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但说无妨。”詹铎放下空盏, 道了声。
凉茶喝着并不舒服,在舌尖上留下苦涩,没有半点儿茶香。
重五抓抓脑袋, 知道是非说实话不行,在詹铎面前,他的心思是隐藏不了半点儿。就说方才他那句委婉的想糊弄过去,这不就根本不行?
这一点上,他倒是佩服袁瑶衣。谁成想那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平日不声不响,最后闹出了个大动静,居然敢离开世子。关键, 现在看来世子还对人没有办法。
他偷偷往詹铎脸上看了眼, 小心道:“要是我的话,她想做什么就做”
嘭,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詹铎拍了桌子,细长的眼睛扫了他一眼。
“她想做什么,不会跟我说吗?”詹铎道了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与她说过,有事便找他,他又不会不理。
重五咽了口口水, 僵硬扯着嘴角笑笑:“反正瑶衣娘子应当是在生气, 恐怕不会跟你回去。”
这么明显的事,连他都看得出来。
他的这个主子爷, 是才华横溢、能文能武, 可对于情感上的事, 实在是不敢恭维。也不知是不是周夫人过世太早,詹铎总是一个人, 便少了那些与人之间的来往感情。
“她不会?”詹铎轻轻念着着三个字。
重五见人语气松了些,干脆深吸口气继续道:“就比如,我当初捡的一只小狗,被它主子差点儿打死,你说小狗会不会再回去?”
难道不是他伤了人家瑶衣娘子?如今还想带人回去,人家怎么可能对他有好脸。
詹铎听着,虽然事情说得不是他和袁瑶衣,可终是一个道理。
昨晚,他那样对她,她自然会躲他
“世子,”重五笑笑,想着先把人劝回京再说,“瑶衣娘子在这边有连婶照顾,出不了什么事儿,咱们”
“闭嘴,”詹铎道声,直接打断重五的话,“你知道什么?”
什么叫出不了事儿?将她带回去,那才是不会出事。
重五闭了嘴巴不再说话,只是偷偷叹了声气。感情世子问他只是问问,人家还是坚持自己的意思。
只是,这样一味的强硬,真的不会适得其反吗?。
这边,袁瑶衣回了家。
她不知道詹铎还会不会再来,便想着还是躲开的好。今日上元节,她不信他不回邺国公府。
待用了午膳,她干脆去了隔壁刘嫂家,一起帮着楚娘做嫁衣。
和头晌相比,过晌显然热闹了许多,鞭炮声多了。刘嫂去前街看了眼,回来说灯架上已经挂满了灯。
袁瑶衣在楚娘的西厢房,和对方一边说话一边做针线。
楚娘今日穿了件胭脂色的衣裙,发辫也梳的俏丽,时而会看见她抿着嘴儿笑,眼中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袁瑶衣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了句:“你晚上要出去看灯?”
“嗯,”楚娘点头,双颊上浮出少女羞涩的红晕,“全哥说要来看看厚山镇的灯。”
全哥,便是与楚娘定下亲事的那位华彩镇青年。
袁瑶衣跟着一笑:“两个镇子间有一段距离的,他路上应当辛苦。”
说什么来看厚山镇的灯,不过是想来看他这位未过门的娘子。也难怪,姑娘家如此打扮,便就是为了心上人。
闺阁女儿被家中管得严,平时根本不让抛头露面,更别说和男子单独一起。也就是上元节这日,才能将人放出去,让一对儿有情人一解相思。
眼看日头落了西,袁瑶衣从刘嫂家出来,往自己家走。
西面的半边天空染成橘黄,有那着急的人家,已经在大门两旁点了灯,迎接下面的上元节花灯夜。
袁瑶衣抬头,看着自己院门上方的两盏灯笼,虽然不是复杂的样式,但是上头画着娇艳的桃花。有些等着温暖春日到来的意思。
想来这个时候,詹铎已经离开厚山镇,回了京城。
有一整晚的时间留给她,让她想想接下来怎么做?或者,干脆离开这里
一边想着,她一边进了院门。才过了门槛,就见到几步外站着一人。
“瑶衣娘子。”是重五,他见着袁瑶衣从外进来,欣喜的唤了声。
袁瑶衣先是一愣,而后笑着走过去:“重五,你怎么在”
话没说完,她意识到什么,随之脸上的笑跟着淡下来。
重五有些尴尬的点头,道声:“世子在屋里。”
袁瑶衣往正屋看去,门开着半扇,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自然也看不见詹铎。但是重五在这里,那詹铎肯定也在。
她没想到,他非但没走,还来了自己的家中。
不由,心中生出无力感,实在不想再去应付他。昨夜一宿没睡,今日一天也是没闲着,身心好生疲累。
“怎么没回京?”她看着重五问。
重五无奈笑笑:“世子还没发话。瑶衣娘子这边住的习惯吗?”
“挺好的。”袁瑶衣颔首,多日未见,见着重五似乎瘦了些。
两人说话还是像以前那般自在,各自说了自己的近况。
袁瑶衣并不想进屋去应付詹铎,她宁愿在外面吹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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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闳州,这个时候已经很暖了吧?”重五问,憋了一天,他现在终于找到人说话,尤其还是袁瑶衣。
袁瑶衣点头:“有那些暖的地方,迎春已经开了。”
“京城这边得是二月了,春天来得晚。”重五说着,叮嘱即便是春日也要多穿衣,北方的风大。
这时,正屋里传出一声轻咳。
这边说话的二人俱是看过去,谁都知道发出声音的是詹铎。
“可能,”重五看去袁瑶衣,指着正屋,“世子是想叫娘子你进去。”
反正不是叫他,他若是进去,恐怕就是一脚被踢出来。
袁瑶衣眨了下眼睫,随即浅浅勾下唇角:“我记起有件事没做,出去一下。”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院门,连头都不回。
重五嘴巴张了张,终是没出声唤人。再往正屋看去的时候,发现詹铎已经走出来,就站在屋门外,同样看着空荡荡的院门。
这边,袁瑶衣不好再去刘嫂家,便一直走去了前街。
在街口的地方,有人支了一个糖水摊子,两张桌子摆在那儿。
袁瑶衣走过去坐下,在一张桌子前坐下,眼睛往街上看去。
她从家里出来,一来是想躲着詹铎,二来是担心彭元悟会来找她。
虽说早上她算是拒绝了彭元悟,可是对方并没给她回应,还有他问过今晚一起赏灯的话。
坐在这里,若是彭元悟真的来,便拦住他,免得人去了家里那边,正好碰上詹铎。大过节的,不要闹出什么来才好。
街上人潮往来,有的是举家出动,耳边尽是些欢声笑语。
袁瑶衣看着街边支着的架子,已经有人在点灯。原本她也期待今晚的,想和连婶一起到处看看。
来了厚山镇十天,她喜欢这样简单安静的日子,可是詹铎的出现,将一切打破。明明还是这条街,偏偏再也静不下心思来看。
这时,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下,她的面庞被微微的气流擦过,带着些清冷的感觉。
“就坐着吹冷风,不吃东西?”是詹铎。
他单手搭上桌边,侧着脸去看她。明明是熟悉的一张脸,娇美白皙,可这样看着,又觉得多了些陌生。
自然,他不会得到她的回应。
或许,正如重五所说,她在生气,因为昨晚的事。他顿觉无奈,以前就没发现,这小女子这么犟。
摊主走过来,问两人需要什么。
袁瑶衣想走,才站起来一点儿,便被身旁的男人给拉回到凳上。不禁,她拿眼去瞪他。
“我晌午没用饭,”詹铎看着她,手里没松开她的手腕,“一起喝碗糖水,好吗?你想喝什么?”
袁瑶衣不说话,只抽着自己的手,拉扯了两三个回合,没有挣开,最终选择放弃。
他晌午不是要去盛安楼吗?怎么会没用饭?
詹铎得不到回应,干脆看着她的眼睛问:“红枣桂圆银耳羹怎么样?”
女子的眼睛没有波动。
“姜糖红薯?芝麻糊?板栗绿豆沙?”他又问。
还是没有她的回答。
詹铎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开口了吗?
“全部都要了。”他冲摊主说道。
袁瑶衣不可置信的看他,随后一想,他愿意是他的事,她何必去管?乐得让摊主多卖几碗糖水。
摊主虽然疑惑,但还是转身去做,跟蹲在炉灶旁生火的妻子低语了几句。
天色慢慢开始发暗,热闹的气氛越发明显,一盏盏璀璨的灯火点亮。路上走过的人,俱是神情喜悦。
袁瑶衣疑惑,已经这样晚了,詹铎他不回京吗?
过了一会儿,摊主将几份糖水端了上来,并将汤匙摆去到两人面前。
“前头河边的扎了好大的花灯架子,两位吃完可以去看看。”摊主是个热心的,笑着指了指方向道。
詹铎瞅瞅袁瑶衣,而后对摊主道了声好。
两个人,桌上去却摆着四碗糖水,摊主娘子手艺好,糖水的卖相很好,让人看着便有食欲。
袁瑶衣知道这个摊子,以前是摆在离这儿稍远的地方,可能是那里搭建了花灯架,摊主今晚才摆到这里。
记得楚娘就爱吃这家的糖水。
正想着,她的面前推过来一只碗,男人细长的手指将汤匙放进去,顺着搅了搅。
随着他的动作,碗中的枣子、桂圆便转起了圈儿,煞是好看。自然,甜羹的香气也跟着钻进鼻间。
“给。”詹铎看着她,把汤匙往她手里送。
袁瑶衣回神,手移开,落去自己腿上。
才放下,就被他的手给抓上,然后牵着放回去桌边,硬把汤匙给她塞到手里。
“话也不说,东西也不吃,”他瞅着她,话音一顿,“难道,你想让我像摊主那样?”
袁瑶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便往摊主看去。这一看,正瞧见摊主拿着汤匙喂她妻子吃了一颗元宵,然后两夫妻相视而笑。明明是老夫老妻的年纪,偏偏让人觉得那般温馨。
收回视线,詹铎还在看她,好像她放下汤匙,他真会拿起来亲自给她喂
见她捏住了汤匙,詹铎这才松开自己的手,然后自己端了一碗糖水到面前来。
昨晚,他说过将事情放在今天说,便是跟他回去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何,他这时并不想问,或者是知道她会如何回他,亦或者现在只想简单吃点儿东西。
他舀了一匙甜羹送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带着板栗的清香。
他并不喜欢甜,也不曾这样坐在街边进食,就像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要把她抓回去。
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会为了个小女子做到如此,可她还对他冷着一张脸。
“不吃?”他看她。
袁瑶衣不去看他,捏着汤匙开始吃甜羹。嘴唇已经结痂,但是碰到了还是有感觉的,还有舌尖也是。
她吃着,只是不愿再听他多言,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已经坐了这么些时候,证明彭元悟不会过来,倒是觉得轻松了些,她如今就怕事情复杂起来。再有一件事,便是关于身旁的詹铎。
他一口一个让她跟着回去,她是否得找个机会离开?离开厚山镇
边吃便想着,盛糖水的碗儿见了底。她才要放下汤匙,便见着面前的空碗被一只细长的手拿走,而后另一碗糖水放了过来。
她抬头看詹铎,他也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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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了。”她放下汤匙。
詹铎颔首:“好,不吃了,我们去看灯。”
“我不去。”袁瑶衣想也没想的便拒绝道。
他这是没完没了吗?他愿意去做什么是他的事儿,她这里不想搭理。
詹铎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面上很是平静。他将自己碗中的汤羹舀了干净,送进嘴里吃尽,而后慢条斯理的放下汤匙。
“瑶衣,我可以让你在这里住些日子,”他道,手里一方帕子擦擦手,哪怕他的手还是干净的,“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你姨母的。”
袁瑶衣蹙眉,手心里掐了下。
他的意思是暂时不会抓她回去?还是要以姨母的事来牵住她?
她的眼中清晰的写着疑惑,詹铎知道她终于肯听他的话了,道:“那么,一起走走,我说给你听。”
袁瑶衣微微垂下脸,视线里是那碗还未动过的姜糖红薯。只要他现在不带她回国公府,能在这里多留些时间,说不准就会想出别的应对办法。
至于他,就算今晚不回去,明日也一定回去,因为上元节后,各个衙门便会正常上值,包括五品以上官员,要每日清晨上殿早朝。
只要等到他回去
“你在想什么?”詹铎见她低头不语,问了声。
他并不急,而且吃定她会答应,因为他清楚,她想找到她的姨母。亲生父母放弃了她,她孤独无依,总会寻找内心最为依赖的亲人。
不觉,他竟觉得她有些像很久以前的自己。母亲去世,父亲对他的不理会,当然,他这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人是真的值得信赖。
人,最信赖的永远只有自己。
袁瑶衣眼睫颤了两颤,开口道:“糖水没吃完怪可惜的,给重五和连婶吧。”
“好。”詹铎应下,不知不觉的松软了口气。
不管她对他如何的冷脸,如何不搭不理,可她终究还是她,那个心里纯澈,会为别人着想的善良女子。
她呀,始终是心软的。
重五站在不远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还是分明的感觉袁瑶衣的排斥。
直到看着两人站起,平静往街上走去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同时看见糖水摊主向他走来,说是桌上两碗糖水给他和连婶的。
哪怕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话是袁瑶衣说的。他那位冷傲的世子爷,可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这边,袁瑶衣跟在詹铎身后,融入了街上人潮中。
身边全是欢乐的人,笑着,喜悦着,只是她完全感受不到。
“方才摊主说的地方,你知道在哪儿?”詹铎停下,回头看着袁瑶衣。
在他问出话的同时,她亦停下了脚步,好似不愿与他靠近哪怕一步。
袁瑶衣站在那儿,寻思着他问的地方应当是河边的花灯台。她当然知道,离着并不远,但是她不想跟他去。
正想着,突然见他大步朝自己走来,还不待她张口说什么,便被他抓上小臂往边上一带。
接着,几个笑闹的孩子举着花灯跑过去,要是她站在那儿,应该会被花灯的灯杆打到。
袁瑶衣看着自己的小臂,那只细长的手握得很紧
“那边。”她抽回手臂,稳住站好,眼睛示意着一个街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詹铎上下瞧了瞧她,道声:“走,去看看。”
两人在人潮中穿过街道,走进了更为拥挤的街口。
今晚必定热闹一宿,他们想去的地方,也是别人想去的,同样是那座巨大的灯台,说是还有京城摘花楼请来的美丽舞姬。
这样的环境中,自然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所以挤了一路,袁瑶衣也没听詹铎提起让她留在厚山镇,亦或是关于姨母的什么。
本来就累,她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连那些美丽精致的彩灯都吸引不去目光。
不过,很快她和詹铎便走得顺畅很多,是几个男子在前面将拥挤的人群分开,给了他们一条专用的道路。
原来他是带着人来的,只是都隐藏在暗处。也是,他是何等身份。
“是那里?”詹铎道声,抬手指着前方。
另只手熟练的一勾,将身旁女子细腰揽住,轻松抱来身前。
第52章
袁瑶衣靠去詹铎的身边, 他身高腿长,这样被他圈着腰,脚跟便被带着离了地, 只靠两只脚尖垫着。
顺着看去他指的方向,便见着一座巨大的彩灯台,在夜色里好生璀璨。不过前头人太多,只能看见上半部分的灯台,下面如何并看不到。
“看不全?”詹铎低头看她,娇俏玲珑的女子才长到他胸口处。
袁瑶衣不说话,她又没有他那样的身高, 自然看不全。
下一刻, 她见他弯下要来,居然抱上她腿弯处,然后一使力将她给抱起。
就这么忽的一下,她直接上到了高处,视线里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她身形晃了晃,下意识拿手摁上他的肩头
“先这样看看吧,”詹铎仰起脸看她,道了声,“一会儿领你去最前面坐着看。”
他将她竖着抱高, 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另只手臂箍着她的腿弯,使她坐稳。
袁瑶衣双颊一热, 察觉到很多目光看向她。其中还有旁边的一个女童, 三四岁的样子, 正被父亲已同样的姿势抱着看灯。
“放我下去。”她道,只觉好生难为情。
詹铎却不在意, 抱着她这般往前走着:“我一直想说,你很轻。”
又轻又柔,像冬日纯白的雪絮。
等到了不太挤的河边,他才将她放下来。
袁瑶衣才到地上站稳,便想与他拉开距离,被他察觉,一手给拽了回去。
“今日上元节,凡事无需那么拘谨。”詹铎抬手,帮她理着鬓边的发丝,“终于可以和你说话了,你可知我为何这么早回京?”
袁瑶衣看看身旁,拥挤的人潮还在缓慢移动,她现在还真是进退不能,只能跟他这样站着。
莫不是,在糖水摊儿那里,他就是这么想的?果然是统领万军的将领,一件小事儿都能算计上。
“大人处理事务神速。”她淡淡回了声。
然后,耳边听到男子的轻笑,耳垂亦被他捏在指间揉了两下。
“瑶衣,你的话真敷衍。”詹铎摇下头,女子小巧的耳垂在指间有了烫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幸好是赶回来了,要是再延迟几日,她可就是彭元悟的妻子了。好笑,彭家小子连件事都办不成,能给她什么
妻子?
