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袁瑶衣看过去, 不大的窗口边,詹铎站在那儿。
明明换了一身最普通的衣裳,可就是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是否那个需要装扮一下的是他?
“什么?”她走过去,问了声。
才过来,她的双肩便搭上一双手,带着她站到窗口处,是詹铎让开了原先的位置,站去了她身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岸边的乱草那儿。”他的手臂从她肩上穿过,指去岸边。
袁瑶衣顺着他指的看去, 然后发现在水边的芦苇丛里有两只白鹤, 再仔细看,它们的脚下筑了一个鸟巢。
“它们巢里有蛋。”她道了声,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巢里有蛋,她是看见一只鹤细长的腿蜷着跪下,想要趴去巢上,才看出来的。
听说,白鹤忠贞,会一起经历风雨, 终生不离不弃。
詹铎颔首, 嘴边是温温的弧度:“或者,等我们回来的时候, 小鹤已经破壳而出。”
袁瑶衣眼睫扇了两下, 眼睛被风吹得眯着。
不知为何, 觉得这样的话不像詹铎所说。他向来对人和事都是冷冰冰的,大概心中想着的是宏大的报复, 所以一些细小的事儿从不会入他的眼。
可一些小事,明明很温馨。比如,两只白鹤齐心合力,哺育后代。
此次南下,他们扮做最普通的小商贾,所以房间也不大,屋中除了简单桌椅,便就是一张床。
因为是甲板下的第一层,这样的小房间有不少,中间拿木板隔着,甚至能听到隔壁的对话。
吃的、用的皆是最简单,想出去透口气,推开房门便是拥挤狭窄的走道,昏暗且气味混杂。
船在运河上行进了大半日,日头落了西。
袁瑶衣从包袱中取出干粮,送去嘴边咬了一口,又干又硬。嚼了几口,腮帮子酸酸的。
出门在外不是享福,这些她都懂,心中并不抱怨。只想事情快些有眉目,姨丈得清白,早日回家。
昨日夜里,詹铎带她去了一趟地牢,真正与姨丈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
她除了担忧姨丈的身体状况,还想知道些当初关于茶商的事,只是姨丈根本说不出什么,甚至还觉得那茶商没有问题。
“也不知道二表哥回家了没?”她低低喃语,声音消散在空荡荡的小房间。
晚霞的绚丽铺在水面上,风陡然凉了起来。
袁瑶衣过去关了窗户,找了一截蜡烛点上,房间里瞬间亮堂起来。
她往房门看了眼,詹铎还没有回来。他说出去走走,她却知道,他在找那些暗处人的痕迹。
在离开厚山镇的时候,几乎镇上的人都知道要开一间新药铺,是彭家小儿子和一位外地人合伙的。彭家在当地也算有点声名,所以就有人在传,是不是小儿子同家里生了矛盾,才想出来自立门户?
有时候就是这样,事情越传越离谱。
总归,詹铎想要的结果是有了,便是全镇人知道新药铺要开张,东家启程南下采购药材。
若是有那有些心人,定然也会注意上。
这时,传来隔壁的那个粗嗓门汉子说话声,说是在甲板上,有人喝醉了被打。
“一脸白净,还学人家打架,没把他丢河里,算他命大”
这些话,袁瑶衣听得清楚,不免就会往詹铎身上联想,他出去好些时候还没回来。
这个船上的人看起来个个不好惹,都是走南闯北的,没有谁是好欺负的。而为了谨慎,詹铎并没有带自己的人上船来
她想了想,还是拉开了房门。
才站到过道上,鼻间便钻进各种味道,混杂着让人好生不适。
两个健硕的男子打对面过来,那身形几乎占满过道。
袁瑶衣忙将身形一侧,后背贴上船壁,给对方让出路。而两个大汉也不会在意一个干巴小子,下意识扫一眼而已,就过去了。
过道的气味实在难闻,她脚下步子加快,朝着出口走去。
出口是一条木梯,攀上去就能到甲板上。
她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从出口钻出,然后迎面而来一阵凉风,感觉到凉的同时,那股复杂的味道随之也被带走。
甲板上风很大,她看见前面围着一圈人,好似地上还躺着一个,身子像虫子一样扭动着。
没想太多,她朝着前面跑过去。风大,她身形单薄,这样跑着,像是随时会让风给吹走。
“麻烦让让。”她试图到人圈里头去看,伸手去扒着前面的人。
“挤什么挤?踩到老子的脚了!”
头顶的一声吼,让袁瑶衣愣在那儿,抬头看到一个高壮的男人。
她刚要开口,突然手臂被人攥住,继而往后一带,被揽进一个臂弯。她仰脸看去,见着一张熟悉的俊脸。
是詹铎。
他此时脸色疏冷,一双眼眸又冷又沉,薄唇抿平成直线,有几分睥睨的看着对面男人
袁瑶衣生怕他和多方起冲突,手里忙拽了拽他袖角:“我没事。”
詹铎感受到手腕小小的力气,垂眸去看身旁的人,小小的脸,细细的脖颈。
“对不住啊大哥,是我没看见。”袁瑶衣冲对面的男人笑笑。
本就是她踩了人家脚,该给一声道歉的。
那男人看是个干巴小子,也没再说什么,转回头去,继续看自己的热闹。
这厢,袁瑶衣再看去詹铎的时候,就见他皱了眉。她从他身边移开,往船舱方向走。
詹铎看了,遂跟上她。
“公子,在外不比家里,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袁瑶衣小声道,是不是在他眼里,自己的那声道歉不该有?
他自然少有与人道歉的时候,不过现在他不是三品枢密使,也不是邺国公府世子,他现在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商贾。
詹铎轻轻笑了声:“瑶衣,你说得对。”
有时候就该像她这样,看似是退了一步,实则避免了很多麻烦。
听他这样说,袁瑶衣莫名其妙的抿抿唇,没想过有一天,他还会认同她。
詹铎想起方才甲板上她跑着的身影,唇角弯起:“瑶衣,你是出来寻我的?”
“嗯。”袁瑶衣想也没想便应了,面上没有多余表情。
眼看她先一步从舱口下去,詹铎无奈一笑。
到了夜里,同样也是麻烦。
一张床上,两人分别一个被子卷,一个靠墙,一个刮在床沿。
只是这样小的房间,床又能大到哪里去?不过是中间堪堪空出一点儿而已。
袁瑶衣觉得别扭,可又不好让詹铎去睡又冷又硬的地上,而且当日也是她自己说要跟着来的。
所幸,他不再像以前那般,会对她随意如何,只是安静躺在那里。
兴许是换了床睡觉,兴许是这船太晃,也兴许是睡在身旁的人让她不习惯,所以久久没有睡意。
她背对着他,面朝里,睁着眼睛。耳边有外面的水声,也有身后人平稳的呼吸。
可能是晚上正好顺风,船便没有停靠,在宽阔的运河上继续南行。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生出困意,眼皮亦跟着慢慢合上。
忽的,一声巨大的摔门响,让她瞬间又醒了过来。一寻思便知,是隔壁的那个粗嗓门男人回了他自己房间。
这人大概是太随性,回房后做什么都能弄出动静。椅子腿儿声、掉东西声、扔鞋子声
大半夜的,再好脾气的人听了也会烦躁。自己感觉不到,却实实在在打搅到别人。
袁瑶衣想等着对方睡下,就安静了。当然,她下一刻的确听见床板的咯吱声,是那人准备入睡。
她才心中庆幸,下一瞬耳边听见了巨大的呼噜声,简直像雷鸣般。
这下是彻底不让她睡了。
正在心中觉得无奈时,身后的人动了动,好像是翻了个身。后颈上感觉到轻微的呼吸,热热的、湿湿的。
床板微微吱嘎一声,像是人被挤到发出的呻.吟。
袁瑶衣身形僵住,脖子不由就想往被子里缩。她知道,他不仅是翻了个身朝着她这边,他还醒了,因为他的手指刚才缠到了她的一根头发。
身后窸窣着,偶尔他碰她一下被子,她便吓得屏住呼吸。
他真要是靠上她,她估计也逃不掉
然后,她的耳边一痒,是他的手指擦过,立时,她瞪大眼睛。
“你”她嗓眼儿里挤出一个弱弱的音调,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是她自己说回来跟他的,一次两次的他没动她,并不表示每次都会放过她。
“别动。”他道声。
简单的两个字,有些略略的沙哑。
袁瑶衣当然不会动,她已经贴着墙了,还能去哪里?
接着,她试着自己的耳朵被塞上软软的一团,而詹铎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摁了摁。
原来他是想给她塞住耳朵,因为隔壁的呼噜声太大,让她睡不着。那么,他刚才在身后的动静,其实是从枕芯儿里扯出棉絮。
“这样是不是好些了?”詹铎问,手心中还有另一个棉絮球。
袁瑶衣是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是的确是弱了一些,便轻轻嗯了声。
“你转过来,那边也塞上。”詹铎道,手指点了下她的颈侧。
袁瑶衣缩了下脖子,才缓缓转了个身。如此,便与他侧躺着面对面。
昏暗中,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扫过她的鼻尖,有一种独属于他的冷感。
她看见他的手过来,将另一个棉絮球给她塞进耳中。
“我没想过会这样差,”詹铎轻道,细长的手指堵着女子的耳眼儿,“要不,待明日换间房,去上面的大房间。”
袁瑶衣还是能听见他话的,小声回了句:“普通人都是这样的,不必换房间,万一惹了人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着她轻轻柔柔地话语,詹铎能感觉到她的那份坚韧。她很懂事,又聪明,所以就会更加心疼她。
“睡吧。”他道了声,指尖点了两下她的颈侧。
袁瑶衣重新转回身,面朝墙里。
棉絮堵住的双耳,让隔壁的呼噜声小了很多,但多少还是能听见,尤其是那种有节奏的起伏,实在忽略不了。
正想着,忽的耳上落下什么,将整个耳朵罩住。
是詹铎的手,他给她覆在耳上,遮挡声响。掌心温热,不轻不重的。
运河一路南下,船在每个渡头都会停靠,卸下货物,当然也有新的货物上船。
人亦是。
原先,从授州上船的人,有不少中途下船。这几日的功夫,袁瑶衣倒是认识了几个人,因为她瘦小,很多人以为她是个半大小子,早早出来学本事,也就对她多少照顾些。
至于詹铎,他性情自来清傲,身上带着一股拒人的气质,反倒少有人和他走近。
“你那东家看起来话少,又不太好接近的样子。”在船上做工的大叔说了声。
袁瑶衣正帮人收拾着绳子,闻言笑道:“这不分家了嘛,我家公子和人合伙将开了间药堂,此番是头一回出来跑营生,想去南面的安通镇进一批药材。”
船工大叔听了,道声难怪,不由叮嘱一声:“出门在外,你提醒他防着些,别的碰到骗子。这种事,我可见太多了。”
袁瑶衣感激一笑,道了声好。
她看去站在船栏边的詹铎,身姿笔直,好似在寻思着什么。
其实他这样,反倒真像一个初出门、没什么经验的人。
又过了几日,船停靠在安通镇的渡头。
袁瑶衣走下船的时候,心中涌出些许复杂。这里离着闳州并不远,继续沿江而下便是。
除了她和詹铎,还有几人下了船,有从授州一直过来的,也有中途上船的。
离开渡头,两人进了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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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去年冬,这时的街道热闹许多。仔细想想,中间也才过去三个月而已。
而这里,比京城更多了几分春意。二月伊始,草色泛绿,柔柳开始往外抽嫩芽。
“公子,接下来怎么安排?”袁瑶衣问,仰着一张小脸儿,上头涂着黄黄的药粉。
詹铎看她,总忍不住想拿帕子将她的脸擦干净,看看那个白皙娇美的她:“先不急,我们找地方用饭。”
说着,便往前走。
袁瑶衣跟上,轻轻嘟哝了一声:“你看着像来游山玩水的,而不像是来跑营生的。”
詹铎笑:“这样做,才能让人觉得我好骗不是?”
两人走着,前面有一座临江的三层楼阁,瞧着人进人出的很是热闹。
“到了,就是那儿。”詹铎停下,抬手指着前方楼阁。
袁瑶衣看过去:“那有什么好吃的吗?”
“有,此地特有的草鱼。”詹铎道。
去年冬,他带她一起回京时,曾听见耿芷蝶和她说好一起上岸吃鱼。上次没在意,便就这次带她去吃。
第62章
安通镇临江, 这里的人大都是靠江吃饭。
除了盛产药草,景色也不错,不少文人骚客会前来游赏, 留下来的赞美诗句自然不少。
袁瑶衣看着窗外的江水,她的房间在客栈二层,刚好能看见不错的风景。
看着奔腾的水,总让人感觉到一种春机勃勃。
已经来了这里三日,詹铎除了带她四下走动,并没有去采购药材。她跟着他将附近转了个遍,那座三层的敬江楼, 已经去了两次。
她惦记着事情进展, 也惦记还在牢中的姨丈,偶尔会问詹铎何时去看药材,詹铎会说再等等。
当然,她知道这件案子不一般,有时候不能冒进,需要稳妥着来。这方面,的确是詹铎更懂。
今日天不太好,阴沉沉的,就连江水都显得浑浊几分。
袁瑶衣去了对门的客房, 正是詹铎的住处。
因为现在的身份是南下的商贾, 所以客房也要了小的,屋里简单的桌椅, 一张板床。好歹是两人不用再挤一间房, 避免了不少尴尬。
詹铎正站在窗前, 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笺,听见动静, 往房门处看来。
原本疏冷的脸缓和了些,顺手将信笺折起,塞进袖中:“桌上有萝卜糕,你尝尝。”
袁瑶衣将房门关上,闻言往桌上看了眼,果然摆着一碟萝卜糕。
“公子,今天要出去吗?”她现在并不饿,简单问了声。
詹铎走到桌边:“出去,去看看药材,合适的话咱们先定下。”
边说,他边用干净帕子包了两块萝卜糕。
袁瑶衣听了,来了精神:“公子其实可以先看看,不急于定下。”
“为何?”詹铎身形一侧看向她。
“所谓货比三家,药材要有质量,但是价格也得公道,”袁瑶衣道,神色认真,“先每家看下来,而后回来仔细对比再做决定。”
詹铎颔首,眼中带着赞赏:“的确该如此,便就依你说的办。”
袁瑶衣本还想说什么的,听着他这样直接应下,倒真是比以前好说话得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站在桌边,一套清素的袍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恍惚,真的是个平常人家儿郎。
“走了,”詹铎走过来,手往前面一伸,“拿着,路上吃吧。”
袁瑶衣下意识抬手,然后接过他送来的东西。正是用帕子包起来的两块萝卜糕,此时落在掌心上,带着温热。
两人从客栈出来,便沿着街道往前走。
袁瑶衣对附近已经熟悉,也知道药材街怎么走。
虽然惦记着姨丈,但是她从不会主动问詹铎这件事情的进展。她跟来,只想单纯想帮忙,而并不想添乱。
行人如织,来往推运货物的板车也不少,装着药材的麻袋捆得结实,车轮吱吱呀呀往前走。
“二月杨柳风,”詹铎薄唇微启,下颌习惯的微扬,“盘龙村的孩子们此时应该在读书吧,可惜不能去看他们。”
袁瑶衣半垂着脸,视线中是男子晃动的袍摆。
手下意识往腰间摸了摸,抓起绑在那儿的小布囊,里头除了装着几枚铜板,还有当初盘龙村孩子给她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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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袁瑶衣看着身前男子的背影,轻声问道,“就是你定下的药材,后面会作何用?”
