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初春的野花, 开得内敛且朴素,小小的不张扬,不像真正暖天里开放的夺目艳丽花朵。
袁瑶衣认得这种花, 通常生在山间野外的石缝中,有时候也做药材来用。
花已经送到手边,她手指一张,随之握上花枝。
也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奇怪。眼前的人是詹铎,可又觉得有些不太像他。
她也说不明白到底为何,或许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心中的纠结太多吧。
没再多想, 她拿着花枝进去了房间。
等雾气散去了些,船便继续往前,如詹铎所言,走了一段后拐进了运河。
袁瑶衣也算在运河上走过两趟,所以看去岸边时,会见着熟悉的景象。会想起去岁冬天,她和耿芷蝶在一起的时光。
原来人的经历一直在变,可运河两岸的山峦并不会变。
她坐在窗前,翻着自己记录药材的小册子, 已经很久没在上面记录过。
二月的风吹进来, 暖暖柔柔的。
也带进来船尾的说话声,是詹铎和那俩船工, 正在讲着如何钓鱼, 偶尔笑上两声。
若是以前, 他不会同人多说话,更遑论是船工。
袁瑶衣合起册子, 塞回到包袱中。
哒哒,窗边传来两声敲响。
她抬头去看,看见了站在窗外的詹铎。
“出来钓鱼,我要了赵大的鱼竿来。”他半弯着腰,手肘撑在窗沿上,另只手晃晃拿着的鱼竿。
外面阳光好,照耀着那张好看的脸。他身着粗布衣,挽着袖口,小臂上划着几道伤痕。
见她不说话,詹铎又道:“咱们商议下接下来的事情。”
“好。”袁瑶衣应下,然后将包袱放好,起身走向舱门。
詹铎不由一笑,看着女子的背影。
一些事情在想通以后,看什么都会简单。比如袁瑶衣对他的态度,其实就是奴婢对主子,低与高的存在,所以,这样哪会有真心?
哪怕她拼力将他从江堤工场带出,不过是因为他能救她的姨丈。
还好,她还在,而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袁瑶衣走到船板上,刺目的阳光使得她眯了眼睛。
果然一场风雨后,天如此干净与灿烂。呆在屋中,确实浪费这样的美好春光。
咚咚的脚步声渐近,她看见詹铎手持鱼竿而来。
“赵大说会将船停个好位置,就在那儿。”他站到她身边,手往水边一指。
袁瑶衣看过去,是一处平稳的水面:“要在这里休息?”
她知道已经晌午,船行了半日,两个摇橹的船工总要休息。
詹铎整理着鱼竿上的鱼线,一边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能到垒州就行。”
他细长的手指缠着鱼线,点点捋顺,每一下动作,手背上的筋络便会清晰凸显。
袁瑶衣看他,觉得这话着实不像他说出的。以往,他总把公务放在心上,对那些玩乐休闲之事并不在意。
船儿缓缓靠边停下,运河是人工挖凿,所以水流平稳,并不像天然的江河那般,水流有急有缓,还有暗流。
詹铎拉着袁瑶衣在船头坐下,将鱼竿塞进她手里。
“晌午有没有饭吃,便全靠瑶衣你了。”他说着,捞起一旁的草帽,给她戴去了头上。
袁瑶衣头顶被压了下,那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阳光,眼睛终于可以彻底睁开:“晌午饭?”
“对,”詹铎笑,舒适的双腿蜷起,盘坐着,“赵大说我吃了他的蜂蜜,便说不给干粮了。”
袁瑶衣蹙下眉,想到那蜂蜜其实是被她喝了。可这俩船工也真是够算计的,两口干粮也不给。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买口吃食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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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船尾看去,见着那俩船工已经躺在船板上休息,大大的草帽盖在脸上遮阳。
看看手里的鱼竿,她又不能给詹铎塞回去:“真的能钓到鱼?”
“能,”詹铎想也不想的道,“我还做了鱼饵。”
说着,他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面团一样的东西。
他揪下一点儿,指尖捏了捏,而后给挂去了鱼钩上。
袁瑶衣不太相信詹铎会做鱼饵,可是到了这时,也只能将鱼竿一甩,鱼钩送进水里去。
这处地方安静,河边一丛高大的芦苇,斜着压向水面。底下,已经发出新的笋芽儿,用不了多久,这些枯掉的芦苇就会被取代。
鱼竿一直没有动静,袁瑶衣余光往身旁看,詹铎还是盘腿坐在那儿,手里捞了一把旁边的苇草。
他说要商议后面的事情,怎的不开口?
“去垒州,还要做什么?”终还是她先开了口。
詹铎手里理顺着苇草,闻言看去身旁女子:“你离着宁遮远点就行,剩下的我来做。”
袁瑶衣嗯了声,也便更加确定宁遮后面会来。可是,人来了又会怎样?她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一批兵器要往北面运
果然这些事情往深里想,只会越来越复杂。
所以,到底是宁遮利用詹铎,还是詹铎将计就计的反利用,相信很快就是见分晓。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必有一个会
“上钩了。”詹铎道了声。
袁瑶衣回神,见着旁边的人已经靠过来,手握上她的,几乎是跟着他的力气提起了鱼竿。
“别急,先稳住。”詹铎道,适当的手里放松。
袁瑶衣的手被他的包裹住,眼一抬就能看见男子优越的脸,以及那高挺的鼻梁。
他单膝跪着,肩上的披发落下些许,被风吹着发尾飘起。
并不急于将鱼拉出水面,而是先让鱼在水里游,耗费它的体力,待到合适时候,便将鱼竿一提。
“好了,就是现在。”詹铎道声,然后手里用力一抬。
就见那鱼竿高高抬起,随之一尾肥硕的鱼跟着提出了水面。
而袁瑶衣确切是感觉到了鱼的重量,眼看那鱼竿都被压断:“快快。”
她焦急着,怕那扭动的鱼掉回到水中去,也不再管詹铎是否握着她的手,就这么蹭的在船头站起来,接着一个转身。
动作太急,船左右开始晃,她一吓,一时不知该顾鱼,还是该顾自己。
一条手臂过来揽住她的腰,终于才得以平稳。
她把鱼竿收回来,那勾住的鱼从半空掉下,甩在船板上。
的确是尾肥鱼,鱼身在扑通着,好似劲儿一大,它就能重新跳回水里去。
袁瑶衣一把扔掉鱼竿,几步跑过去,蹲下就去摁住那鱼。
只是这鱼实在滑溜,加之总是扑通,她只能摁住,做不了别的。
“怎么办?”她看向詹铎,问道。
詹铎的手臂还圈在那儿,闻言,嘴角浮出笑意:“抓住它。”
袁瑶衣一愣,这话用得着他教?她也知道要抓住,可是要怎么抓。
“让我来。”詹铎两步走过去,在她的身旁蹲下。
他的一只手摁上鱼头,另只手摁上鱼尾,可是鱼实在太滑,竟也不知道怎么提起来。
袁瑶衣抬眼看他:“我松手了?”
“你先别。”詹铎道,手里试了试,确实不好拿住。
袁瑶衣这厢明白上来,他也不会抓鱼。这是肯定的嘛,他一个世家子弟,怎么可能会这些?
可詹铎还在想办法,并勾着食指和中指,正尝试去抠鱼的鳃:“我听说可以这么提。”
“然后呢?”袁瑶衣问,就算他把鱼提起来,后面怎么做?
詹铎看她,薄唇动了动:“就把它”
却不知这时手里一松,那鱼便猛的开始扑通身子。
“它要跑!”袁瑶衣惊呼出声,手下滑溜溜的,愣是将鱼摁住。
詹铎反应上来,赶紧将手摁下去,直接盖住整个鱼头。
如此,袁瑶衣两只手摁着鱼身,詹铎摁着鱼的头尾,两人就这么相对蹲在船头。
船工赵大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幅滑稽的画面,两个男子摁着一条鱼,在那里面面相觑。
“真能吵吵,不让人休息了?”赵大阔步走上去,身形这么一弯。
等他再次站直的时候,手里已经提起那条鱼,那鱼甩着身子,无力的挣扎。
袁瑶衣只觉手里一滑,反应上来,鱼已经被赵大提走,那动作麻利的很。
“就这么一条鱼,我不过来的话,你俩是不是能给它拖进河里去?”赵大看看手里鱼,还不忘出口埋怨一声。
袁瑶衣忙往詹铎脸上看,这位大人该不会被惹恼吧。
谁料,她正好对上他的眼,便见他忽的笑出声,然后干脆往后一坐,坐到船板上。
他没有气,反而直接笑出来。
赵大见他笑,没好气道:“别想我到时候会捞你俩,除非另付银子。”
詹铎双臂后撑,半仰着脸:“赵大,你怎知道我付不出银子?”