詹铎薄唇一抿,嘴边的淡笑渐渐消失,盯着去看女子那双眼。她没有在看他,即便去看无聊的人潮,看黝黑的河水,目光也不会给他。
“我方才说的是真的,”他的手落上她的脸颊,带着她转回来看他,“你可以在这边住。”
袁瑶衣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眼帘:“住到世子夫人进门后吗?”
詹铎皱眉,竟有些无言以对,只是手臂一揽,将她抱在身前:“反正我不许你跟别人,想也别想。”
她早就是他的,况且,她这样的柔弱女子,独自在外面过活,日后有她想不尽的艰难。
袁瑶衣呼吸一滞,脸贴上他胸前名贵的衣料,鼻间钻进清冷的月麟香。她没有觉得生气,也没有觉得失望,因为心中早已想到会如此。
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在意,他只顾着他自己的意愿。瞧着这样亲密的拥在一起,或许他只是不甘,不甘她对他的忤逆,也不甘原本是他的东西,被给了别人。
她觉得疲累,甚至懒得挣开,左右不过是白费力气。
不过,这样安静的她,倒让詹铎生出些许喜悦:“我说的,你都听进去了?”
袁瑶衣不语,两只眼睛此刻困得想阖上,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忍一忍吧,他肯定会回京。她这样跟自己说着。
夜色正浓,她被他牵着继续往前走,不言不语,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丽木偶。
那几个护卫,已经被詹铎遣走,剩下的一段路挤得并不厉害。
他走得悠闲,哪怕是这样嘈杂的环境中,还保持着他士族的高雅气质。每走出一段,他会带着她停下休憩,就像别的有情人那样。
河岸边,总会站着相会的有情人,隐在夜色中诉说衷肠。
终于到了花灯台下,才发现近看更加绚丽,于水中倒映着,璀璨了上元夜。
詹铎带着袁瑶衣坐到最前面,看着台子上的歌舞。
袁瑶衣打了个哈欠,往旁边的詹铎看了眼。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他还不回京吗?
白日在采悦坊听曲儿,晚上在彩灯台看舞,两次都一样,根本看不进。
而身边的詹铎还在说着什么,说什么这个花灯台搭得不对,又说海上的船要想平稳该如何做
袁瑶衣累且困,并不去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尤其在吃了一碗酒酿圆子后,现在更是觉得头晕沉沉的。
这时,余光中看到一个身影,似乎在冲着她摆手。
她看过去,终于找回了些精神,是楚娘,正在站在灯台的那头,羞涩的对她摆手。
袁瑶衣站起来,才一动,就被座上的詹铎拉住,抬起一双深眸看她。
“我家隔壁的楚娘,她在叫我。”她着实无奈,哪怕自己走一步,他也要控制。
顺着她所指,詹铎看见了正往这边看的女子。想着袁瑶衣走不远,而且他的人也一直看着,便松了手。
“别乱走。”他道了声,而后重新倚回太师椅。
袁瑶衣揉揉自己的手腕,朝着楚娘走去。然后也发现了对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看对楚娘照顾的架势,便能猜到是那位从华彩镇赶过来的未婚夫,全哥。
“瑶衣,”楚娘小小的唤了声,一把拉上袁瑶衣,“你也来看灯啊?”
楚娘性情内敛,说话的时候脸庞红润润的。
袁瑶衣点头,便问了声:“刘嫂呢?”
“阿嫂在临街和人喝茶。”说话的是楚娘身旁的男子,并对她弯腰行礼,“楚娘说娘子帮着她绣嫁衣,我这厢谢过娘子。”
袁瑶衣忙说不客气,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楚娘的脸蛋儿更红,小声嗫嚅:“瑶衣,这是全哥。”
袁瑶衣朝男子回了一礼,两方彼此客套了两句。
“瑶衣,你怎么坐在那儿的?那些座位不是给达官贵人的吗?”楚娘问道,生怕是袁瑶衣走累了,见着有椅子便过去坐下,“还有,与你一起的人总在看你,你过去跟他说声,别让他坐错了。”
提到詹铎,袁瑶衣额角一疼:“没关系,有人说可以坐一会儿。”
别说区区一个彩灯台的座位,就是詹铎他现在坐去县衙大堂上,估计也没人敢出声儿。
这时的台上,妖娆的舞姬们已经下去,上了几个健壮男子,大冷的天儿赤着上身,正准备做角力比赛。
那台板上,被他们的脚踏得咚咚响。
袁瑶衣知道楚娘生性害羞,就算与自己认识,也不会这样多人的情况下朝自己摆手,定然是有事,于是便问道:“你找我是不是有话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楚娘点点头说是,指这彩灯台后面:“这里人多,我们去那边说吧。”
袁瑶衣应下,便和楚娘一起从这边走开。
“不用跟那人说说吗?”楚娘道,示意着正往这边看着的詹铎。
她不知道詹铎身份,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俊美贵气的男子,想着是不是袁瑶衣的情郎,也在上元夜过来相会。
袁瑶衣连看也不回头看,便拉着楚娘往彩灯台后面走。
那边,詹铎看着袁瑶衣走出了视线,随之目光收回来,看去台上。
两个壮汉已经开始推搡,都想要找机会想将对方摔倒。眼看着其中一个找到机会,将另一个抡起,狠狠来了个过肩摔。
只听砰的一声,那个被摔的壮汉趴去地上,几乎整个彩灯台都被震得发晃。
而这边,袁瑶衣和楚娘站在彩灯台的木柱旁,等前面的喝彩声过去,才开始说话,全哥则站在两丈之外。
“瑶衣,我听嫂子说,你的姨母开了一间布铺,”楚娘先开了口,“叫芙蓉织?”
袁瑶衣点头,这些话应该是连婶在隔壁提起的,便也道:“我姨母从南面来的京城,一家人一起。”
原想着出了上元节就打听姨母的消息,谁成想詹铎他不想放她
楚娘眼睛一亮,口气跟着有几分欢喜:“华彩镇有间布铺,就叫芙蓉织。”
“什么?”袁瑶衣愣住,嘴边轻轻送出一声,只拿眼睛看着楚娘。
不知是不是彩灯台下的喝彩声太杂了,她怀疑自己没听准实。
“对,”楚娘用坚定的点头作回应,并拉上袁瑶衣手明白说道,“适才听全哥说的,他给我带了块料子来,说是从芙蓉织买的新花样。”
袁瑶衣深吸一口气,反攥上楚娘的手:“真的?芙蓉织在华彩镇?”
华彩镇,北面靠近授州府的那个镇子,姨母她在那里吗?
“在的,在的,我问全哥问得清清楚楚,要不让他再亲口与你说说?”楚娘道,便转身对着几步外的青年羞涩唤了声。
全哥走过来,自然知道两个女子在说什么,也不过多赘述,确认华彩镇上的确有间芙蓉织。
“是,掌故是从南面来的,有个很能干的娘子,还有两个儿子。”全哥神情认真,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不过年前几天,铺子便没再开张,我娘说,可能是他家买卖好,将货物全卖光了。”
袁瑶衣听着,全哥口中说的这些,与姨母家完全对上,夫妻两人,还有两个表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年前几天没再营业吗?”她问。
全哥称是:“我也只进过一次,待明日我去看看,想来过了上元节他们定然会开门。”
袁瑶衣心中起伏着,从离开闳州开始,她一路打听着姨母的消息。如今虽然和姨母家的信息对上,但也不能过早确定,毕竟全哥知道的也只是一点儿。
或者,她亲自去一趟华彩镇看看,是不是的总要确定。
“瑶衣,”楚娘唤了声,大概是看出袁瑶衣的心思,便道,“是不是的你先别急,让全哥回去打听清楚再说。”
袁瑶衣颔首,心中认为楚娘说得对。再者,詹铎的事儿还没扯清
她长吸了口气,想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一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詹铎。顿时,那份对寻到姨母的兴奋期待便淡了下来。
“楚娘谢谢你,我知道了,回头我还帮你去绣花儿,你们去看灯吧。”她笑着道谢。
楚娘和全哥二人说了两句,便一同离开。
袁瑶衣看着一双有情人离开,她自己还站在台柱旁。也不知台上的角力有多精彩,那台板一直咚咚的响着。
余光中,是詹铎在走近,那一片璀璨的灯火中,他步态端方。
一想到还要应付他,身心一阵疲惫。
“瑶衣快走!”忽的,他朝着她大喊了声。
袁瑶衣朝他看去,见他拔步朝她跑来,那张俊脸变了色。
还不待她反应,就听见身后嘎嘎的响声,回头去看,就见那巨大的灯台斜塌下来,阴影瞬间便笼罩开。
她已经来不及跑开,只是下意识后挪着步子,然后耳边声响更大,木头的断裂声,人的尖叫声
一股巨大的冲力将她压倒,整个人像木桩般倒去地上,惊恐到来她闭上眼睛,身子想蜷缩起来。耳边是杂乱的坍塌声,扬起的尘土钻进鼻子,使人窒息。
预料中的巨疼没有感受到,袁瑶衣挡在身前的手推上一堵肉墙。
“咳咳咳。”尘土呛得她咳嗽,好容易眼睛睁开也是一片黑暗。
“你没事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詹铎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
迟缓的画面此刻在脑海中映现,那是方才彩灯台倒下的那一刻,事出突然,她完全没有反应,然后身形被一股力量拉开,面前飞快闪过来一方阴影,而后她就这样倒在地上。
“袁瑶衣,你说话!”
没得到她的回应,詹铎的语气明显急躁起来,他应该是动不了,所以只能出声唤她。
“嗯。”袁瑶衣小小的应了声,鼻间除了呛人的尘土,还有一缕清冷的月麟香。
所以,方才挡在她面前的阴影是他冲过来的身影吗?她躺在地上,他趴在她的身上,那砸下的灯台不就落在他身上
她听见他轻轻的松了口气。
“有没有哪里伤到?”他又问。
袁瑶衣动了动手和脚,俱是没有问题:“没有。”
很快,有人过来掀开了倒下的这片架子,伴随着又一阵的灰尘。
当架子移开的时候,袁瑶衣明显的试着身上一轻。而有了光亮,她也便看到了詹铎的脸。
“好了,没事了。”他道,然后身形一翻,从她身上下去,坐在那儿。
他的手伸过来,握上她的手臂,扶着她从地上坐起来。
“瑶衣、瑶衣,你没事吧?”楚娘急忙慌的跑过来,双手拉起袁瑶衣。
这里太乱,袁瑶衣被楚娘拉着走去平地上。
对方拉着她上下打量,见到只是脏了衣裳,人并没有伤到,这才放了心:“吓死我了。”
楚娘心有余悸,拍着自己的胸口,终于舒了口气。
“我没事儿。”袁瑶衣道了声,遂回头去看方才的地方。
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詹铎的目光。他还坐在那儿,周遭一片狼藉,规整华贵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板正。
他从地上站起来,手里轻轻掸着袖上的灰尘,姿态轻松。
袁瑶衣又看去那掀开在一旁的木架,看起来很重很沉,刚刚就砸在詹铎的身上。
她迈步走回去,在四五步外站下:“大人可还好?”
“没事,”詹铎看她,而后上前来两步,“早说过这架台搭得不对,没想到真塌了。”
经他一提,袁瑶衣想起坐在台下的时候,他说什么彩灯台搭得不好,船的平衡
这时,一名随从跑过来,在詹铎耳边低语几句,他听后点了点头。
“走吧,”他走过来,牵上袁瑶衣的手,“我们上船去。”
袁瑶衣挣了下,没想到这次竟是轻易的将手抽了回来。而走出去的詹铎,则回头看她,并未像之前那样再次强硬抓上她。
“我要回去了,连婶会担心。”她轻道。
詹铎看着她:“就这样回去?”
袁瑶衣低头,看着身上衣裳,脏了不说,还被刮破了几处。这样回去,还不把连婶吓死?
“还有,你觉得自己现在能走出去吗?”詹铎又问。
这里的彩灯台一塌,原本看灯的人生出慌张,此时全都乱成一团,有人想赶紧离开,有人则想留下看热闹。
这种情况,要真的走回家,怕是得废好大功夫。
“走吧,叫上他们二人一起。”詹铎道,看去楚娘和全哥。
袁瑶衣见楚娘是吓到了,想着尽早让人回去,也免得刘嫂担心。如此,她朝詹铎点了头。
河边停着一艘画舫,因为是上元节,挂上了各式装饰的彩灯,着实好看。
几名高大男子守在岸边,见詹铎走近,便恭敬弯腰。
“去这里的衙门,将这件事情查清。”詹铎撂下一句话,自己先行踩着踏板上了船。
紧接着,是袁瑶衣和楚娘,两个女子相互搀扶着到了船上。
“瑶衣,前面的那位公子是谁?”楚娘好奇问道,心里惊讶着这般排场。
厚山镇上并没有画舫,这个她知道,倒听说京城中的高门中有,专门供那些贵人游湖赏水所用。
袁瑶衣抿抿唇,而后道:“他是京城来的。”
别的没再多说,怕楚娘知道前面那位的真正身份,再被下一跳。
楚娘听了,没再多问,回头去看上了船来的全哥。一个仆从上来,领着两人进了船尾的舱房。
袁瑶衣正也想跟上,便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
“瑶衣,你来这里。”前面几步处,詹铎站在一间舱房的门前。
显然,他是让她跟他走。
第53章
船慢慢驶离岸边, 也离开了那片混乱。
袁瑶衣站了一会儿,才朝詹铎走过去。
“她找你做什么?”他问,人正站在门边, 房中的灯光出来,映照着他半边出色的脸。
身上的那些尘土并没让他显得狼狈,反而增添了些许肃杀感。
袁瑶衣微低着头,视线中自己的衣裳也好不到哪儿去:“说华彩镇有间芙蓉织。”
没什么可隐瞒,即便她不说,詹铎稍一查便会知道。
闻言,詹铎眸中闪过什么, 薄唇抿紧没说什么。
袁瑶衣没听见他说话, 便抬眼看他:“不过有可能只是一样的招牌。”
毕竟普通百姓的消息,比不过他枢密院的。
“进去洗洗吧。”詹铎手一伸,将门彻底推开。
袁瑶衣往房中看了眼,遂就迈步走了进去。
“我还有事,有什么需要便摇桌上的铃铛,会有人进去。”詹铎又道了声,然后将门给关好,离去。
舱房中只有袁瑶衣一人,她往四下看看, 单从摆设来看, 便知这画舫不是租来的。所以,詹铎来厚山镇还带上画舫?
她不去想太多, 走去桌边站下, 便看见詹铎所说的那个铃铛, 正安安静静躺在桌角,紫铜制成, 上头刻着繁琐的藤花纹路。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了下门,说是来送水的。
接着门打开,两个婆子提着水桶进来,送进了屏风后。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那是将水倒进了浴桶中。
袅袅蒸汽从屏风后升腾起来,到达房顶前渐渐消散了。
“娘子,奴婢侍奉你沐浴吧?”一个婆子道。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下去吧。”袁瑶衣道声。
两个婆子称是,便离开了房间。
等人出去后,袁瑶衣便走去了屏风后。她现在满身尘土,是要清洗一下的好。
方才彩灯台下的事,还让她心有余悸,身子微微发抖。却又忍不住去想詹铎,那样重的木架砸下,他真的没有事吗?
虽然她不想理会他,可上船的时候,她又的确观察过他。他的步伐如以前一样平稳,看着不像有事儿
画舫平稳,慢悠悠飘在河面上。
之前彭元悟说过,这条河往前走便能连上运河。不过厚山镇地形不平坦,也无什么货物进出。
袁瑶衣褪去衣衫进了浴桶,将自己浸没进温热水中。
她想,自己现在是不是算悲喜交加?悲,是刚受过惊吓,要不是詹铎扑开她那一下,她是不是就被架子给
想想还是一阵后怕,难怪当时楚娘脸都变了色,话语更是不成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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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自然是有了姨母的消息,虽然还有待确定。想到这个,她心里轻松些许。
“或者,”她手里掬起一捧水,低低自喃,“第一件也不算悲。”
一整天的疲累,加上方才的情绪起伏,经这桶热水一泡,全部消散了去,汹涌而来的便是浓浓困意。
袁瑶衣看了眼桌上的紫铜铃铛,没有去拿,而是自己收拾穿戴好。
边上有一张软塌,她不知道画舫什么时候靠岸,便想着自己先躺着休憩一会儿。
等脑袋沾上软枕的时候,那股倦意再也压制不住,合上眼的一瞬间,便沉沉睡了过去。
船头。
詹铎站在那儿,单手背后,天上落下的月霜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冷意。
“咳咳咳。”喉间送出几声轻咳,他蜷着手抬起挡在唇边。
重五担忧的问了声:“世子,你真的没事儿吗?要不,咱们去一趟彭郎中家看一看?”
他也知道主子不喜彭元悟,但是身体是大事儿,方才那灯架倒下来,可是实实在在砸在背上,那么重的木头,怎么想都不可能一点事儿没有。
再说,詹家这些年对彭家的拉扯可不少,就算过去,也是理所应当。
“不去。”詹铎冷淡的送出两个字。
要不是彭元悟,他何至于来这厚山镇?自然也不会发生今晚这事儿。
重五叹了声,意料到詹铎会这么说:“要不,让瑶衣娘子给你看看?”