她知道,南下采购药材只是幌子,目的是查出军中兵器丢失一案,可是药材又是实实在在要买的,也是不小的一笔银钱。
詹铎停步,回身面对她而站:“送去北面边城。”
这四个字他嘴里咬的极重,面上的疏冷消散,而是面上浮出一抹沉重。
“边城?”袁瑶衣念着这两个字。
她从过了年节,就听说过不少北面边境不太平的事儿,所以是真的有可能打起来?
詹铎淡淡一笑,点下头:“对,那边环境严苛,一年中大半的时候都是冬天。我们在这里吹着春风,他们还站在冰天雪地之中。”
袁瑶衣听着,她生在闳州,后来去了京城,感觉那里的寒冷很是让人受不了。那么再北面的边城,定然是更冷。
而听詹铎的语气,他应该是去过。
“去年春的那场龙湖岛海战,我们是赢了,”詹铎继续道,喉间滚了滚,“只是那些以次充好的药,夺走了不少将士的命。谁能想到,这些守家卫国的人,最后被自己保护的奸人所害?”
有些事总也忘不掉,痛苦哀嚎的同袍,假药根本止不住他们伤口的血,最终失血而亡
随之,他唇角淡淡一勾:“吓到你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药材铺。”
两人继续往前走,袁瑶衣没再说话,可是心里微微起了波澜。
她小时候跟着祖父,也见过不少人的生老病死,可那些应该没办法和战场上相比。
将士们拼搏杀敌卫国,可因为次药、假药而丢了性命,都是有父母家人的,听了难免心中悲戚。
还有盘龙村,如今只剩了些老弱妇孺
她可能做不了别的,那就帮着找优良的药材,也算是帮到了那些守在苦寒边城的将士们。
半天走下来,两人转了好几间药铺,的确是药材质量有参差,价格亦是高低不一。尤其是开春,各处来的采购商不少,想谈低价格不容易。
袁瑶衣做事仔细,有时候怕自己记不准实,便用炭笔在纸上记两笔。
两人找了个茶摊儿坐下,茶还没上来,詹铎又起身说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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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独自坐在桌前,拿出自己记得纸来看,秀巧的眉头偶尔一皱。
茶博士端了水上来,利落将茶碗摆好,手一提茶壶,那温热的茶便从壶嘴倒出来,离着老高准确无误的倒进碗里。
水汽氤氲,朦胧了眼前。
袁瑶衣抬头正看见回来的詹铎,他的身前抱着一束迎春花。
“算好了?”詹铎撩袍坐下,手里的花往身旁人送过去,“给你的。”
袁瑶衣本想回他话的,结果还没开口,便接到一大束迎春花。黄色的花儿娇娇嫩嫩,淡淡的清香往鼻子里钻。
美丽的花朵总会让人心情愉悦,她亦是,不禁便双眼发亮。
“算好了。”她冲他回应了声,然后注意力全去了迎春花上。
也就想起了在家时,春天摘了迎春花,和妹妹紫玉一起修剪插瓶,然后摆去兄长房中
詹铎喝了口茶,察觉到袁瑶衣的欢喜。没想到,一束简单的花会让她高兴,而之前所谓的锦衣玉食,却让她想逃。
“你觉得哪家可以,明日便去定下。”他道,想着早上她说的,要回去对比一番再定下。
袁瑶衣抱着花,脸色认真起来:“其实还有更好的药材。”
詹铎看她,那张小小的脸藏在花后面,还涂着那些黄色的药粉:“更好的药材?”
关于医理和药材方面,他当然比她知道的少。若是以前,他可能对她的话不在意,可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他会愿意听她细讲。
“便是直接从采药人手里收。”袁瑶衣道,接着讲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祖父从采药人手里收药。
既能保证药材质量,价格也公道。
詹铎颔首,问道:“那是否要费些功夫?又该怎么找到采药人?”
“这些是要花些功夫。”袁瑶衣道了声。
有时候要考虑的不少,虽然她想买到最好的药材,等边城将士用上效果也好。但是,詹铎真正目的是来查案子,引出水面下的大鱼,浪费功夫在药材上,的确不妥。
“你说的也不错,我们后面看看情况。”詹铎道,并没有直接拒绝。
等回到客栈,已是傍晚。
袁瑶衣坐在房中修剪迎春花,问店家要了个粗瓷花瓶插花。
外面传来敲门声,那是伙计给詹铎送东西。
她往紧闭的门扇看去,这三日里,完全没有人来联系詹铎,莫不是他真的是一个人前来?。
翌日,天还是阴沉。
这里并不像京城那样风大,但是没有日头的话,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湿冷。
袁瑶衣出了客栈,想自己去药材街再看看。詹铎是同意了的,因为离着客栈不远,而且他自己这边有事要做。
他留在客栈里,是和上次同来此地的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商议各自事情办完,是否一起结伴回去。
要说南下的时候带着个先生或是随从,身上备好银票就行,那么往回走就是带着实打实的货物,要雇佣帮工往船上运货,要和货船主商议运送事宜,等等。
毕竟往回走千里远,路上出个什么事儿便是血本无归,所以有人提议合伙出银子,找镖师运送。自然,如此会花费更多
詹铎从窗户看出去,视线中,袁瑶衣的纤瘦身形沿着街边往前走,正是去往药材街的方向。
她身形柔柔弱弱,穿着一件肥大的短褂,让自己看起来灰扑扑的不起眼。可仔细看她那规矩的步子,明明乖巧。
他将窗扇关上,从窗边转身,屋里瞬间光线暗下来。
“公子,你的水送来了。”客栈伙计端着水盆,放在墙边的盆架上。
詹铎走过去,双手浸入水中:“都来了?有几人?”
“来了三人,还有一个未到。”那伙计的面色瞬间认真起来,并警觉的往门外看了眼,随之将门关好。
“怎么多了一人?”詹铎仰脸微垂,水中搓洗这双手。
伙计点头:“这位是前日来的安通,且不住在咱们店里。是个白面小子,听说是南下来游玩儿的,应该一会儿会过来。”
詹铎听着,抬手从盆架上抽下手巾,擦拭两下:“下去看看。”
“大人,”伙计皱下眉,试探问到,“要不要找些人”
“不用,对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咱们不能让他们察觉一点儿动静。”詹铎道了声,转而看看伙计,“你也小心。”
伙计点头:“大人放心。”
说完,人先端着水盆出了屋去。
这边,袁瑶衣经过昨日的茶摊儿,看着靠墙的桌子。在那儿,詹铎抱回了一大束迎春花给她。
也不知是他自己采的,还是从别人那儿买的。
回想与他南下这一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些复杂,很多时候竟是很平常的相处。他没再像以前那样想要抓住她、控制她,有时候还会听她意见
她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去想这些做什么。他怎么说怎么做,还不是一样?他是主,她是仆。
“袁二?”
一声呼唤自身后传来,袁瑶衣回身去看,见着街对面客栈中走出一年轻男子,面皮白皙,嘴边带笑,让人一眼看去觉得有些油头粉面。
“宁公子?”她认出来,这就是和他们一艘船上南下的宁遮,也就是当日在甲板上挨打的那个小白脸儿。
宁遮摇着折扇,施施然的穿过街道,也不管那正在前行的板车,直接走过,害得人家差点儿翻车。
“我就瞧着像你,”他走过来,刷得将扇子并拢,“像你这种身形,走在路上很容易就能认出。”
袁瑶衣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他看出什么
还没等她想出对应的话,便听宁遮继续道:“你这十三四岁,正是骨架最软的时候,再大的话骨头就硬了。你家公子也不好好拾掇拾掇你,这灰扑扑的样子,洗了出来水灵灵的多好?”
袁瑶衣听这话觉得不对劲儿,便道:“宁公子怎么来安通了?”
她记得他是在前面下的船。
“这里好玩儿,”宁遮笑道,手里敲着折扇,“只是出来这么久,想家了。”
袁瑶衣没再问,她有自己的事做,也不想和这人再说话:“我家公子交代了事情要我去做,宁公子你请便。”
宁遮道声好,遂摆摆手:“去吧。”
袁瑶衣从茶摊儿前离开,然后去了药材街。
这回,她倒是没直接进去药铺,因为昨日已经打听得差不多。她去了后巷,这里通常有采药人经过,去给药铺送药草。
她看见一个老者,手里提着带子经过,秀巧的鼻子很是灵敏,轻轻嗅了嗅便知道袋里装的是三七参。
“阿伯留步。”她唤了声。
老者停下步子,见着是个半大小子,便问了声有什么事。
袁瑶衣走过去,看着老者手中布袋:“阿伯可否让我看看袋中药材?我们是从京城来的药商,想采购些药材,阿伯的三七参若好的话,我们便直接要了。”
一开始,老者还半信半疑,但一听到三七参,便知道对方是懂药材的。想着自己手里只是一点儿样品,看看也无妨,便就打开了袋子。
两人站在墙下,袁瑶衣掏出三七参来看,色泽好,药味儿浓郁,形状饱满,当真不错。
三七粉,能治疗各种出血症,外伤的话止血效果极佳,所以军营中一般这种药材需求最大。
“阿伯,你手里有多少?”她问。
记得回京城经过这里的时候,詹铎就买了一些三七参。倒是可以回去与他说说,是否可以定下这些。
老者想了想:“我们村靠采药为生,每家每户手里应该都有些,小兄弟不若去村里看看,想要便定下,我也免得再一家家药铺的跑。”
袁瑶衣眨眨眼,心中思忖着。若是说回去跟詹铎商量好再去村子,这位阿伯说不准以为她不想买,而进去与别的药铺定下;可要是去了村子,她又没办法跟詹铎说
“村子不远的。”老者道了声。
“好。”袁瑶衣应下……
天越发暗沉,没一会儿竟是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初春的雨清寒,被风带着斜斜飘下,也就急了路人的脚步,没一会儿,街上便没了先前的热闹。
詹铎从楼上下来,几步到了客栈门外,屋檐落下的雨滴已经形成了一道珠帘。
“她怎么还没回来?”他看去药材街的方向。
适才,他和那几个商人一起说话,商议回程事宜,后面那个叫宁遮的来了,非要拉着几人再留几日,说是看看这边景色。
伙计过来,往詹铎手里塞了一把油纸伞:“兴许是下雨,她在药铺里躲雨吧。”
詹铎接过伞,抬头看着乌沉沉的天空,随后走出门去,双手一拉撑开了油纸伞。
雨洗石板路,他脚步匆匆,视线穿过水雾,看去前方。
现在已经是傍晚,她早该回来的。
等到了药材街,他一间间的药铺进去找,没有袁瑶衣的影子,问了铺中的人,说是她根本没有来。
一直到最后一间出来,药铺的掌柜吩咐伙计们关门打烊。
詹铎撑伞站在雨中,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他想找的人。
她去哪儿了?要是他现在带着人,只要吩咐一声,便会很快找到她的行踪。可他现在只有他自己,突然生出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来
“公子,你找的是昨日和你一起的小伙计?”身后的药铺跑出来一个伙计,站在屋檐下问道。
“是她。”詹铎忙回转过身。
伙计指指后巷道:“今日我看见那小哥和石头村的采药老汉说话,后来便没在意。”
药铺的掌柜吆喝了声,那伙计赶忙就跑了进去。
詹铎也不停留,快着脚步去了后巷。
雨中的后巷幽长阴暗,他从头走到另一端,没有袁瑶衣的影子。
“石头村?采药老汉?”他低声自语,握着伞柄的手收紧。
心中生出担忧,却也想起袁瑶衣昨日说的话,她说好的药材要直接从采药人手里收
莫不是她真的去了石头村?她怎的如此轻信别人?
詹铎眉头越发紧皱,他只知道人心隔肚皮。万一不是采药人,而是歹人呢?
他不再耽搁,撑伞出了安通镇。
雨天没有马车给他租,他也不能太明显而被暗处的人发现,所以只能踩着泥泞的路,往石头村寻去。
第63章
旷野雨急, 一把油纸伞并不能完全遮挡,詹铎的衣袍湿了大半。
衣料浸透了雨水,黏在小腿上, 又湿又凉。
他沿着路往前走,乡下道路泥泞不平,一脚踩进水坑,便溅起黄泥水,袍摆处简直不成样子。
来前他打听过往石头村走的路,确实是这条,那人也说不算远, 一个时辰内就能到。可一路走来, 两边尽是荒凉,连户人家都没有。
如此,越走也觉得心生不安,这种感觉恰似当初在芦苇荡中,他怎么都寻不到袁瑶衣。
詹铎停下脚步,看着水雾昏暗的前路,又回头去看泥泞坑洼的道路,有一瞬觉得是不是走错了?
这周遭一片,只有他一个人。
想了想, 便继续往前走, 脚下步子更是加快几分。
脑海中想起在客栈时,宁遮无意间说的话。他说, 安通这边有拐子, 诱骗孩童和女子, 然后装船卖去外地
那种人的话,他原本不去在意, 可现在不由不多想。
他当然知道袁瑶衣聪慧,可是她毕竟是个柔弱女子,再者她心软,万一有人以此诱骗她?。
天黑了,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袁瑶衣站在门边,抬头看看天空,只瞧见乌黑一片,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看来只有明日雨停回去了。”她低低自喃,手伸出去接着屋檐上落下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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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石头村后的一间小屋,夏秋时候用来看管果园所用。她前面跟着采药阿伯来了村里看药材,谁想要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雨,村里人便让她住在这里,还给了被子和吃食。
出镇子之前,她让巷口处茶摊儿的伙计给客栈送了信儿,估计詹铎已经知道。
小屋不大,只有简单的一间,靠墙处搭了一张简易的板床,地上两把小矮凳。
因为天气冷,阿伯给她生了火。乡下地方自然没有炭那种东西,只是在火盆里烧些木头之类,起先烟着实大,后面烧透也就没那么厉害了。
袁瑶衣站了一会儿,便关了门,拖了小凳在火盆前坐下。
她手里拿着一块三七参来看,又凑近鼻尖嗅了嗅。
“砰砰”,门板被敲了两下。
接着,有人在外面唤道:“袁二兄弟,开开门。”
袁瑶衣抬头看过去,随之站起来去开了门。
外头,一个村民站在那儿,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袁二兄弟,村里来了个人,你看看是不是来寻你的?”
袁瑶衣看去村子的方向,烟雨中点点灯火:“找我?”
说着,接过村民递上的雨伞,手里一撑打开,便往村里走去。
乡间小路窄,她走得仔细,头顶上的伞面被雨水砸的噼里啪啦响。
走了一段儿便到了村里,耳边闻听几声犬吠,夹杂着风雨中送来的说话声。
她循声而去,见到一户人家的院门外站着一个人,身形笔直。
他站在那儿,手里比划着,声音染了几分沙哑。
“她这么高,”詹铎抬手比在自己胸前,对站在门内的妇人道,“很瘦,说话声音好听,眼睛明亮。”
那妇人听了,问道:“你找的是个女子?”