“那你拿出来让我看看?”赵大不吃他的那套,又道,“用了我的鱼竿,这鱼得分我半条。”
这条鱼的确不小,袁瑶衣觉得都快赶上自己的腿长了。要不然,刚才也不会那么费力抓它。这么大的鱼,她和詹铎两人自然吃不了,是可以
“半条?这不是明抢吗?”詹铎道。
赵大瞅他一眼:“不是我,你俩现在还摁着它呢。”
詹铎叹了一声气:“成,半条给你,但是你得负责把鱼做熟。”
明亮的阳光下,他身着粗衣,随意的坐着,身上完全没有了往昔的矜贵与傲气。脸上挂着自然的笑,正与赵大讨价还价。
袁瑶衣看着,眼前的男子并不像詹铎,好像只是个普通人家的青年。
赵大走开了,去了船尾处理那条鱼。休息自然是没有了,还得忙活着做鱼。
轻风吹来,摇晃着那丛枯芦苇,沙沙作响。
袁瑶衣摘下草帽,开始收拾那条鱼竿,仔细在竿头缠着鱼线。
“瑶衣,你看我的手。”旁边,詹铎道了声。
袁瑶衣记得他小臂上有伤痕,是在安通江堤那里留下的,于是侧过脸去看。
谁知她刚一扭头,一只手就送到她眼前,那指肚直接碰上鼻尖。然后,不期然,强烈的鱼腥气钻进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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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腥了。”她抬手扫开面前的手。
啪的一声响,是她手拍开他的发出来的。
下一瞬,她怔住,反应上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拍了詹铎的手
接着,她看到他默默把手收回去,然后送到他自己的鼻下,轻轻一嗅。
“嗯,”詹铎眉间皱了下,随后道,“真的很腥。”
他嫌弃的拿开自己的手,随之身形往旁边一探,两只手伸进河水中冲洗着。
袁瑶衣舒了口气,以她刚才对他的行为,其实很不妥,虽说是没料到的事儿,可终究她打了他的手。而他,算是她的主子。
只是她没想到,他并没有怪责,反而会闻他自己的手。当然腥啊,那样大的一尾鱼呢。
心中的紧张转瞬即逝,她从船的另一边弯腰,洗着自己的手。说起鱼腥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洗好了手,她从船头回去了船舱,而詹铎还坐在船头那儿。
袁瑶衣进门前,看了一眼船头,见他又拽了一把干芦苇。
真的,船头的那个青年,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邺国公府世子。没有清冷疏离,反而有种平凡的傻气。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傻气怎能用在詹铎身上?他不过是换了身平民衣裳而已,内里还是那个清傲的世家才俊。
晌午的饭用得有些晚,但不得不说很好吃。
赵大在水上讨生活,练就了一副做鱼的好手艺。那尾大鱼在他手里是做出了花样,炖鱼头、野菜鱼骨汤、煎鱼肉,一张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等用完了饭,袁瑶衣便回去房中休息,船尾处,三个男人还在那里说话。
她觉得从安通江堤出来后,詹铎的话多了不少,就连老是板着脸的赵大,也能凑上去说两句。以前,都是别人求着他说话的。
闭上眼睛,朦胧间,好似詹铎从窗前走过,拿着一把芦苇。
那赵大嗓门大,口气略带嫌弃的道:“你这么大的人,怎么什么都不会,还要我教”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没再听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船已经飘在运河上,往窗外看去,正见着一艘大的货船经过。
袁瑶衣从床上下来,披上衫子走到窗边。
她的视线从桌上掠过,接着很快看回去。桌上摆着一只旧酒瓶,是她洗好了的,瓶中插着黄色的花枝,是詹铎早上给她摘回来的。
可是又有些不对,那花枝上有东西。
袁瑶衣走去桌边,弯下腰去看,这才发现,在花枝上趴着一只蚂蚱。
是用苇草编织而成的蚂蚱,圆鼓鼓的肚皮,栩栩如生。
如此,她想起詹铎手里的那把苇草,以及赵大不耐烦的嫌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詹铎给她编的
“瑶衣,前面到了。”
窗外,男子站过来,手往窗沿上一搭,眼睛望着前方,一张侧脸丰神俊逸。
第72章
垒州, 大越朝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盛产丝绸与布料。
当初修建运河,便是连接这里与京城。虽然事情之初遇到不少阻隔, 但是从长远看,这条运河的确促进了沿岸的商贸。
南北的商品,从此也得到更方便的运输。
赵大的船从运河拐进一条河道,最后停在一处小渡头。
夜色中,詹铎和袁瑶衣便在这里下了船。
与赵大告别后,两人去寻了一间客栈住下,要了两间小客房。简单收拾一番后, 各自便睡下。
翌日, 街上的喧闹声将袁瑶衣吵醒。
因为银子已经不多,加之不知道宁遮什么时候会来,为了省银子,他们选了临街的客房。
她穿好衣服,摸去包袱的时候,发现涂脸的药粉快要用完。
哒哒,这时候房门敲响。
袁瑶衣放下包袱,走过去开了门,外面站着詹铎。
“水晶虾饺, 刚做出来的。”他手里端着个小碟, 往上一托。
袁瑶衣低头,见着几颗精致的虾饺躺在碟子上, 薄薄的饺皮, 透出来里面红色的虾肉。
行, 一看就很贵。
她又不好说什么,便抬手接过:“公子吃过了?”
“没有, 一起吃吧。”詹铎道,然后就迈步进了房中。
袁瑶衣下意识一让,回头就见着他已经走去窗边,然后手一推将窗户打开。
立时,外头的喧闹更为直接的传进来,甚至小贩的讨价还价声都听得十分清楚。
“太吵了,”詹铎重新把窗户合上,而后转过身,“换间房,去二层要两间靠河岸的。”
袁瑶衣端着碟子放去桌上,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这时,客栈伙计进来,端着一个托盘,利索的到了桌边,伸手就把盘儿、碟儿的往桌上搁。
有肉丝粥、清口小菜、腌牛肉片、油炸酥盒子
袁瑶衣瞪大眼睛看去詹铎,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他要的。
现在都落到什么境地了?他还这样花钱如流水,这一顿饭食,怕是荷包得下去一大半,今天一天都撑不过去。
而詹铎好像没事人般,撩袍坐下,伸手一拽,将她也拉到凳上坐好。
“吃吧。”他给她摆了一双筷子。
袁瑶衣僵硬坐着,只觉眼前发黑。然后看见面前小碟中多了一颗虾饺,是詹铎给她夹过来的。
“其实,吃不了这么多的。”她小声道。
“不多,你这么瘦,多吃些。”詹铎道,舀了一汤匙酱油,浇在虾饺上。
都已经端了上来,自然不可能退回去,袁瑶衣心中叹了一声,拿筷子夹起虾饺。
边上,詹铎拿湿帕擦擦手,对站在一旁的伙计道:“给我换两间二层的客房,不要临街的,要安静的。”
啪嗒,袁瑶衣夹起的虾饺重新掉回碟子里,眉心蹙起。
“公子”她嘴角蠕动,看到一旁应下的伙计,剩下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等一会儿出去后,她同伙计解释一下,不要二层的房间。实在是价钱相差一倍,而且晚上睡觉,街上也会安静下来,没什么大影响。
房门关上,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几天的忙碌奔波,此刻在这小小的客房内,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定的感觉,虽然外面街上实在吵闹。
袁瑶衣的小碟就没有空过,不时就会夹送过来吃食。
“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她开口道,“去药堂买点儿药粉,很快回来。”
在外行走,还是遮一下脸比较方便。之前也证明,黑乎乎的脸,别人把她当个瘦小的少年。
詹铎放下筷子,手里捏起汤匙:“没什么事,你可以在外面多转转。”
袁瑶衣微怔,不由向他看去。他的意思,她可以自己支配这次外出?
“其实,你可以继续学习医理。垒州府的书斋很大,想来不少医书典籍,你去看看吧。”詹铎道,舀了一勺粥送入嘴中。
“嗯。”袁瑶衣简单应了声,没再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詹铎看她,眸光中闪过复杂,女子的脸上安静,似乎对他适才的话只是听听,并不往心里去。
“博古书斋,往前走过两个街口就是,算是垒州比较大的书斋,里面的书也全。”他又道,这次他看到她的手顿了下。
袁瑶衣抬头,这才晓得他说的话是真的,她可以支配自己的外出,可以去书斋。
詹铎笑,唇角是温和的弧度:“你好学医理,这样好的本事不能浪费,需得精进。”
“可,女子不得行医。”袁瑶衣道,胸口微微发堵。
历来,行医郎中都是男子,可以著书立传,可以收徒授学。女子却不行,即便学了医术,充其量去富人家照顾贵妇贵女,最好的也是宫里的医女
闻言,詹铎身姿坐直:“世人多偏见,有时不必太在意。你学你的,与他们何干?”
就像他,之前也对她有偏见,认为她柔弱胆小,认为她识字少不懂得太多,认为她只能依附他
“像我,”他道,嘴角始终勾着笑,“自幼读书,后面参加殿试。那些人觉得我只会读书,带不了兵。”
可他不是做到了吗?
袁瑶衣眸中闪烁着光芒,唇角抿着,心底的最深处被轻轻的触动。
她当然想学,只是父亲不允许,她又识字不多。有时候也在迷茫,就算学会了很多医理,要用在哪里?
“可以学?”她说得小声,像是在问自己。
“可以,”詹铎颔首,“不说之前你帮了多少人,就说这次南下,在药材的事上,不全是靠你吗?”
袁瑶衣没再说话,手里握着茶碗,食指一下下的扣着碗壁。
何曾想到,第一个鼓励她学医的人居然是詹铎……
从客栈出来后,袁瑶衣先去了药堂,买了涂脸的药粉。
詹铎并没有跟来,他说留在客栈等宁遮。
袁瑶衣是不知道宁遮什么时候会来,其实根本就不确定人会不会来。要说真是那偷运兵器的人,说明他很不简单。
詹铎与宁遮碰上,是否算是棋逢对手?
只是仔细去想宁遮的话,她仍旧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他游手好闲,喜好享乐,打眼看上去就是油头粉面的浪荡子,一副走路没有筋骨的模样。
也或者,这才是最好的伪装吗?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去多想,拿着药包出了药堂。
走到街上的时候,她往街的远处看,再走一个街口,就是詹铎所说的那间书斋。
“去看看,也不一定要买。”她喃喃自语,于是朝着前面走去。
到了书斋的时候,袁瑶衣才发现,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整整两层,里面全是书。
进出书斋的,几乎都是男子。而她穿着男装,模样瘦小,很像是一个书童,进去时,伙计便也客气的招呼。
高大的书架,墙上的字画,一走进来就感觉到浓浓的书墨气。
问了伙计,她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摆医书的架子。
外头的光透过窗纸进来,浅淡的照着这一处,肉眼能看见飞舞的灰尘。
要说真正的医书,袁瑶衣也就看过一两本,是阿兄在家时,从同窗或者老师那里借来的。
后来父亲知道,便训了一顿,说是女子学这些无用,还不如多做女红。
不去想那些过往,袁瑶衣翻开一本书来看。书页厚实,字迹清晰,是一本关于普通病症的药籍,有发病时的特点,以及对症的用药。
若不是她本身知道一些,一定会觉得枯燥。
待看了两页之后,便越发津津有味。只是些普通的病症,没想到就有许多对应的办法,可以针灸、可以用药、可以推拿,甚至还有针刺放血
相比以前从祖父那里知道的,她发现有太多是自己不知道的,心里也就越发喜欢这本书。
这时,有人从身后经过,她方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经看了好几页。
书斋里很安静,有人找到自己需要的书,或站着看,或将书带走买下。
袁瑶衣好像也感受到了那份安宁,不用去想别的,只是看一本书。大概是在安通总是神经紧张,这样自己呆着,反而浑身放松。
也就想起早上詹铎说的话,他说她可以学医理。
可以吗?他说了的话,定然是吧。
犹豫了一番,她还是决定将书买下。心里算计着荷包里的几枚铜板,要如何省着花,幸亏,在出客栈的时候,她跟伙计说过,不换客房,还住原先的地方。
从书斋里出来,已经是晌午。
袁瑶衣没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客栈。
此时正是用饭的时候,几个住客在一层的厅堂用午食。
袁瑶衣绕到楼梯后,想通过那里的走道回客房去。
正好碰到楼上下来的伙计,唤了声道:“袁小哥,你的房间换到二层了。”
袁瑶衣正站在楼梯下,闻言仰着脸看去楼梯上:“二层?我说过不用了。”
“是你家大哥说的,我已经收拾好了,就在二层最里头的两间,饭食也给你送房里了。”伙计道,便利落的下来楼梯来,“你家大哥让我跟你说,他晚些时候回来,午食莫要等他。”
说完,客气一笑,便跑着去忙活其他事情了。
袁瑶衣往二层看去,想着这荷包里的几个铜板终是没能留住。住过这一晚,明天就是露宿街头吧。
事情都这般,她只能托着步子上了二层,然后在走道尽头找到了她的客房。
推门进去,就看见宽敞的屋子,干净的桌上摆了几样精致吃食,看起来就是贵的。
窗户是打开的,外面的柔风进来,摇晃着窗边垂下的轻帘。河水轻快流淌的声音进来,这处客房果然安静又舒适。
袁瑶衣坐下,她不知道詹铎去了哪儿。看着摆好的筷子,也不能浪费这些吃的。
亏她先前还觉得他像平常人家的儿郎,如今看他这般乱用钱,其实他根本还是那个不知疾苦的国公府世子。
既如此,就等他回来,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饭后,袁瑶衣坐在窗边看书,外头河边的柳树已经发芽,小小的嫩嫩的,在风中招展。
她一边看着,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若是詹铎回来,她就过去。
别说,这二层的客房是真的好,不用去忍受外头杂乱的声音,可以静下心来看书。
书上写的,有很多是袁瑶衣不知道,所以,偶尔会拿出自己小册子对比。
就这样,一直到日头落西,詹铎还是没有回来。
此时,袁瑶衣也看不下去书,直接出了客房,下到一层去。
她找到在水房烧水的伙计,打听詹铎到底去哪儿了?