总不能这样干等着吧?上元夜,想找别的郎中也找不到啊。
詹铎看着前方黑黢黢的河水,试着挺了挺后背,不适感让他蹙了下眉:“她自己都吓到了。”
她根本都不理他,怎么可能帮他看伤?
“世子,”重五又道,“你怎么不跟瑶衣娘子说她姨母的事儿?她知道了,定然会感激你。”
詹铎抿紧唇,他是想说的,可是没想到她竟是先从别人那里知道了。
不错,芙蓉织的确在华彩镇。而且,也当真是她要找的姨母一家
“你倒是处处为她着想。”他道了声。
重五有些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来到厚山镇,不就是为了袁瑶衣?
“瑶衣娘子一直在寻找姨母,给她消息,中间就省去很多麻烦。”
詹铎扫了重五一眼:“就你最懂?”
他从船头转身,夜风拽着他的袍角,仿佛要甩掉那一身月霜。
看去那间亮着灯火的房间,她应当在里面已经收拾好。他是知道她姨母的一些事,只是并未来得及对她说。
也好,他且看看她能怎么做?
她一个没怎么经历过事情的小女子,根本没真正见识到世道的险恶。或者等她吃一些苦头,就会明白,就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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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着,他已经到了房间外,抬手敲了两下门板,里面并没有回应。
一直守在外面的婆子说,袁瑶衣在里面,一直没有让她们进去伺候。
闻言,詹铎挥手将人遣退,自己轻着动作开了门。
迈步进了房中,他一眼看见躺在榻上的女子,姿态轻轻柔柔的,眼见是已经睡沉。
他关了房门,轻着步子走去榻旁,然后腰身一落,坐在榻前的脚踏上。
屋中安静,耳边清晰听着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还有女子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因为睡着,她不知道身旁有人坐着,软软的身子微侧枕着软枕,好似稍再一动便会半趴着去榻上。半湿的发丝散着,在柔软的中衣上晕开些水渍。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詹铎跟着心里也变得宁静,这般静静的看着她,在她的脸上看到几分无辜。
不禁,他想将她抱来自己怀里,醒着的时候满身是刺儿的排斥着,如今是真的很想亲近。
只是又不忍心,怕将她弄醒,便抬手想去摸摸她的发顶。
手才将抬起一点儿,肩膀上传来不适的疼痛,手肘不上不下的擎在那儿。
终是,他又把手垂了下去。那倒下的架子,他当时用肩膀硬接的,连带着整个背脊都被砸到
袁瑶衣还在沉睡,一缕青丝从榻上垂下,几乎落到脚踏上。
詹铎手臂抬不起,便就捞起了手边的发丝。他掏出自己的帕子,然后擦着那缕发丝。
“你没事就好。”他低声说着,指尖捻着她的发。
这一觉,袁瑶衣睡到了第二日。
醒过来的时候,詹铎已经回了京城,而画舫平平稳稳的靠在河边。
连婶已经上了船来,帮她一起收拾着,嘴里说着昨晚彩灯台塌了的事情。
“楚娘呢?”袁瑶衣从房中出来,看了眼船尾的房间。
连婶帮她披上一件斗篷:“早早就回去了,你在睡着,便没叫醒。”
袁瑶衣点点头,不愿去想昨晚的惊险,但詹铎的的确确的救了她
“世子他,”她抿抿唇,语音一顿,“没说什么吗?”
连婶摇头,扶着袁瑶衣我那个船尾走:“天没亮便走了,毕竟今儿正月十六,群臣需得进宫早朝。”
袁瑶衣嗯了声,他既能赶回京上朝,应当说明他没伤到吧?
清晨的河面,上面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又冷又凉。
而岸边,昨晚的混乱已经过去,望向那彩灯台的方向,那高高的台子自是再见不到。
袁瑶衣从画舫上下来,同连婶一起往回走。
走出一段回头,见那画舫重新驶入河中,朝着运河的方向去。
上元节过了,人潮散去,街上略显狼藉。空荡的灯架,杂乱的路面。
除了早起卖朝食的摊子,根本不见其他人。
袁瑶衣脚下踩过纸屑,瞧眼四下并无什么人,道声:“楚娘说,华彩镇有间芙蓉织。”
“真的?”连婶不禁声音一大,“可算是有点儿眉目了,接下来娘子想怎么做?”
袁瑶衣看去前路:“先回去再打算。”
昨晚,楚娘说这件事还不确定,让她不要贸然去华彩镇,先让全哥打听一番。她当时觉得很有道理,想着事情确定下来。
还有一件事,就是和詹铎。
若姨母真在华彩镇,还是不要让他们一家牵扯上邺国公府才好。
仔细算算,去华彩镇只需半日功夫,是不是的过去看看也好。而且,詹铎回京了,她趁这功夫可以做些什么。
心里定下这件事,等回家后便着手准备。
连婶听了她的决定,见劝了几句没用,便也决定跟着她一起去看看。
袁瑶衣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这厢便准备出门。正月十六,所有买卖正常开市,租一辆马车去华彩镇,会很方便。
只是才出院门,她便察觉不对劲儿。
巷口处站着两个男人,听见她开院门的声音,便不约而同的看过来。
她认得,是昨晚跟在詹铎身旁的,是他的侍卫。
她没想到,他离开了厚山镇,却留下人来看着她,是觉得她会偷偷跑掉?
那么她去华彩镇,这两个人是否也会跟着?
她轻轻叹了声,退回到院中去,将院门重新关好。
“怎么了?”连婶从厢房中出来,手里拽了拽衣裳。
袁瑶衣扯着唇笑笑:“今日便不去了,等改日。”
詹铎的人跟着,让她怎么去?
连婶不知道外面情况,只道声好:“那就改日,娘子这样过去是有些急。先不说是否确定,就说今日十六,大多数铺子正式开张营业,想来人家也怪忙活的。”
袁瑶衣觉得连婶说得对,不过就是因为她得到消息,心里急着确定,其实事情还是稳着来比较好。
就这样过了一天,华彩镇那边没有消息来。
袁瑶衣大多时候呆在刘嫂家,一来帮着楚娘缝嫁衣,二来也能尽快得到全哥送来的消息。
“听说北昭国又准备南下,”刘嫂坐在一旁,守着两个女子说话,“每每天一暖,他们就开始有动静,真是好战的一群人。”
袁瑶衣听着,记起了去年的龙湖岛海战,便是那一役,詹铎大败对方。
“全哥也这样说,说是他们时常侵扰咱们大越的边境。”楚娘接了句,又担忧道,“可别再每家出男丁送去边城参军,最好派个大将军去,将北昭人吓退。”
女子家的不太懂这些行兵战争,只想着自己又安稳日子,别让自己男人送去边城打仗。
闻言,刘嫂冷哼一声:“还大将军?放眼满朝,全是文官,哪有会打仗的?”
刘嫂说的这番话,袁瑶衣听很多人说过。本朝重文轻武,文臣几乎把持了整个朝政,就连读书的阿兄也感叹过,文臣掌握兵权,并不是好事儿。
其实,文臣不止握着兵权,还打压武将。如此情况下,北昭国有野心南下也就不奇怪。
“我听说,关外的冶炼手艺不行,武器比咱们大越相差太多。”她跟着说了声,这些是重五告知她的。
大越朝冶铁技术成熟,打制的武器锋利耐用,是北诏没办法比的。
说起这些,不免让她想起一件事,是詹铎从去年就开始查的,那件兵器丢失的案件。
这种官家锻造的兵器,上头都会打上标记,普通人根本不敢动。要说找铁匠融掉重铸,也有风险,万一被官府知道,免不了一顿牢狱,更甚者掉了脑袋。
“瑶衣,你知道的真多。”楚娘道了声。
袁瑶衣笑笑,没再多说。
正月十八,日头一天比一天暖,寒冬中冻硬的土地,慢慢有了松缓的迹象。
袁瑶衣在院中晒被褥。
自从上元节那日之后,彭元悟没再来找过她,不知道是不是詹铎从中做了什么。
这时,院门敲响,她过去开了门。待看到外面的人,心中轻轻一叹。
外面站的正是詹铎,他轻易察觉到袁瑶衣面上变化,也没多说,跨步进了门槛。
他才进来,手拉上她的手臂,带着往门台旁边一站。
“大人又来作甚?”袁瑶衣问,便抽着自己的手臂。
话音才落,又有人从大门进来。这次是许多人,前后整齐的进来院门,有的搬着东西,有的提着东西。
“送去屋里。”詹铎抬手指指正屋,那些仆人会意,手脚利落的将东西送去正屋。
一时间,院子里热闹又忙碌,仆人进了出,出了进。连婶站在一旁,也不敢多问什么。
正好来串门的刘嫂,更是惊讶的张大嘴巴,有心想问连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袁瑶衣看着送进去的那些东西,有公文信笺,有文房四宝,还有各式平常日用器具,都是詹铎他本人的
“大人,你”如今,她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詹铎看向她,淡淡开口:“我来厚山镇查一桩案子,可能需要呆在这边一些时日。”
“大人查案,来我家是为何?”袁瑶衣问。
詹铎抬脚踩着下门台的阶梯:“这次的事情太急,我还没找到住处,在你这儿借住几日。”
袁瑶衣嘴唇抿紧,胸口发闷:“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瑶衣。”
这时,楚娘走到院门外,朝门内唤了声。
袁瑶衣不想理会詹铎,迎出院门去。
楚娘拉上袁瑶衣的手,说道:“全哥打听清楚了,华彩镇的那间芙蓉织就是你姨母家的。”
第54章
身后的院子还是一片忙碌, 袁瑶衣的脸微微一侧,余光中,詹铎还站在院门内。她并不知道他是否在看她, 是否听到了她与楚娘的话。
“咱们去那边说话。”她反拉上楚娘的手,带着人离开院门前。
楚娘也察觉到好多人进出袁瑶衣家,并且,还见着上元夜的那个男子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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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了一段儿,站到一处院墙下。
袁瑶衣这才开口问:“你说的是真的?”
心中因为这个消息而显得激动,以至于声音都跟着发颤。这么久了,终于有了姨母的消息。
“嗯, ”楚娘点头, “全哥亲自去你姨母家了,所以确定。”
袁瑶衣止不住弯起嘴角:“那我得去华彩镇看看,全哥能把住址告诉我吗?”
华彩镇并不远,半日就能过去。她心中想着,要带上什么礼物好
“简家在五水巷。瑶衣,全哥说可能那边出了点事儿”楚娘小声说,看着袁瑶衣欲言又止。
闻言,袁瑶衣心里咯噔一沉,原本喜悦的情绪冷凝下来:“什么?”
她问的小心翼翼, 手心习惯的攥起。
楚娘道:“便是正月十六那日, 全哥特意去了芙蓉织,想着会和别的铺子一样开门营业, 可到了后, 发现门关着, 和年前一样,甚至连对联都没贴。”
袁瑶衣听着, 脸上的笑完全消失,清澈眼睛布上一层忧虑。
“全哥觉得不对劲儿,这才问人打听着,找到了简家,”楚娘继续道,“只有你姨母和大表嫂在家。”
“姨丈和表哥们呢?”袁瑶衣问,心中越来越不安。
楚娘摇摇头:“全哥也没问出来,但是瞧见你表嫂偷偷抹泪儿。见家里这样,全哥便就没说你的事儿。这两日他没来,便就是去打听简家的事了。”
袁瑶衣觉得头有些晕,胸口亦是开始发闷:“打听到了吗?”
其实,她知道自己问这一句是多余,从楚娘犹豫的脸色已经能猜到一些。
“全哥也是听人偷偷提了那么一句,”楚娘声音更小,“说有人看见年前时,你姨丈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袁瑶衣呼吸一滞,整个人僵住,身形晃了两晃,好像力气全从脚底抽走了。
“为什么带走他?他现在在哪儿?”她有气无力问了声。
楚娘摇摇头:“全哥没打听到。”
袁瑶衣站在那儿,不知是不是今日日头太盛,眼前一阵阵的发花。
“好了,我知道了。”她努力冲楚娘扯唇笑了笑,“你快回家吧,这边乱糟糟的。”
见她这样,楚娘哪还能安心回家,便道:“瑶衣,你是不是要去华彩镇?别去,让全哥回去打听消息,毕竟牵扯着官府,你一个女子家的不好与他们打交道。”
她从全哥的口中能听出,事情不好办。年前人被带走,出了上元节都没有消息,简家人根本不知道简纣是死是活。如此情况,只两种可能,一是人已经没了,二是事情太大,官府将风声全部压住。
当然,这些她不敢说出来,怕袁瑶衣更加心焦。
袁瑶衣冲对方点点头,浅浅道了声:“我省的。你别担心我,快回去吧。”
“你跟我去家里,一起说说话吧?”楚娘仍是不放心,道了声。
“你看,我家里有些忙,”袁瑶衣示意不远处自己家的院门,“就不去你那儿了,替我跟全哥道声谢。”
楚娘点头,这才离开墙下,往自己家回去。
眼见人离开,袁瑶衣冲对方摆摆手,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事的样子。
然而,心里无法平静,得到了姨母的下落,可是不想家中出了事情。难怪年前就关了铺子,这是惹上什么官司了吗?
两个表哥定然是在外面奔走,才留姨母和表嫂在家
“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一道疏淡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视线中走来男子颀长的身影,步伐端方,投在地上的影子先一步到了她面前。
袁瑶衣抬起脸,便对上男人好看的眉眼。她唇角闭着,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
见此,詹铎在离她一步外的地方站下:“我只住几日,等找到住处便搬出去。”
袁瑶衣还是不说话,她现在没心思管他住哪里、住几日,她心中全是姨母家,姨丈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衣,”詹铎开口,“我有件事与你说,你听了要”
“大人,”袁瑶衣打断他的话,不欲听他说什么,“你想住就住,不必与我商议。”
难道她说不行,他会照做吗?这院子本就是詹老夫人给的,她怎么拦他?况且,她现在着实没心思应付他。
话说完,她从他身旁走过,径直回了自己院中。
她要去华彩镇,知道姨母家出了事,她怎么可能安静在家里呆着?
心中打定主意,她便回屋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跟连婶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就想出门。
“娘子,我同你一道去吧。”连婶将袁瑶衣拉住。
“不用,你留在家就好,”袁瑶衣道,拍拍对方的手让人放心,“华彩镇不远,我就过去看看,你留下照看家。”
连婶见劝不动,只好作罢,嘴里一遍遍叮嘱着。
“好,知道,”袁瑶衣一一应下,“我去一趟姨母家,没什么好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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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知道姨母家发生了什么,也就没对连婶说出全部的话。
而此时,院子已经安静下来,方才搬进搬出的那些人已经离开。正间添置了不少东西,眼见詹铎是真的要住进来。
袁瑶衣往对面的西间看了眼,房门半开着,瞧着里头应该也已收拾好。
她没工夫去管詹铎的事,见他现在也不在,正好赶紧出发去华彩镇。
同连婶又说了几句,她便出了家门。
外头巷子口,那两个男人还站在那儿。可能路过的人不会在意,只当是街边闲聊的两个人,可袁瑶衣知道,这些人的身手了得,单看那笔直的站姿便不是一般人。
她径直从巷子出来,朝前街走去,想着租一辆马车,尽早赶去华彩镇。
没费什么事儿,她便找到一辆马车,也不耽搁,坐上马车,便催促车夫往华彩镇赶。
马车晃着,沿着官道一直往北,出了镇子,便是毫无生机的荒野。
掀开窗帘往外看,能瞧见远处起伏的山峦,以及若隐若现的小村庄。
袁瑶衣心里记着姨母家的住址,或许她去了也帮不上什么,但是可以陪着姨母。而且,听楚娘说,表嫂好像有了身孕。
等到了华彩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给车夫付了车费,自己把包袱往肩上一搭,朝五水巷走去。
走出几步,她不禁看去来的方向,并未发现詹铎安排的那二人跟来。
进了巷子之后,她往前走,在第三家的院门外停下。
心里抑制不住的开始急跳,随之,她抬手抓上门环,在门板上扣了两下。
哒哒,这两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明显。
等了一会儿,门内有了动静,一个女子的声音谨慎问道:“谁啊?”
时隔多年,袁瑶衣已经记不清姨母的声音,不过听着声音更轻快,应当是表嫂。
“我是袁瑶衣。”她隔着院门回了句。
她知道,表嫂就在门后,也不知对方知不知道还有自己这么个表妹。
吱嘎,下一瞬,两扇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身形中等的女子站在那儿。
“袁瑶衣?”女子打量着站在门外的袁瑶衣,念叨了声,“可是闳州府袁家的表妹?”
“是我。”袁瑶衣赶紧应道,眼角跟着酸涩起来。
找到了,她找到姨母家了。
从离开周家开始,她一路打听,终于把找到姨母家了。
门内的女子先是一愣,而后回上神来,将院门整个打开来:“妹妹快进来。”
袁瑶衣道声好,迈步进了门槛。随之身后一响,是院门重新被关上。
“瑶衣见过表嫂。”她对女子作了一揖,视线正好落在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果然,表嫂是有孕了。
胡玉娘这才正经打量面前女子,十五六岁,模样生得好生美丽,杏眼桃腮,眉目如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似是没想到应该在千里之外的表妹,如此这般出现在眼前,眼中还带有几分疑惑:“表妹怎么来华彩镇了?”