詹铎唇角动了动:“她是”
“公子。”
雨夜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詹铎身形微僵,而后缓缓转身,便看见了站在昏暗雨中的纤瘦身影。
“瑶衣!”他唤着她的名字,而后大步朝她而去。
袁瑶衣吃了一惊,没想到现在的詹铎如此狼狈。他没有撑伞,衣衫湿透,步子走起来完全再无端方可言。
待走进来,借着院子出来的光,看见他浓黑的眉毛都滴着水:“公子你,呃”
她想说什么的,可还没说出,便被他给整个抱住,剩下的话断在了嗓眼儿。
“瑶衣,你乱跑什么?”詹铎将人紧紧抱住,咬着后牙说道。
天知道他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并不是路不好走,而是那种心中煎熬的担忧。他怕她出事,怕她碰到歹人,怕他再次失去她
袁瑶衣被勒着,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出,想说话也说不出,只觉得他能把自己的骨头给勒断。
“袁二兄弟,你们这是?”那跟上来的村民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人,结巴着问了声。
“没,没有,”袁瑶衣开始挣扎,一只手擎着伞,一只手去推詹铎的腰,“公子,你松开啊。”
耳边听见细柔的祈求声,詹铎手臂松缓开:“还好找到你了。”
袁瑶衣听见了他小声的轻叹,那温热的气息正喷洒在她的颈侧,使得她缩了下脖子。
她从他身前离开,往旁边站了站,对那村民道:“这是我们东家。”
村民上前两步,上下打量着詹铎,眼神中几分怀疑:“怎么这么晚来村里?我还以为是孟大户又遣了人来捣乱。”
捣乱?
袁瑶衣听了这两个字,莫名觉得好笑。可不是嘛,就詹铎现在被雨淋得狼狈模样,哪能让人看出是个采购药材的东家?
这也难怪,他走到村子中间才有个妇人出来应话,怕是前面敲门,根本就没人给开。
堂堂的枢密使大人,恐怕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她看着詹铎一张冷冰冰的脸,担心与人不好交道,就笑着对村民道:“真是”
“是我见她一直不回去,担心有事,便寻了过来。”不等袁瑶衣说,却是詹铎接过了话来,声音轻缓。
袁瑶衣微怔,抬头回来看他,见到他面色缓和,嘴角勾着浅淡的笑,已经不见方才的冰冷。
村民听了,也客气笑笑,道:“别在雨里淋着了,你们快回去烤烤火,我回去给你找件衣裳。”
这厢说完,三人便就此分开,朝着各自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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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手臂伸直到最长,擎着伞给詹铎遮去头顶:“公子怎么来了?我让茶摊儿伙计给你捎信儿了。”
两人走着上坡路,雨水沙沙的冲洗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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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铎瞧着女子努力的撑伞,手里直接握上伞柄:“可能是正好走岔了吧。”
原本复杂的心里,因她的这声“捎信儿”全部烟消云散。她并没有盲目的就跑出来,她找人告诉他了,只是他刚好错过没收到。
“我不会轻易就跟人走的,”袁瑶衣道,想起刚才他焦急的样子,也就解释了句,“在药材街后巷,我是确定了阿伯是真的采药人,才来的石头村。”
詹铎看着她:“怎么确定的?”
闻言,袁瑶衣抬起自己的手,认真道:“采药人的手粗糙,尤其是虎口处,常年拿着药锄、工具,肯定磨出了茧子。再者,人身上多少会带点儿药草味儿的。”
其实很简单,因为以前接触过,一些事情自然而然便知道。
“原来如此。”詹铎颔首,便也想起了她身上的淡淡药香气儿。
她那种似乎不是衣裳上带的,而是自肌理散发出来的,清淡又好闻。
“公子,这里产的三七参极好,你要不要看看?”袁瑶衣道,这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詹铎笑,爽朗的小声在夜里传出去很远:“好,一会儿你仔细与我说说。”
伞到了他手里,但是大半的伞面却遮到了她的头顶。他说自己已经湿透了,撑着伞也是浪费,别让她淋湿了才好。
就这样,两人一起到了村后果园中的小屋。
火还在烧着,上头栽着的水壶已经开了,正往外冒着热气。
袁瑶衣把外头屋檐下的木盆端进来,想让詹铎换下湿衣,用热水冲洗一下。
“雨水凉,别染了风寒。”她只是简单道了声,没再说别的。
她当然不好留在屋里,编借口去给他拿衣裳,出了屋子,并把门给关了上。
弯腰捡起支在门外的那把伞,她撑了开,便再次往村子里走去。
这次,她倒是没走多远,就看见刚才的村民走来。
“袁二兄弟,你把这套衣裳给你东家,是干净的,让他先凑和着穿穿。”村民姓岳,是那采药阿伯的侄子。
袁瑶衣接过,道了声谢:“大哥快些回去吧,下这么大雨还让你忙活。”
男人憨厚一笑:“应该的。”
袁瑶衣拿到了衣裳,便往回走,这样的几趟来回,她的裤脚也沾了些雨水。
重新回到小屋外,她想抬手敲门,隐约听见屋里有哗啦啦的水声,想着詹铎可能正在清洗,便就等在外面。
她抱着衣裳站在墙边,突出的屋檐刚好帮着遮挡雨水。
黑夜里,看不清果树的情况,只听说这是一片桃园。如今是二月,待再过一个月,桃花就会开放,这一场雨倒是来得及时。
等差不多的时候,她敲了下门:“公子,岳家大哥给你的衣裳。”
话才说完,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
袁瑶衣没想到这么快,吓得忙背过身去,手里攥着衣裳一送。待手里一轻,便知道衣裳被詹铎给拿走了。
她不由舒了口气,回来往门看了眼,发现门敞着一条缝,并没有关紧,里面的光透出来一些,落在门前那儿。
“瑶衣,你看这”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来詹铎的声音,似乎语气中还带着笑。
袁瑶衣手往门上一推,门上便朝里面开了,于是也就看见站在屋中的男子。
待看到他身上的那套衣裳,她明白上来,为何方才他的话中带笑。着实是他身形太高,岳大哥的衣裳穿在身上,袖子短、裤腿儿短,显得好生滑稽。
“行吧,先凑合着吧。”詹铎一笑,然后像故意似的,伸开自己的双臂。
然后,那件上衣袖子直接到了他臂弯处。如此,倒像是当初在盆龙村口,那些在水泽里摸蛇尾根的孩子们,短袖短裤的。
袁瑶衣何曾见过这样的詹铎?不但一身乡下粗衣,还极为不合体,让人看了不由想发笑。
“瑶衣,”詹铎看着她,细长的眼睛眯了下,“你是不是想笑?”
袁瑶衣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神情是很认真的问,偏偏身上衣裳穿得又滑稽
“你就是想笑。”詹铎眼神中带着笃定。
“那个,”袁瑶衣别开视线,让自己的唇角压下去,“我烤了红薯,应该已经熟了。”
她蹲去火盆旁,拿铁钩将上头的木炭拨开,下面是燃尽的炭灰,再将炭灰拨开,便看见躺在那儿的红薯。
因为以前在家里烤过,她熟练的拿铁钩一挑,那圆滚滚的红薯便被勾了出来,掉在铺好的稻草上。
她伸出手指轻轻去碰了下红薯的外皮,指尖立时感受到烫意,倏地收了回来。
“我来吧。”詹铎弯腰,从稻草上捡起一个红薯。
他坐去小凳上,开始给红薯剥皮。身上是不合体的粗布衣,明明红薯是烫的,他偏偏就能面不改色。
第64章
雨下不停, 淅淅沥沥的不急不慢,虽然带着寒凉之气,却也有些许春雨的柔和。
门扇开着一些, 可以清晰听见外头的雨声。
“公子要不要看看三七?”袁瑶衣从旁边拿起药材,手往前一送。
詹铎正剥着红薯,闻言往她手里一看:“你觉得好便行,我对这些到底不懂。”
不懂药材,但懂得药材的重要,那真是关乎着人命。
“那会想收吗?”袁瑶衣又问,声音中带着试探。
她当然觉得村里的药材不错, 难得的是量也大, 而且村民实在,给的价格比镇上药铺公道。
当然,除了这些,其实还要看詹铎的意思,毕竟需要他开口定下,这件事才能成。
詹铎剥好一个红薯,手臂从火盆一侧伸过来:“剥好了。”
袁瑶衣放下药材,接过了红薯。
红薯烤得火候刚好,软软香香的, 外皮去了后, 里面是橙红的薯芯,只看那冒出的汁水儿, 便知道有多好吃。
她看去詹铎的手, 细长白皙的手指沾了柴灰, 指肚上抹成黑色
“还有一个,你吃吧。”她示意稻草上的那个红薯。
詹铎应下, 伸手捡起剩下的那个:“都收下吧,边城那边缺少药材。”
之前在水师营,他只知道自己营中的情况。直到进了枢密院,掌管了全国所有军机,才知道各地军营的情况,朝里播发的物资,能送去军营中的还不知才剩多点儿?
这些事,可能有人追究过,只是上不到京城便会被人摁下,久而久之,那些人也就失望和麻木了。
至于这些三七,他的确是想多收。所谓有备无患,和北诏的仗迟早要打,总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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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听了,道:“那明日跟他们定下?”
她心中高兴,一双眼睛便格外清亮。
“好。”詹铎颔首,火光中的面庞柔和。
袁瑶衣嗯了声,便低下头,安静的咬了一口红薯。
红薯温热,咬在嘴中软乎乎的,甜蜜在口中蔓延开,整个人感觉到暖暖的。
她往对面看了眼,詹铎同样在吃着红薯。
他的头发没有了昔日的规整,落下几缕在额侧,眉眼柔和的低垂着,脸庞的疏冷褪去,那模样竟是出奇的夺目。确实,单看他的外貌,并不像是征战过沙场的武将,实在的是芝兰玉树的世家子弟。
当然,身上极不合适的粗衣,着实有些滑稽。
露出的两条小臂,肌理分明,薄而有力,右臂处有淡淡的伤疤,那是在闳州时留下的。
袁瑶衣收回视线,继续咬着红薯吃。
从最开始的那场意外,到现在,她到底和他绑在了一起。
夜里,袁瑶衣睡在床板上,詹铎在墙边铺了些稻草,打算睡在那儿。
蜡烛熄灭,屋里陷入黑暗。火盆中残余的炭忽明忽暗,边上用木头搭了个架子,上头晾着詹铎的湿衣,经过炭火的烘烤,衣裳表面起了一层水气。
外面雨声依旧,屋檐上落下的滴答声很有节奏。
两人躺在各自的地方,却又离得很近。
袁瑶衣面朝里躺着,手指从被子下探出,然后去刮着粗糙的墙面。
她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便是有些事和她想的不一样。
比如,她答应詹铎回去,可他并未像她想像中的那般对她。没有那种窒息的禁锢,没有强迫的压抑
有事与他商量事情,他真的会仔细思量,并给与她回应。就像今日,他会让她自己去药材街,虽然后面岔了信儿,可他冒着风雨打听到了这里,来寻她。
还有现在,明明他是主子,却让她睡在床板上。
其实,他若是硬要与她有什么,她知道自己只能顺从
这时,她听见地上窸窸窣窣的声响,手便悄悄缩回被中,而后闭上眼睛假寐。明明背对着躺,他也看不到她闭没闭眼,反而就是她掩耳盗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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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詹铎从稻草上起来,而后走到床板边上。
立时,袁瑶衣双手攥起,然后试到颈后的被子掖了掖。
詹铎并没有在床板处久站,而是走去了小屋的角落。
袁瑶衣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动作很轻,应当是怕吵醒她。后面,又听见铁钩碰触火盆的轻响
等他在回到稻草上躺下时,屋中重新变得安静。
袁瑶衣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黑黢黢的墙壁,想着人睡在草堆上应当不舒服吧?尤其还是那样的一位天之骄子。
雨越来越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翌日。
风雨停歇,空气中满是清新。
袁瑶衣走出屋外,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的石头村景致。
她昨日来的时候并没仔细看,后来下雨又天黑,就直接来了这小屋。
如今站在门外,才知道自己置身的桃园有多大。
而下面的村落安静,就躺在大山的脚底下,灰色的屋顶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轻烟,那是在准备朝食。
雨后雾气迷蒙,看那山色更多了青绿。
果然,春天真的来了。
詹铎穿上了自己的衣裳,终于能够完整的包裹住手和腿,虽然衣裳皱皱巴巴的。
“走吧,”他走上前来,低头整理着袖口,“去找你说的岳阿伯,将药材的事定下。”
袁瑶衣脸一侧去看他:“公子不用仔细想想?这也是不少银子。”
既然是往边城送的药,又是案子中的支出,那应当是朝廷的银子,怎么说都该谨慎些的。
“你昨日说这批三七数量不少?”詹铎问,注视上女子明亮的眼。
要说她生得真是娇美,尤其是眼睛,里面清澈澄净。整个人站在这桃园里,周身沐浴在淡淡雾气里,真好似是这美好山水养育出的仙子。
闻言,袁瑶衣点头:“对,阿伯说是去岁价格低没舍得买,便留到了今春。是村里家家户户,算在一起的量。”
詹铎听着,遂道:“定下吧,左右也就三四日,咱们便要往回启程了。”
“回去?”袁瑶衣念叨着这两个字。
是说他一直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是那暗处的人上钩了?这样的话,是不是一切查清楚,姨丈就可以洗清冤屈了?
当然,这些话她只是心中想想,并不会真的问出来。
和村里的人做交易很简单,他们性情实诚,只要价格谈妥了,便就直接定下。
詹铎留下了定金,商议好明日来村里拉货物。一天,也够村里人准备。
如此商定好,二人便离开了石头村,村里人找了一辆骡车送他们回镇上。
骡车也是真的简易,连个遮挡的车棚也没有,两人就直接坐在车板上。不过好歹不用走那泥泞的路,比昨日来时好要多。
等出了村子,日头从云层里钻出来,懒洋洋的照耀着大地。
袁瑶衣看着逐渐远离的村子,视线再往远看,那是一片山峦。
人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石头村的人便是靠着那一片山过活。山上有草药,有野菜野果,等到了夏季,还有各式美味的蘑菇。
“给。”
正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手背上碰上一方温热。
她低头看,是一颗烤红薯,被男人细长的手抓着。
“你从哪儿弄的?”她抬头去看他。
詹铎就坐在她旁边,两条长腿耷拉在车板下,那脚几乎都能够到地面:“我烤的。”
袁瑶衣眨下眼睛,突然就明白上来。昨晚他从稻草堆上起来,后来有铁钩的轻响,原是他把红薯埋去了炭灰里吗?