“你大哥也没说去哪儿。”伙计抓抓头,表示不知道。
袁瑶衣蹙眉,詹铎是头晌就出去了,算起来这都快一整天了。他如今的身份是个南下的药商,没有事需要去做,为何现在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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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可能去找当地的官府吧?
她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对伙计道了声谢,便想出去。
正巧,厨子走进来:“你刚才问你大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你看见他了?”袁瑶衣眼睛一亮,连忙问。
厨子边擦手边道:“看见了,他去了张员外家。头晌,我去河边买鱼瞧着的。”
“张员外家?”袁瑶衣疑惑,詹铎在这边认识人?可他现在隐藏着身份,就算有熟人,也不可能去找。
厨子点头,手往窗外指着:“往前一直走,靠着明安桥那儿,一座大宅就是张家了。”
袁瑶衣道声好,便出了客栈。
她顺着厨子的指引,去往明安桥的方向。
就算詹铎有事,可他也出去太久了,不像他之前的作风。既等不到他,便过去找找看。
明安桥还是很容易找的,袁瑶衣到了的时候,天已经发黑。
张家的仆从在大门上方挂了灯笼,照着门口一对儿石狮子。
袁瑶衣不知道里面如何,便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什么动静,寻思着上去敲门。
恰在这时,大门开了,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走在前面的赫然就是詹铎,他的手里攥着一本书。跟在一旁的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张家的管事。
就听那管事道:“詹先生慢走,这些是你今天的报酬。先生当真本事,才一天功夫,就让我们小公子的字有了长进。”
说着,便将一个荷包双手送上。
詹铎接过,道了声谢。
“还请先生明日也过来。”管事客气道。
如此,说了两句,詹铎便从张家大门前离开,走去了路上。
袁瑶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完整的听了刚才的话。
詹铎出来一整日,是来张家教小公子写字?
等他走出去一段,她便远远跟着,看着昏暗中男人的背影。
原来他知道银钱不够用,所以这样做吗?
第73章
天才黑, 路上不少行人往家赶。
袁瑶衣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前面的詹铎。
他并未察觉,颀长的身躯总是能让人第一眼看到。独自的走着, 看上去有些孤独。
忽的,他停下脚步。
袁瑶衣亦跟着停下,她看见他的脸往旁边一侧,好似下一瞬就会回过身来。也不知怎的,她步子一移,躲去了路边的房檐下。
但是詹铎没有回身,他只是看去街边, 然后抬步走过去。
街边有一个摊子, 卖炒栗子和花生。
“客官要点什么?”摊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笑着问道。
詹铎站在摊子前,细长的手捏起一颗栗子:“都要,摊主你帮我挑些好的。”
摊主道声好,便捧着栗子往秤盘上放:“这是要带回去给娘子的吧?”
“对,是给她的,”詹铎一笑,声音像此刻的柔风,“你如何猜到的?”
摊主跟着笑, 手里一提撑杆道:“这些都是女子家爱吃的, 放心,我的栗子又面又甜, 她定然喜欢。”
隔着一段儿距离, 那边的对话被袁瑶衣听了个大概。
她隐在黑暗中, 看着那个摊子。
应该是快收摊儿了,大铁锅被从火炉上取下来, 炉中的火已渐渐熄掉。
她看见詹铎捧着两个纸包,回到路上继续走着,就像这路上的大多数行人一样,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回家。
风凉了,夜空中的星斗陆续出来,闪烁着。
袁瑶衣继续不远不近的跟着,想着詹铎先回到客栈,而她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吧。毕竟,堂堂三品枢密使给人家幼子做教书先生,他应该不想让人知道。
如此想着,她干脆放慢脚步。等再抬头看向前方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詹铎的身影。
她说不好自己心里什么感觉,有种错怪他的那种微妙感。
从朝食开始,她就觉得他乱花银钱,还觉得明日会露宿街头
“袁瑶衣。”
蓦的,不知哪里来的一声呼唤,将袁瑶衣的思绪打断。
她当即停下脚步,循声看去,见着旁边的巷口走出一个人,身姿修长。
“公子。”她唇角微微一动,唤了声。
她没想到詹铎会站在巷子里,定然是发现了她跟在后面。也对,他从军营里出来的,自有一份敏锐的警觉。
然后,她见他走到跟前来,手里托着两个纸包。
“冷不冷?”他问。
袁瑶衣摇头,心中寻思着该怎么说话,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
“真不冷?”詹铎语气中显然带着怀疑,然后手抬起,扶上她的一边脸颊。
她的肌肤细腻滑嫩,并不会因为涂了那层药粉而受到影响。手掌捧上她脸颊的时候,指尖能试到她抖了下。
随即,他把手收回来,把自己手里的纸包塞进她手里:“这个拿着。”
袁瑶衣手心落上轻微的重量,很快,一股温热便传到了掌心,那是纸包里栗子和花生的热度。
“走吧,咱们回家。”詹铎推了下她的肩头,带着她迈了步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嗯了声,低头看着纸包,栗子和花生的香气往鼻子里钻。然后,看见詹铎的手过来,从纸包里抓了一把。
她方才听见了,他说这是买给他娘子的。还真会扯谎,他都没定下亲事。
不过,要是没有这桩案子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娶妻了。还有离开安通时,他也说过,这次事情结束后,就会回去娶妻。
咔嚓,花生壳清脆的碎裂声。
詹铎的指尖捏着两颗花生仁,只轻轻一捻,那层红衣便被搓掉,露出里面圆滚滚的果仁儿。
“摊主说很香,你试试。”他捏着果仁,送去她的唇边。
袁瑶衣一怔,唇瓣试到了花生仁的温热,慌忙抬手从他的指尖拿来:“我自己来。”
她低下头,继续往前走,手往嘴里一送,那颗花生仁儿便吃了进去。
牙齿咬碎的瞬间,花生的香气溢满口腔,酥酥脆脆的,当真好吃。
她才咽下,便见他的手又送了过来,这次手心里是栗子仁。
“你拿着纸包腾不出手来,我给你剥。”詹铎说道,干脆拉着她的手,给她放去手心里,“先吃点儿垫垫肚子,一会儿咱们吃好的。”
原本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复杂,闻听他这样说,袁瑶衣眼睛瞪得圆圆的。
“公子,随便吃些就好了,不要太破费。”她小声道,一提到好吃的,不免就记起自己干瘪下去的荷包。
詹铎笑,低着头继续剥花生:“你想吃多好的都可以,我出去给你挣银子。”
他看她,趁她发懵,给她塞到嘴里一颗花生仁,然后就见那张小脸儿皱了皱,好生鲜活与可爱。
袁瑶衣含上花生,嘴唇上还残留着男子手指抹过的触感。
她没想到他会自己说出这件事,以他的性子,总喜欢把强大的一面展现出来,任何时候。
所以,她以为他并不想她知道这件事,毕竟他是骄傲的。
“以我的字来说,找到一份教书的差事不难。”詹铎道,说出这话时没有什么不自在。
他就是在意她,愿意去为她做一些事情,所以也不怕让她知道。或许真正的坦诚开,会让他与她走得更近些,消除那些隔阂。
袁瑶衣口中是栗子和花生的香气,本来发冷的身体,以为吃下这点儿东西,觉得暖了些。
“教书。”她轻轻开口,声音柔而软,只事说了两个字,后面不知该说什么。
詹铎颔首,从她手里的纸包中抓了两颗栗子:“一个七岁的小子,看着资质平庸,不过好在听话。”
他说着自己在张宅的事情,说那小公子听了几遍书,愣是听不懂。
袁瑶衣听着,偶尔接着他送过来的栗子肉。
要说那张家的小公子资质平庸,她是不太信的,只因身旁的这个男人资质太强。他是中过榜眼的人,所以天下能有几个人比得过他的学问?更何况对方是个七岁小童。
“明日还会去?”她问了声。
“去,”詹铎应下,随后仰起下颌一笑,“突然觉得做个平常人也不错。”
简简单单的,只操心三餐之事,和她在一起。一天劳作之后,回家时给她带上喜欢的零嘴儿。
袁瑶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知道这些话他只是说说,他有自己的责任,受官家器重,一身的才华需要施展。
可不由又想,要他真的是个平民家的儿郎,会是怎样的?