袁瑶衣站好:“此事说来话长,家中生了些变故。”
站在院门这儿,正好能看全整个院子,是间常见的两进出院子,很是安静。进来也有一会儿,没见旁人出来,可见如全哥所说,家里真的出了事。
再看胡玉娘面上散不去的愁云,便可完全确定。
“来家里就好,快进屋歇歇。”胡玉娘走去前面引路,因为有孕,所以脚下走得仔细。
日头即将落下,余晖洒满院中,屋顶上落着几只家雀儿,正叽叽喳喳叫着。
袁瑶衣安静跟在人后面,然后进了正屋。
屋里头光线略显昏暗,自里间卧房传出来两声咳嗽。
“玉娘,是谁回来了?”
袁瑶衣一怔,看去里间的房门,鼻尖发酸,眼角更是忍不住的滑下清泪。连忙抬起手来拭去,顺着深吸了口气。
原来,她是记得姨母声音的,虽然掺杂了很多疲倦无力。
“娘,”胡玉娘冲里面回了声,“是袁家的表妹来了。”
“谁?”里面的人显然没听清,咳着问了声。
袁瑶衣鼻间嗅到了药味儿,眉间皱了皱,抬步往里间走去。
见状,胡玉娘忙拦了下:“表妹,娘病了,别的将病气过给你。”
“不碍事,我去看看姨母。”袁瑶衣道。
说完,便就直接进去了里间。
里间的药味儿更浓,关门堵窗的,光线很暗,只看着床边坐着个夫人,正撑着手臂想站起来。
“姨母!”袁瑶衣唤了声,再也抑制不住的掉下泪来。
手上的包袱滑落去地上,她并作三两步到了床边,扶上妇人。
伍氏愣住,看着靠过来的少女,眯着眼打量:“你是”
“瑶衣,我是瑶衣啊!”袁瑶衣吸吸鼻子,手指指着自己。
“瑶衣?”伍氏念着这个名字,随即两只手握上袁瑶衣的手,“你真是小瑶衣啊!”
谁能想到,在这京城北面华彩镇,会看见自己的外甥女儿,一时竟是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
同样激动的还有袁瑶衣,心中曾想着见到姨母会说什么做什么,如今见到了,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儿处,怎么也说不出。
一些过往的画面,也一帧帧的在脑海中映现,有小时候姨母对自己的好,有一路找来的艰辛。
她像小时候那样被姨母揽着抱住,只是她现在已经长大,已经不好再撒娇般的坐去对方腿上。
“你怎么,咳咳咳”伍氏想问话,不想引出一串咳嗽。
袁瑶衣忙扶着人坐下,一只手去帮着顺背:“姨母慢慢说,我在呢。”
胡玉娘端着一盏水送过来,伍氏接过喝下,这才将咳嗽压下。
“娘和袁家表妹说说话,我去准备晚上的吃食。”胡玉娘接过空盏送去桌上,顺着点了灯。
屋里有了亮光,伍氏更清楚的看清了身旁的少女,确实是自己小妹的那个女儿,不禁心中百感交集。
“玉娘,多准备些,瑶衣她爱吃甜的。”她叮嘱了儿媳一声。
胡玉娘道声知道,便就出了房间。
屋中只剩下袁瑶衣和伍氏,两人一起坐在床边,彼此的手握在一起。
“怎么就跟做梦似的,”伍氏抬手揉揉眼睛,道了声,“你怎么会来到这儿?”
袁瑶衣努力平复着心中情绪,轻轻道:“我发生了些事情,离开了家。”
闻言,伍氏皱眉,手里拍拍袁瑶衣的手:“不怕,以后你就跟着姨母,在这个家里住下。”
袁瑶衣听着这些话,原本压下的眼泪,似有卷土重来之势。姨母并不问她缘由,而是直接说让她留下。而姨母的手暖暖的,握着她的,给了她一种安定。
“好。”她点头,然后眼角滑下一串泪珠。
“瞧瞧,怎么还哭了?”伍氏笑了声,拿手去抹过少女的脸颊,“我们家瑶衣真是长大了,多好看的姑娘家。”
袁瑶衣听着,想回给姨母一个笑,可是嘴角怎么都翘不起来:“姨母”
她看着面前的这张脸,明明和母亲有几分相似,可是性子完全不同。母亲优柔寡断,所有事情俱是听父亲的,姨母不同,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哪怕现在病了,可眼神中的坚定仍在那儿。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心绪终于平静些许。
袁瑶衣帮着伍氏倒了水喝,见人头发乱了,便用梳子帮着梳理。
“别忙了,”伍氏扯唇笑笑,“跟我说说,怎么来的华彩镇?我之前给你娘的信里,好像没提及住址。那时候刚来,想等安定下来后,再给你们去信,后面就”
话音断在这里,她没有往下说,只是看着桌上的灯火,若有所思。
袁瑶衣应了声,手里仔细握着一把发丝:“我现在住在厚山镇,从邻居那里知道了芙蓉织,便就寻过来了。”
她挑着简单的来说,要真是细讲她那些事,怕是得用上一整天。
伍氏当然知道袁瑶衣突然出现不对劲儿,也知道这个女娃从小懂事,这厢千里迢迢寻到她,怕是家中生了变故。
尤其她也知道小妹懦弱,要是袁僖做主了什么,小妹定然不会吱声。
“等饭后咱们慢慢说。”她不急着问,或者外甥女儿愿意说了,会主动告诉她。
袁瑶衣说好,手里利索的挽好了发:“我去帮表嫂做饭,姨母你先躺下。”
她放下手里梳子,扶着伍氏躺去床上,给人拉了被子盖上。
“瑶衣,”伍氏拉上袁瑶衣的手,无力的眼神闪烁两下,“以后跟着姨母,你两个表哥也会护着你。”
只这一句话,就让袁瑶衣心中生出暖意,冲着姨母点头说好。
从正屋里出来,袁瑶衣去了伙房,胡玉娘正坐在案板上切菜。
“表嫂,我来吧。”她走过去,从人手中拿过菜刀。
胡玉娘忙道:“表妹是客,这可使不得。”
说着,便想拿回菜刀。
袁瑶衣哪好让有孕的胡玉娘忙活,便说让人去烧火,对方这才罢休。
灶膛里生了火,伙房里热乎起来。
袁瑶衣拖了凳子在胡玉娘身旁坐下,弯腰洗着盆里的萝卜:“表嫂,我来之前,听说家里出事了。”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姨母病着,且不一定对她明说,倒不如问胡玉娘来得快。
胡玉娘转过来看她,轻轻叹了声:“瑶衣,你大表哥都出去几日了,还没回来,我好担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大表哥去了哪儿?”袁瑶衣问。
全哥说的,姨丈被官军带走,两个表哥并没有。
胡玉娘往灶里添了块柴,这才开口:“阿尧去京城了,看能不能找人帮忙。因为公公他年前被官军带走,现在还没回来,甚至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袁瑶衣低头听着,这些和全哥说得一样:“为什么?咱家做的可是正经行当。”
“不关咱家铺子的事儿,是件会掉脑袋的事。”胡玉娘说出来,两只眼眶开始发红,“那官军带走公公的时候,我听见他们说了句,公公偷盗军中兵器。”
“什么?”袁瑶衣吃了一惊,知道家里出事,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大事。
胡玉娘道:“去年咱家有些货从垒州运来,那批兵器就藏在货物里。”
“兵器?”袁瑶衣手一松,那节萝卜掉回盆里。
是之前詹铎所说的那件事吗?军中兵器船运途中丢失,这件事怎么扯上姨丈了?
所以,詹铎他知道吗?
第55章
大概是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说出来, 胡玉娘抽泣出声,拿袖角拭着眼眶。
她去年有的身孕,一家人都很高兴, 谁知就牵扯上这件事。公公被带走,下落不明,丈夫已经出去两日至今未归,叫她怎么能不担心?
婆婆病了,她有些话憋着不能说,带着身子料理着这个家,就怕一个晴天霹雳下来, 这个家散了。
“瑶衣, 你知道的,咱家是正经买卖,怎么可能碰那些军中的东西?还偷运?”胡玉娘一边哭一边说着。
袁瑶衣轻轻抚着对方的后脊,劝说着:“表嫂莫急,这件事官府定然会查清的。”
胡玉娘红着一双眼:“说是这么说,可这么多天了,人在哪儿都不知道,怎叫人不担心?”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着,锅里的水已经烧开。
袁瑶衣站起来, 拿舀子将锅里的水舀进盆里,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心中确定,姨丈是不可能打军中物资主意的, 那是掉脑袋的大事儿。再者, 家中虽不是大富户, 可也吃穿不愁,实没必要去冒那个险。
“那些兵器是在咱家货物中发现的?”她站在灶台旁, 手里握着水瓢,“有多少货,姨丈应该清楚的啊,兵器那种东西可不好藏。”
这边,胡玉娘擦干眼泪:“这不咱家去年铺子新开,去垒州进的布料有些多,公公为了省些银子,便和别人一起租了商船的一间货仓。因为咱家货多,当时在货单上便留了公公的名字。”
袁瑶衣仔细听着:“那一起租的人是谁?”
“不知道,”胡玉娘摇头,“当时公公回来说过,那人运的是茶叶。也是去年才开布铺,什么地方都要用钱,公公才怕就是那个人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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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抿唇,不管是不是那人搞的鬼,怕是人已经找不到,不然姨丈早已经有消息。
“若是从运河运货,那咱家的货是从授州码头卸下,”她说着,将洗好的米倒进锅中,“再往北走只是些小河道,商船并不好通行。”
那就是说,那批兵器或许也是在授州卸下船的。
只是有一点儿她不明白,兵器是往南运,既然到手了,为何又要冒险往北运回来?不找个稳妥的地方,溶了重铸吗?
胡玉娘现在情绪稍稍稳定下,拿火钩子在灶膛中挑了挑:“表妹说得没错,授州渡头是运河的最北端了,往北的小河道,便只能容一些小的船只通行。北方比不得南方的水充裕,到了干旱的冬日,有的河甚至会断流。”
袁瑶衣点头,往锅里添了水,随后盖好锅盖。
不由,她想起头晌时,詹铎说过他来厚山镇办一桩案子。什么案子,值得他这个枢密使亲自出马?
枢密院掌管军中事务,所以他的案子,定然也和军中有关。而初四那日,他离京南下,查的正是兵器丢失一事。她以为他这么快回京,是将事情查清楚了。
可若不是查清了呢?他手头里查的事儿,和姨丈的事儿是牵连在一起的?
上元节那晚,他曾对她说,有关于姨母的事情,只是后来彩灯台塌了
事情太乱,缠缠绕绕的好生复杂,袁瑶衣似能猜到点儿什么,可再往深想,又是一团模糊。
夜幕落下,用过晚饭之后。
袁瑶衣看了伍氏用的药,是些补身体和气血的,便知姨母其实没什么大病,只是忧思过虑造成的身体虚弱。
这种事情不能怠慢,一旦人的身子弱下来,总会伴随着别的病症产生,早晚而已。
所以,让人的精神好起来才是当务之急。那无非还是姨丈的事儿,若能解决,姨母自然好起来。
“你说要回去?”伍氏撑着精神,坐在桌边,“不是让你留在家里吗?你的两个表哥很快会回来。”
袁瑶衣笑笑,往姨母手里塞了盏清水:“我那边不是还有东西要收拾吗?等处理好了,我就过来。”
看着瘦了许多的姨母,她心里发酸,记忆中的人可是利落又能干,如今凹陷着一双眼,精神很差。有时候,人再能干,有些事情就是力不能及。
伍氏点点头,喝了口水:“你一个姑娘家,来回路上小心些,虽说是京城地界儿,到底是没有真正的太平。”
说完,就是一声叹。
“省的,”袁瑶衣应下,又道,“明日我去药堂给姨母配两副药,再走。”
伍氏晚饭用了半碗饭,稍稍有了些气力:“要是我中用,肯定和你一起去。”
袁瑶衣笑:“事情总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
“你说得是,”伍氏颔首,暗淡的眼中有了些光彩,“我们没做过的事儿,定然会真相大白,你也别担心。你表嫂是个胆小的,她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真往心里去。凡事有姨母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她还拍拍自己胸口,像以前哄小姑娘的时候一样。
袁瑶衣原想着安慰姨母,没想到却得到了对方的安抚。
在这一刻,好像找到了属于那种亲人间的温暖。很久了,她被父母亲放弃,漂泊了这段日子,现在又找回了那种被人在乎的感觉。
给她依靠和温暖。
“我,”她喉间咽了咽,仿佛这样可以理顺她要说出的话,“去年去了一趟周家找阿素,结果出了一件事”
来回的想,她还是决定说一说自己的事,免得姨母嘴上不问,心中乱想。
“家里容不得我,我便离开了。”她道,头慢慢垂下去。
并没有太详细的说,因为过程牵扯太多。想着,姨母若是问她,她再回答。
屋里安静了,垂下的视线中,是她略朴素的裙子,在摇曳的烛火中时明时暗。
“离开是对的。”
良久,耳边传来姨母的话语,虽然虚弱,但是坚定。
袁瑶衣抬头,喃喃唤了声:“姨母”
“没人规定女子不能离开家,”伍氏笑道,手伸过来握上袁瑶衣的,“有些事就当过去了,以后安生留在姨母身边。”
袁瑶衣手里感受到对上的暖意,心灵亦是。
“嗯。”她嘴唇勾起缓缓的弧度,眼睛清澈明亮。
姨母说留下她,以后一起过活。哪怕只是一说,也让她感觉到,有亲人会帮她,会让她依靠。
那么,她也要为家里做点什么。
翌日。
袁瑶衣去了药堂,她自己为伍氏配了一副药。又让坐堂郎中配了一副安胎药,是给胡玉娘的。
一个有身孕的娘子,要料理家里,要照顾婆婆,还日日担心,这样很容易熬出病。
大表哥去了京城找人打听,二表哥听说往北走,去找那个当初一起租货仓的茶商。
所以,关键还是在姨丈身上,只要姨丈没事出来,全家人都好了。
把药送回五水巷,袁瑶衣租了辆回程的马车。
相比于昨日,今天的天气发阴,云层压得极低。
袁瑶衣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眼。她不知道北方的天气如何变化,会否还会下雪?
赶车的车夫年近五十,甩了两下马鞭,路途不短,他时而会说上两句话,打发途中的无聊。
袁瑶衣听着,会回上两句。
从对方那里,她听着北方边境真的有了动静,北昭再次侵扰。
“若是这般继续下去,朝廷不发兵怎么行?”车夫兀自说着,不忘恨恨的骂了声,“一帮只会窝里斗的文臣,到了这个时候没一个能顶上的。可莫要真做出那种割地上供的事儿。”
袁瑶衣说了声是,算是给对方的回应。
说到底,大越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既是富足,自然引得外邦觊觎。
她把一旁的包袱提了下,手里试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掏出来看,竟是两个圆圆的苹果,想来是出门的时候,姨母给她塞进来的。
光滑滑的表皮,用一方干净帕子包着,显然是洗好了的,让她在路上吃
等回到厚山镇时,天色已经很是阴沉。
袁瑶衣从车上下来,有点点的冰凉落在脸上,竟是飘下了细细的雨丝。不算大,但是很凉。
车夫眼见这个天气,赶忙驾车往回赶。
巷子口那儿,两个男子已经不在。
袁瑶衣走进巷子,往自己家院门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天快黑了,总觉得巷子幽暗且深长。
脚下的石板被打湿些许,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静寂。
吱呀,她推开了院门,面前出现熟悉的场景。哪怕在这边才住了十几日,可每一处都已经被她记下。
可能是听见了动静,连婶从厢房中走出来:“娘子回来了?怎么不打把伞?”
她跑过院子,到了门台下,从袁瑶衣手里接过包袱。
“他,在屋里?”袁瑶衣问道,视线看去正屋。
“世子,他在里面。”连婶点头应着,“晌午后回来的,然后再没出来,听重五说是在看公文。”
袁瑶衣从院门下走出,重新淋在细细的雨丝中,朝着正屋走去。
见状,连婶跟上:“娘子找到姨母了?”
她略有担忧的看着袁瑶衣,去找亲人是好事儿,为什么脸色有些差?