早上尽顾着去和村民商议三七的事,完全忘了朝食,如今看着这个红薯,倒真觉得肚子有些饿。
红薯已经被詹铎剥了一半的皮,露出里面软乎乎的芯儿,很是甜软的样子。
“谢谢公子。”她伸手轻轻接过,而后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詹铎笑笑,回去处理自己的那个红薯。
骡车吱吱呀呀的往前走,碰上颠簸的路面实在是晃。好容易到了一条河边,骡车停下来做休息。
袁瑶衣去了河边洗手,而詹铎则和车夫说着话。
一夜的雨,河水涨了些许,但是仍然清澈。河边尽是些圆溜溜的鹅卵石,石缝中偶尔藏着小鱼小虾。
袁瑶衣回去的时候,车夫继续赶车前行,而她和詹铎重又坐回车板上。
“公子,擦擦手吧。”她把湿了的帕子往旁边一送。
詹铎似是没想到,看着那枚湿帕愣了一瞬。
“好。”他笑着应下,细长的手指收走了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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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手心握上冰凉的时候,他心中却生出一缕暖意,轻柔而舒服,就像适才钻破云层的那线阳光。
原来杜明孝那厮的话,有时候也是能信一些的。
所谓的世家清傲,根本比不上她的一丝回应。
回了安通镇,骡车停在客栈外。
詹铎先进了客栈,袁瑶衣则在路边摊子买了些糕饼,让车夫带着路上吃。人家不收车费,总不能白白让人费大半天功夫。
来回推辞几番,车夫才收下糕饼离开。
袁瑶衣自己也买了块糕饼,用纸抱着拿在手里。
待走进客栈时,正碰见站在楼梯口的宁遮。
他就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扶栏上,手里玩着那把绘有美人图的折扇,嘴里似乎还哼着曲儿。
袁瑶衣要上楼,必须打楼梯上经过。她还未走过去,对方倒是先发现了她。
“袁二,”宁遮懒洋洋的开了口,嗓音带着刻意的沙哑,“我怎么瞧着你今天白净了?”
袁瑶衣一听这话,不免心中一惊。她昨晚在石头村住了一宿,今早并没有涂药粉,加上下雨潮湿,是不是已经盖不住脸了?
“咳咳,”她抬手挡在嘴边,连咳了几声,“怕是染了风寒,脸色不好吧?”
果然,这话一说出,宁遮连忙打开折扇,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生怕病气传染给他。
“怎么你们主仆俩一夜未归?我想找你家公子商议事,都跑来两回了。”他道,语气中没了那份懒意。
袁瑶衣看他,故意咳了一声,眼见对方不自觉皱眉,才缓缓一叹:“宁公子有所不知,我昨日去了一个村子收药。你也知道,这镇上药材铺的药贵的要命,去村里收便宜。”
“去村里?”宁遮上下打量她,“有必要吗?差几个钱儿啊?”
袁瑶衣也不急:“出门在外,一枚铜板都要掰开花。”
说完,她不打算再和这人多说,便就踩着楼梯上。当她咳嗽的时候,那宁遮便立刻躲避一样的收了腿。
宁遮后腰靠着扶栏,只觉面前一阵轻风,接着灰色的身影轻盈而过
他看去上楼的袁瑶衣,折扇一把收起,抬步便跟着上楼:“袁二,你等等。”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层,袁瑶衣不欲停下来,因为没有药粉,很容易被人识破身份。
而后面的宁遮非要跟上,眼看在走道上,他就要追上。
“宁兄有何事?”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走道上响起。
袁瑶衣看去前面,是詹铎走过来。
他看了她一眼,而后从她身边擦过,然后脚步站定,将她彻底挡在自己身后。
第65章
詹铎已经换了一套衣裳, 收拾得规规整整。
他身形高挑,将走道给堵住,挡了宁遮前行的路。
“詹兄, 我这不有些话想问问袁二,”宁遮身形一斜,手里折扇指去詹铎身后的袁瑶衣,“谁知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相比于詹铎,宁遮的身材矮了些,得踮起些脚尖才能看见挡在詹铎身后的袁瑶衣。
詹铎脸色淡淡,道了声:“宁兄有话便问我, 去房中坐吧。”
说完, 身形一侧,在过道上让开一些,并伸手作请。
随着他的动作,袁瑶衣跟着往旁边站,还是被挡在他的身后。
宁遮道声好,手里敲着折扇,打过道上走过去。
“你没事吧?”詹铎看着袁瑶衣问。
袁瑶衣摇头:“没事。”
两人没再多说,各自回了房间去。
一关上房门,袁瑶衣便找出小镜来看, 里头照着她的面庞。经过一天一夜, 涂在脸上的药粉是淡了,整张脸看上去颜色很不均匀, 确实像生病了。
她走到盆架前, 双手掬起一捧水, 开始清洗脸庞。
只听着哗啦啦的轻响,便见盆里水上飘了一层黄色。
袁瑶衣擦干净脸, 然后坐在床边,手里拿小镜子照着。如今的镜面上,映着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被水浸润过,越发水嫩娇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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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镜中的脸,她想起回来前詹铎的话。
他说顶多三四天,就会起程往回走。他自然是为办案子而来,想钓出藏在暗处的人。既然他如此决定,那么就是事情有了眉目。
或者说,那人露面了?
她眼睛眨了两下,镜中的人也跟着眨了两下,神情好生清灵。
“难道是宁遮?”她低低自喃,秀巧的眉头皱了皱,眉目中几分疑惑。
自从来了安通镇,她差不多一直跟在詹铎身旁,他做什么,跟什么人交道,她都知道。
可是,宁遮并不是商贾,南下来纯是游玩儿,一看便是纨绔,处处卖弄惹事。要真是那些偷运官府兵器的人,会这样明目张胆?
这些事她想不通,也怕自己胡乱猜测冤枉别人,便就没再多想。
重新从包袱中拿出药盒,她对着镜子重新将脸抹上黄色药粉,白净的脸蛋儿便被完全遮住。
从自己房里出来,听见对面房中詹铎和宁遮在说话,尤其是宁遮的声音,格外明显。
正巧,客栈伙计来送茶,她顺手接过,推门送去了对面房中。
此时的詹铎房中,他与宁遮正坐在桌前,手里像模像样的翻看着账册。
“宁兄说得哪里话,我若是能帮到你,岂会不帮?”他摇着头,一脸无奈,“只是我这边回去,带着不少货物,不容出半点差池。你也知道,我同人合伙做买卖的。”
“知道,知道,”宁遮靠着椅子坐,翘着二郎腿,“我这不觉得与詹兄投缘,寻思着一起回去,路上有个伴儿,省得发闷。”
袁瑶衣进来,正好听见他们的对话。
瞧着,宁遮是想和詹铎一同回去。刚才的那个猜想,此时在心中扩大一些。
可是也不对,那些人给无辜的商贾下套,便是借着他们运送兵器。可宁遮前日才来安通,他手上有没有货物要运
“公子,茶来了。”她安静走去桌边,将托盘放去桌上,然后倒茶进碗里。
桌边的两个男子停止了对话,齐齐看着她。
客栈里的茶普通,冲泡出的茶水色很深,鼻间更是闻不到茶香气。
她把两只茶碗分别送去两人面前,而后收了托盘站去一旁。
“詹兄,你的这个小厮倒是能干。”宁遮先开了口,视线往袁瑶衣身上一扫。
詹铎正端起茶水,闻言看向袁瑶衣:“是,她的确很好。”
他这话说出来,便看见她唇角抿了下,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直接被夸奖。有些局促,有些可爱。
宁遮手里玩着折扇,身子往桌面上一靠,拿臂肘撑着:“我觉得袁二的底子不错,拾掇出来必然好看。”
詹铎垂着眼帘,眸中冷意泛起:“宁兄莫要胡说。”
“没有胡说,”宁遮没看见詹铎发冷的脸,只看着袁瑶衣拿着托盘的手,“你看她手长得多好,白白细细的,就是这脸可能成日在外跑,晒黑了些,要是涂些”
“咳咳咳。”袁瑶衣咳出几声,做出胸口憋气的样子。
这姓宁的说话毫没遮拦,越来越不像话。
宁遮打开扇子,挡住半边脸,并往詹铎方向看去:“詹兄想不想去临江阁?”
“不去,”詹铎想也没想便回绝,“我明日要去石头村,那些药得运回来,其他的差不多定下,过两日就启程回去。”
说着,他又低头看着账本。
见此,宁遮也不好继续留下,从椅上站起:“那行,詹兄忙,我自己去走走。”
说罢,便走出了房间。
袁瑶衣随后跟上,算是送客。
走道上,宁遮走在前面,一边敲着折扇,最里一边哼着曲儿。
这个曲调袁瑶衣听着有点儿熟悉,她近几年听得曲儿不多,仔细一想便记了起来。是在厚山镇的采悦坊,上元节那日,詹铎带着她在二层的包厢,底下台子上正是唱的这一曲
“袁二,你这样整日东奔西跑不累吗?”宁遮在楼梯口处停步,蓦的回头问道。
袁瑶衣正想着那首曲子,闻言停下脚步:“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宁遮懒洋洋颔首,自以为倜傥的勾唇一笑:“不是你自己跑去石头村搞药材吗?你家公子和我们在楼下喝茶。”
“东家吩咐,我自该去办,”袁瑶衣无所谓的一笑,“事情没成之前,也不好让东家白跑腿儿,做伙计的都这样。”
对于宁遮打探的眼神,她总觉得不自在,便仔细找了话来应付。
“那倒是。我就没个对我上心的小厮,要不然也不会在船上无缘无故被人打。”宁遮叹了一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好似现在还觉得疼。
袁瑶衣没说话,只是笑笑。
她觉得,当日在船上,宁遮挨打说不准就是自找的。
她见对方似乎还要说话的意思,便抬手挡在唇边,一副要咳嗽的样子。
果然,宁遮没再上前,而是转身下了楼梯。
“也不知道安通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他迈着懒散的步子,自言自语道。
袁瑶衣见人离开了客栈,便回了詹铎的房间。
一进门,她看见詹铎站在窗边,正看着街上。
“公子,明日去石头村,要不要我出去雇几个伙计?”她问了声,走去桌边收拾茶碗。
詹铎回身,从窗边走开:“你昨日也跑累了,剩下的事我来做。”
袁瑶衣点了下头,没再多问,将茶碗收拾会托盘上,便准备出去。
“瑶衣。”詹铎唤了声。
“公子还有事?”袁瑶衣在房门处回头。
詹铎单手背在身后,几根手指动了动:“他没说什么吗?”
袁瑶衣摇头:“没有。”
那宁遮十句有九句是废话,她如何说得出口?
随之,她从房里出来,并关了房门。
走道上安静,她端着托盘走着。心里便有些不明白,若宁遮便是詹铎一直在等的鱼,那他为何拒绝?
只有与对方一同启程回去,他们才会把要运的兵器搬上船,就像去年对姨丈做的那样。
或者,这个宁遮并不是要找的那个?那么又是谁?在哪里?
不禁,袁瑶衣打了个哆嗦,明明客栈中没有风,偏偏就让她生出一股寒意。
之前她并未感受到什么,现在,她是不是也处于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中?。
新的一天,风和日暖。
四辆马车从安通镇出发,前往石头村。
郊外的路上,最前头的青帷马车给人乘坐,后头的三辆便是用来拉货的。除此,还跟着几个装卸货的伙计。
此行,正是詹铎去运回那批药材。
才走出不到一半的路程,有人在路上拦了马车。
袁瑶衣掀开门帘看,见着宁遮挡在路中,穿着贵气的衣裳,手里悠哉摇着折扇。
“是宁遮?”车内,詹铎问了声。
袁瑶衣放下帘子:“是他。”
果然,下一瞬外头传来宁遮的声音:“詹兄,我正欲前往那石头庵一游,不若同行?”
袁瑶衣心中觉得好笑,这个宁遮把车都拦了,还故意相问。
再看詹铎,他面不改色,盘腿坐在那儿,食指一下下的敲着膝处。
“宁兄上车吧。”他冲外面道了声。
闻言,袁瑶衣出了车厢,随后下到地上。
才站稳,便见那油头粉面的家伙走过来,眼神腻腻的瞅着她。
“袁二,咳嗽好了?”宁遮在车前站下。
袁瑶衣笑着点下头:“劳宁公子惦记,已经好了。我们做药铺的,只需自己配副药喝下就成。”
“连你都会配药?”宁遮摇着扇子,悠闲抬脚踩上车前板。
袁瑶衣故意往后退开一步,道:“在老爷身边跑的时候学了点简单的,蒲公英、麻黄、荆芥、干草之类的下狠点儿,一宿就好了。”
宁遮道声原来如此,便就进了车去。
很快,马车便继续前行。
袁瑶衣舒了口气,她不知道刚才是否是宁遮的试探,或者是随便问问。不过她懂些药的,倒不至于说错。
她坐上车前板,偶尔和车夫说两句。
而车内,詹铎和宁遮也在说着什么。她隐约听着,还是宁遮想一起回去,而詹铎语气中是明显的不想。
她仰头看着高远的天空,詹铎这般一再的拒绝宁遮,莫不是宁遮不是要等的那人?
也对,宁遮这人看上去很不稳当,万一真的一起上路,保不准只会添乱坏事儿。
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石头村。
想来村民们也很在意这件事,早早的将药材装了麻袋,摆放在村口的路旁。
詹铎下了车,过去和岳阿伯说话,坐在树下喝茶。
而袁瑶衣则跟着伙计们给药材过称,然后将数目记在账册上。
至于宁遮,一个人不知道走去了那儿,大概是去了他所说的那间石头庵。
买货,自然还是要验一验的。
村民们实诚,自己将麻袋打开,一把把的翻着里面的三七。岳阿伯更是,指着麻袋说,可以倒出来看。
袁瑶衣选了几个麻袋查看,均没有发现问题。
这样做,是给詹铎一个放心,也给村民们一个安心。
“詹掌柜,晌午可一定要用了饭再回去。”岳阿伯客气的挽留,苍老的脸上带着喜悦。
他没想到,这一次把村里的药材全部卖出,而且价格公道。就在之前,他跑过几间药铺,对方都已各种借口压价,更有的还说他手里的是陈年药。
着实将他气得不轻。
现在可好了,他心中去了一桩心事。而且这位年轻东家说了,要是药好,以后村里的三七他全部订下
众人将麻袋口捆紧,准备装上马车。
正在这时,有匹马往村子这边走来。
村民看见后,纷纷停下手里活计,方才热闹的话语亦跟着消失,整个场面安静下来。
袁瑶衣看去,见着马上坐着一个人,身形很是臃肿,后面还跟随着几个人,看走路姿势便带着一股嚣张气。
“大哥,那是谁?”她问站在旁边的岳阿伯的侄子,岳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岳四皱着眉,压低声音道:“孟大户,孟削,他怎么来了?”
孟大户?
袁瑶衣记得这个名字,是前晚上,从岳四口中听到的。
只一会儿的功夫,孟削已经骑马到了跟前。他端坐马上,肥硕的脸上挤着一双小眼儿,瞅着那摞在路边的麻袋。
“这装的什么啊?”他抬起手,指着麻袋。
一个喽啰上去,一把抽开绑麻袋的系绳,往里面捞了一把:“员外,是三七。”
说着,手里抓了一块,送去了孟削手里。
孟削嘴角两边耷拉下去,捏着那块三七:“我去年要买你们的药材,你们说没有。怎么,这一个冬天过了,山里头长出来了?”
闻言,岳阿伯走出人群,站到马跟前,双手抱拳作揖。
“孟员外高抬贵手,这些药是每家每户凑的,指着换些银钱度日。等天暖了,我们采了新药,定然给您。”说着,老人家腰身深深弯下。
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看去马上的孟削,那个胖成一团的男人。
孟削送出一声冷哼,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好似他就是掌握他人生死的神祗。
“老岳头,这些药我要了。”他手里的三七往地上一扔,随即对自己的喽啰们使了眼色。
几个喽啰捋起袖子就往前走上去,气势汹汹。
见状,岳阿伯顾不上别的,上去想拦住那些人:“不可啊,我们已经收了这位公子的银子,你们怎能抢?”
