明白我的意思,日后也别在我这越了规矩。”
她后退一步:“卫先生还有事吗?”
卫陵嘴唇张了张:“倒是有一事……”
温月惭摆手打断:“我太困了,要去休息了。你有事,晚上我们甲板上说吧。”
女子的身影转进了舱室,卫陵看着她离开,抬头看向二楼那个大开的窗口。
少年再次探出身来,正巧撞入卫陵眼中。
他轻轻捻了捻食指。
陈穹嘉。
官船过了午时才离港,整个船队呈雁翎阵型,前后呼应,左右拱卫,将主舰楼船护在中心。
约莫离开图州两个时辰,温月惭悠悠转醒,起来用过饭,想起与卫陵的约定,便出了房间,去甲板上找他。
入夜已经看不清两岸的风景,然而清风拂面却很是舒适。温月惭眯了眯眼,四下环顾,并没有瞧见卫陵的影子。
她觉得奇怪,转头又找侍婢打听了卫陵房间的位置,有些不安地找了过去。
他不像是不守约的人,未来赴约,可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
走到房前,温月惭屏息凝神,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乍一听倒是很安静,不过贴近了,却能听见里头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她的心往下一坠。
里面怎么像是在打架似的。
她赶紧敲响房门:“卫陵,是我。”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
温月惭愈发觉得不安,她双手附上房门,正要推开,里头突然又有了声音。
“嘎——”
她推门的手一顿,随后还是缓缓施力,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温月惭目瞪口呆。
卫陵正学着她白天的样子,一手抓着白鹅的脖子,一手扣住鹅爪;看到她进来,他似乎是有点尴尬,耳廓浮上一层红晕。
“我在甲板上没看到你,这才……”温月惭开口。
“我等你不到,就想先回来看看它。”卫陵有些僵硬地开口:“本想给它喂点东西,但它一从笼中出来,就总是乱跑。”
温月惭瞥了一眼墙角的两只小碗,失笑道:“你怎么把它养在房间里?”
“放在仓房,恐他们照顾不周,又怕有人不知内情会拿它去做吃食……放在后厨,似乎也不太合适。”
卫陵难得有些迷茫,而他手中那只白鹅此刻仰头斜睨着温月惭,时不时雄赳赳气昂昂地扇扇翅膀,让这场景变得更加迷幻。
“罢了。”
温月惭忍着笑:“先放回去吧,我等下让青栀把它带走。”
卫陵点点头道了声好,将白鹅放回笼子里,趁温月惭没注意,状似无意理了理领口。
“陈穹嘉此刻在船上吧。”
温月惭把门重新掩上。
“我正要为此事找你。此人就在太子房间暗室中,而太子今夜与随行臣子议事,虽然走了有一会儿了,但此刻还回不来。”
“你若要见陈穹嘉,就尽快。”
“私闯太子寝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敢做这样的事情?”温月惭笑道。
卫陵抬了抬头,与她擦肩:“我敢做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多。”
为了不打搅贵人,舱室内没有侍卫巡守;卫陵带着温月惭来到太子房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任谁都想不到,太子会与陈穹嘉居于一处,他这一举动虽是离谱了些,好用倒是很好用。”
温月惭小声道。
“我也是因为太子命我安顿他,才得以知晓此事。”
卫陵走到书柜旁,扭动上面的一架玉瓶。
柜门发出一声轰响,缓缓向两端分开。温月惭与卫陵对视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灯光很暗,只能看到桌上摆着的烛台,还跃动着一点火光。
坐在桌边的少年猛然抬头,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只明亮的眼睛,与温月惭对望。
温月惭停下脚步,暗门在她身后合拢。
这片空间,狭小得令人感到窒息。
她呼出一口气。
“又见面了啊。”
“陈穹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