手里的纸包被詹铎拿走,她回神,然后又见着他送过来一个橘子。
她只见到他买栗子和花生,并未见到他买橘子,而且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卖橘子的。
“从张家小子那里拿的,”詹铎道,把橘子往她手里一塞,“我尝过,很甜的。”
袁瑶衣攥上圆滚滚的橘子,手心接触上微凉的外皮。
他居然拿人家橘子?她实在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倒像是个随性的少年所为。
不知为何,心中那种微妙的怪异重新冒出,詹铎是不像之前的他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去多想。
两人一路随意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回了客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气越来越暖,河边的那棵柳树当真一天比一天绿,嫩芽儿已经伸展成叶片。
客栈里,有人入住,也有人离开。
已经在垒州府呆了四天,袁瑶衣买的那本医书,也已经看过三遍。
宁遮没有来,甚至没有一个信儿送来。至于詹铎,他每日都会去张员外那里,给他家七岁儿子教书。
袁瑶衣站在窗前往外看,河里几只鸭子在嬉戏,嘎嘎叫得欢畅。
先前的厚衣裳已经穿不住,她换了件春褂。
可是衣裳越薄,她的身姿便会越明显,一张脸可以拿药粉遮盖,身材倒是难办。尤其是过了年之后,她明显的感觉胸脯越来越鼓胀,以前内穿的胸衣已经很紧。
先不想这衣裳的事儿,她更急的是宁遮,这个人为何还不出现?
她也问过詹铎,宁遮到底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每每,他都说等着就好,神情自若。
就这几日,她甚至怀疑他喜欢如今这样,喜欢去张宅教书
一天又要过去,傍晚时候天上布了厚厚的云层。
袁瑶衣去后院打水的时候,碰到伙计给马喂草,说这天儿要下雨的样子。
“往后,雨水的确会多起来。”她回应了声,拿水桶往木盆里倒了些水。
“下雨?那我岂不是来的正是时候?”
一声懒散散的声音自院墙外传来,然后就见着后门推开,一个锦衣公子悠闲走进来。
他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绘着娇艳的海棠花。待看见墙边的马棚,脸上闪过厌恶,忙拿扇子将自己的口鼻遮住。
袁瑶衣正蹲在地上,双手把着盆沿准备端起来。
“宁公子?”她看着走进来的人,嘴边喃喃唤了声。
不错,从后院门走进来的正是宁遮。脸白白的,头发梳的平整光滑,离着几步留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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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来了。
宁遮走到井边来,手里折扇刷得一收,便蹲去袁瑶衣对面。
“几日不见,袁二你可有想念本公子啊?”他笑着问。
袁瑶衣只觉得后背发冷,因为宁遮出现在这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詹铎是对的,面前这个看似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其实和朝廷的兵器丢失一案有关。
“宁公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问道,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宁遮拿折扇敲着手心,道:“走吧,你家公子在等你。”
“等我?”袁瑶衣蹙眉,手心下意识攥紧。
詹铎现在明明在张家,宁遮为何说他在等她?
第74章
伙计喂完了马, 便回了客栈里,临进去前,将袁瑶衣的那只木盆给捎了进去。
如今后院这边, 只剩下袁瑶衣和宁遮。
天越发阴沉,恐怕真如伙计刚才所说,会落下雨来。
“宁公子自己来的?”袁瑶衣问,并往后院门那里张望了一眼,没见着别的人跟进来。
他这一来就让她跟着他走,什么用意?要说找到她和詹铎所在的客栈,倒是不难, 因为就离他们下船的那个渡头最近。
宁遮脚尖一勾, 将一根小凳勾到面前,然后撩袍坐下:“我那小厮不比你勤快机敏,正躲着偷懒呢。就像南下的船上,我被人打,他还蒙着头在房中睡大觉。”
袁瑶衣扯扯唇角:“我家公子在哪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跟着我走不就行了?”宁遮道,摇了下折扇。
他就坐在那儿,仰脸看着她。
袁瑶衣点头:“好。”
她当然要跟他去,且让他看不出她的怀疑。她和詹铎是他从安通救出来的,这么大的恩情, 自然该对他十分的信任。
宁遮懒懒从凳上起来, 嘴里还不忘抱怨一声:“你连盏茶都不给我,心里尽惦记你家公子吧?”
说着, 便转身朝院门走去。
袁瑶衣忙抬脚跟上, 道了声:“宁公子说笑, 这不是怕耽误你的功夫吗?你对我家公子有恩,往后想喝什么茶, 他定然会请你。”
闻言,宁遮回头看了眼她一眼,笑道:“说实在的,你说话真叫人爱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客栈后院出来,走了一段便是渡头,也就是原先赵大的船停靠的那个。
一条乌篷船停在那儿,船工见人来,拿船桨勾在岸上,让船平稳,方便人上去。
宁遮先跳上船去,船身一晃,他脚下差点儿没站稳,幸亏船工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否则,看那架势说不准能栽倒水里去。
“吓死我了。”那厮拍着胸口,一副后怕模样。
然后站好,随之往岸边转身,伸出自己的手去。
“袁二,我拉你上来。”他勾了勾自己的手,示意可以抓上。
袁瑶衣摆摆手,道声:“不用,我自己可以。”
说着,脚下助跑两步,在空中迈开脚,身子轻盈的一跃而起,像一朵轻盈的雪花,下一瞬便稳稳落在船上。
才站好,就看见宁遮双臂抱着,正往她看。
“袁二,我刚才只是不小心脚下一滑,以往上船都很稳的。”他事后大半天,干巴巴的解释着。
“我知道,”袁瑶衣顺着给他台阶下,“宁公子不但身手好,做事更是运筹帷幄。”
“哈哈哈哈,我就说袁二的话让人爱听。”宁遮愉悦的笑声响起,在这河中飘了老远。
他拿手拍拍她的肩膀,一副熟络的样子。
袁瑶衣只觉肩头一重,手心攥紧,可脸上仍旧笑着。
看着宁遮喜笑颜开的脸,以及他刚才的一举一动,她还是不解,他真的就是做下朝廷大案的那个人?
可他要那么多兵器做什么?还大费周章的再运去北方,最后那些兵器做了什么?
或许,这些只能等最后水落石出的时候才知道。
还记得小时候,姨母给她讲外面的事,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做买卖挣良心钱;也有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但赔本的买卖无人做
这个宁遮,到底是什么人?
小船沿着河道往前走,袁瑶衣记得这条路,和她进垒州府的时候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一直走下去就会上到运河,离开垒州。
心中不由生出忐忑,她不知道宁遮想要带她去哪儿,更不知道詹铎是否知道这事儿。而多问宁遮一句,便可能让他生出怀疑。
“宁公子,你要回京了吗?”心里想了很多,她嘴里简单问了句。
两人坐在船篷中,正间摆了张小几,宁遮正坐在那儿喝茶。
闻言,他放下茶盏:“想回去,又不想。”
天下黑,几角上摆了一羊角灯,即便有风吹进来也不怕,为船篷里照出一方光亮。
“你总爱说笑。”袁瑶衣道声,便不再多说。
按理来讲,宁遮在外很多时日子,有道是夜长梦多,相比詹铎,是不是宁遮更想早些将事情办完?
宁遮喝茶,瞅了眼袁瑶衣:“在袁二眼里,我就是个爱说笑且不正经的吧。”
袁瑶衣干干笑了笑,没再说话。
的确,最开始对于宁遮的印象,就是个不着调的家伙,说话行事很没分寸,一身的不良习气
船继续往前,雨终是落了下来,砸的船篷啪啪响,整个河面亦是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袁瑶衣看见了宽阔的运河,一片雨雾朦胧。
然而乌篷船并没有上到运河,而是停在原先这条河的河边,也是一个小渡头。
船工利落的跳上岸,拉着绳索将船靠上去,然后系好绳子。
袁瑶衣和宁遮先后下了船。
“跟我走吧。”宁遮撑着伞,手里拍掉袍摆上的水滴。
他抬步往前走,那柄从不离手的折扇,此刻别在腰后。
袁瑶衣从船工手里接过油纸伞,而后跟了上去。
这里还是垒州的地界儿,虽然天黑下雨看不清多少,但是袁瑶衣知道,这里离着垒州府的运河渡头应该不远。
雨夜的巷子阴冷幽长,除了雨滴声,就是两人的脚步声。
“袁二,你什么都不问就跟我走,不怕我卖了你?”前面,宁遮倏地笑了声。
这一声笑来得突然,尤其在这幽暗的窄巷中,总让人觉得有些发瘆。
“有什么怕的?”袁瑶衣跟着笑了声,“宁公子可是救了我和公子,再者说,你用不着卖我那么费周章,我本就是奴籍。”
她的笑即便是刻意掩藏,也有几分明朗的清脆。
宁遮往后回头,看了眼道:“你看上去不像奴籍。”
袁瑶衣心里一惊,担忧他看出什么,便问道:“那宁公子觉得,奴籍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一问,前头那个一向聒噪的男子沉默了,久久不语,只是往前走着。
“你说得对,一个人是不是奴,从外表怎么看得出?”良久,宁遮道了声。
不知为何,袁瑶衣总觉得这声话语略显悲凉。
在巷子里转了几转,宁遮终于停在一间院子外,抬手去敲了湿漉漉的院门。
很快,有人过来开了门,对他恭敬弯腰作请。
宁遮站去门台上,将伞交给那人,转头看着还站在巷中的细巧身影:“袁二,进去吧。”
袁瑶衣手里攥紧伞柄,问道:“我家公子在里面?”