可一个老人家,哪里是强壮家丁的对手?才上前去,就被对方伸手狠狠一推。
对方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岳阿伯挨了这一推,身形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去地上。
袁瑶衣眼疾手快,忙伸手去将老人家扶住。
第66章
场面混乱起来, 孟削任由自己带来的人胡作非为,脸上甚至带着得意。
岳阿伯苍老的手狠狠拍着大腿,唇间送出一声悲鸣:“不可啊”
可是没人理会, 那些喽啰做惯了这种事,上去便是明抢。而村民们想来被欺负惯了,竟无一人敢上前。
他们站在一起,眼中有恨和无助,更有自认倒霉的麻木。
是羊遇到狼的那种无奈宰割。
一个强壮的喽啰走到人群前,抬起握着鞭子的手,啪得甩了下:“都给我把货搬去车上。”
他的声音嚣张, 不仅明抢药材, 还要村民主动搬上车。
就这么区区几个人,控制了一整个村子的人。
原本跟着詹铎来的伙计和车夫也都傻了眼,如今是想走走不了。
“不妥吧,”人群中响起一声冷淡的声音,“光天化日之下,抢夺他人财物,不怕官府追究?”
正是詹铎,迈步走到前面来。
春光下,他身形笔直, 一套素淡的灰色袍衫, 显得肩宽腰细。
他的话并没有让那些喽啰听进去,甚至响起两声讥笑。
“哟, 这是想跟我说王法?”孟削从马上下来, 肥硕的身躯很是笨重, 两个人才将他接下来。
詹铎冷淡的眸中浮出厌恶,道:“怎么, 难不成这里没有王法?”
“哈哈哈哈,王法!”孟削大笑道,好似听到多大的笑话,“甭管那些,在这儿,你就得听我的。”
他言语嚣张,说话的时候,脸上肥肉一颤一颤的,似乎能抖落下半斤油。
詹铎皱眉,眼中愈发冰冷:“好大的胆子。”
对面,孟削似乎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脸色变得难看:“我看你才是大胆!”
一旁的岳四看得揪心,忙上来拉上詹铎的手臂,带着他往回站:“詹掌柜,咱们啊!”
话还没说完,就听啪得一声响,然后皮鞭子甩过来,直接抽在岳四的身上。伴随着的,是他的一声惨叫。
这一鞭子谁也没料到,以至于岳四差点儿扑到地上去。幸而詹铎伸手将人扶住。
那抽鞭子的喽啰丝毫不收敛,大跨步上来,手臂再次高高举起,眼见那鞭子又要抽下。
千钧一发间,詹铎两步上前去,手臂一伸便将那条鞭子夺了过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脚踹上那喽啰的肚子。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喽啰像个水蛙般扑在地上,嘴里痛苦的哼唧着。
眼前一幕发生在一瞬间,詹铎的一套行动下来,行云流水。他高挑而立,手里一扔,那鞭子便被抛去地上。
在场鸦雀无声,村民们眼中俱是不可思议。
“这,这还了得!”孟削大叫一声,指着詹铎。
詹铎薄唇平成直线,朝孟削一步步走近。
“你大胆!”孟削嘴里的话已经没了嚣张,并不自觉的往后退着,“你们给我把他拿下!”
他推着自己身边的喽啰。
可是这些喽啰欺负个普通百姓可以,在詹铎面前却不堪一击,几个人一起上去,也是被他打到在地,一样的抱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哼哼。
而孟削此时,已经吓得浑身哆嗦,肥胖的身体眼看就要瘫去地上。
詹铎扫了扫自己的袖子,面色阴沉。
“詹掌柜,且慢。”岳四跑上去,将詹铎拉住,冲他摇摇头,“你还是快走吧。”
詹铎脸一侧,看着岳四,对方眼中带着退却:“走?”
“快走快走,你惹不起他们!”岳四脸上焦急,那一鞭子抽得很,额上滚着汗珠。
正在这时,路上又跑来一队人,这次却看得分明,来的是一队衙差。
詹铎却发现岳四的脸色更不好看,连那些村民也都怯弱的往后退着。衙差来了,他们为何不上前去求助?
很快,他便知道了为什么。
只见孟削摇晃着球一样的身子,朝着衙差们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那群刁民想打我,差爷们快帮忙。”
詹铎皱眉,然后就见衙差走过来,那架势,好似随时会抽出佩刀对准百姓们。
原来,这些衙差是孟削叫来的。难怪从一开始,村民们便不反抗,任人宰割。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孟员外动手,都想去牢里呆着是吧!”为首的衙差大声呵斥,双手掐腰,一脸凶相。
没有人说话,村民们低着头,就像都被抽了魂魄。
“是他,”方才还狼狈不堪的孟削,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嚣张,指着詹铎,“他打了我的人,还想抢我的货。”
詹铎皱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些渣滓们硬将黑白颠倒。
“抓回牢里去!”衙头瞪去詹铎。
“不问问事情缘由?”詹铎突然觉得好笑,这些人吃着官府的俸禄,却如此做事。
衙头冷哼出声:“有什么话,去衙门里说。”
说完,手一挥,示意衙差们将詹铎拿下。
詹铎手握成拳,手背上凸起有力的青筋,似乎谁一上前来,便将谁教训一顿。
“想动手?”衙头冷冷一笑,双臂抱起,“那就全村人都带回去!”
人群中,有小孩子吓得哭出声来。
詹铎回头看看这群无辜的村民,又看到了站在其中的袁瑶衣。她纤纤弱弱的,绷着一张小脸儿
他松开了拳头,立时,有衙差上去给他绑上了绳子。
有一瞬,他觉得要是自己不必隐藏身份,这些人绝不敢造次。可是,如今的他就是平民,没有任何权利。
他就像这些村民一样,被恶人拿捏却不能反抗。
孟削见到詹铎被绑起,脸上重新起了得意之色:“你一个外地来的穷酸药商,拿什么和我斗?”
他的两只手端在身前,正卡在他那肥大的肚子上。
詹铎被捆着往前推着走,脊背仍旧挺直。
经过孟削事,对方不忘讥嘲一声:“你们天生就是被我们踩在脚下的,还妄想反抗?后面有你受的。”
詹铎眯了眯眼,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正统的世家大族,从来都是他们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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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几个也带走!”孟削好似不解气,胖胖的手指来回点着。
那些喽啰也不含糊,从人堆里一个个拉出人来,其中就有岳四。是五个壮年男子,没有一个人反抗,任由绳索套到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并不算完,那些装着药材的麻袋,也被装上了马车。原本是詹铎雇的人,如今只能听孟削的,谁叫那边有衙差,根本惹不得。
袁瑶衣站在人群中,一旁的岳阿伯拉着她,生怕她冲出去。
一边在耳边小声道:“孟大户惹不得,你听劝千万别出去。”
她当然很急,可是也知道岳阿伯说得没错,她出去了也没有用。那些人根本不讲理,仗势欺人。
她看见詹铎被捆着带走,看见他回头看她,并对她摇了摇头。是在说,让她不要出去
手心里掐得发疼,她没想到一趟石头村之行,会发生这种事。
而那些衙差好似是挑着时候来的一般,什么缘由都不问,便抓人带走。任谁,都能看出其中有蹊跷?
眼看着,人被带走了,那些药材也一样被拉走。
一通闹腾下来,村口处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群默默不语的村民。
孟削被手下扶上了马,高昂着一坨肉的下颌,扫了眼村民们,面上得意。
“孟员外,”岳阿伯走出去,站在马旁边,好声好气开口,“药您拿走了,人能不能放回来?”
他仔细的问着,脊背卑微的弯下去。
孟削看着前方,随意嘟哝了声:“等着江堤修好吧。”
“什么?那不是得要一个多月?而且那活计凶险”岳阿伯脸上发急,怎会料到这些人不但抢药,还强抓人?
村民们听了,亦是惊讶得相互低语,有那被带走男人的女人,直接哭出声来。
修江堤,那若是不小心,会被江水卷走的。
可是,孟削并不管这些,自己目的达到了,便操控着缰绳,骑马离开了村口。
那几个喽啰回头冲村民们晃晃拳头,恐吓的用意明显。
直到那些人走远,村民还呆愣的站在原地,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而村口处只剩下那辆可以乘坐人的马车。
岳阿伯将袁瑶衣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东家是真的被带去衙门了,你得想想办法让他出来,那修江堤可危险的很。”
袁瑶衣听着,秀眉一蹙:“阿伯,官衙为何随意抓人?”
都不问缘由,仅凭那孟大户的一句话。
“你有所不知,”岳阿伯叹了一声气,“那孟大户是县丞的小舅子,在安通这个地方,只要他想要的,你就得给。”
“所以,他说抓人,那些衙差就会照办?”袁瑶衣觉得这事着实荒唐,可又真真切切的发生。
岳阿伯点头,无奈道:“你也看到了,村里人什么都没说,他就抓人走。实则是春汛将来,找人修建江堤要花银两,可要是用牢里的犯人便就省了这笔银钱。”
袁瑶衣听得心里发惊:“那么朝廷播下的修堤银两,便就被私自吞下?”
“这个咱不敢说,”岳阿伯忙摆手,“你还是想办法把你东家弄出来,花些银子也使得。”
说着,就把方才詹铎付的银票塞回了袁瑶衣手中。
袁瑶衣知道这是对方不收,因为药材并没有到詹铎手里,如今人还被带走
“阿伯,这些是你们的,”她将银票塞了回去,“东家那里我会想办法,你这边也要给村里人交代不是?”
岳阿伯听了,摇头叹气:“没有办法,咱们平头百姓斗不过他们。”
事到如此,两厢都要想办法。袁瑶衣想救出詹铎,因为他的案子已有眉目,还有他的身份,要是被人知道可不得了;而村里人,他们也想要回自己的人。
岳阿伯的意思,是拿银子进去赎人。袁瑶衣说想先回去打听,因为县衙刚好在安通镇上。
不能耽搁,她同村里人告别后,便走向马车。
其实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想起这一路南下,大多数事情都是詹铎安排的,而她不过是帮着记记账,实在没做过什么。
乍然,他就被人这么带走了,剩她自己一个,心中生出些许的迷茫。
不管怎么说,先回到镇上打听情况,再想接下来的办法。
心中决定下,她便要抬脚上车。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不远处的坡上下来,一身锦衣,双手背后,颇有一番悠闲姿态。
“宁公子?”袁瑶衣唤了声。
宁遮?她差点儿把他给忘了。
宁遮抬起手朝马车那儿挥了挥手,手里自然握着他那把折扇。
“袁二,这是怎么了?你家公子呢?”他走过来,看眼未散去的村民,又看到满地的狼藉。
“我家公子被官差带走了。”袁瑶衣实言道,然后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宁遮听了,难得神色严肃起来:“那还是尽快回镇上看看,把人接出来才行。有什么话,咱们路上再商议。”
说完,他倒是先一步上了马车。
袁瑶衣站在原地想了想,而后跟着进了马车。
马车离开了石头镇,行进在乡间的道路上。因为孟削那帮人就在前面,马车便远远跟着。
就这样,一直到了镇上,眼看着詹铎几人真被带进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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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站在街上,看着不远处的县衙。想起岳阿伯的话,说是这些男人会被送去修江堤,那么詹铎进去应该不会受罪,毕竟后面要他干活。
可是岳四的情况就不太妙,他背上有鞭伤,不及时处理伤口的话,容易恶化。
“也不知怎样能进去?”她自言自语,手心掐着,想找出一个办法来。
“使点儿银子不就行了?”边上,宁遮道了声。
袁瑶衣看去那个油头粉面的,事不关己的他,说话口气很风凉。
“真能进去?”她问。
“能,”宁遮坚定点头,随后往她站近了两步,一齐往衙门方向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之前就没跟官衙打过交道?”
袁瑶衣当然不曾和官衙打过交道,她一个女子,以前在家里又不出门。
“宁公子请赐教。”她腰身一弯拱手作礼,头微微垂下去。
这个时候,她也顾上别的,先进去看一眼詹铎,知道他的打算,两厢商议才行。
宁遮拿折扇敲着自己的手心,说话不紧不慢:“说起来,我要是插手,会不会给我惹上麻烦?”
袁瑶衣蹙眉看他,跟她说能进去的是他,如今又说怕惹麻烦?
“宁公子不是想与我家公子结伴回去吗?他要是不出来,可怎么回去?”她说道。
宁遮刷得打开折扇,摁在身前扇了扇:“就给我这点儿好处?”
第67章
地牢中又潮又冷, 虽然是白天,但是光线极其昏暗,仅靠着墙壁最上方的一处透气孔进来些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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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杂乱的气味儿, 一间不大的牢房,挤了六个大男人,气氛低沉。
詹铎在牢门处站了好一会儿,发现这个地牢关的人并不多,也就几个老弱病残。
果然,就如岳四方才所说,那些衙差抓他们进来, 应当就是为了修河堤。
他先前在水师营, 后来回京便进了枢密院,对这些地方上的官府知道不多。谁能想到这样的小地方,官府竟然这样明目张胆的抓百姓做工?
“咳咳。”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詹铎回头,看见倚在墙角处的岳四正小心的想躺下去,可能是扯到了背上的伤,只能又撑着倚回墙上。
“怎么样?”他走去人跟前蹲下。
岳四长喘两口粗气,声音弱弱道:“这后背疼得厉害,连动都不敢动。”
詹铎扶了对方一把,然后帮着拉下衣裳, 去看人背后的伤。
想来那挥鞭子的人下了狠劲儿, 如今岳四后背上躺着一条长长的伤痕,真真的皮开肉绽, 还在往外渗着血水, 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怎么牢里连个狱卒都没有?”詹铎皱眉, 自从被关进来,就对他们不闻不问。
他在军营中见过太多的受伤者, 知道伤口最好及时处理,严重的恶化下去,甚至会要了人的命。
而岳四的情况就不太妙,虽说是鞭伤,可是伤很深,还是在阴冷的地牢,伤只会越来越重。
“他们知道咱们跑不了,”岳四强打着精神说道,嘴唇已经褪去血色,“不过就是等明日,带着去江边做工。”
詹铎薄唇一抿:“你有伤,他们好歹该给些药粉。”
大越朝律法,即便是牢中囚犯,也有看病的资格。当然,前提是付诊费。
岳四虚弱一笑:“哪有什么药粉?他们若是讲理,咱们怎会被抓进来?说到底,平头百姓的命都握在他们权贵手中。”
边上另一个村民听了,也是叹声气:“这就是命,咱们生来就给他们做牛做马。挖了最好的药,给了他们,咱们自己生病却没有药。”
詹铎胸口发堵,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村民们口中的那些人,是否也包括他?
他是贵族,天生便拥有高人一等的权利。他从街上打马经过,别人需得给他让路
似乎事情确实如此,他没了身份,现在什么都做不成,连一道不起眼的牢门都出不去。这便就是真的普通人吗?
他心中浮现出袁瑶衣的身影,想起了以前与她的诸般。
她的乖巧顺从,她的柔婉懂事,是不是就同这些村民一样,没有办法?
岳四疲惫的阖上眼睛,低低喃语道:“世道终究是没有公平。”
詹铎看着对方,若不是今天这种状况,他怕是听不到这样的话。以前人在高位,哪里能看到如此的真相?