“找着了。我坐了一路车有些累,想先回去歇歇。”袁瑶衣看出了连婶的担忧,笑着道了声。
说完,拿过自己的包袱,推门进了屋去。
屋中光线昏暗,西间却有灯火亮着,从门扇开着的地方洒落出来,铺在正间的一片地方。
袁瑶衣站在那儿,看着那束光线,视线有一瞬的模糊。
“外面下雨了?”西间传出来男子的声音,清冷疏淡。
“嗯。”她低着声音回应了声。
接下来就是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静下来。
“极少会在这个时候下雨。”良久,西间传出来一声。
袁瑶衣抿紧唇,她站的这个地方,完全看不到詹铎。就像此时明明下雨,可她听不到雨声。
“世子先前说,”她唇角蠕动,送出几个轻柔的音调,“知道我姨母的事。”
这次,换作西间安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一会儿,西间的门被拉开,詹铎站在了门下。背光而站,看不清他的脸。
“对。”他道了声,随之缓步走出,一步步朝她而来。
袁瑶衣心中的那些猜想渐渐清晰:“我姨丈不会做那些事,他们一家经营的是正经行当。”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淡淡的月麟香侵染进她的鼻息。
“关于简纣,是我这两日看卷宗后才知道的。”詹铎垂眸,淡淡说道,“至于上元节,是想告诉你,芙蓉织在华彩镇。”
视线里,少女纤纤弱弱的,半垂着脸,乌发上落了雨丝,染上一层湿润。她怀里抱着个小包袱,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柔美。
袁瑶衣没有抬头看,眼睫扇了两下问道:“姨丈他,人不会有事吧?”
果然,这桩案子在他手里。
“人还在。”詹铎直接告知。
看着面前如此轻声细语的她,他发现,其实想拿捏她真的容易。她心地太软和,本性良善,所以就算他撤走看着她的人,任她跑出厚山镇,可因为她在乎的人,她还是会乖乖的回来。
那么,之前她对他的排斥和冷淡,不过是强装而已。
袁瑶衣听清了詹铎的每个字,绷紧的神经松了一些。
姨丈还活着。
“我去了趟姨母家,”她轻轻抬头,对上詹铎的目光,“我姨丈的那趟货,是同一个茶商一起租的船仓。”
詹铎听她说着,道了声:“对,但是货单上是你姨丈的名字。而他说的那个茶商,根本找不到。”
袁瑶衣无话可说,重新垂下头去。
是了,她知道的这点儿消息,詹铎怎么会不知道?恐怕他手中掌握的更多。她的这点儿解释,着实显得无力。
“大人来厚山镇,是为了这桩案子?”她问,其实心中已然明白。
“瑶衣,”詹铎并不回答她,声音放软了些,“我们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
明明一步步的从生疏到熟悉,他觉得与她越来越走近。他让她住进正屋,允许她留在自己书房,他说什么,她会给他轻和的回应。
为什么,她离开了邺国公府,便像换了个人似的,躲着他,态度冷淡。
袁瑶衣攥紧包袱,手指根根收着:“世子是说,要我像以前那样对你说话吗?”
只能顺从,不得忤逆,他是主子,她是奴婢
詹铎皱了下眉,心中生出些说不清的烦躁:“我若说是呢?”
他自然是要她回到身边,她也明知的。
袁瑶衣心中一叹,嘴角动了动:“希望大人秉公办理此案,我姨丈真的是无辜的。”
“无不无辜的,我只看事实,”詹铎道,语气很是认真,“并不管对方是谁。”
“好。”袁瑶衣小小的应了声。
不管如何,她知道詹铎在处理事情上是公正的,这一点不应怀疑。
詹铎看他,薄唇轻启:“就这些?没有别的话说?”
“有,”袁瑶衣颔首,“天这样冷,如今又下雨,我姨丈的腿曾经伤过,大人能不能发个话下去”
她不再说,觉得这些说了也没用,谁会去管一个犯人如何?
“你自己去看看他吧。”詹铎开口,然后看见她抬起头,一脸惊讶。
她还抱着那个包袱,像是抱着一块大海中的浮木,谁抢走了,她就会溺死。
袁瑶衣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般的问了声:“真的?”
詹铎颔首:“但是只能在一段距离外看,不得上前说话。不过可以让他写封信,届时送回你姨母家。”
“好,好。”袁瑶衣忙不迭点头应着。
外面还在下雨,天已经黑了。
当袁瑶衣跟着詹铎去了县衙,才知道原来姨丈一直关在厚山镇这里。
一路没有耽搁,詹铎带着她到了一间地牢,然后隔着一段距离,她看到了关在牢房中的姨丈。
人已经看不出样子,那送饭的狱卒喊了声简纣,才见人从地上爬起来。
只看了一眼,袁瑶衣便不忍再看,将脸别去一旁。
一旁,詹铎同狱卒说了两句,后者弯腰点头,遂拿着纸笔送去了简纣的牢房。
地牢中实在压抑,袁瑶衣快步走了出去,她站在门口,大口呼吸着潮冷的空气。
这时,身后有动静,她往旁边一让,见是两个狱卒出来,抬着一卷破席子。
等从她身旁经过时,她发现席子里面包裹着一具尸体。
那俩狱卒似是干惯了这种事,面无表情的将席卷往板车上一扔,而后一前一后推着,消失在雨夜中。
“好了。”詹铎走出来,便看见有些失神的袁瑶衣。
袁瑶衣转头,看见詹铎手里的信,便抬手接过:“谢大人。”
詹铎往前一步,站到她身侧,看着板车离去的方向:“在地牢这种地方,死个人很正常。”
袁瑶衣的手抖了下,差点儿将信掉落。遂看去雨里,板车已经看不见,只是留在地上的两道车辙清清楚楚。
从县衙出来,两人撑伞走在雨中。
雨簌簌下着,砸的伞面噼啪作响,仔细看,并不全是雨,还夹杂着细小的冰雹。
袁瑶衣将信放在腰间,已经拿手摸了两回。她不能说出姨丈关在厚山镇这边,但是一封信,却可以让姨母稍稍安心,知道姨丈还活着。
等后面查清案子,姨丈就可以回家团聚,简家又能够其乐融融,过安静顺遂的日子
“世子,”她轻轻开了口,垂在腰间的手攥起,“我跟你回去。”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只觉得脚下没了力气,根本再提不起往前走。干脆,她也就这样停下来。
身旁的男子同样停下脚步,转身面朝她这边。
詹铎手里握着伞柄,视线中女子在轻轻发抖:“你说什么?”
第56章
雨雾飘摇, 让这个夜晚看起来寒冷而漫长。
街边的铺子早已打烊,只留了悬挂在檐下的两盏灯笼散发着薄光,映照出小小的一处, 不算明亮。
袁瑶衣盯着自己的裙裾,一路走来,已经湿了些许,此时垂着脚背上,露出两截珠色的鞋尖儿。
“我会跟世子回去。”她又说了一遍,声音却比方才还小,似乎能被雨声给吞没。
对, 跟他回去, 他找到她不就是为此吗?虽然她并不认为他多在意她,顶多是因为她忤逆了他的骄傲,他不允许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在哪里不是过活呢?不过是一堵高墙相隔,许多人都是这样,一天天的过罢了。
“因为简纣?”詹铎问,声音清淡,如此刻的冷雨。
他有什么看不出的?尤其是她的心思如此浅显,不用想就能料到。
袁瑶衣听着他直接说出, 便缓缓点了两下头:“但求世子开恩, 让姨丈在狱中少受些罪。”
她不能要求他真的徇私,但求姨丈别有意外。天知道, 她看到那卷草席的时候有多害怕, 人就是这样脆弱, 一个万一就没了。尤其是牢狱那种地方,什么事儿都说不好。
同时, 她也明白,这件案子怕是很麻烦,不然詹铎不会亲自出马。当初在国公府时,隐约听到些传言,说是与朝中的某些大臣有关
姨丈或许在这件案子死活都无所谓,可是家里呢?简家会塌的,姨母还病着。
“好。”詹铎唇间送出一个字。
单单这一个字,便将两人重新缔结回了以前,如此简单。
袁瑶衣没说话,心中静如止水,以至于手心不再掐起。
整座厚山镇飘摇在雨中,这里的春天也如此寒冷,竟比腊月落雪时更甚。
到了家中,袁瑶衣回了自己房间。
她坐在灯下,将简纣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看。今晚是没办法送出去了,只能等明日,希望到时候雨停了,能让姨母早些收到。
“好歹知道人没事。”她喃喃着,只是看着信封,并没掏出信来看。
她知道,这信在拿出来之前,肯定有人验过了,不会有多余的话,想来姨丈只是写了报喜不报忧的话。
耳边能听见詹铎与重五的对话声,是从西间传来的。这间院子普通,正屋当然比不上德琉院的,也就堪堪的和那边的厢房差不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婶走进来,在墙角摆好浴桶,然后往里头倒了水。
哗啦啦,随着水的倒入,一片袅袅水汽腾空而起。
“也不知道这是下雨还是下雪,奇怪的天气。”连婶说着,将水桶往地上一搁,“才觉得可以穿薄袄,这厢又冷了,不知道明日会不会上冻,要是上了,那路可没法儿走。”
袁瑶衣将信收好,看去墙角处:“阿婶想家了?”
来了京城已有一段日子,定然是想家里人了吧。
“我又没有孩子,就是怕男人在家里没人约束,只顾着喝酒。我嘛,在哪里都一样。”连婶笑了笑,便提着桶出了房间。
袁瑶衣看去空荡荡的房门。连婶的男人也在周家,平时跟着管事往乡下庄子走动,跑个腿儿、赶个车之类,全是凭主家的安排。
没一会儿,连婶又提着水桶进来,将水倒进浴桶。
“阿婶别忙了,回屋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袁瑶衣道声。
连婶道声好:“娘子快把衣裳换下来,别着凉。”
说完,便提着桶出了房间,并将门扇给关紧。
房中静下来,袁瑶衣褪下湿哒哒的裙子,然后去了浴桶旁,将剩下的衣裳也除去,这才整个人进了浴桶里。
刚才一路走回来,她都在抖,或许如连婶所说,今日着实比腊月的雪天还冷。
当她泡进温水中时,觉得会像以前一样,把那些寒冷和不适一起给泡走。
她靠在桶壁上,身子软软的,脸微扬起,看着房间的天花板,清澈的眼中多了些木楞。
不免,她会想起回来路上,她对詹铎说的那番话,她说会跟着他回去
“既说了就认。”她软软的唇蠕动着,清眸毫无波动。
反正许多人都是一日日的过,好的赖的,人不就是如此吗?
等她泡好了澡,从浴桶里出来,拿着浴巾将自己擦干,找了罩衫穿戴好。
而外面没有了说话声,证明重五已经出去。
袁瑶衣站在那儿,身子还在抖着,并没有因为温热的沐浴而消散,反倒是那份寒意沁到了骨子里。
她想着去外间倒盏水喝,于是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外面已经熄了灯,略显昏暗。
她走去桌边,提起水壶倒水,正捏上水盏的时候,听见西间的门开了。
转头看过去,是詹铎站在门边。
袁瑶衣捏水盏的手指紧了紧,轻轻开口:“世子要喝水吗?”
“不用。”詹铎道了声。
袁瑶衣见他还站在那儿,手指一松,从瓷盏上离开,没了想喝水的心思。
“我,”她开口,轻飘飘的语调自唇边送出,“能不能过几日再回邺国公府?”
她是答应他回去,可是这边姨丈的事没弄清,她放心不下。
詹铎看着她,正间没有灯,她单单薄薄的站在桌边,被昏暗笼罩。
见他不说话,袁瑶衣又道:“我不会乱跑,只在院中呆着。”
詹铎不禁皱了下眉,女子轻柔的话语一字不落钻进耳中,分明回到了以前那样,顺从且乖巧,听从他的安排。
“你可以在这里留到这件案子结束。”他道声,给了她答案。
他答应过她让她在这边住些日子,况且她也不会碍事。
说出这句话后,他见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从桌边转身,而后朝他走过来。
屋里很静,外面的雨不曾停歇,檐下水落的滴答声那般明显。
袁瑶衣趿着软鞋,柔软的罩衫裙裾在地砖上轻轻掠过,脚步又轻又软。
离着詹铎越来越近,她没有停下,更没有像以前那样想躲开。他答应了她,她亦应了他,都已经讲好了,什么也无所谓了。
说是交易,也算吧。
她已经走到他跟前,清雅的月麟香,男子高大的身姿,她没有别开视线,而是抬头看他。
“世子,奴婢侍奉你歇息。”她扯着唇角,想着或许能有一个笑。
背光,她并看不到男子的面色,所以无法得知他的喜怒。但是她知道,那句跟他回去到底代表着什么。
话是说出来,可她干巴巴站在那儿,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张妈曾经教过她,于房中时
她并没有得到认真思考的时间,一条手臂揽上她的腰,已经将她带过去。下一瞬,她被詹铎拥进怀中,她的下颌被挑起,然后迎接上对方落下来的唇,碾磨在一起。
最初的接触带着强硬,唇齿碰在一起,他的舌去挑开她的贝齿,彻底的进去纠缠。这一回,没有明显的排斥,也没有磋磨间迸发出的血腥,她只是随着他,除非是他力道太大,她的喉间才会小小呜呜出声,也有轻轻的吞咽。
袁瑶衣腰背后仰着,唇角是酸的,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想些别的事情,以熬过眼前这桩。可是眼睛闭上,感官却更加明显。
忽的,她的身形被带着一旋,接着后背倚靠上墙壁。这边正好避开了西间出来的灯火,两方身影便彻底笼在昏暗中。他松开了她的唇,勾在她腰间的手挑起轻薄的罩衫,握上那把细腰。
“想好了?”他问,薄唇似有似无擦过她的耳廓,那湿濡的气息喷洒去她的脖颈上。
她新将才沐浴过,缠在手指上的发丝湿湿的,那好闻且清爽的药香气更加明显,不由分说便钻入鼻间。
“嗯。”袁瑶衣微微喘着,软软的一声自唇边送出。
这一声回应送出的时候,握在腰间的手便顺着上移,她不禁僵着打了个战儿,垂在身侧的手想去制止,最终却只是抬起又落下,任由那只有力的手覆去了软团上。
屋外雨水骤急,噼里啪啦敲打着窗纸,年前才糊上的新纸,也不知能不能被水浸透。
袁瑶衣掉了脚上的软鞋,身子一轻被打横抱起,下意识,她抓起胸口处皱成一团的衣襟。
她被抱进了西间,自从这里收拾好住进了詹铎,是她第一次进来。只是她无暇去想别的,只将头垂得很低,像是要躲避那些光亮。
后面,她落上松软的被褥,他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使她放平躺下。她将脸往旁边别去,只是身形一动不动。
“冷?”詹铎问,身形一探,扯了被子给她盖上。
这时,外头响起一声鸟鸣。詹铎往窗户看了眼,遂用手揉揉女子的额头,下一刻起身离开床边。
他吹熄了灯,手里拿着一封信笺出了房去。
袁瑶衣听过这声鸟鸣,是和詹铎一起出行的马车上,那次他也下了车。所以她知道,这是他的属下给他发暗号。
她听见了外间的开门响,那是他走了出去。
明明身上盖着被子,可就是觉得暖不过来。她盯着帐顶,心中想着他或许有事,不会再回来。胸口处发胀还很热,那是被他方才的揉捏造成,好似到现在还残留着那粗粝指肚的力度。
轻轻吸了口气,其实他回不回来有什么两样?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外面响起梆子响,咣咣两声,在雨夜中好生沉闷。
过了一会儿,外间门响,不用想也知道,是詹铎回来了。
袁瑶衣听见他的脚步声进了房间,幔帐落着,她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但是凭借窸窸窣窣的声响,便知道他在脱衣服。
不由,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即使她咬着唇角,极力让自己平静,可是身体根本不听她的号令,犹如一片冷风中的瑟瑟枯叶。
帐子被挑起,一阵气流涌动进来,带着清淡的月麟香。她闭上眼睛,僵硬的躺着,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詹铎坐在床来,即便在昏暗中,他的视力也不错。被子下一方薄薄的凸起,那是她躺在那儿,就跟他刚才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躲避,而是安安静静的等着他回来。
越是这般没动静,对袁瑶衣来说越是一种折磨。她咬了咬后牙,始终闭着眼睛。
这时,她的额上落下一只微凉的手,然后抹过前额,像是给她扫开头发,又不像。她的呼吸凝住,双手抓紧,指甲陷进掌心。
接着,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掀,然后很快落下,同时腰间箍上一条手臂。她知道,应该按照当初张妈教的来,第一步如何、第二部如何可真到了这一步,她什么都忘了,也什么都做不出,只像一截僵硬的木头。
她只能更加闭紧眼睛,下一刻身上一沉,软枕的两边亦跟着陷下去,那是他双臂撑下来,鼻尖上感觉到喷洒而下的热灼气息。
当后腰被托高时,终是再也忍不住,抖若筛糠。
“瑶衣”詹铎唤着她的名字,可她好像没听见,只是浑身发抖。哪怕他手指去摁她后脊的穴位,这次毫无作用。
可都这样了,她愣是没有躲开。他的手指摁上她的唇,是紧闭着的,齿关也是紧闭着的。所以,她抖成这样都不说,是想生生挨过去?
袁瑶衣迟迟等不到什么,好容易想起张妈说的一句话,抬起自己的手去攀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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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早些睡吧。”詹铎道声。
袁瑶衣的手并没有碰上他,反而身上一轻,是他翻身下去。她眼睛微微睁开,依旧是一片昏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这是何意?
她现在完全想不出什么,只觉得冷得厉害,怎么也停止不了颤抖。下一瞬,她被他揽着抱住,并将被角给掖了严实。
“要是还冷,我让人生炭盆。”詹铎道,将那纤薄的身躯纳入怀中。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冷,而是怕。上过战场,这些他怎么会不明白?