门台上,男人并不说话,而是重新下了阶来,折步朝她走过来。
眼看他走近,袁瑶衣不禁皱了下眉,心口跟着提了老高。
“雨下大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宁遮从她手里接过伞,垂眸道。
两盏灯笼挂在院门外,烛火发红,于黑暗中多出一份诡异。
袁瑶衣看过去,那个迎出门的人还等在那儿。而身后,她已经走过来长长的一段。
“好。”她点头。
然后见着宁遮转身,朝院门走去。
虽然一把伞下,可是袁瑶衣慢了半步,算是与他隔开一小段儿。这样离着近,她更清晰闻到他身上那股香气。
确切的说,并不全是脂粉气,还掺杂了些别的。她对香料之类只是一知半解,所以辨别不出。
脚下一踏进院门,身后的人便将门给重新关上。
一间普通的院子,除了刚才开门的人,一直跟着宁遮的小厮从屋里迎出来。
宁遮将伞收了,交给身旁的小厮,然后走进了正屋。
袁瑶衣站在正屋外,看见里面并没有詹铎。而她从下船开始,就一路留意,因为她对詹铎的了解,他要是来了这里,一定会沿途留下记号。
可是没有记号,这个院子里也没有见到人,所以詹铎不在这儿。
“詹兄他一会儿就来。”仿佛是知道了她的疑惑,宁遮开口道。
袁瑶衣迈步进了正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去安通前,我来过这儿,前街有间戏坊,为了听戏方便,便叫人租了这个院子。”宁遮坐去桌前,放下手里折扇,在盘中挑着点心。
那个家丁和小厮在正屋对面的廊檐下说话,隔着雨帘,袁瑶衣仔细听着。不是很清楚,但是口音是她没听过的。
“说起安通,”袁瑶衣往前走了两步,有些丧气道,“我家公子恐怕以后都不会去那儿了。”
宁遮笑了声,抬起头看她:“好药材,又不是只有安通有。”
他手指点点盘子,示意袁瑶衣可以拿着吃。
袁瑶衣看着那盘点心,想来是出自极好的点心铺子,那花样儿做得实在精致。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因为不知道宁遮到底想做什么?还是他已经看出来詹铎的布局
“谢宁公子。”她笑了笑,上去拿了一块点心,然后送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
宁遮手臂撑上桌边,饶有兴趣的看她:“你倒是心大,叫你跟着走你就走,叫你吃你就吃。”
“这点心真好吃啊。”袁瑶衣眼睛瞪大,发出赞叹。
天越发黑了,雨一直未停,阳春二月,却生出一股寒气来,让人发冷。
袁瑶衣吃下一块点心,瞅去墙边的高脚几,上头摆着一只石榴形状的香炉,正有丝丝的烟气从里头冒出。
她走过去,端上那香炉送去了屋外。
“怎么了?”宁遮问,人懒洋洋的,几乎要趴到桌面上。
袁瑶衣走进屋来:“宁公子你带的香囊,里头的香料和草药与方才的香相斥,久了会头晕。”
宁遮颔首,道:“难怪,我现在就觉得累。”
袁瑶衣没再说话,就站在屋门处看着院子,像是等着詹铎的到来。
“安通的石头村,那边的三七参果然不错,”宁遮开了口,并从桌后站起,“难怪孟削那厮想占下,因为今年开始,药材价格有上涨。”
袁瑶衣回头看他:“安通现在怎么样了?岳四哥他们回去了吗?”
宁遮走到门边来,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他们的事我可不管,我只知道你对于药材还真是有一手,那么好的药都能找到。”
雨哗啦啦下着,在檐下落成一道帘子。
“开药堂,识别药材是最基本的功夫。”袁瑶衣笑笑,心中却是一惊。
所以,她和詹铎离开安通后,宁遮是专门去查了吗?查那些三七,查石头村,查她和詹铎。
其实他很谨慎,故意将她和詹铎送走,然后暗地里做这些事。也就是说,他要动手前,势必保证万无一失。
那么,他到底是信没信?
“不止啊,”宁遮身子一斜,靠在门框上,“如今看,你不止懂药材医理,还懂得香料。”
袁瑶衣权当是赞赏的话,不好意思般的挠挠头:“香料并不太懂,只是知道一些东西相克,在一起的话会伤人。”
这时,院门被敲响的声音传来。
单调而沉闷的咚咚声将两人的话打断,宁遮离开门框,走出屋门。
也恰在此时,小厮去开了院门。
袁瑶衣看过去,见着一个高挑身影走进来,在门台上稍稍一站。
哪怕隔着一个院子,隔着一层层雨幕,她也能认出他,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疏冷。
是詹铎来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却看不清彼此模糊的脸。
一个身影横亘着出现,将两人的视线切断。
“詹兄,别来无恙?”宁遮站在门前,朝着詹铎弯腰作礼。
詹铎撑伞穿过院中,然后停在正屋外的阶下:“宁兄,你终于来了。”
他弯腰拱手回礼。
宁遮忙伸手过去扶住,顺势将人拉到檐下:“有些事要处理,来晚了些,叫詹兄受罪了。”
“宁兄哪里话?要不是你,我这条命都折在安通了。”詹铎叹了一声。
袁瑶衣就站在门边,看着这两个男人来回客套,演着虚情假意的真挚。
好歹两人没继续吹冷风,一起往屋里走。
经过袁瑶衣时,詹铎脚下稍停:“进去吧。”
屋里,小厮忙活着上茶,詹铎和宁遮隔着圆桌相对而坐。
“宁兄是要回授州了?”詹铎想开了口。
宁遮颔首:“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我倒不知该怎么回去?”詹铎垂下脸去,摇头苦笑,“这一趟什么都没了,沦落到去教幼童读书,回去后要怎么交代?”
袁瑶衣站在门边,低着头,他们的话她全听得清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也在想,要是宁遮真的出于利用,后面会怎么做?是让詹铎失去所有,然后直接的铤而走险帮他做事,还是别的?
宁遮斟了一盏茶,往詹铎手边一推:“詹兄不必丧气,你那些药,我给你带回来了。”
药带过来了?
袁瑶衣倏地抬头,看去圆桌那边。
第75章
“宁兄可别说笑了, ”詹铎摇头,语气中尽是无奈,“能出来安通已是万幸, 那批药”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长叹一声。
再看宁遮,他倒是不急,悠哉的喝了口茶:“詹兄怎么就不信呢?你我相识一场,那日我亲眼看着你被抓走,心中也是气愤,想着这帮地头蛇真是欺人太甚。”
詹铎看似试探的问道:“那批药后来如何了?”
“那孟削是想留在手里, 等高价卖出, ”宁遮道,慢慢解释着,“可巧,说是京城要来一位官员,督察江堤的事。你也知道,那些修建江堤的大都是乱抓的百姓,当地官员哪敢再继续?便把人放了。”
“放了?”詹铎语气中带着疑惑。
“别说詹兄你不信,连我知道的时候也不信。我是和那安通县丞一起听曲儿,无意中得知的。”宁遮说着, 便看向袁瑶衣, “袁二知道,我和那县丞是相识的。”
袁瑶衣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 便冲詹铎点了下头:“对, 宁公子和县丞一起去柳巷吃过酒。”
她话音才落, 就瞧见宁遮被呛了一口,含进去的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咳咳, ”宁遮故作优雅的拿起折扇,在身前摇了两下,“事情就是这样,那批药留着,说不定就成了把柄,我便干脆低价给收了过来。”
詹铎颔首,看似在心里捋着这件事情:“那药材现在在哪里?”
“詹兄若是不放心,便随我去看看吧,瞧瞧是不是你原来的那批药材。”宁遮道。
如此,才坐下没一会儿,两人就决定去看看那批药材。
雨还在下,天彻底黑透。
走出那条长巷,两辆马车停在那儿,詹铎和袁瑶衣上了第二辆。
宁遮的马车走在前头,然后等了好一会儿,才是这第二辆马车。
袁瑶衣坐在靠门的位置,手里拖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块点心,是刚才出来时,宁遮给的。
“这点心当真那么好吃?”坐在中间的詹铎问了声,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纸包。
袁瑶衣点头:“好吃,样子做得精致,味道又酥又香。”
心中一想,詹铎这厢一路过来,铁定是没用晚食,便将纸包放置腿上,然后打开来,从里面捏出一块点心,递过去给他。
詹铎皱眉,鼻子轻易嗅到了点心的香气,但并没有伸手去接。
“真的好吃,不算很甜,公子试试。”袁瑶衣又道。
“我不吃。”詹铎别开视线。
袁瑶衣眨巴下眼睛,有些不解。他既不想吃,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想着既然已经拿出来,干脆自己吃了。肚子有些饿,而后面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吃些东西维持体力也好。
然后,她把手收回来,自己咬了口点心。
立时,香气在口腔中蔓延开,齿间又香又酥的感觉,很让人满足
詹铎皱眉,看着吃点心的女子,胸口略略的发闷:“真就那么好吃?”
袁瑶衣看他,不明白他这话为何问两遍?她适才给他,他又不要。
“他给的东西,你别乱吃。”詹铎道,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递过去。
“不吃的话,会被他怀疑。”袁瑶衣小声道,怕被外头的车夫听到。
“那也别吃。”詹铎道声,随之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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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他这般,袁瑶衣便知他是不想再说话的意思。她攥上他的帕子,随后低头看着那包点心。
不就是吃了块点心吗?他这是生气了?
明明这几天看着他挺温和的,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她也没再继续吃,将纸包包起来放在一边。
马车在街道上前行,马蹄声在雨夜里踢踢踏踏。
过了些时候,车棚顶的那盏羊角灯停止了晃动,跟着马车稳稳停下。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车壁,说是可以下车了。
詹铎手指挑开窗帘,往外面看了眼,随后手一松收了回来。
“一会儿,你跟紧我。”他看着准备的下车女子,道了声。
袁瑶衣点头,而后拾起脚边的油纸伞,身子往外一探,那伞刷的打开来。
她从车上下来,陡然觉得风雨急了很多,往前看过去,黑夜中,前方竟是一片宽广的河面。
是运河。
风雨中,河面起伏着,仿佛下一瞬河水就会漫上来,将他们的所在之处给淹没。
“走吧。”詹铎下了车,从她手里接过雨伞,身形挡着风来的方向。
袁瑶衣视线被阻,抬头看着男子的脸:“运河?”
“对。”詹铎点头,从她的声音中能听到一丝丝的发颤。
袁瑶衣默默垂下眼帘,此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种凶险感。要说以前遇到危险,都是突发的,没有预料到的,只能被迫着去迎击反抗。
那么,这次就是明知前面是凶险,却主动的去探进
这里没有宁遮的身影,只有他那个单薄的小厮在前面领路。
这处地方既然在运河边上,那么定然是离渡头不远。很多商人为了方便,会把货物就近找个地方存放,久而久之,在渡头附近便建了不少仓库,或用于短租、或用于长租。
果然,小厮最后领着他们进了一间仓库。
仓库有门没窗,走进来后,将厚重的门一关,甚至听不见外头的雨声。
宁遮正坐在一个麻袋上,手里摇着扇子,见詹铎进来,便拍了拍身下的麻袋。
“詹兄过来看看,这些是不是你的那批药材。”他脚下一跳,整个人站直身来。
詹铎快走几步上去,看着面前的十几个麻袋,然后手里解开系绳,掏出里面的药材来看。
袁瑶衣也跟着过去,她并不需要上手,只看着詹铎手里的便能判断出,这些就是当初从石头村收购的那批三七参。
她冲着詹铎轻颔了下首,暗示这批药材没有问题。
“的确是,詹某多谢宁兄一再相助。” 詹铎抱拳做谢礼。
宁遮笑着摆手说举手之劳,接着问:“我是奇怪,詹兄为何一下买了这么多三七参?话说,只开药堂的话,可用不了这么些。”
詹铎站直身子,笑着道:“宁兄也不是外人,如今我便实言相告。”
“哦?愿闻其详。”宁遮扇子一收,神情认真起来。
詹铎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今年的药材价格上涨,皆是因为北面要打仗了。北诏意欲南下,你想,到时候打起来,最缺的可不就是药材?尤其是这三七参,可是做止血伤药的必需药材。”
闻言,宁遮笑出声:“打仗?詹兄莫不是在说笑?”