公平。
大越朝阶级分明,想要公平,的确很难。
可是,百姓的命也是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有三情六欲。
一夜终于熬过去,清晨的风从窗口吹进来。
袁瑶衣趴在桌上,迷蒙间听见敲门声,当即惊醒过来。
她从桌边站起,连忙去开门。脚底发麻,差点儿跌去地上。
吱呀,房门拉开,外面正站着宁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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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又换了套新衣,一如既往地风流模样,手里折扇一敲门框,哒的一声。
“袁二,有水吗?”
袁瑶衣才想开口问他进衙门的事儿,外头那厮倒先开了口。
“有,宁公子请进。”她往旁边一站,让开房门。
然后,就见宁遮施施然进了房,并且不客气的坐去桌边。
袁瑶衣鼻间嗅到脂粉气,一猜便知是来自宁遮身上。他昨日还说去打听詹铎的事儿,可瞧着,莫不是晚上宿在花街
“袁二,你那是什么眼神?”宁遮像没有骨头似的靠着桌子,张嘴打了个哈欠。
袁瑶衣走过去,提着水壶到了一盏水,给送去了宁遮手边:“宁公子打听到什么了?”
“咦,你的脸?”宁遮的折扇抬起,正指着袁瑶衣的脸。
两人仅隔了一张桌面,袁瑶衣没想到他突然如此一问,心中不免发虚。经过一夜,是否脸上的药粉已经抹了干净?
正当她想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宁遮扇子放下,去端了水盏。
“你的脸颊上全是睡印子,趴桌上睡的?”他收回目光,端起水来喝。
袁瑶衣下意识摸了下脸颊,道了声是,又问:“宁公子打听到了吗?能不能进去?”
宁遮懒散的拿帕子擦唇:“袁二,我还没用朝食。”
袁瑶衣顿觉额角发疼,心道是否找宁遮去办这件事是错的?
“好,我去叫店家准备。”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好声好气的去做。
闻言,宁遮手里转着扇子:“水晶虾饺,鱼仔粥,芹菜鸡丝,水牛肉包子”
袁瑶衣好着脾气一一记下,等人全部说完,这才出了房间下楼。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已经辰时过半,日头升了老高的一截。
袁瑶衣和宁遮一起往衙门的方向走,可是后者脚步悠闲,没有半丝事情紧急的样子,倒让她催促了两声快些走。
若是赶不上,詹铎被送去江边做工,后面还得再找机会。
“袁二,要是你家公子真出事,出不来,你怎么办?”宁遮问,神情闲适。
袁瑶衣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如此问:“他一定得出来。”
詹铎一定要出来,他得办完这桩案子,案子查清了,姨丈就可以回家。至于她,已经答应跟他回去。
宁遮哦了声,瞟了眼身旁的小身板:“明白了,你的卖身契在他家,主子出事,你也跑不了。”
听他说出这些,袁瑶衣也懒得再想借口,便就顺着点头,算是承认。
等到了衙门,他们并不是从正门进去,而是等在衙门后的那条偏僻窄巷中。
才站了一会儿,便听见门板打开的声音,接着是几声不客气的呵斥。
“都快走,老实点儿!”
县衙的后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个壮实的衙差,腰间悬着一柄佩刀。
紧跟着,后头走出几个男人,手上俱是拴着铁链,正是昨日从石头村带走的几人。
走在最后面的,赫然就是詹铎。
这时,宁遮整了整衣裳,朝着那衙差走去,将人拉到一旁耳语两声。
衙差点头,遂叫住了詹铎。
宁遮拉着衙差去了墙边说话,前面的村民麻木的继续往前走着。
见此,袁瑶衣快步跑过去,两边的墙壁回响着她的脚步声。
“公子。”她到了人前停下脚步,唤了他一声后,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才一天的功夫,就仿佛过了很久。
他手上带了铁链,衣裳皱着,连头发都乱了
“我没事,”詹铎嘴角淡淡扯了下,眼角跟着温润起来,“你呢,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他想,现在的他一定很狼狈,零乱而邋遢。而她,依旧美好,虽然脸上涂着药粉,却根本掩饰不住她的清灵气。
袁瑶衣摇摇头,心中想了几想,道:“要不要,去跟官府说你的身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声音很轻,只能两人听见。
说出身份,他是贵族,是三品枢密使,这样便能轻易出囹圄。只是这样做,案子也算是无法再查了。
“不必。”詹铎道了声。
袁瑶衣看他,他神色坚定,似乎现在的处境并不会影响他,他一如既往地情绪稳定。
“那我下面怎么做?”她问。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客栈里安静呆着,”詹铎摇头,接着又道,“岳四的背伤厉害,你帮着找些药粉。”
“有的,在这儿。”袁瑶衣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药包,“我自己配的,对愈合伤口很管用,你叮嘱他千万别沾水。”
詹铎一笑,眸光中带着赞赏,将药包拿来,而后装好:“瑶衣,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周全。”
袁瑶衣不明白,都这步田地了,他还能笑得出来:“有没有我能做的?”
“去跟岳四嫂子说一声平安吧,岳四会回家的。”詹铎道。
这时,衙差往这边走:“走了走了!”
詹铎好像没听见,就站在原地。直到官差过来,一把推上他,将他带离。
“袁二,”詹铎看似踉跄了两步,声音大了几分,“快回去找我爹,让他带银子来赎我”
话音在窄巷中回荡,竟带着些悲戚感。
人已经离开,县衙后门已经关上,一条巷子重新恢复安静。
袁瑶衣转身往后走,旁边是高大的院墙,显得她身形越发单薄娇小。
“你家公子说什么了?”宁遮跟上,手里摇着折扇。
袁瑶衣低着头,有些无精打采:“看来我只能自己先回去,找老爷想办法。”
宁遮听了,撇撇嘴:“谁叫你们就两人南下,不会再带几个人?”
“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花销,再说我家公子刚分家出来,哪有那么多人用?”袁瑶衣小声道,不由便叹了声,“如今公子被衙门抓去,药材也没了。”
“如此,你回去岂不是会被打死?”宁遮懒散道,话中毫无怜悯。
袁瑶衣脚步一停:“那也没办法,我在这边又不认识人。”
宁遮瞅着她,然后没说什么,抬步往前走去……
江边。
今日风大,所以浪也大,一遍遍的冲击着江岸。
一群人在这里劳作着,加固江堤。细看,这些劳作的人戴着手镣,四下又有官衙的人看守,不难猜出,是些犯人。
用犯人劳作修建朝廷工事,这种事情常有,只要得到上峰批准就可。
但是,就安通这样的小地方来说,这劳作的犯人委实有些多。
好容易到了晌午开饭时间,犯人们总算捞着休憩一会儿,被赶到一个棚子里,每人分了些杂粮饼和稀粥,
棚子的角落,詹铎正帮岳四掀开衣裳,给对方后背上药。
经过半天的劳作,伤口再次渗出血水,动一下便疼得要命。
“詹掌柜,你让你的伙计给我娘子捎信儿了?”岳四问,嘴角疼得直吸气。
詹铎撒完药粉,塞好了药瓶:“说了,你放心。”
岳四松了口气,盘腿坐着:“你不知道,我那娘子胆气小,心里头也没个主意,真叫人担心。”
他口中满满的,全是对妻子的挂念。
詹铎本就话少,咬了口饼子嚼着。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初娶她可费了好些事,”岳四笑着,“她父兄都不同意,说我父母双亡,她跟着我会吃苦。也是,我当初什么都没有,就是个穷小子。”
“可你还是娶到她了。”詹铎开口,结果是想要的便好。
大概是说到了妻子,岳四脸色温和:“可是仍让她跟着我受苦,觉得亏欠她很多。这么个好女人,怎么就选了我呢?”
“成亲娶妻,会有这么复杂吗?”詹铎没什么胃口,便放下饼子。
如果愿意,一个女人娶回家来,以后过日子便是。
边上,岳四还在继续说着,好像这样就能减少他背上的痛疼:“因为,夫妻俩是要一生一世的。你以后娶妻,就明白了。”
夫妻?一生一世?
詹铎心中琢磨着这几个字。他从小到大,没看到什么一生一世的夫妻,譬如他的父母,整个詹家都没有。他看到的是高门中的冰冷,亲情的淡漠,无休止的争斗。
那么,其实自己根本也是冰冷的、淡漠的
“起来,都起来!”衙差吆喝着,手里敲了两下铜锣。
所有人从地上起来,麻木的走出棚子,拿起自己的工具继续去劳作。
詹铎站在那儿,看着一个个背影。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阶级差别。其实,没了手中的权利,他同这些人一样……
袁瑶衣回到客栈,一趟衙门之行不算全无收获。
詹铎说让她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用做。可是在衙差走近的时候,他又说让她回去找老爷拿银子赎他。
自然,后一句话是假的。他不可能让她回京,找詹韶康要银子。
是他故意那么说的。
“袁二,你真要回去?”宁遮倚在门边,双臂懒懒抱在胸前。
袁瑶衣收拾着包袱,轻轻应了声:“走之前,我去一趟石头村,让他们帮着照顾下我们公子,后面老爷来了,自会报答他们。”
“你倒是想得周全,”宁遮笑了声,“行,相识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便再去帮你问问。”
说完,他出了门去。
袁瑶衣听见脚步声渐远,视线看着空荡荡的房门,她想起在县衙后巷时,詹铎曾与她说的一句话。
他说,小心宁遮。
第68章
又是一天过去, 袁瑶衣去了一趟石头村,见了岳四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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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善良的女人,担心男人安危, 两只眼睛哭的通红,却仍坚强着撑着家,照顾孩子。
她做不了别的,只能说些安慰话。
往回走的路上,袁瑶衣有些事情想不通。
在她印象中,詹铎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就算这次的案子谨慎, 可他真的就没有想过中间出岔子?因为像孟削这种人, 在詹铎眼中,差不多抬抬手指就能除掉。
话说回来,谁能料到会出现孟削这样的泼皮?所以,有些事终究做不多万全的准备。
等回到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街两旁的屋里点起了灯火。
袁瑶衣听岳阿伯说过,但凡送去江堤做工的犯人,便会吃住在那儿,等完工才能回来。当然, 能出得起银钱, 也能把人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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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詹铎那日得罪了孟削,应该是很难。
她停下脚步, 看见一个身影自前面跑过, 去了那座雄伟的敬江楼。
她软唇抿了抿, 随即也朝那座三层楼阁走去。
之前,来安通的第一天, 詹铎就带她来过这里,要了特色草鱼。自然,她知道最好的包厢在三层,不但吃喝最好,还有美丽的江景。
她沿着楼阶一步步往上走,才上到三层,耳边便听见美妙的琵琶声,如珠翠相碰。
“劳驾,”她叫住一个送菜的伙计,问道,“宁遮公子在哪间?”
能准确喊出客人的名字,伙计便指着前面一间包厢,说人在那儿。
袁瑶衣走过去,站在门外,琵琶声果然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之所以确定宁遮在这儿,是因为刚才看见跑进来的人,是宁遮身边的小厮。
她手指蜷起,抬起来准备敲上门板。
詹铎跟她说过,小心宁遮。那么,宁遮真的和兵器丢失案有关?还有姨丈的事,是否和他有关连?他是否就是那个茶商?
如果是的话,证明他一直就在授州府附近,寻找合适的人选加以利用。可怜二表哥还一直往北寻去,也不知现在回到家了没?
无数的疑问在心头缠绕,她抬起的手发僵,脚底更是觉得发冷。
吱呀,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袁瑶衣回神,惊讶抬头,然后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是宁遮,懒懒的双臂一抱,斜倚去门框上。
“袁二,怎么站在外面?”他问道,神情慵懒。
“我去了一趟石头村,”袁瑶衣手放下去,语气顿了下,“想着宁公子你昨日说帮着打听我家公子的事,我等得着急,就过来问问是否有眉目?”
宁遮眉尾一挑:“进来说吧。”
说着,他从门边离开,去了桌边坐下。
袁瑶衣迈步进了包厢,看见了坐在墙边弹琵琶的娘子,还有站在角落的小厮。
这间包厢不小,连通外头平座的门敞着,江风呼呼的刮进来,又冷又凉。
“你们出去吧。”宁遮朝琴娘和小厮挥挥手。
两人弯腰做了礼,随后相继离开了包厢,并将门给关上。
门板一关,包厢中的风小了些,而没了琵琶声,取而代之的是奔腾的江水声。
袁瑶衣走过去,为宁遮斟了一盏酒:“宁公子打听到什么了?我家公子怎么样才能出来?”
“你倒真是个实诚的,就没想过干脆跑了算完?”宁遮仰脸看她,手里握上酒盏。
袁瑶衣苦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了,奴籍又能跑到哪里去?都这个时候了,宁公子就莫要说笑了。”
这话不完全算假,因为詹铎手里有一张纳妾文书,便和卖身契也没什么两样。
宁遮抿了口酒,叹了一声:“你们也真够倒霉,第一次出门就碰上这事儿。”
“宁公子帮帮忙,我是真怕自己走了,我家公子有个什么闪失,”袁瑶衣又道,“只要宁公子帮忙,以后我家老爷肯定重谢。”
宁遮听了一笑,手肘往桌面上一撑,托上自己的下颌:“我还缺你们的那点儿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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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看着,一时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
按理说,他若真是要偷运兵器的人,定是想利用詹铎的。还是,他其实还有另外的人选
“行了,你看你小小年纪苦着一张脸,”宁遮笑出声,手指对着袁瑶衣点划两下,“帮你问了。”
袁瑶衣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什么感受,便就赶紧问:“怎么样?”
“花些银子而已。”宁遮道,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眼尾晕着一抹红。
袁瑶衣小声试探问道:“那得多少?”
“多少,你现在也拿不出。还好我手头上有些,帮你给了。”宁遮道。
闻言,袁瑶衣连忙作揖,并道:“我与宁公子写一张借债契书吧?我家公子的药堂就在厚山镇,是和镇上彭家药堂的二公子合作开的。”
她一五一十将信息告知。
宁遮说好,便去墙边的桌几上拿笔写着什么,等回来后手里就多了张借债契书。
袁瑶衣上下看了几遍,而后摁了自己的手印。
“宁公子,有没有办法把药材要回来?”她擦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问道。
既然宁遮会帮忙,那么那批三七是不是也能拿回?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没有货物,那些兵器往哪里藏?
宁遮重新坐回凳上,闻言笑声:“袁二,你这小子还挺贪心。”
“行,只要公子能出来就行。”袁瑶衣道声,不再提药材的事儿。
这时,隔壁包厢传来琵琶声,恰就是刚才在这边弹的那首曲调儿。
“岂有此理,”宁遮一拍桌子,气道,“这弹琵琶的小娘子明明收了我的赏,怎么跑去给别人弹了?”