也在这一刻,他明白过来,并不是她变了,也不是因为彭元悟,她才对他冷淡和排斥。而是,她本来就如此。
是他自己强硬的自以为是,以为她应该顺从,并按着他的喜好来。
所以,她答应跟他回去,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在她眼中,她和他怕只是一场交易。她像以前那样乖顺跟着他,他护好她姨丈。
他嘴角勾出一抹苦笑,让自己内心静下来:“睡吧,明日让重五陪你去华彩镇。”
才说完这句话,他试到她怔了下,显然是能听进话去的。
或许,一味的强硬并不行,就如同战场上,不能只用一种方法,换一种会更为有效。
第57章
雨似乎是小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由落雨转做了下雪。
袁瑶衣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稍稍缓上来一些。后知后觉, 詹铎的那声“睡吧”是何意。
确实,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将她揽着抱住。那种属于男子的磅礴体温传递给她,想让她暖过来,不再发抖。
心中残余着些微诧异,他如此做,是她没有想到的
一宿过去, 天色蒙蒙发亮。
袁瑶衣睁开眼睛, 往旁边看了眼,位置空着,詹铎已经离开。
床帐垂着,光线昏暗朦胧。
只剩下自己,她可以认真的思考。姨丈的事情也好,和詹铎的事情也好,不过想了一通,仍旧是没有理清楚。
有些事情便是这样,单单用想的没有用, 得一步步走着来。
袁瑶衣其实睡得并不好, 詹铎抱着她,使她并不能随意转身或者动弹, 身形一个姿势不免会感到不适。
既然想不清, 她干脆从床上起来, 趁着天还没大亮,回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正间时, 她捡起昨晚掉的软鞋,重新套到脚上。眼神一瞟,看见一旁的墙壁,便是她昨夜靠得那处,那时的她已经做好决定,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躲开。
所以当他拥上她的时候,完全的感受到他释放的力道,以及他的一些变化,让她陌生又惧怕。
只是没想到,他最后没有要她
回到房中,才找了衣裳换好,连婶便进了屋来。
“娘子醒了?”连婶提着空桶,走去墙角的浴桶旁,“说也怪了,这昨晚一宿的雨,我原本以为今日会冷得要命。”
她清理着浴桶中的水,一边说着。
袁瑶衣正坐在菱花镜前,闻言回了句:“不冷吗?”
她昨晚在詹铎房中,全部精力都是对他,完全不知道别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外头的雨到何时。
“不冷,”连婶道声,“天放晴了,瞧着会暖和的样子。昨晚,我还寻思,要不要把厚袄给拿出来。”
房中响起连婶的笑声,她把桶往旁边一搁,走到袁瑶衣身后,将桃木梳接了过去,给帮着打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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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下意识拢了拢胸口的衣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一想自己是吓自己,颈前可能是有一点痕迹,不过领子高完全能遮住。
“是晴天就好,我正好还要去一趟华彩镇。”她道声,只想看着菱花镜。
镜面上映出女子娇美的面容,眉眼好生秀丽。
连婶手里梳子一停,问:“又要去?不是昨日才去?你这样来回跑,路上颠簸,身体可吃不消。”
这个,袁瑶衣自然知道。虽说是乘坐马车,但是得在路上整整半日功夫,有些地方路面又不平整,着实会觉得疲累。
“我表嫂有孕了,两个表哥又出了门,就想过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她简单道了声,其余的也不好多说。
不去简家看看,她始终不放心,而且也想知道姨母今天好些了没。
连婶手里勾起一把头发,指尖上挽了两下:“这样啊,那是喜事,娘子想带什么礼物?我这就出去准备。”
“我一会儿出门自己去买一些带上,要是来不及赶回来,我晚上就宿在”袁瑶衣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詹铎答应她今日去华彩镇,可是并没有说她可以留宿在姨母家。况且,她也对他说过,不会乱走,只呆在这个院子里。
连婶帮她梳完头发,便提着水桶出了房去。
袁瑶衣从凳上站起,走到窗边双手一推,两扇窗就这么被推开,扑面而来一股凉气,混着泥土湿润的腥气。
要说天是放晴了,可也没见得暖和多少。
“这边的冬天,真是又冷又长。”她低低喃语,往隔壁院子看了眼。
那棵柿子树,在经历了昨晚雨水的冲洗,树干似乎较之前光滑许多。
想早些赶往华彩镇,待连婶摆好朝食,袁瑶衣简单用了些,便开始准备。
昨天,詹铎说让重五和她一道去,等她收拾好走出屋门,正看见重五进了院门。
“瑶衣娘子,马车就在外面。”重五笑着跑过来,抬手指着院门处。
袁瑶衣道声好,便提着包袱往外走。
重五跟在后面,脚步轻快:“下过雨泥泞,可能路上会比往常慢些。”
两人出了院门走上巷子,袁瑶衣一眼看见停在巷子口外的马车,崭新的车棚,健壮的马匹,比她昨日租的那台马车强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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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没看到詹铎,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而且,他虽然带着人,但是平常都以便装示人,并不穿官服。那么,这件案子,他到底要怎么查?
重五在袁瑶衣身后半步远,道:“世子说,路不好走,娘子可以明日再回来。”
闻言,袁瑶衣脚步顿住,转头去看重五:“明天?”
是说她晚上可以留在姨母家吗?
“对,”重五点头,接着又道,“公子还准备了些礼物,全都放在马车上。”
袁瑶衣微愣,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似乎在她看来,詹铎不会在这些小事儿上费心思,尤其是她的
“好。”她轻轻应了声,便继续往前走。
到了马车前,袁瑶衣踩上车前板,而后进了车厢。
此时,日头已经出来,照耀着这座安静的镇子。
走出去一段路,袁瑶衣去买了炸果子,想着路上和重五一起吃。
正给摊主付钱的时候,她见着从一处巷口走出一个人,看过去时,神情微微一怔,竟是彭元悟。
对方也看到了她,停步站在那儿,似乎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来。
从彭元悟的表现来看,便能猜到他知道了她与詹铎的事儿。
“彭公子要出诊?”她先开了口,客气的冲人笑笑。
毕竟相识,偶尔碰到打声招呼是正常。
彭元悟回以一笑,整了整肩上的药箱带子:“对,去镇东一趟。”
“镇东,”袁瑶衣颔首,手里接过摊主的炸果子,“不知徐阿婆的腰是否大好了?”
“好了,现在什么都能做。”彭元悟回道。
袁瑶衣道声那就好,遂指指停在一旁的马车:“我要去华彩镇一趟,彭公子去忙吧。”
说着,便转身往马车走去。
“瑶衣!”
她才刚迈出一步,便听见对方的唤声,遂回头去看他。
只见彭元悟往前了两步,神情中几分犹豫:“其实,我有件事想与你说。待你从华彩镇回来,可以吗?”
“好。”袁瑶衣应下,眼见对方脸上的神情松缓了些。
彭元悟几步外弯腰行礼,双手拱着往前一送:“路上小心。”
袁瑶衣回以一礼,便回到了马车上。
进去车厢前,她把一块炸果子塞进重五手里,而后一掀帘子进去了里面。
“我就说,瑶衣娘子总是惦记着我。”重五乐呵呵道,拿着炸果子就往嘴里送,“我早上还没吃东西,肚子正空着。”
袁瑶衣坐下,手里整理下裙裾:“我这里还有,你吃上便问我要。”
重五说好:“也不知道公子现在吃东西了没?”
马车缓缓前行,车轮在石板路上碾压而过,发出辘辘的声响。
袁瑶衣知道詹铎是什么时候走的,那时天还没亮。他大概以为她还在睡,动作很轻的下了床。她还知道,出去前,他挑开幔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她晃晃脑袋,不愿再去多想。
詹铎的事儿她不会去过问,他吃不吃朝食也不关她的事。如今,不过是她给了他承诺,跟他回去。
她说了的话,自然会做到。
路上有了重五,时光不再那么难熬,他总能找到话来说。哪怕路边跑过一只野兔,他都能说出一大串相关的来。
“我以前不知道,原来野兔的皮子也可以用来入药,”重五坐在车前板上,手里拿着车夫的长鞭,“还有獾子的骨头,甚至吸血水蛭,全都能用来做药。”
他往后转头,自然是透过门帘,和里面的袁瑶衣说话。
袁瑶衣称是,笑了笑道:“怎么你现在想学医理了?”
其实,重五性情机灵,要说学一些东西,是很快。
“不是,”重五甩了下鞭子,看着不见头的官道,“是在安通镇的时候,闲着没事儿翻了翻医书。”
安通镇,袁瑶衣当然记得,那里盛产药材,又正好临江,一处码头将药材上船运至各处。还有盘龙村,那些水泽中成长着一种叫蛇尾根的药草。
记忆点点滴滴在脑海中聚拢,她想到了送她平安符的小孩子,现在已经出了上元节,是否已经有了先生教他们读书?
似乎,当初的她并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惆怅,一心只想找到姨母。
现在倒是找到了,然而事情终归没有往她想的那条路上走。她,如今根本已经把控不了
“怎么会想到看医书?”她不愿多想,随意问了声。
因为觉得闷,干脆将门帘卷起,一来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二来同重五说话也方便。
重五将长鞭还给车夫,自己在车前板转了个身,盘腿坐着正对车厢:“不是我的,是公子给瑶衣娘子你的。”
袁瑶衣才将坐好,闻言去看对方。
“这不到了安通镇的时候,根本没有铺子开门,那时候我便到处去打听寻找,”重五说着,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第一次是一间道观,存着一本前朝的孤本药集;第二次,一个郎中亲自撰写的医药志”
袁瑶衣听着,这些事她并不知道,詹铎也并未提及。
重五抓抓脑袋:“还有些我不懂的,反正是不少,足足一小箱子。”
边说,他边比划着那箱子的大小。他当然知道自己主子不会讲这些事说出来,那就他来讲,反正他跑了那许多的路,不能白忙活。
那些医书药集的,交到袁瑶衣手里才有用处。
有时候,他看着主子那股别扭今儿都觉得着急。
“箱子就放在德琉院正屋,”他继续道,“有些孤本,人家并不想出手,世子便就利用晚上,将整本抄下。”
袁瑶衣抿抿唇,心中思忖几番也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抬手掀开窗帘看出去:“瞧着,应该走了大半路程了。”
当日,詹铎启程南下前,曾问她想要什么,她什么也没要,只说了一句一路顺遂
过了晌午后,马车进了华彩镇。
在经过芙蓉织时,袁瑶衣特意让马车停下。看着铺子紧闭着门,再看看别的铺子生意正常,明明大好时候却没营业。
简家靠着这间铺子过活,要是姨丈的事迟迟不解决,家里怎么办?
等到了五水巷的时候,重五将礼物送进了简家,自己并没有留下,只对袁瑶衣说,明日早上过来接她。
“你不用留下来吗?”袁瑶衣微微诧异,她以为詹铎让重五跟着,是为了看着她的。
重五摆手,随后离开了简家。
“瑶衣,快进屋坐。”胡玉娘道了声,面上有了淡淡的笑,“你与相公多年未见,可得好好说说话。”
她的淡笑,自然是因为自己男人回来。
袁瑶衣看着站在院中的男人,多年过去,大表哥的模样早就变了。
伍氏看了简纣的信,眼眶发红,最终一遍遍念叨着什么,旁边,胡玉娘劝说着。
“表妹,你从哪里得来父亲的信?”简尧问,当然确定笔迹是自己父亲的。
“大表哥不要问了,只需记得姨丈他目前没事儿就行。”袁瑶衣道。
一路上,她也想过,若是问起这封信的来历,她该如何回答。只是终究找不到好的理由,便也干脆直说。
伍氏听了,接话道:“阿尧,就听瑶衣的,别多问,也不许往外说。这件事定是官府一直压着,才没有一点儿风声的。”
简尧点头,看去袁瑶衣:“表妹别介意。”
说起这件事,全家人一阵沉默。
“二表哥也别在外面跑了,赶紧回来才行。”袁瑶衣道。
因为这件事情,简家是全乱了,就连过活的买卖都不再经营。
说起小儿子,伍氏皱皱眉:“二郎就是脾气犟,去找那个茶商,无疑就是大海捞针。”
“娘你别担心,二郎有自己的主意,相信他很快会回家来。”简尧安慰道,生怕母亲病气加重。
伍氏叹了声,眼中带着担忧:“怎么能不担心?他若莽撞点儿,跑去北面边境怎么办?那儿可是随时会打起来。”
简尧忙道:“他跑不去那么远。倒是表妹来了,娘你和她好好说说话。”
“对,”伍氏看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眼中光芒软和下来,“瑶衣晚上留在这边,你们好好做些吃的。”
胡玉娘听了,从凳上站起来:“我去街口杀条鱼回来,娘和相公同表妹说说话。”
说完,人就慢着步子出了屋去。
如今知道了简纣的消息,笼罩着简家的那些阴霾散去不少。
晚饭的时候,伍氏明显多吃了一些,人也有了精神。每个人心里也都有数,不再拿着这件事问袁瑶衣打听。
饭后,胡玉娘早早回房睡下,剩下的三人在正屋坐着说话。
“姨母,”袁瑶衣提着水壶倒茶,找了话来说,“今日来的时候,我见家里的铺子位置选得不错,人流旺,门头也敞亮。”
伍氏端着水盏:“是不错,当初你姨丈跑了一个月才定下的。”
袁瑶衣点头:“那想必租金不少吧?如今这样闲着,是不是有些可惜?”
“这不是爹出事后,没有心思去打理吗?”简尧接过话去说道。
“现在知道姨丈没事儿,不如把铺子打理起来吧,”袁瑶衣道,“一年之计在于春,还没出正月,一切准备的及。”
伍氏母子相互对看一眼,脸上俱是带着认同。
“瑶衣你说得对,咱们还是得精神起来,老这么低沉着也不是办法。家里有开销,玉娘还有孕在身,”伍氏叹了口气,有些自责,“也是我这段日子慌了,没了主意,亏着你的这声提醒。”
简尧也赞同道:“那我明日便去铺中查点一下,缺什么货,便跑一趟垒州。”
这厢,三人坐在一起,开始商讨布铺的事。
“我倒是知道垒州一位布商女掌柜,表哥若是去的话,可以找她看看。”袁瑶衣道,说的便是当初帮助过她的女掌柜。
简尧笑道:“表妹看起来柔弱,实则真不一般。好,你且把她的铺子说与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声笑,代表了人心中的松快,以及对之后的期待。
“我就说,瑶衣来了后,什么都顺当了。”伍氏的话语也轻快了,“以后,你就帮着姨母打理账本。”
只是前后两日而已,简家的气氛便已转变。
翌日。
袁瑶衣离开前,跟着简尧去看了芙蓉织。
看着墙边高大的货架,柜台上的长尺和剪刀,她想到自己刚到厚山镇时。那时的她也想过自己以后做什么营生,或许是一件小小的药铺
天气依旧不错,还是昨日的那辆马车,一路顺利回了厚山镇。
日头西斜,袁瑶衣走过巷子,回到自己的院子。
连婶没有迎出来,估计是去了隔壁刘嫂家。
她走到天井中,见着正屋门开着,耳边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她当即停下脚步,抬眼看去屋中,然后见着詹铎坐在正中主座上,手里端着一盏茶水,神情清淡。
而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正微低着头回话,赫然就是彭元悟。
不禁,她额角突突一跳,詹铎他要做什么?
屋里的詹铎同样看见了她,手里茶碗往桌上一放:“进来吧。”
袁瑶衣蹙下眉,遂走进了正屋去,随着她站定,一旁彭元悟的视线也落了过来。
第58章
袁瑶衣手里提着包袱, 里头有胡玉娘给她的点心,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彭元悟为何会在这里,是不是和之前詹老夫人的指婚有关
往正座上看了眼, 詹铎面色平淡,单手搭在桌沿上,食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
“路上走得可顺?”詹铎问了声。
“嗯。”袁瑶衣点头应道。
詹铎颔首:“我叫彭二公子过来,是有件事商量,你回房去休息吧。”
袁瑶衣一怔,随即看向他道:“世子与彭公子继续,我去伙房煮茶。”
说完, 她将包袱往墙边橱架上一放, 转身离开了正屋。
走到外面,一路进了伙房。
看来她是猜错了,詹铎叫彭元悟过来,不是因为指婚的事儿。以她对詹铎的了解,她既答应回去,他便不会再去做多余之事,他有自己的骄傲和气度。
那又是为了什么?一个堂堂三品枢密使,一个小镇的郎中,在一起能商议什么?
她也就是简单想了下, 没再去深寻思。舀了水进水壶, 然后栽去炉子上。
走去木架上取茶罐的时候,不经意看见了墙角的一个竹篮。那是正月十四那日, 她去彭家回来, 采的那篮子梅花。而那天夜里, 詹铎来了厚山镇找到她
原来,这篮子梅花放在这里忘了, 里头的花儿早已经干枯,倒是可惜了。
袁瑶衣坐在炉子旁,等到水开的时候,正好院中也有了动静,是彭元悟从正屋里出来。
看过去,他走出来的一瞬,轻轻舒了口气。
随后,就见他穿过院子,走出了院门。
袁瑶衣记起那个竹篮,提起来追了出去。
黄昏时分,光芒斜斜照进巷子,彭元悟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彭公子。”袁瑶衣唤了声,人站在院门处,一只手把在门框上。
彭元悟停下步子,回过头来:“袁娘子叫我?”