“自然是真的,”詹铎神情笃定,又道,“我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得到消息的地方。只希望,这批药出手时能赚一笔。”
“那倒是,最终挣银子才是正事儿。”宁遮点头。
一旁,袁瑶衣就看着这俩人一来一回的说话。看詹铎怎么说将来还银子给宁遮,说要不是出事,还要再收一批药材,如此云云。
她以前只看到他如何高冷,如何处事果断,却不想他诓起人来,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再反观宁遮,她与他相识太短,实在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既然詹兄如此说,我倒是知道沿运河往北走,有一个小镇也出药材,比不得安通有名,却也公道。”宁遮道,脸上自始至终笑着。
詹铎看似寻思着,而后头一点:“去看看,开药堂只一味三七可不行,还好当初藏了些银子。”
“瞧吧,我就知道,”宁遮拿手拍拍詹铎的肩头,“以詹兄的机智,定然有后手。”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像是推心置腹的知己。
袁瑶衣却越发觉的冷,她知道,事情是真的开始了,后面会有更大的凶险。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在这边紧张,那边,詹铎竟是答应跟宁遮去什么曲坊听曲儿
从仓库里出来,两辆马车先后离开,只是这次是袁瑶衣单独坐了一辆。
她回到了客栈,已经是深夜,伙计帮她开了门。
等回到了房间,她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从跟着宁遮出去的时候,她的每一步都走得仔细。
将窗户关上,上了床去盖上被子,好一会儿过去,身上仍觉得冷。
上来前,她问过伙计,垒州府的曲坊是不是彻夜营业?伙计的回答令她心情复杂。
伙计说,那些夜间营业的曲坊,多半是花楼之类,台上伶人表演,台下有花娘陪酒
她倚在床头,耳边是外头的雨声。
所以,宁遮是带着詹铎去了花楼?
她不再让自己多想,躺进被中。只是并没有睡意,脑中纠缠着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和宁遮有交集。詹铎这边有他自己的盘算,而宁遮也不会真的就此放下戒心。
不知怎么,就是有那种你死我活的感觉。
“下着雨,他应当不会回来了吧?”她喃喃一声,在床上来回辗转,最后终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风雨不息,整座垒州府被黑暗所笼罩,从旁经过的运河,就像一条游蛇。
睡了不知道多久,隐约的,袁瑶衣听见敲门声。
她向来睡得浅,一下便睁开眼,脑中缓慢的还未反应上什么,披着衫子走去了门边。
“谁?”她问了声,软软的声音略染了些轻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瑶衣。”外面传来回应的声音。
袁瑶衣手握上门把,听出是詹铎的声音,不由回头看了眼窗户。还是一片漆黑,并没有天亮。
他不是跟宁遮去听曲儿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也没想太多,她迷蒙着眼睛开了门:“公子你”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身子被往前一带,然后抱去了一个怀抱中。她的额头撞上一片硬实的胸膛,瞬间便清醒了几分。
“瑶衣,等到了下一个地方,你就离开。”詹铎道,双手揽住女子纤薄的身躯,脸颊贴上她的发顶。
“离开?”袁瑶衣问了声,鼻间嗅到了酒气。
他喝酒了。
她被勒着,胸口挤得发闷,耳边感觉得到他呼吸的不稳。
“嗯,”詹铎回应了声,手掌扣着她的后背,“后面的事我来做,你去墨河书院看看你阿兄。”
这个时候,袁瑶衣脑中已经清明了大半,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自从离开安通,他没再与她有过亲昵的接触,如今这般抱着,是因为喝了酒吗?
“是出了什么事吗?”她问,手去推上他的腰,那是下意识的想挣开。
“没有,”詹铎笑了声,而后道,“剩下的事儿能把握住,我是记得墨河书院离得不远,你应该想你阿兄了。”
袁瑶衣的手一僵,指尖正碰上他的腰封。
“真的?”她轻轻的问了声。
“真的,”他回答道,“一切都布置好了,跑不了他。”
袁瑶衣喉间发堵,不知为何,觉得眼角涩涩的发酸。
布置好了?他分明是一个人南下
所以,他知道再往下走会很凶险,故意让她去墨河书院?
不对,不是这样。一定是更加了不得的大事,大到他都觉得难办。
真的会是你死我亡吗?
“好。”她的唇动了下,送出微微一声回应。
既如此,她便听他的安排。她除了药材,别的什么也不会,不会筹谋、不会拳脚功夫、没有气力,离开也好。
跟着的话,或许只会拖累他。
当她应下他的时候,她感觉到拥着自己的那双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她给嵌进他身体中。
接着,头顶上落下他的吻,很轻。她没有动,任他抱着。
明显的,她感觉到他怔了下,而后一只手臂松开她。
当她得以喘息的时候,下颌被他的手指捏住,带着抬起。
黑暗中,她只能看清他脸的大约轮廓,然后渐渐放大,最终她的唇瓣上压下他的,带着酒香与微凉。
轻轻地碰触,犹如试探。他吻上她上唇的唇珠,柔软如花瓣。
“嗯”袁瑶衣的唇角不禁溢出一声轻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一瞬,他的唇从她的上面离去。
“我,”詹铎沙哑的送出一声,喉间滚动,“喝了点酒才你别生气。”
尽管心中是那样的喜欢,那样的想占有,可他还是慢慢松了自己的力气。
既喜欢,便不要强迫。
袁瑶衣下颌上的手离开,扣在后背上的手亦是缓缓落下。
她记得正月初三晚上,同样是他喝了酒,同样是他抱着她,那次是害怕和无助。其实,她与他有了约定,他要做什么,她不会拒绝。
可为什么?他松开了她?
“穿得这么单薄就下床来,不冷吗?”詹铎问着。
他帮她拢了拢外衫,动作轻缓。
袁瑶衣低头看着为自己整理的手,又仰脸看向他,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微妙。
第76章
在垒州又呆了两日, 春意愈发明显。
街上的人大多换上轻薄的春衫,吹面而来的是轻柔杨柳风。
詹铎准备把药材运回厚山镇,所以在这期间与一艘货船谈妥运货事宜。
一艘中等的货船, 从垒州这边出发,是与另外三个商人一起租下,按货物多少,再摊开各自费用。
自然,从这里包船的都是布商,分别在运河沿途不同地方下船。宁遮也买了不少东西,说是回去给家里人的礼物。
袁瑶衣跟着去那船上看过, 虽然并不想过于明显, 怕被人看出什么,但总归会留意下。
她见到宁遮抬上船的只是几个箱子,装了些绸缎、茶叶之类,并看不出有武器。
货物搬上船的时候,官府的人来查验是否有违禁货物。并会让货商们签下货单做记录,然后收取一定的税钱。
詹铎并另外三个商人一一照办,将货物名称、起运地、送往地全部写得清楚。
如此一番下来,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也好方便后面出了事追查。
袁瑶衣站在船板上, 和软的风吹着她。
南风, 她看见船上伙计正在将船帆挂起,借着顺风使船航行。同时也看见站在船桅杆下的宁遮, 正摇着扇子, 一副悠然自得。
一切准备就绪, 船从渡头离开,开始往北航行。
在运河上走了半日, 货船停靠在一个渡头,正是宁遮当日所说的有药材可买的小镇。
因为詹铎提前说过,要在这里上一批货,所以众人晚上会宿在这里,等明日再出发。差不多已经近傍晚,当也不算耽搁别人。
只是这样的话,詹铎这边就要忙活一些,去同卖药的商贾谈下事情。
袁瑶衣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宁遮也跟着,说是小镇上也有可取的风景。
镇子的确不大,所谓的药材自然不能和安通那里相比,但是好在价格公道,质量也还不错,几番交谈下来,也就定了一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事情办妥,天已经黑下来。
宁遮一定要拉着詹铎去找什么听曲儿的地方,袁瑶衣借口回船上算账,没有跟他们一起。
她回到船上的时候,宁遮的小厮正从船舱中出来,看着才睡醒的样子。
“你家宁公子去听曲儿了,晚些时候回来。”她冲对方道了声。
小厮惺忪着眼皮,然后嗯了声:“知道了。”
说完,就从她身旁走过,后面下了船去。
袁瑶衣站在原地,夜晚风凉,倒是天幕上的星辰格外明亮。
货船安稳停靠着,舱房里传出来说话声,是另外的三个商人在交谈,至于说什么,并听不清楚。
她往小镇方向看去,想着方才定下的那些药材,等药商准备好送过来,差不多会半夜吧。为了不耽误行程,会直接搬运到船上。
是不是就是选择的这个时机?夜深人静,偏僻小镇
她走进船舱,坐在桌边说话的几人俱是往她看过来。她冲人点头一笑,算是招呼,而后直接往自己房间走去。
心口处砰砰跳着,手下意识就想攥紧。
终于回到房间,她将房门一关,而后整个后背靠上了门板。
她大口喘着气,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她现在看到什么都觉得诡异,宁遮那个没什么精神的小厮,刚才说话的几个商人,乃至卖药材的商人
就这样一直在房中等,待到亥时,詹铎回来了。
确切的说,是被宁遮扶着回来的,似乎喝了不少酒。
袁瑶衣开了房门的时候,就看见詹铎单手摁着墙壁,脸色泛红。
“公子,你怎么喝这么多?”她过去扶上他,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一旁,宁遮懒懒打开折扇:“我也没想到詹兄酒量这么浅。”
袁瑶衣听着这略显风凉的话,只道了声:“有劳宁公子照顾我家公子,我扶他进房休息了。”
说罢,便扶着詹铎进了房间,没再去管外头的宁遮。
她把詹铎扶去床上躺下,轻轻拿手推了他一下,想知道他是不是装的。结果,他没有回应。
“真醉了?”袁瑶衣皱眉。
她想着出去打一盆水进来,然后走过去开了房门。
门一打开,宁遮还在站在外面,走道上昏暗,他不声不响的站着,颇为瘆人。
袁瑶衣就吓了一惊,抚上胸口:“宁公子怎么还在这儿?”