袁瑶衣看着他那副生气的样子,一点小事儿都这般计较,着实像极一个狂气的纨绔。
从表面上看,他真的完全不像一个大胆包天之人。
“宁公子,你是用什么办法?”她小声问道。
她自然知道,欠债契书得事成之后签,但对一个乱了方寸的小厮来说,没有办法之下当然会签。以此,也可让对方以为握住了把柄,放松警惕。
闻言,宁遮看了眼契书,叠起收入袖中:“我手里有县丞的把柄。”
“把柄?”袁瑶衣念叨着这俩字。
“自然,”宁遮点头,随后一笑,“县丞喜好美人,可偏偏又惧内。前日晚上,我正好撞见他在红柳巷子,相谈甚欢之下,给他叫了个美人儿”
“咳咳”袁瑶衣不欲听下去,轻咳了两声。
前日晚上?难怪昨早上,她闻到他身上有脂粉气,想来便是和那县丞一起去玩乐。
“好了,说出来你这个小子也不懂。”宁遮道,“回去吧,这事儿我尽力,办不成这张契书便还给你,不会趁机欺负你。”
袁瑶衣两声道谢,而后离开了包厢。
等她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听见包厢那边传来争执声。
是宁遮的声音,听着好像是想叫那弹琵琶的女子回去,整个三层都能听得清楚。
她没再回去掺和,离开了敬江楼。
二月的夜晚带着清凉,夜空中挂着半轮上弦月,淡淡月光洒下。
她往客栈走着,回想着刚才在包厢中与宁遮的对话。
他说手里有县丞的把柄,可她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又是一日,瓶中插的迎春花陆续掉落,桌面上躺着几枚黄色的花儿。
袁瑶衣虽然在客栈等着,但是仍会各种打听。如今,她不知道詹铎的情况,而詹铎同样不知道她的。
分明都在安通镇,这样一个小地方,偏偏就是不能见面。
不过,她也打听到一些事情,便是那修建江堤的工场在镇子东侧五里地处。那里正好是弯处,江水冲击厉害,年年都要修固。
若是没猜错,詹铎和石头村的村民应该就在那儿。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孟削抢走的那批药材,居然并未出手。不知道是想囤积,亦或是有别的打算。
傍晚时分下起了雨,从窗户往外看,江面上水雾茫茫。
袁瑶衣匆匆关上窗户,随后出了自己房间,然后一路下了楼。
客栈门外,宁遮站在那儿,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摇着折扇,自以为倜傥的朝着过路女子微笑。
“宁公子。”袁瑶衣跑去人身旁。
宁遮收回目光,嘴角仍挂着笑:“袁二,今晚就去把你家公子接出来吧。”
袁瑶衣微怔:“今晚?”
她头上戴着这斗笠,将她的脸儿遮的严严实实,雨水沿着笠沿嘀嗒而下。
“对,”宁遮慢悠悠颔首,“最好直接离开安通。”
明明是一件紧张的事,可在他口中说出来云淡风轻的,就像在谈论这场雨能下到何时。
袁瑶衣皱眉,她自是想让詹铎出来,可是这什么都没打算,就听宁遮的吗?
“宁公子,先不说我家公子能否顺利找到,就说离开,这晚上的还下雨,怎么走?”她说出心中疑惑。
宁遮倒也不急,说道:“所以说事情哪有万全的?单看你做不做。真能把人接出来,我自然想办法送你们离开。”
袁瑶衣看着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不靠谱的家伙。
事情哪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你看,你叫我帮忙,你又不信我,”宁遮叹息一声,语气颇为无奈,“我不是说过嘛,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买通看守的衙差了?”袁瑶衣问,知道多一些,心里总会有些底气。
宁遮手指一挑,将面前那张大斗笠抬高了些,也就看到下面的那双眼睛:“这么说吧,你记好了。我会送你进去江堤工场,我自己不会进去,你去找到詹兄,将他带出来,我在外面等着接应。”
他说的每个字袁瑶衣都能听懂,可偏偏就觉得离谱。
“宁公子可否细说?”现在不是提出怀疑的时候,她只想知道他到底怎么安排的。
见她如此安静,宁遮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而后道:“现在是酉时,等到了那边差不多戌时,正好是用晚食的时候。届时,你当做送饭的进去,然后找到詹兄,那只装饭的木桶很大,容得下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袁瑶衣心中有了数,便又问道:“那些衙差会不会拦?”
“使了银子的,这种事他们都知道,不会拦。”宁遮笑,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见此,袁瑶衣提在手里的蓑衣往身上一披:“好。”
做事情,稳妥着来是不错,可有时候机会不等人,来了就要及时抓住。
厚重的蓑衣披上,掩盖住她原本纤巧的体格,她抬脚走到街上。
一辆马车停下来,宁遮先一步进了车内,而袁瑶衣则披着蓑衣坐在车前板上。
雨夜漆黑,马车就这样出了镇子,沿着江边一条道路一直往东。
等到了一处水湾边,马车停下。
袁瑶衣从车上跳下,走去水边看去前方。黑夜的雨雾中,远处有隐约的灯火,那里便是修建江堤的工场。
而此时,有人推着板车走来,雨天速度并不快。
袁瑶衣转头看去,见着板车上有一个装吃食的大桶:“就是跟着这个板车?”
“对。”宁遮撑伞走过来,瞟了眼身旁的小身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袁瑶衣后牙咬紧,软唇一抿:“我去。”
正好,板车到了跟前,她从宁遮伞下出来,双手去扶上那只大桶,推着往前走。
推车的男人只是看了眼,并不做声,收回视线继续麻木的推车前行。
“袁二,”宁遮站在原地,看着那披着蓑衣的小背影,“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到时候我可不会再等。”
袁瑶衣脚下一拌,不禁眉头一皱,这话为何不早说?
她脚底稳了稳,想着一会儿分发饭食时,她总会将人找到的,下雨天无法干活,无非都是呆在工棚中。
就这样,扶着板车走了一段,便就进了修固江堤的工场。
如她所料,不管是衙差还是做工的犯人,此刻都在各自的地方避雨。
送饭的男人打开桶盖,开始分发吃食。衙差们先,吃食自然比犯人们好很多。
袁瑶衣站在一旁,看着围上来的犯人们,其中并没有詹铎的身影。因为他太好辨认,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总会一眼看见。
她捂着肚子问衙差茅厕在哪儿,对方指了个方向,她便从板车处跑开。
她在工场上偷偷转了一圈,还是没看见詹铎的影子,心里开始发急。因为,她只有半个时辰。
风雨交加,蓑衣嘀嗒着水滴。
袁瑶衣瞅去湍急的江水,岳阿伯曾经说过,修江堤是个冒险活计,有不少人就被江水给卷走了
江水?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朝江边跑去。
第69章
江边风大, 下落的雨丝被吹得发斜。
江堤工场的四周一片漆黑,也就是这片劳作的地方挂了几盏灯,风雨中, 光亮也没那么明显。
犯人们领了吃食,回到简易的棚子下吃着,每个人身上脏乱得不成样子,神情中更是麻木茫然。
袁瑶衣回头看了眼,那台板车还停在原处,推车的男人正在重新捆绑绳子。
半个时辰,她不能浪费一丁点儿功夫, 需得尽快找到詹铎。
那些衙差正忙着吃晚食, 可能知道这些犯人跑不了,态度上有些散漫。毕竟,犯人带着手镣,跑出去也会被人一眼认出,继而重新抓回,到时候受罪更厉害。
她跑到了江边,江浪一层层的往岸边扑着。
脚下小心站好,望了眼面前的江水,黑夜中显得无边无际, 深水无底一般。莫名有一种让人发瘆的感觉, 想要尽快逃离。
袁瑶衣伸手一掀,头顶的斗笠滑去后背上, 系绳勾在脖间。
如此, 她的视线更为明了。
雨水洗着她的面庞, 将那层涂在脸上的药粉冲洗了去。她抹了一把脸,沿着江堤继续往前走。
江堤正在修固, 所以并不平坦,黑暗中,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终于,她看见前方水里有一个木质的牢笼,心中猛然被揪了下。
“公子?”她轻着唤了声,踩着不平继续往前走。
“瑶衣?”
风雨中送来一声回应,声音带着不确定。
是詹铎的声音,袁瑶衣能听得出,然后就看到那木笼中似有什么动了动,便更确定他关在里面。
来之前,她曾听岳阿伯说过,江堤这边要是有人出了岔子,就会被关进水牢接受惩罚,不给吃也不给喝。
她知道詹铎行事稳重,必然不会故意闹出动静,所以只能说明是孟削的故意针对。
毕竟对方抢了药材,而詹铎又是外地人,最好来个死无对证
她没工夫去细想,快步跑过去。
那木笼悬在水中,离着岸边有一丈远,江浪的冲击下来回摇晃。有一半是没在水下的,因此詹铎只有腰以上在水面之上。
“你怎么来了?”詹铎双手抓着笼子,整个人早就湿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袁瑶衣站在岸边,那笼子离得远,她根本够不着:“你等等,我拉你上来。”
这时候,她没工夫去多说什么,赶紧将他带出去才行。因为,宁遮只给她半个时辰,或者更短,那台板车并不会为她停留,收拾好就会离开。
若是赶不及,那么她和詹铎都会困在这里。
她在岸边寻找着,找到一条藤蔓,人的两根手指般粗细。是修江堤的时候,被人砍下来的。
想来砍断没几日,藤子并未干透,还带着韧性。
“你接着,然后绑在笼子上。”袁瑶衣将藤子往木笼的方向送。
江水飘摇,力道并不好掌控,那藤子时常会被冲歪掉。
詹铎皱眉,目光中,岸边的小身影努力着,手里的藤子一点点给他这边送。她那样纤弱,被风雨冲刷着
明明像是随时被风刮走的样子,可就是能感觉到她不退却的坚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了,抓到了。”他道了声,嗓音略略沙哑。
手里攥上藤子,照着她所说的,绑在了笼子上。
浪头打来,没过了他的胸口,溅起的水花模糊了视线,他看见她跑向另一端,解着拴在木桩上的绳索。
是了,这个笼子可以升降,就凭着那条绳索,笼子可以升到江水上空,亦可完全放置到水下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如此简单的就看了出来。
下一瞬,绳索解开,笼子上方的滑轮发出声音,笼子开始往水底沉。
眨眼间,水边漫过了他的胸口。
詹铎抿着薄唇,视线没有离开过岸边的身影,哪怕越来越模糊。他看着她重新跑回去捡起藤子,然后用力拽着,想将笼子拉去岸边
袁瑶衣的头发已经湿透,雨水甚至沿着脖颈滑进后背。
她攥着藤子,手里一点点的收着。虽然她力气不大,但是水里的东西通常会比地上的东西拉着轻松。
幸好是顺风,江浪给了笼子一些推力,竟是离着岸边越来越近。
每每这个时候,心中的焦急便会无限放大,怕赶不及那送饭的板车,怕这藤子突然断开。
她咬着牙,眼看着木笼接近岸边
“咔嚓”。
雨夜中响起断裂的得声音。
袁瑶衣动作一顿,不可思议的看去水里。
是詹铎,他竟是一脚踹断了一根木头,然后身形一侧,便从里面闪出来。
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他一个翻身跃到笼顶,随之脚尖借力轻点一点,与空中一个轻踏,便就上了岸来。
一切发生在瞬间,脑中甚至能没跟上反应。
袁瑶衣看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半仰起脸:“你”
话未说完,她被一双手臂揽住,然后带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不是让你在客栈呆着吗?”詹铎抱紧她,下颌落在女子湿漉漉的发顶。
她不听他的叮嘱,居然冒险来了这里?可是,心中竟没有对她的一丝责怪,而是一种莫名生出的情绪。
是心疼,心疼她。
明明她才是要被好好保护的那个。
“咳咳,”袁瑶衣别勒得紧了,有些喘不上气,“你松开,咱们快离开。”
她现在不想管别的,赶紧出去才是正事。
闻言,詹铎手臂松开,但是没有完全放开,而是轻轻揽着她:“好。”
他不问别的,直接应下她,并抬手去给她带好了大斗笠。
袁瑶衣看着他,想到了那个装吃食的大桶。面前的这位是世家骄子,性情傲气,是否会愿意待进那个桶中?
“是这样,”她决定与他好好说,压下心里着急慢慢道,“咱们需安稳的离开这里,最好不要闹出动静。”
詹铎颔首:“好,你说说看。”
袁瑶衣扇着眼睫,觉得他答应的很快,若是以前,他会直接按他自己的想法来,然后她听从安排
“有个送吃食的板车,上面是一只大桶。要是咱们往外走,你需要藏一下。”
“藏到桶里?”詹铎自己先一步问出来。
袁瑶衣嘴唇抿上,轻轻点了下头。
“好,就按你说的做。”詹铎直接应下。
袁瑶衣愣住,没想到他答应如此爽快,面上甚至都没有犹豫。
见她不语,詹铎拍拍她的肩头,手掌擦上粗糙的蓑衣:“我信你。”
见此,袁瑶衣也不再犹豫,道声好。
她跑回水边,将那系在笼子上的藤子解下,然后扔进江中。
“这样,是不是别人就以为我掉进江里,被水卷走了?”詹铎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见他猜到,也就干脆明说:“风雨急,他们定然不会寻找,依着那荒唐德行,必然只当你是落水了了事。”
做完这些,她便准备带着他出去。
那台板车就停在边缘的昏暗处,借着夜色和风雨,詹铎钻进桶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手里扯了扯绳子,确认已经系紧。
咚咚,桶壁上两声轻敲,接着是詹铎的声音:“等回去后,你想做什么?”
“我?”袁瑶衣没想到他有如此一问,便就简单道,“希望姨丈早日得到清白。”
她千里迢迢的南下,不就是想姨丈早日出狱吗?到时候,简家会重新过上安定日子。
“我也有事要做。”詹铎在桶内说道,似乎是低低的笑了声,“回去娶妻生子。”
袁瑶衣听了,没有做声。
他娶的妻子,也就是她以后的女主人。德琉院,她最后还是要回去那里
推车男人听完衙差的交代,这时正好走过来。他看了眼站在车边的袁瑶衣,依旧什么话也不说。
还是和进来时一样,男人推着车,袁瑶衣在后面扶着大桶。
到了出口大门,那守着的衙差只是看了看,随即便开门放了行。
板车慢悠悠走在土路上,眼看离着那处修堤工场越来越远。
袁瑶衣一直不曾回头,耳边却时刻听着,走的每一步都能感觉到时间的漫长。
终于,又走到了那处水湾,她瞧见了遮挡在芦苇丛中的马车,然后水边的大石头上,宁遮就那么大喇喇的站在那儿。
“我寻思你再不回来,我就走了。”宁遮施施然从石头上下来,手里撑着那把油纸伞。
他走到板车前,那推车男人亦停了车,他往对方手里塞了块银子,后者便掀开了大桶的盖子。
接着,便见詹铎轻跃而出,而后稳稳落去地上,站好。
推车的男人重新收拾好,推着车一声不吭的走了,对于今晚发生的事像是习惯了,一点儿都不在意。
“他是个哑巴,放心吧。”宁遮道了声,继而对着詹铎拱拱手,“詹兄在里面受苦了。”
詹铎站在雨中,衣裳湿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是身姿依旧笔直,像高山上迎风而立的青松。
袁瑶衣站去他身旁,小声道:“公子,今日能接你出来,是宁公子寻的门路。”
适才在江边,她没有功夫与詹铎细说。现在见他不说话,心中怕他对宁遮不客气
“是宁兄帮了我?”詹铎道,随后回了个拱手礼,“詹某这厢谢过了。”
宁遮笑着摆手,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们俩快些离开安通为妙。我给你们找了船,赶紧走吧。”
袁瑶衣在一旁听着,心中有说不出的古怪。
要是她没猜错,当初詹铎提醒她小心宁遮,那便是认为宁遮就是一直在等的暗处之人。可是,既是想利用詹铎,宁遮为何不一起跟着走?