两人之间隔着三四丈远,袁瑶衣从门台上下来,听着彭元悟这声客气的称呼,心中已然有了分寸。
“篮子,公子捎回去吧。”她朝他走过去,手往前一送。
彭元悟伸手接过,看见了压在篮子底的一包点心:“这是”
袁瑶衣笑笑,垂眸看去篮中:“给妞儿的。”
“好。”彭元悟应下,既是给小侄女儿的,他也不好擅自推脱掉。
视线从篮子移开,看去对面的女子。她沐浴在黄昏的柔光中,低垂着仰脸,浓密的眼睫落在一片阴影
“彭公子慢走。”袁瑶衣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等等。”彭元悟手下意识抬了下,而后缓缓垂下。
袁瑶衣回身:“你还有事?”
彭元悟嘴角弯了个弧度,清润的嗓音道:“昨日早上,我说有件事同你讲。”
昨日早上,便是出发去华彩镇,袁瑶衣在路边买炸果子,偶然碰到彭元悟,他当时的确说有件事说。
“嗯,前街有间茶肆,去那边可好?”袁瑶衣问。
詹铎在家中,她不好让彭元悟再回去,又不能就站在巷子里说话,便就提了这个建议。
彭元悟颔首:“好。”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巷子里出来,去了那间小茶肆。
这个时候,茶肆中没什么生意,里头的四五张桌子都空着。袁瑶衣挑了张靠窗的桌子,两人先后坐下。
茶博士手里利索,很快将泡好的清茶端上来,并着还有一碟炒花生。
“公子想说何事?”袁瑶衣先开了口,纤细的手指勾上粗瓷茶碗。
其实心中明白,她和彭元悟之间能说的事儿只有一件,便是先前指下的亲事。
桌对面,彭元悟微低着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和:“先前的事是我冒昧了,如今已知道袁娘子和世子的事,请你不要介意以前诸般。”
闻言,袁瑶衣淡淡一笑:“也请彭公子不要介意。”
一件事情不成,并不是单方面的原因,总是牵扯到很多。
彭元悟双手捧着茶碗,仍旧没有抬头:“袁娘子不必这样说,若没有我那次求亲,事情不会像今日这般复杂,是我做得不妥。”
袁瑶衣看去桌对面,察觉到彭元悟话中情绪的起伏。
若细想的话,她那时候已经得了詹老夫人的允诺,会离开邺国公府。恰巧,这个时候就出现了彭元悟
“我当初是有私心的,”彭元悟声音轻了许多,继续道,“因为我想和邺国公府继续这种连系。”
袁瑶衣捏着茶碗的手一紧,眉间亦是跟着蹙了下:“连系?”
彭元悟点头,终于抬眼起来:“想必娘子知道,以后彭家的药堂由大哥继承,顺理成章,以后也是他去国公府为老夫人看诊。去岁,他腿伤了,我这才替着跑了几趟国公府。”
听着这些话,袁瑶衣想起刘嫂打听来的,和彭元悟此时说得完全一样。她没有多言,继续听他说着。
“后来,詹老夫人见我这般年纪,就说给我指个妻子,”彭元悟话语一顿,嘴角浮出一抹自嘲,“大概便是那时,我心里有了想法。既是以后要分家,我势必会另做一份营生,那么老夫人给我的这个妻子,是否是与国公府最好的连系?若是这个妻子深得老夫人喜爱,那便更好”
袁瑶衣看清了彭元悟眼中的纠结,轻道了声:“你觉得老夫人喜爱我?”
“有,”彭元悟直接承认下,又道,“而且你还会医理,给她治好了头疾”
袁瑶衣听着,心情很平静。说起来,这些都正常,彭元悟想要一个妻子,自然会多方面考虑,虽然这里头带着点儿盘算的意味儿。
“所以你也知道,我是德琉院的人?”她静静开口,心知他必然是知道的。
果然,彭元悟点点头:“我知道当时世子准备议亲,听有人说要把你送去庄子上,那些高门中的事儿很复杂,于是我想着这事儿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既可以与邺国公府有着连系,又可以让袁瑶衣避免去庄子受苦,于是便去求了这门亲。
袁瑶衣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小口,茶水温中带凉,已经失了最好的味道。
“那,”她看去对面,问了声,“你所说的在大户家的表姐,是真的?”
“是真的。”彭元悟点头。
他是想靠着邺国公府这棵大树,但是也的确是想将袁瑶衣带出来。那些借口送去庄子的人,又有谁能保证不出事呢?
后来在厚山镇的相处,他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子,知道的道理很多。本来只是简单娶个妻,以后平淡过日子,可是后来心中到底生出了情愫。
袁瑶衣唇角勾起,脸上漾出一个明媚笑容:“以前的事,公子与瑶衣都不必再介怀,都过去可好?”
虽说,彭元悟最开始起意是为了他自己,可如今他磊落的和盘托出,倒可见一番人品。男儿郎,早早为以后打算,到也无过错。
谁人没有自私的时候呢?她自己也有过。
彭元悟怔住,似是没想到如此纤弱的女子,竟有这般豁达的性情。原本复杂的心中,对她生出一丝敬佩。
“就依袁娘子所言。”他颔首,手一举,将茶水喝尽。
有时候,事情说开了就是这么容易,原本的那份尴尬已经荡然无存,反而有了另一种的走近。
袁瑶衣亦是将茶喝尽,心中松快不少。如此,她和彭元悟之间的事,便是解决了:“天不早了,彭公子早些回去吧。”
“嗯,”彭元悟站起,冲她一笑,“可惜你后面会离开厚山镇,要是留下,你治头疾的方法,倒是能帮到不少人。”
“只是些土方子,还得是彭公子正规的医理才行。”袁瑶衣道。
消除了中间那层隔阂,两人间的说话自在了许多。
待两人前后走出茶肆时,日头已经落了西,天边留下一片晕开的晚霞,绚丽夺目。
分开后,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着。事情如今说开,连脚步都变得轻松。
袁瑶衣往前走了一段,发现了站在巷子口的詹铎,隔着并不算远,可看清不他的脸色。
他站在那儿,必然是看到了她和彭元悟,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是她追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吗?
这时,她看见他转身,走回了巷子里。
袁瑶衣轻轻叹了一气,莫不是他心里发了火?
只是她终是要回去,于是提起步子往前走,待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她见着詹铎站在墙下。
“怎么这么慢?”他道。
袁瑶衣停步,听着他的语气很是平常,并没有那种冰冷,他没生气?
“我去把竹篮还给彭公子。”她小声解释了句。
“我又没拦着你和他说话,”詹铎道,干脆回走几步,到了她面前:“简家那边都好?”
乍然听他问起简家,袁瑶衣微一愣怔:“还好,信给了姨母,关于姨丈的事儿,我什么都没说,世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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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说,”詹铎道了声,抬手去理着她鬓间碎发,“这件事复杂,中间可能要费些周折。”
袁瑶衣听他这样平静说话,恍惚回到了乘船往京城来的路上,那时候,她与他有着适当的距离,并不是眼下这般纠结的关系
“知道了。”她简单回应着。
詹铎笑了声,而后手收回垂下:“若我是上回南下的事没办好,被官家赶出京城的呢?”
袁瑶衣看他,所以他这么早回京,是事情没办好?
不可能。
“河道,我来厚山镇,是官家让我来治理河道,避免河中的淤积汛期时冲到运河中去。”詹铎道。
袁瑶衣垂眸,心中略一思忖:“明面上,世子来此治理河道,实则是查军中兵器丢失一案?”
所谓南下办事不利,不过是个借口,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离京来此。而且这里离着华彩镇和授州都不远,不易被人察觉,做什么也方便。
“果然,你一点就透。”詹铎眼中带着赞赏。
或许,她要是生成男儿身,会有一番大作为。毕竟,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在盘算,没让他发现一点儿就跑了。
袁瑶衣不知道詹铎心里想什么,只想能让案子尽早结束,姨丈可以回家。
她见詹铎站着不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又不想多问,干脆站着不说话。这种感觉和以前一样,便是不得不相处,当然也是他想要的。
“你不问彭元悟为何过来?”詹铎问。
袁瑶衣面色平静:“世子不是说了吗?与他有事商议。”
“是,”詹铎点头,“我找他,是想让他开间药堂。”
听闻这话,袁瑶衣有些猜不透何意:“药堂?”
詹铎拉上她的手,与自己的手指根根扣上:“确切来说,是厚山镇要有一间新药堂,然后东家需南下去购买各种药材。”
袁瑶衣跟在他身旁,被他牵着往前走。巷子幽长,昏暗中好像通去到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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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便是那个东家?”她问。
她的心中有一条线,慢慢清晰起来。詹铎就是那个东家,他会借着采买药材南下,新铺子到处是花销,买的货又多,就像去年的姨丈。
他这是准备用同样的办法,去查出这件事?
所以,他已经开始布局,并找来了彭元悟
“这你都能看出来?”詹铎看去前方,淡淡一笑。
他终于知道,以前并未真的看透她。或者,他太自负,觉得她不可能离开他,所以很多时候不会去在意她。哪怕口口声声的,是他忽略她,可他并没有改,到底是嘴上说说罢了。
袁瑶衣唇角一抿:“我懂药材,可以帮世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停下脚步,抬头去看他。
詹铎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同样停步看向她:“你说什么?”
“既是药铺东家去采购药材,定然要分辨好赖,”袁瑶衣开口道,脸上全是认真,“做戏做全,才能引人入瓮。况且,我也想让姨丈早些洗清冤屈。”
詹铎薄唇抿平:“可你是女子。”
“我可以扮做男儿。”袁瑶衣道,眼中带着几分坚定。
她当然可以做,查出事实也罢,早日救出姨丈也罢。而且,她并不认为一些事情女子不能做,那些只是世人骨子里的偏见。
天暗下来,不远处就是院门,两人站在墙下,耳边是邻居家孩子的哭闹声。
“这件事,我再想想,”詹铎语调一顿,“虽说是采购药材,可事情总存在风险。”
袁瑶衣半仰着脸,声音轻柔:“我能做好。”
下了风,从巷子中穿过,呼呼的奔向前方,扯拽着两人的衣袂。
“好。”詹铎颔首,终是应下。
她想的话,他便让她做,不再一味的束缚她。
第59章
詹铎送袁瑶衣回了院子, 自己则沿着巷子,朝另一端走去。
巷子很长,一端通往前街, 另一端到头则是河道。
他走到河边的时候,一条小船已经等在那儿,船篷前挂着一盏灯,在黑黢黢的河面上映出光亮。
再看船头,一位身姿修长的男子负手而立,仰着头看夜空,口中吟诵着初春夜的诗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颇有几份文人雅士的意味。
詹铎见着那人背影, 眉头一皱, 眼中闪过淡淡烦气:“你怎么来了?”
听到有人说话,船头的男子转过身来:“阿铎,你这口气好像很不欢迎我啊?来来来,先上船。”
男子正是杜明孝,他手一挥,示意船工往岸边靠上,自己伸出手臂,想去将詹铎拉上船。
詹铎瞅了眼,没去理会杜明孝的手, 自己双腿一个用力, 便就轻松跃上了船去,而后双脚平稳落于船板上, 动作利落, 一气呵成。
船不大, 单篷的,因为詹铎的上来, 而在河面上荡出圈圈涟漪。
这样面对面站着,清楚了杜明孝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再瞧他一身华贵锦衣,哪还有岸上看时的文雅?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詹铎问,面色淡淡。
“阿铎你这张冷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你银子。”杜明孝笑笑,毫不在意詹铎的冷淡,“我找你,自然是想把酒言欢,欣赏这美好月色”
说着,他抬手就去指像夜空,然后看到了漆黑的云层,没有月,也没有星。
詹铎眼神奇怪的看他,也不说话,就等着看这厮怎么胡说八道。
谁知,杜明孝面上没有一丝尴尬,手改为往船篷中一指:“阿铎,咱们进去饮酒。”
“我没空,还有许多事要做。”詹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此时,船已经到了河心,正往前面宽阔的河面摇去。
杜明孝笑笑,拍拍詹铎的肩膀:“枢密使大人,晚上又不用治理河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两日京城里什么状况?”
说着,干脆双手拉着,将人给推进了船篷中。
这是最简单的单篷船,飘在水面上毫不起眼。船篷中,置了一张矮脚方几,上头摆着酒菜。
两人分别坐于方几的两端。
“你怕是从京里跑出来的吧?”詹铎开口,语气仍是淡淡,“逃婚?”
杜明孝正在往瓷盏里倒酒,闻言差点倒去桌上:“此言差矣,我又没定亲,何来逃婚?哪像你,千里追妻。”
他朝对面看了眼,见詹铎脸上毫无表情,便就知道事情不顺利,顿时心中觉得好笑。这个无所不能的家伙,最终折在一个小娘子手里。
“说吧,京里什么情况?”詹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心里倒是想着方才杜明孝的话,千里追妻。
对,他追到厚山镇,就是想将她带回去。一开始,他想用最直接的办法,强硬带她回去,可是那晚见她明明排斥惧怕,却僵硬的顺从他时,他明白,带回一个变得麻木的她,又有什么意思?
他想用别的办法,想要好好地待她,可是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杜明孝手里捏着酒盏,灯光中的一张脸煞是好看:“你被官家派来厚山镇治理河道,朝里的那群老头子可算解气了,还说这只是开始,以后有你受的。我就不明白,你当初在外面领兵打仗卫国,他们只在朝堂上动动嘴皮子,心情好了,还拿莫须有的罪名告你一状,他们不想想,没有你,他们会有好日子过?”
詹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确实只是开始。”
他当然能猜到,自己来了厚山镇,那帮人会是如何嘴脸,自然,落井下石更是。
“其实我就一直奇怪,他们一帮文臣,根本不懂打仗,却硬要掌握着兵权,朝堂上更是压制武将。”杜明孝啧啧两声,“人啊,就是贪心不足。”
詹铎瞅了对面一眼,酒盏往几上一搁:“不用岔开话题,你来此做什么?京城的曲儿不好听了?以前出门总是前呼后应,怎么现在就这条小小单篷船?”
一连几问,让杜明孝脸上没了笑:“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多年好友,你还如此冷言冷语。”
詹铎并不信对面人的话,便不再多言。
“得,”杜明孝长叹一声,身形略微坐正,“我这不是觉得家里烦,才跑出来的。话说,你我算不算是同病相怜?”
“和你?”詹铎不置可否。
杜明孝点头,然后身形往前一探:“都不想成亲。”
闻言,詹铎一愣。
不想成亲?他之前并未想过,这种事情向来是家中长辈安排,若是给他定下人选,他便会依着约定日子,将人娶回门。不过,心中却从未在意过此事,也未去细想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
“被我说对了吧?”杜明孝一脸果然如此,又道,“你还是在意这个跑出来的小奴婢,不然现在早已经同别的女子相看、定下。”
陡然说到袁瑶衣身上,詹铎眉头一蹙:“她不是奴婢。”
其实心底里,他也知道自己在意她。
杜明孝单臂支在几上,手侧拖着自己头侧:“瞧你这样子,就知道事情不顺利。”
被对方一语戳中,詹铎薄唇抿平,端起酒壶倒酒。
“我教你,”杜明孝手掌拍拍几面,笑着道,“讨女子欢心,要讲究方法。”
“你?”詹铎嗤笑一声,“你要是会,就不会被耿芷眉当成仇敌一样。”
杜明孝脸色一变,连忙道:“她能算女子?凶巴巴的,就是个母老虎!”
詹铎听了一笑,不再多说。表面上嫌弃杜明孝,其实也想听听对方怎么说。毕竟他现在和袁瑶衣的关系还是僵硬,而他左思右想,找不到好办法。
“阿铎,不是我说你,”杜明孝兀自开了口,一派的语重心长,“你这个人就是太高高在上,身上没有温暖气儿,叫人不好接近,也就是我不嫌弃你。”
不期然,他接到了詹铎送来的一记眼刀。
杜明孝咳了咳,正经了脸色:“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要学会真心相待,这样她自然能感受到,继而两厢走近,一切水到渠成。”
詹铎听着,每一个字动能听懂,偏偏连成一句话显得深奥。
若对她真心相待,她真能感受到?