宁遮看着她挎在腰间的木盆,道了声:“要去打水?”
“人醉成那样,难道让他一身酒气睡着?”袁瑶衣道声,随之面不改色的关了房门。
背对着宁遮,她轻轻吸了口气。他一直站在外面,是不是想确定詹铎睡没睡?是还没有彻底放下戒心?
她端着盆往外走,眼睛看着地面,身后男人的影子落在墙面上,跟她往前走着。
“宁公子不回去休息?”她在走道上转身,看着两步外的男人。
隔得这样近,他身上的香气格外明显,如今混杂上酒气,着实是熏鼻子。
只见宁遮后背往船壁上一靠,懒散的跟没有骨头似的:“袁二,你这两日不对劲儿,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袁瑶衣心中一沉,抓着盆沿的手发紧。她已经很仔细了,他还是察觉到了吗?
“宁公子多想了,你和我家公子情同手足,我对你亦是敬重。”她淡淡道了声。
“瞧吧,”宁遮拿折扇指着她,笑了声,“就是这个眼神,很不对劲儿。”
袁瑶衣蹙眉,随即干脆到:“照宁公子这般说,莫不是唱曲儿娘子的眼神才对劲儿?”
说着,手里的木盆干脆往地上一搁,不轻不重的发出声响,恰似一个人不满的情绪。
宁遮挑了挑眉毛:“唱曲儿娘子?袁二,你在说什么?”
“宁公子何必明知故问?”袁瑶衣一张脸绷紧,“我是我家公子的侍妾,你不是看出来了?你带他去听曲儿,还指望我会欢喜?”
如今,她就是挑明说出来。他说她怪,那她就给他这个怪的理由。
然后,她看见他的神情僵了僵,那懒散的笑在嘴边慢慢消失。
“你真是女子?”宁遮道声。
袁瑶衣拿手指抹了下自己的脸:“离开安通的那晚,你不是都看到了?”
说的便是那个雨夜,她把詹铎从江堤工场带出来,雨水冲掉了脸上的药粉。其实当时天黑,宁遮还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
如此,还不如她自己说出这份所谓的“不对劲儿”,倒也可以借此打消他心中的怀疑。毕竟,她这两日神经真的有些紧张。
忽的,宁遮噗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实在让袁瑶衣猜不出用意,干脆嘟哝一声:“明明说带着我南下游玩儿,谁知如今每天提心吊胆,搞不好后面他还带回去个唱曲儿娘子。”
话里尽是些酸溜溜的,有些埋怨,有些不安。
“难怪,你那样拼力救他出来。”宁遮道声。
这时,船上伙计走进来,站在几步外,说是詹铎买的那批药材送来了。
袁瑶衣看去房门:“他都醉倒了,我去看着装船吧。”
说着,她一转身,往船舱外走去。
走道上回荡着她的脚步声,她知道宁遮一直在看着她
等到了船板上,夜风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缓了缓。
船下传来说话声,那是药商和船主在说话,商议着装货事宜。
袁瑶衣走去船栏边往下看,看到麻袋从马车上卸下,伙计们扛着上船来。
已过子夜,不远处的小镇早已陷入沉睡,只有这处渡头还忙活着。
袁瑶衣知道今日都要了什么药材,哪怕没有账簿,心里也有数。
见着药商和船主走上船来,她便和两人一起进了船舱。詹铎已经醉的睡下,剩下的事只能她来。
包括药材数量对否,以及该付的银子
外面,伙计们忙碌着装船,将货物全都送去了后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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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里面,三人就坐在桌前对账目。
“数目是对的,”袁瑶衣道,收下之前詹铎给药商的字据定条,“掌柜看看银子对不对?”
药商接过银票,在灯下仔细查看一番,然后点头:“对的,对的。”
眼见双方的买卖达成,船主也是跟着高兴,补充一句道:“你俩的买卖妥了,只等明日官府的人来查验,之后就可以出发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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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货物装完后,三人各自喝了面前的水,便分开来。
袁瑶衣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的烛火已经熄灭。
她摸着黑到了床边,才站下,手腕便被攥上。
“去哪了?”詹铎沙哑的声音问道,听着似醒非醒。
袁瑶衣实被他吓了一跳:“货送来了,公子你”
“瑶衣,有事明日再说。”詹铎手臂撑起半边身子,手里一拉让她坐上床边。
袁瑶衣还想开口,想告诉他今晚的不对劲儿,却在这时,耳边一痒,是他的薄唇凑近轻擦了一下。
“别说话,他能听到。”詹铎小声道,手指指去对面的墙。
袁瑶衣抿紧唇,这才明白他根本没有醉,只是做给宁遮看。
詹铎移去了床里面,给袁瑶衣腾出一片地方。
奔忙到这个时候,人总要休息。袁瑶衣脱了鞋袜,躺上船来。
四下平静,她只觉得睡意很快袭来,眼皮只想赶紧闭上,意识更是越来越迷糊。
“瑶衣。”
半睡半醒间,她听到极轻的声音唤着自己:“嗯。”
“我不会带什么唱曲儿娘子回去。”。
翌日,船离开渡头,继续往北。
官府的人来过,詹铎在货物运单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堆在后甲板的药材,被一一送进下头的船舱中。药材娇贵,总不好在外面风吹雨淋的。
袁瑶衣站在船尾,看着船拖出的那条长长的水痕。
顺风,船总是走得快,也省了船底踩浆船工的力气。
“在看什么?”詹铎走过来,看去水中。
袁瑶衣回神,接着便往他身后看,见并没有人在,这才开口道:“船体吃水深了一些。”
她记得,昨日的时候,船在水上还算轻,可今日明显的变沉。那几麻袋药材自然没这么沉,必然是别的。
或者,就是那批朝廷丢失的兵器。
可问题是,她昨晚看得清楚,伙计们装上船的是那些药材。真要有兵器,是怎么上船的?又放在哪里?
“好了,不说这些,”詹铎笑笑,柔风吹着他好看的眉眼,“再走两个渡头,你在青竹县下船,那里去墨河书院最近。”
袁瑶衣看着她,嘴唇抿了抿:“你真的都布置好了?”
詹铎颔首,抬起手去理着她鬓间的碎发,声音轻和:“等这件事情结束,我就去接你。”
第77章
顺风顺水, 才几日,运河两岸的风景已经和南下时改变了很多。
春暖了,总是一天一个样子, 草木开始繁茂,白色的水鸟在离岸近的浅水区悠闲踱步。
货船慢慢靠上渡头,有那准备搭船的人,已经等在岸边。
袁瑶衣收拾好包袱,等船停稳,她就会下去,然后辗转去往墨河书院。
她从房间里出来, 走到前面船舱的时候, 看着詹铎和宁遮坐在那里说话,隐约听着是去岸上听曲儿。
她的出现,引得两人看过来。
“那么远,你一定要去吗?”詹铎看她,淡淡问了声。
袁瑶衣脚下一停,同样淡淡回道:“我与阿兄许久未见了,想去看看他。公子有宁公子互相照应,相信剩下的路也不会无聊。”
说完,便自行走了出去。
桌边, 宁遮摇着扇子, 身形往詹铎靠近了些:“这是怎么了?听袁二的语气怎么气呼呼的?”
“任性罢了,”詹铎看去舱门方向, 道声, “她想去便去吧。”
宁遮笑笑, 劝说般的道了声:“世道乱,詹兄还是去看看袁二吧。”
詹铎手往桌上一拍, 这才起身走出了船舱。
他才走出去,宁遮脸上的笑便消失了个干净。他往椅背上一靠,给自己那个瘦弱的小厮使了个眼神,后者点头会意,而后也出了船舱。
这厢,詹铎走到甲板上的时候,看见袁瑶衣已下到渡头上。
他快走几步,追下船去,身形灵巧闪过扛着货物的船工。
“瑶衣。”他对着她的背影唤了声。
袁瑶衣在渡头的边缘停下,回头就看见追来的詹铎。他一身普通的衣裳,随着他跑动的每一步,衣袂随之翻飞。
春日的阳光落在那张好看的面庞上,出奇的夺目。
她往货船看了眼,发现宁遮的小厮也跟了下来。
“公子回去吧,我知道怎么走。”她淡淡一声,眼神示意他的后方。
詹铎会意,但是并没有理会,而是上来与她正面相对。
她穿着宽大的男子上褂,乌黑的头发尽数束在后脑,露出饱满的额头。巴掌大的脸儿,仍旧涂着那黄色的药粉。
此去墨河,虽说路程不远,但是她独身一人到底让他放心不下。
见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袁瑶衣问了声:“是宁遮他察觉了?”
她便是就借着詹铎去听曲儿的事,不顺心的耍性子,如此借口顺理成章离船去墨河。这样,可以减轻宁遮的怀疑。
在性情上,她自认做不到詹铎那般沉稳应对,还是离开稳妥。
“没有,”詹铎摇头,嘴角勾出温和的弧度,“我觉得他不如你机灵。”
袁瑶衣眨了两眼眼睛,没想到这种紧张的时候,他还能这般轻松的说笑。再怎么着,她也比不过宁遮那厮心机深沉。
如此想着,便觉得詹铎与宁遮这两个,是一个比一个老谋深算。
宁遮在厚山镇时,就开始布局詹铎;而詹铎则更早,从正月初四离京,就已经开始谋划。
“那我走了,公子你小心。”她把包袱往肩膀上一挂,道声。
詹铎抬手,帮她整理着包袱:“要是能过这种平凡的日子,好像也挺好。”
“嗯?”袁瑶衣疑惑的看他。
他管这种日子叫平凡?和一个偷运朝廷兵器的狐狸贼子同船而行,被抓去修江堤做苦力,没有银子去给幼童教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詹铎点头,轻易看到了她眼中的怀疑,“因为,这样的日子里有瑶衣。”
袁瑶衣一怔,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里那份说不清的微妙又在滋生。
脸颊微痒,那是他的手轻轻抚上,拇指指肚正擦在她的唇角处。
“平常的做个教书先生,娶你为妻,应当会让你衣食无忧。”詹铎继续道,声音轻,但是字字清晰。
袁瑶衣喉间咽了咽,眼帘微微垂下。
他怎么可能是个教书先生?又怎么可能娶自己为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公子莫要说笑,我该走了。”她道了声。
随之,她往后站开,然后转身。
她朝着前面走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那样的明显,她知道詹铎站在原地,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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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有种沉沉的东西压着,说不清道不明,可就是觉得不舒服。
明明去书院见阿兄,应该觉得欢喜的。而她离开,正好也能更让詹铎放心发挥
直到走上了主街,袁瑶衣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可是这时已经看不到渡头,也看不见那艘货船。
此时已过晌午,她知道该做去墨河的打算,而不是去揣摩心里的那团微妙从何而来。
“路,总是要往前走的。”她小声嘀咕着跟自己说道。
以前,就是这句话,一直让她撑着往前走。那时候,她与詹铎的荒唐意外就像是天塌下一样,只能一点点的摸索着往前。
现在回头看看,那些似乎已经淡去。
走过了那一段,又会有重新的一段等着她。大抵,人生便是这样吧。
没再去多想,她买了些干粮,然后去租了辆马车,便启程往墨河去。
墨河,离着青竹县二百多里路,得走上近两日。可巧,那赶车的正好是带着妻女去老丈人家,袁瑶衣路上也算有了伴。
从船上下来后,她本以为那份紧张会消失,可是并没有。即使人已经离开,但心里仍旧想着。
马车走在郊外的官道上,车夫四岁的女儿开始无聊,吵着让母亲讲故事。
车厢不算宽敞,两个大人一个孩子,也只算是稍稍宽裕。
看着那可爱的女娃,袁瑶衣想起了彭家的妞儿,也不知道厚山镇的那间药堂如何了?