“好,”倒是詹铎一口应下,好似巴不得快些离开这里,“等回到京城,我一定好好感谢宁兄。”
如此,袁瑶衣更是觉得迷糊了。
詹铎不该拉上宁遮一起走吗?就这么分开了,后面这案子怎么查?
可这些疑问,她不能说出,便就安静站着,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宁遮说船停在一个稳妥的野渡,马车会送他们过去。
对此,詹铎又是一番感谢:“此番经历大难,幸得宁兄拼力相助,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詹某一定在所不辞。”
宁遮笑着道以后再说,便催促詹铎快些上车,别耽误功夫。
等詹铎上车后,袁瑶衣站在马车前,解开了蓑衣,卸下斗笠,然后猫着身子准备进车里去。
“袁二。”宁遮唤了声。
袁瑶衣一只脚已经踩上车前板,闻声回过头来:“宁公子。”
只见宁遮撑伞走进几步,手点着他自己的脸颊:“你的脸”
袁瑶衣恍然,在江堤那里时她掀了斗笠,定然是雨水将脸上药粉冲洗了去。
“谢宁公子帮忙,保重。”她没再说什么,便一撩帘子钻进车厢内。
车帘一落,隔绝了外面。
接着,马车便缓缓向前,离开了这处水湾。
车内没有点灯,昏暗一片。
袁瑶衣看去正中的位置,知道詹铎坐在那儿:“公子,我们”
才开口,一只手臂过来勾上她的腰,带着她离开了坐的地方。
她赶紧抿住唇,才避免自己惊呼出声。
她的双膝跪在那儿,后腰上扣着宽大的手掌,带着她与他贴近,柔细的身躯嵌在他的双膝间。
“瑶衣。”詹铎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微凉的唇瓣擦着她的耳廓。
她不禁身子一抖,脸贴着他胸前的湿衣,耳边能听见他胸腔中有力的心跳。
然而,下一瞬她又被倏地松开,他两只手扶着她推开一些。这一紧一松的,让她不由迷惑。
“别给你湿了衣裳,我身上冷。”詹铎道。
袁瑶衣微怔,而后便明白过来,他一身湿衣裳,她靠上他,自然会被沾湿。
她移着身子从他身前离开,明显感觉到勾在后腰处的手掌僵了下,最后仍是收了回去。
“你没事吧?”她问,边坐回原处。
方才他被关在水牢中,因为什么,又关了多久?
“没事,你知道我以前在水师营,又不是没见过水?”詹铎道,轻描淡写。
袁瑶衣摸到一旁的小包袱,那是她放在这里的。于是,手伸进去一探,捏上了火折子。
马车已经走出来一段,离开了江堤的范围。
她口中轻吹一口气,然后火折子燃了,瞬间将黑暗的车内照亮。
乍然的光亮,使得詹铎眼睛一眯。很快得以适应,他便看清了女子美丽的脸。
她束着男子的发髻,发上染着湿润。一张脸儿冲喜干净,露出原本的白皙细腻。再简单不过的男子衣裳,却难掩她本身的天生丽质。
他低头看着自己,衣衫湿透、狼狈不堪,凌乱的发随意黏在耳畔
如此两相对比,她好似夜空中的皎皎明月,而他,是那个离着很远的仰望者。
第70章
风雨不息, 马车到了那处野渡,水边靠着一艘船。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船,才走进船舱, 船便离了岸,往江上摇去。
船并不大,只有一个船舱,简易的桌椅、简易的床。
如此的雨夜,如此不平稳的江面,这飘飘摇摇的船总好似随时会被掀翻。船身的来回摇摆,人的身形亦跟着不稳。
床边放着干衣, 显然是给两人准备的。
“公子先洗洗, 换身衣裳吧。”袁瑶衣道声,又看向墙边的一只木桶,一把水壶。
这样的船上自然没什么条件,一套简单衣裳,一桶冲洗的凉水,拿一壶热水兑一下,如此已经很不错。
她将桌上灯火调亮了些,因为船晃,忙双手摁上桌面, 让自己稳住平衡。
一只手过来, 托上她的手肘。
是詹铎,大概是泡在水中久了, 他的手是没了血色的冷白, 凸起着有力的筋络。
自与他相识起, 这是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完全不敢信面前这个湿透的凌乱男人是詹铎, 那个邺国公府世子、官家器重的三品枢密使。
“我看一壶热水不够,去问问船工,能不能再烧一些?”她道,随之往后站开。
詹铎手里一空,掌心还托在原处:“不必,能用就行,以前在军营也用凉水洗过。”
他淡淡一笑,发丝上仍滴着水,眼睛中却盛着软和的光。
袁瑶衣道声好,遂主动走出舱房,站去外面的檐下。
她往前探探身子,想看看离了岸边多远,可是雨中无法看清。置身的这条船,孤零零在江面上起伏。
船尾两个摇橹的船工,披着厚厚的蓑衣,也不知道如此的天气下,他们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应该是已经离了安通镇吧?”袁瑶衣喃喃自语,而后身子靠着舱壁缓缓下滑,最后坐去地上。
就这样一通下来,她身上早没了力气,手脚都是虚的,加上这船摇晃,实在是不舒服。
她看着茫茫雨夜,心中到底有些丧气。
詹铎是出来了,可是案子也断了。那么姨丈的事,也还是麻烦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詹铎站来了门边。
他一低头,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小身影。雨水噼里啪啦的落着,她好像也不在乎,就那么安静坐着。
再次想起了在江堤时的一幕幕,她在风雨中来回奔跑,想着办法,为了将他拉上岸去。
“瑶衣,你冷不冷?”他问了声。
然后他看着她轻轻摇了下头,于是,他干脆也弯下膝去坐下,学着她的样子,后背倚上舱壁,挨在她的旁边。
袁瑶衣侧过脸看了眼,见着已经收拾好的詹铎。
屋里的光线出来,他穿着普通的粗衣,头发洗干净梳理好,整齐的铺在脑后。
也就是稍微看了看,然后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对不起。”詹铎薄唇微动,音调不轻不重的送出三个字。
袁瑶衣眼睫扇了下,不明白这一声道歉从何而来?要说她把他带出江堤,也该是说感谢。
似乎是知道她的疑惑,詹铎侧过脸看她,眼帘微垂,注视上她的半面脸颊:“以前你受了很多委屈,是我造成的。”
有时候,人必须得经历些什么,才能想通一些事情。
就比如他的这次,被泼皮抢走药材,被抓进牢中,被送去江堤做工,被恶意报复关进水牢
看似是磨难,可实则理顺了一些东西。
他知道了和袁瑶衣之间真正的隔阂是什么,也知道了她为何会躲避逃走。
因为阶级,他和她天然横亘着的差别。
他出身贵族,天生有可以掌控平民的权利。平民需得尊重服从贵族,而贵族,真的能轻易左右平民的人生。
也许,在闳州的时候,他已经改变了袁瑶衣的人生,而她一直用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力气改变,试图走上她自己路。可是,只要他一句话,便会断掉她的路,然后让她按照他的意愿做。
当初杜明孝的那些话,他现在全明白了。
说什么对她好,在意她,尊重她,其实说到底,他和她没有过平等的相处,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
当然,这两天与岳四在一块,他也实实在在看到了自己冰冷。
“什么?”袁瑶衣眸中带着疑惑。
他这是又要提周家的那桩意外吗?好似过去好久了,她现在都不怎么在意了。
詹铎看进女子明眸中,在里头居然察觉到一丝麻木。不由想起石头村的村民,他们的脸上眼中全是麻木,遇到孟削的压迫,甚至不会有一点儿想反抗的念头。
他的胸口骤然一堵,不敢去想这样美好的她,后面会成为那种麻木的样子
“别担心,你姨丈会没事的。”他喉间发涩,薄薄的唇角勾出一个笑。
果然,他看见她的眼睛亮了亮。
袁瑶衣吸了口气,手心攥了攥:“宁遮是公子要找的人,是不是?”
这些事,她知道自己不该过问,毕竟是官家的案子,可是目前怎么看,案子已经断了。
看她柔柔说话的样子,詹铎心中一软:“是不是的,后面咱们会得到答案。你累了,收拾下早些睡吧。”
说着,他的手落上她的发顶,轻着揉了一把。
袁瑶衣看他,心中琢磨着这话的意思,是说这案子没断吗?
她的头顶一轻,是他的手收回去。而后,就见他起身回了房中。
雨还在继续,船还在飘摇。
袁瑶衣从地上站起来,她完全不知道这船是往哪里走,什么时候会靠岸。不过,疲累是真的,甚至头已经开始发晕。
她走回舱房,看见詹铎站在桌边,手里端着一盏水。
“瑶衣,喝口水。”他走过来,把水盏塞进她手里。
袁瑶衣手里感觉到温热,同时鼻尖嗅到淡淡的香气,低头往水盏里看。
“是蜜,”詹铎道了声,指着墙角处的一个小挂厨,“我在那里找到的。”
袁瑶衣想有可能是船工的,便也没多想,将瓷盏送至唇边,而后慢慢喝了干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去找船工问几句,你睡吧。”詹铎接走空盏,随后放至桌边。
他给她找了一条干净的手巾,然后便离开了舱房。
房门一关,只剩下袁瑶衣自己一人。身上本就没了力气,此刻的疲倦席卷而来。
她看了眼手巾,随后去了盆架旁,想简单擦洗一下。
待手浸入盆里的时候,她发觉水是温热的。
她看去墙边的水桶,随后走过去,拿手去试了试,里头的水是凉的,没有一丝热乎儿。
不禁,她眉头蹙了下,看着脚边空了的水壶。
所以,詹铎刚才是用凉水擦洗的,把热水全留给了她
船身不稳的摇晃着,听得见外面的浪声、雨声,却听不见船尾处人的说话声。
袁瑶衣擦洗了脸,头发,而后躺去了床板上。
不知为何,困意就像外头的浪水,一层层的翻滚而来,眼皮更是再也撑不住,慢慢阖上。
在睡过去之前,她还在心中自问,原以为这样颠簸的船上,入睡是会困难的。
等詹铎回到房里的时候,就看见床上的女子已经睡熟过去,小小的身子盖在被子底下,勾出缓缓的轮廓。
他关好门,走去床边坐下。
“好好睡,后面的事不用担心。有些话,你现在听不进去没关系,后面会让你知道的。”他的唇间动着,送出轻轻地话语。
他看着她,手过去拂开她脸边的碎发。
见她睡得安稳,小小舒了口气。是他在水盏里放了点儿安神草粉,从她包袱里拿的,希望她这一觉能睡得舒服,恢复精神。
或者,潜意识中,他只想要那个真正的袁瑶衣。
桌上的灯烛熄了,灯芯儿一缕残烟,整个屋中陷入黑暗。
詹铎重新回去床边坐下,耳边是女子清浅的呼吸。
有些事情,他自以为可以控制住,可终有意外。他没想到她会在今晚去江堤救他,更没想到那样狼狈的自己会被她看到。
其实他要脱困并不难,只是在等而已。
这时,床上的人身子蜷了蜷。
詹铎拿手试了试搭盖的被子,并不厚实。然后又探身过去,手去攥上袁瑶衣的,竟还是凉的。
他轻着动作上了床,而后躺下,合着毯子一起,将袁瑶衣抱住。
怕将她扰醒,他屏住了呼吸。一只手慢慢从她的颈下穿过,一点点的,终于将自己的手臂给她枕上。
他抱上了她,额头一抵,蹭着她的后脑,那熟悉的清淡药香便钻进鼻间。
忽的,怀中的人动了下,他整个僵住了,然后再不敢动一点儿。木头一样。
嘴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遂给她掖了掖被角。
“大概,我被关在牢中,无法给岳四找到一点儿药的时候,”他声音很轻,像是跟睡着的女子说,又像是跟自己说,“有些了解你当初的感受了。”
那种焦急的无能无力感。
他轻轻抱着她,怕勒着太紧使她呼吸不畅。可是手又不禁想收紧,那是发自本性的喜爱和渴望。
最终,他只是这样简单的抱着,给她温暖,再不做别的。
黑暗中,他的眼中是心疼和珍惜……
清晨,袁瑶衣醒来,收拾好便从舱房中出来。
此时船靠在江边的一处平缓地方,风雨已经停歇,江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轻柔的纱。
她并不知道船是何时停靠的,夜里睡得实在沉。
这时,船身一晃,伴随的咚的一声响。
她看过去,见是詹铎从岸上跳到了船尾,手里托着个油纸包。
昨晚,她把他从江堤工场带出来时,完全看不出他本来模样。这一宿过去,他收拾好,那出色的样貌便又重新露出来。
不同的是,他今天的发简单在后脑处绑起一些,其余便自然的披下,整个人多了份自然的洒脱。
以前,他大都是全束发,给人一种傲气与疏冷,很难靠近。
“那边有个村子,我去买了些包子回来。”他说着,嘴角自然而然弯出一个笑。
几步,他便从船尾到了她身旁。
“热的,你试试。”他把纸包往她手背上一碰,而后又快速拿开。
袁瑶衣往岸上看了眼,这里并不是渡头,只是水流比较缓的岸边而已。而且,看着岸上荒凉,他是怎么找到村子的?
“这是哪里?”她问。
詹铎把纸包打开,遂往袁瑶衣手边一送:“再往前一段儿,估计这船会拐进运河。”
袁瑶衣拿起一个包子,看着坐在船头说话的两个船工:“他们说的?”
“对,”詹铎应着,自己也拿了一个包子,“他们说宁遮付的银子,只够送咱们到垒州。”
他自己并没急着吃,而是去看着她的脸。因为湿湿的雾气,她的眼睫沾上一层微小的水珠,煞是可爱。
下一瞬,她眨了下眼睛,那眼睫上的湿润晕开,让一双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
“垒州?到了后怎么办?”袁瑶衣问,手心里捧着个软呼呼的包子。
詹铎一笑,很想拿手去抹上她的眼角:“等着。”
“等着?”袁瑶衣是越发想不通了。
她知道,詹铎南下带的银钱全都落在了安通,案子也没查完。若是就这样回去京城,他那边无法向官家交代。
可是等着,又能等到什么?
看到了她脸上的疑惑,詹铎笑笑:“对,既然只能送到垒州,那就去垒州等着。届时,你可以去那里的布铺看看,有什么新的布料花样,后面告诉你姨母。”
袁瑶衣看着他,那双深眸褪去冰冷,里头盛着几丝温和。
忽的,她眼睛瞪大:“是不是,他也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说到一半,她将剩下的咽了回去。再看詹铎,他冲她点了下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压在心口的疑惑终于散去,她弯了弯唇角,而后低头咬了口包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是这样,詹铎的案子还在掌控之中,根本就没有断。亦或是,当日他被衙差带走,也是故意为之。
因为,只有那么做,才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商贾。
“可能岳四他们得过两日才能回家,”詹铎道,视线看去安通的方向,“不过你放心,他们都不会有事,后面有人会将江堤之事查清。”
袁瑶衣点头,不再多问,毕竟关乎案子。
能知道这些,她明白是詹铎刻意的透漏,有让她安心。
她吃完一个包子,拿出手帕擦擦手,而后想回屋去。
“瑶衣。”
她才转身,就听他唤了声,于是回头看他。
詹铎站在船边,身后是茫茫江水,他的手背去身后,再放回身前的时候,手里攥了一截开着黄色花儿的枝子。
“这是回来路上看到的,觉得好看,就给你折回来了。”他道。【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