“你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让我信你说得是对的?”他扫了杜明孝一眼,“你这么懂,就不会大晚上跑来厚山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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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孝摆手,缓缓开口道:“就算我不懂,我平日看不到我爹娘如何吗?我爹娘,想当初身份也是天差地别,我爹不就是一片真心对我娘,中间经历了好些磨难才修成正果,最后有了我这么个优秀的儿子。”
说完,又是长叹一口气:“不瞒你说,我就是惹我娘生气,被我爹给赶出来的”
詹铎垂眸,寻思着杜明孝的话。
摇安郡主出身皇家,杜明孝的父亲当初则是个不起眼的军营士兵,两人阴差阳错相识,后来杜父一路建功立业,能最终结合到一起实属艰难。
至于杜明孝,随了摇安郡主的美貌,生得一副好皮囊,完全没有杜父那般的粗犷。
杜明孝不知道詹铎心中寻思什么,见他不语,只当是听进自己的话,便继续说着:“有时候,你收收身上的傲气,我都受不了你,更何况人家娇娇小娘子?把人吓跑了,那是你应得的。”
詹铎抬眼看过去,结果,杜明孝同样抬眼瞪他,眼睛还大了一圈,丝毫不退让。
“别瞪我,我可不怕你,”杜明孝道,“她想跑,证明她过得不舒心,就跟我一样。”
詹铎无奈,杜明孝这个厚脸皮的,总是两句话就扯回到他自己身上。
可是转念一想,这话何尝没有几分道理?人要是过得舒心,何至于会离开?。
晚饭后,袁瑶衣帮连婶收拾完,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找出自己的小册子,翻看着上面的记录。自从来到厚山镇,她还是第一次拿出来。
正好翻到了一页,那上头有几个端正的字体,与她拿笔软软的字格格不入,是当初詹铎为她修改的。
没去想太多,她翻到最后面的几张,那是一些最常用的药材,是开药堂必备的。
她坐在桌前,想着自己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祖父还在。虽说没有像彭家那样的大药堂,但也有一间小小门面,有专门的药橱,用来存放各种药材。
一直到亥时,她已经记了满满一张纸的药材。
这时,院中有了动静,是詹铎回来,接着,正间有了开门响。
袁瑶衣看着手里的纸,想着若是詹铎不唤她出去,便明天再交给他。或者他用不上,因为他很多时候有他自己的打算。
不过,他既说了让她参与这件事,她便做好自己的,于药材这种事,她更懂一些。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哒哒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袁瑶衣往房门看去,上头的糊纸上映出一方影子。她从桌前站起,遂走过去将房门拉开。
外头站着的正是詹铎,身形颀长,头顶几乎够到了上门框。
她的鼻尖嗅到淡淡的酒气,来自于他身上。不由,脚跟就想往后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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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衣,”詹铎抓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退意,嘴角勾了个弧度,“有红豆甜薯汤,出来吃吧。”
他的身形在门外一让,示意去外间的桌子。
袁瑶衣顺着看过去,看见了桌上一个手提竹筒,然后还有两只瓷碗。
见她不说话,詹铎又道:“是上元节在前面街口摆过摊的那对夫妻,他们摆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我回来正好看见,便捎了些。”
袁瑶衣听着,她知道那个糖水摊儿在镇中那儿,离家这边有些距离。再者,詹铎明明去了巷子的另一头,怎么看这路都是反的。
“我帮你盛出来。”詹铎道,然后从门前离开,去了桌边坐好。
袁瑶衣还站在门内,而后抬步走了出来。
她才走到桌边,便闻到了甜汤的香气,红豆香、甜薯香,正软软糯糯的盛在碗中。
“世子,我写了一份药材单子,是我家以前的药堂都会备下的。”她道声,将写好的纸往前一送。
詹铎放下手中勺子,接过那张纸,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其实,不用严格的眼光来看,她的字进步了不少。
“坐下说,”他眼神示意旁边的凳子,随后看着手里的纸,“这些就够了吗?”
纸上墨迹尤带湿润,残留着淡淡墨香,单看那排列整齐的药名,便知她是用了心的。
袁瑶衣拖了凳子坐下,那张药单在詹铎手里,他是在认真的看:“这些只是常用的,若说是更大的药堂,自然会备有更加名贵的药材。”
她说着的时候,手边送来一碗甜汤,是詹铎给她推过来的。
詹铎颔首,看着药单:“太名贵的并不需要。一间初开的药堂,还是在小镇上,自然是准备这些常用药材。”
余光中,女子正安静的拿汤匙搅着甜汤,脸微垂,一副乖巧模样。
“因为是普通的药堂,没有背景,所以会引着那些人注意,是吧?”袁瑶衣小声问,正如当初,那个所谓的茶商盯上姨丈。
像那种大商人,他们是不会打主意的,容易出事,所以这些小商贾便成了他们最好的目标。左右,碰上那种无能官府,正好也能做个替罪羊。
詹铎看她,她说的正是他所想的:“对。”
袁瑶衣点点头没再说话,安静的吃着甜汤。
这家的甜汤真的好吃,又软又甜还很香,难怪楚娘一直惦记。喝下之后,整个人觉得暖暖的
暖的?
袁瑶衣看着自己快空了的碗,又看去桌边的竹筒。
从糖水摊儿回来,路上需要一些功夫,而且现在天冷,既是糖水装在竹筒中,也会很快凉透。现在糖水还热着,难道
她看向搭在椅背上的斗篷,他将竹筒裹在斗篷下带回来的?
“除了药材,你觉得还需要什么?”詹铎问。
袁瑶衣回神,对上他的目光:“有一个坐诊的郎中,有跑腿儿的学徒,一间官府批准的门面。”
“好。”詹铎颔首应下,嘴角淡淡带笑。
终于,他和她可以这样坐着安静说话,哪怕是说些枯燥的药材名。也因为这种最平常的说话,让他更看到她的好多优点。
她其实知道的很多,有的甚至连他都不懂。
“瑶衣,”他开口,将自己面前的甜汤推去了她手边,“三日后南下采购药材,我们一起。”
或者,如杜明孝所说,他放下他的高高在上,会更容易与她走近。
第60章
人都说, 过了上元节是年节的结束,也是新一年正式忙碌的开始。
这一点,在厚山镇这个小地方同样体现的淋漓尽致。开始新一年的忙碌生计, 人的交往走动变多,听到的新消息自然也就多了。
比如,京里来到镇上的一名三品大员,任职枢密院的枢密使,詹铎。
要说这样一个人物来此,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并不是,是官家让他来修建河道, 除淤固堤。原因是, 他办砸了官家交代的差事,并且擅自回京,既如此,参他的本子必然不少。
甭管之前他有多了不起的战功,即有过错,一道旨意下来,他只能遵从。
“估计这件事办好了,就能回去吧?毕竟堂堂三品大员,还是邺国公府世子。”茶肆中, 客人讨论着。
同伴接话:“说不好, 指不定他京中的事务已经被他人接手,等回去正好降职。咱们这个朝廷, 权利还在那几个老臣手中。”
来送水的茶博士听了, 笑着插了一嘴:“听说来了两日了, 这位大人就是不露面,只住在私宅中。”
茶摊儿在河边, 搭得简易,两三张旧方桌,一个烧水炉子,一盆碗。
在这儿喝茶的人,多是来此修理河道的劳工,此时正聚在一起等着上面安排活计,所以也就议论起枢密使詹铎。
“你们看,那船上站着的,便就是枢密使大人吧?”有人指去河面上。
众人望去,便见着一条船在河面上慢慢飘着,船头站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男子。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并看不清他的脸。
“官老爷果然都高高在上,明明来此做事,却像是游山玩水一般,咱们连给谁干活儿都不知道。”有人开口讥嘲一声。
立时,四下响起一片笑声。
还是茶博士道了声:“哥儿几个小心说话,安安分分干活才是正经,别的咱也管不着。”
众人称是,正听见不远处工头在喊人,便就陆续走出了茶肆。
船上,詹铎往前方看去,再往前走一段,便就会到运河上。
“大人,竹竿来了。”重五跑到船头,手里一根细长的竹竿。
詹铎接过,而后在船沿边蹲下去,将竹竿插到水里,用这种方法除了能测出水深,也能探到水底的淤泥。
“现在起到三月底,是一年中雨水最少的时候,用来清淤固堤正好。”他道。
重五往两边河岸看了看,的确能看得出水位下降很大:“大人,你不去岸上看看?”
詹铎站起,看着手里的竹竿:“去岸上做什么?不是都说我摆官架子吗,还有什么心灰意冷。”
“大人你别信这些。”重五干笑一声。
自从主子来到厚山镇,的确只是私下与县丞见了面,后面几乎没露面。所以外面传言也多,说主子被众臣排挤,被官家赶出京城,受不了打击关门不出;还有说,主子只是来走个过场,很快就会回去,所以河道的事根本不上心
詹铎手指尖抹了下竹竿的顶端,沾到了一点儿稀软的淤泥:“无所谓,他们越觉得我颓废,我做我的事就越方便。”
“官家也是的,案子和修理河道两件大事同时让你做。”重五嘟哝一声,心中知道还有一件主子要做的事,便是想袁瑶衣回心转意。
三件事一起办,还要都办成,怎么看都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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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铎手一松,竹竿落到船板上,看去岸边:“从这里上去,就是主街吧?”
“对,”重五点头,“我瞧着,应该离新药铺不远。”
这几天,他也是把厚山镇跑了个遍,熟悉了各条道路。
“这个时候,瑶衣娘子应该在铺子里吧?彭二公子应该也在。”他继续道,在河上吹冷风,还不如去找袁瑶衣,至少能有零嘴儿吃。
正想着,他发现主子的似乎蹙了下眉。
“让船靠岸。”詹铎道声。
重五指着前方,道:“大人,不是要去和运河连接的河口看看吗?”
话才问出,心中才转念过来自己多了嘴。说什么袁瑶衣和彭元悟在一起,当然会惹到面前这位了。
“我是说,”他连忙改口,“大人你身上还穿着官服。”。
厚山镇,一条东西贯穿的主街。
中段的地方,一间铺面正在打扫收拾,一看便知是有了新东家租下,准备做买卖。
袁瑶衣没想到彭元悟办事如此迅速,中间才隔了一日的功夫,便将木工、泥工全都找齐。此时,整个一层叮叮当当的忙活着,好生热闹。
俗话说,做事做全,虽然目的是詹铎的案子,但是有些地方不能糊弄。
比如,开药堂要有官府的批准文书,所以,铺面、帮工都得有。当然,那些暗处之人也不是无知酒囊,下套前定然会仔细打听。
亦或者,那些人一开始便就在这边寻找目标,然后一步步加以利用。
二层没什么要改的,一间账房,一间休憩用的隔间,另外都是些木质货架。彭元悟说不用改,能用上,也就都留了下来。
一层的活儿,袁瑶衣插不上手,便就在二层的账房,记着方才彭元悟说得账目。
买卖伊始,银钱总是流水一般往外花,人工、材料、茶水点心
此时,她也就明白,姨丈为什么会被人轻易骗了,因为花销实在太大,在此期间完全没有进项,而且对以后的买卖好坏也是未知。对方就是抓住这一点,引人入陷阱。
楼梯处传来咚咚的踩踏声,袁瑶衣透过门看去,见是彭元悟抱着一盆水仙上来。
“摆到桌上吧。”他走进来,将水仙往桌角上一摆,神情满意。
袁瑶衣看着娇嫩的白色小花,鼻间嗅到清雅的花香:“这样小的花,花香却如此浓郁。”
自从彭元悟将话说开,两人间没有了不自在,反而更多话说。有时候,她觉得对方像个懂分寸的兄长。
“也就开这几日了,后面换盆别的。”彭元悟道,捡起桌上的账簿。
都是他说过的支出数目,如今清清楚楚的记在上面。
袁瑶衣自知字丑,也怕有错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简单记一下,彭公子后面正式记账再写一遍吧。”
詹铎让彭元悟来做这药堂的事,定然不会真实说出是为查案。而彭家,对于詹家吩咐的事也只需照办,并不多问。
对外,只说彭元悟和一个外地来此的朋友合伙开药堂。
“你记得很好,不用另写,”彭元悟道,随后把账簿正着摆去袁瑶衣面前,“只是这个字少写了一道横。”
他身体前倾,手臂穿过桌面,手指点着账簿上的一个字。
袁瑶衣瞧了一眼,果然是如彭元悟所说,赧然一笑:“果然还是粗心。”
说着,就拿起支在砚台上的毛笔,落回纸上,添了那一道横。
彭元悟点头,面色温和:“这会对了”
“咳。”一声轻咳,此时突兀的传来。
账房中的两人俱是朝外看去,就见詹铎站在楼梯口处,也不知来了多久?
原本平和的气氛,在这一瞬微微凝固,没人再说话,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
詹铎薄唇抿平,他是知道袁瑶衣和彭元悟都在这儿,也知道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可看着他俩的变化,好像他就不该出现。
“世子来了,”彭元悟先开了口,身形站直,离开了桌边,“我去楼下看看,做橱的板子够不够用。”
说完,他走出账房,准备去一层。
正当彭元悟要经过詹铎的时候,詹铎扫了他一眼。
“彭公子。”
彭元悟立时停住脚步,转身面对詹铎,等着接下来的话。
詹、彭两家,虽有些牵扯的亲戚关系,可终究已经离得很远,况且门第摆在那里,很容易就能让人分辨出两人的地位。
而袁瑶衣此时心中生出紧张,不知道詹铎是想做什么。
詹铎当然看到了袁瑶衣眼中的变化,心中无奈一叹。怎么他只是叫一声彭元悟,她看他的样子,好像他要害了彭元悟一样。
“之前跟你说过,在厚山镇这边,你无需称呼我世子。”他淡淡道。
“是,”彭元悟应着,连忙改了口,“詹兄。”
詹铎颔首,隧道:“有劳彭兄了。”
彭元悟这才下了楼梯,去到一层。
袁瑶衣心里松了口气,往门边一站,迎了詹铎进来:“世子不是去查看河道了吗?”
说出之后,才发觉这话不对劲儿,好似在说他不该来。
而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眸时,又说不好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盆水仙不错。”詹铎手抬起,点了下细嫩的花茎。
一盆简单的花,便让这粗糙不起眼的账房有了意境,有笔有墨,有红袖添香。
袁瑶衣也觉得水仙好看,道:“彭公子摆上的。”
才说完,便见詹铎收回了手,不再看那盆花:“一起回家吧。”
“回家?”袁瑶衣疑惑,她才来没多久,也就帮着记了几笔支出账目。
她本还想和彭元悟说一下那张药单,看看需要再加些什么药材
“晌午了,”詹铎道,“回家用膳。”
说完,自己先行走出去,下了楼梯。
袁瑶衣站在原处,缓上神来,忙把桌子收拾好,这才跟着走下楼去。
从铺子出去,她看见了等在街边的詹铎。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裳,但是难掩优越的身姿与容貌。
可这样简单的衣裳,反而让她觉得比他的官府和锦衣顺眼。
“瑶衣,你要不要吃这个?”詹铎看向她,手里指着街边的一个摊子。
袁瑶衣看过去,那是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几个刚刚烤出的红薯被摊主摆在盘中,看上去又软又甜
“不要。”她摇摇头,随后往家得方向走。
其实烤红薯很好吃,不过估计拿回家的话就已经凉透,最好吃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时候,虽然吃起来,会满嘴满手的汁水。
两人一起往回走,和街上的许多人一样。
后知后觉,袁瑶衣发现詹铎没再安排人跟着她。
“这边没什么事,你不用总往这边跑。”詹铎见她不说话,自己找了来说。
刚才在铺子,她和彭元悟可是说得不少,轮到和他一起,就跟嘴封住了一样。想起这般,心中莫名生出些烦躁。
果然,他有些事做得伤到了她吧。
袁瑶衣点头:“知道了。”
最简单的回答,并不多说一个字。
见此,詹铎心里搜刮着,想继续找一句话与她说。可他本就是个话少的人,尤其不擅长与人细细交谈。
“后日出发,你准备下。”终于,他还是说了一句她知他也知的废话。
自然,也换来了袁瑶衣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
詹铎看去前路,还好,她现在至少会回他的话……
正月二十八,一艘大船从授州的渡头离开,在运河上一路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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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装了不少货物,是运往南方的,其中有关外的各式皮子、山货等。
也有那随船南下的商人,正是一年的开始,他们要去买进货物,然后再运回来销售。
大越朝南北商贸繁盛,这条运河功不可没。
一间舱房内,袁瑶衣拽了拽自己的短褂,对于自己这身男子打扮还是不习惯。
“这样应该不会让人看出来。”她嘟哝着,心里并不确定自己的女扮男装能掩人耳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子在外行走办事,别人天生带着偏见,不如直接装扮来的方便,而且也会免去不少麻烦。
“瞧着,像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书童。”詹铎走到她面前,帮她整了整头顶上的发巾。
袁瑶衣一听,眼睛眨了眨,而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些黄色的齑粉。她手指沾了些,边往脸上抹。
詹铎皱眉:“这是什么?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往脸上乱涂?”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从她手里抢过来,然后将东西扔掉。那时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只是单纯的想掌控她。
所以,她跟着他并不舒心。
“是我磨得药粉,让脸看起来不那么白,不会伤到皮肤。”袁瑶衣道了声,然后兀自去了桌边,对着小镜抹脸。
詹铎没再说什么,走去了窗边往外看。
外面的风轻拂而过,乍暖还寒。
他再次回头看的时候,便见着袁瑶衣的一张小脸涂成蜡黄色,将那张娇美的容颜遮盖住,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像澄澈的山泉。
这一趟南下,他和她会继续走近吗?
“瑶衣,你过来看。”他站在窗边唤她。
春阳的光芒落在他半边脸上,薄薄的嘴唇漾着好看的弧度。【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