本身便是用来迷惑宁遮的,后面事情结束后,应该不会再继续吧?毕竟,詹铎也说了,那些药材会送去北面的边城。
看那女娃可爱,她想起自己包袱里有饴糖,于是伸手进去,想摸出两块。
在里面摩挲一通,手指碰上一块清凉温润的硬物。
心中微微疑惑,便就掏出来看,见是一枚圆润的玉佩。
由细腻的羊脂玉雕成,是一匹威武的麒麟,脚踩祥云,姿态雄壮。这是詹铎身上的那块,日常配在腰间。
她下船前收拾过包袱,确定没有这块玉佩。那么,是詹铎塞进来的?
袁瑶衣记起在渡头的时候,他帮她整过肩上的包袱,是那个时候吗?
那他给这块玉佩做什么?
而对面,那对母女正讲到故事中男女间的定情,母亲说,对心仪之人送出定情信物。那小女娃并不懂这些,只是忽闪着一双大眼镜,认真听着。
袁瑶衣看着手里玉佩,想起在邺国公府时,尤嬷嬷曾提过一句詹铎相看的事。
说是两相觉得合适,便取一随身之物交换相赠,算是表明心意
表明心意?
她手心一紧,而后迅速将那圆润之物给塞回包袱中。
就这样,路上走了两日,终于到了墨河。
袁瑶衣一番打听,找到了位于墨河边的墨河书院。
她抱着包袱等在院门外,守门的阿伯已经送了消息进去,只要阿兄下了学,就会出来见她。
心中满是期待,上回两人相见的时候,还是年前在邺国公府。
彼时的阿兄说要她跟着走,她有自己的打算,便没答应。她觉得自己可以离开国公府,可最终还是会回去。
日头偏西,院墙染成柔和的橘色,那墙头上探出一截杏枝,含苞待放。
“不知不觉的,已经快要三月了吗?”她盯着墙头,自言自语。
当初,跟着詹铎启程南下的时候,都还没出正月
“瑶衣?”
一声轻唤自身后传来。
袁瑶衣心头一颤,快速回身。
她看见一身儒袍的青年从大门走出,精神奕奕,俊朗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笑。
“阿兄!”她抬起手朝对方挥舞着,软软的唇笑开。
袁安与快步跑到墙下,上下打量着自己妹妹:“你怎么穿成这样?脸怎么了?”
袁瑶衣笑得眯了眼睛,手指在脸颊上一抹,然后往阿兄面前一送:“你看。”
她的指肚上沾着黄色的药粉,袁安与一看便明白上来,跟着就笑出声。
“来了就好。”他长舒出一口气,去接过了妹妹手里的包袱。
袁瑶衣看着书院高大的院墙,感叹一声:“里面是不是很大?”
闻言,袁安与心中一酸,那些隐匿的愧疚情绪滋生蔓延:“等有空,我带你进去看看。”
袁瑶衣笑着摇头:“不用,我只是觉得阿兄能在这么有名的书院学习,真的了不起。”
她当然知道书院不是一般人能随意进出,更何况她是女子。
“饿了吧?我们去吃些东西。”袁安与道,包袱往肩上一搭。
书院建在河边,选了一处幽静的地方,为了学子们能安下心读书,所以离着主街有一小段路程,中间穿过一片小竹林就行。
兄妹俩一起往前走,没几步就进了竹林。
“阿兄,我可能会在这边住几日。”袁瑶衣道,从青竹县下船的时候,就与詹铎说好的,等他来接。
至于是什么时候,她并不知道。
袁安与侧着脸看她:“好,住多久都行。”
袁瑶衣眯着眼睛一笑,心中有一份对兄长依赖感:“会打搅到你读书吗?”
“你人都来了,还说这些?”袁安与明朗的笑出声,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下妹妹的发顶,“不管什么时候,阿兄都会照顾你。”
闻言,袁瑶衣心中生出温暖,整个人也轻松起来。
到了主街上,两人进了一间食肆,袁安与点了几样吃食,小二哥利落应下,便去准备。
墙边一张桌子,兄妹俩隔桌而坐。
袁瑶衣倒着茶水,听阿兄说着家中的来信。时隔几个月,当再次听到父母的消息,她心中仍会觉得发堵,毕竟被亲生父母放弃,恐怕一生都无法介怀。
现在,她只是惦记小妹。
既然兄妹重逢,两人不约而同都捡着好消息来说,有些沉重的话题根本不提。
袁瑶衣知道再有两个月,阿兄就会回闳州,参加秋闱。如果顺利通过,那么就有了明年京城春闱的资格。
所以,自己的这点事儿便更不想拿出来说,怕分了阿兄的心。
等用完饭食,两人从食肆出来。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街上行人提着灯笼经过。
袁瑶衣朝前方看去:“天不早了,阿兄快些回书院,我自己去寻一处客栈住下。”
袁安与眼中泛着心疼,自己的妹妹才十六岁,就遭遇了太多。别的同龄姑娘,有几个是像她这样,什么事情都自己扛?
“前面有吗?”袁瑶衣问道,想着找一个离书院近的客栈。
“瑶衣娘子?”
正在她张望寻找的时候,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
袁瑶衣蓦的回身,看到了几步外的一个身影,手里打着一盏灯笼。
“重五?”她瞪大眼睛,惊讶的唤了声。
不错,来人正是重五。
“他是前日来的墨河,”袁安与在一边道了声,“已经在这边住了两天。”
“是啊,瑶衣娘子,我在这边一直等着你呢。”重五笑着道,便更走近了几步。
袁瑶衣上下打量着重五,着实没想到人会出现在墨河。随之心中稍一思量,便知道是詹铎的安排。
所以,他从一早就已经算好了这一步,让她来墨河
“天晚了,袁公子还是快些回书院吧,瑶衣娘子我会照顾好。”重五道了声。
书院有规定,入夜会将门关上,谁也不得进出,因此袁安与要赶紧回去。
袁安与颔首,有些不舍道:“明日我与老师告一天假,再去找你。”
“不可不可,”袁瑶衣连忙摆手,“还是读书要紧,你我说话后面有的是功夫。”
读书的事儿哪能耽误?尤其是秋闱前的这段关键时候。
袁安与简单话了两句,就与袁瑶衣分开,然后急匆匆的回了书院。
这边,重五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去往他说的住处。
并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也是一处临河的院子,站在院门外,能看见墨河书院的灯火。
宁静的镇子,有些像厚山镇,但是这里是一片平坦地儿,并没有起伏的山峦。
院子不大,一进出的,里面东西齐整。
“咱们在这边呆几日?”袁瑶衣问,伸手推开了面前的屋门。
门扇吱呀一声,里面的灯火照了出来。
重五站在一旁,闻言,抓了抓脑袋:“世子没交代,说是叫咱们在这边等着就行。”
袁瑶衣才将一只脚迈进门槛内,闻言脚下顿住:“是一直等着吗?”
这个案子当真如此难办吗?还是牵扯到别的?
她隐约知道,武器偷运会和朝中的一些官员有牵扯,那是不是还牵扯到别的?
脑海中映出詹铎的那张脸,她眉间一蹙,心中忽的想到了什么。
是这样吗?
第78章
“重五, 是不是那批丢失的兵器不少?”袁瑶衣问,好似只是闲聊。
重五将灯笼吹熄,支放在门边:“我只是从世子那里听说了一嘴, 这兵器并不是从去岁才开始丢的,可能一直就有。他进了枢密院后,对比过往记录,才发现了端倪。”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屋里,夜风柔柔的从窗口吹进来。
袁瑶衣把包袱往椅子上一丢,随之站去桌边倒水:“私藏官家的兵器,这可是掉脑袋的。”
“谁说不是?”重五回应着, 两只手叠着放在身前, “查出来就是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也不知哪个大胆的,居然盯上这个买卖?”
袁瑶衣听着他所说,便明白他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而她和詹铎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虽没有刻意过问,但是多少也能知道一点儿。
比如暗中纵容甚至参与此事的官员,比如偷盗走的兵器存放于何处?
她端起瓷盏,抿了一口茶。水有些凉,滑过喉咙进了肚中。
心中那个想法越发扩大, 詹铎并不是只想单纯抓住宁遮, 而是后面会顺藤摸瓜,将藏在暗处的统统扯出来。所以, 他面对的除了宁遮, 还有暗处的那些人。
这些兵器运到授州, 并不是最终的终点。
姨丈说过,坑害他的那个茶商, 应该是往北走了。再往北的话,是边城,过了边城就是北诏。
北诏地域辽阔,以游牧为主,所以并不像大越朝这般经贸繁荣,各项技术也比不上大越。
比如冶铁。
大越冶铁技术先进,尤其以官家的技术最好,自然是多用于兵器打造。所以,这么多年的边境纷争,虽然北诏军队强悍,但是大越的兵器却是锋利,并不会真的吃到亏。
那么,这些偷运的兵器,最后是去了北诏
“重五,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别忙了。”袁瑶衣回神,道了声。
可手心又不觉发凉,希望自己刚才只是乱想。如果牵扯到北诏,事情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重五不知道袁瑶衣在想什么,看着她脸色发白,便以为是长途劳累。
“瑶衣娘子,我明日去请一个婆子来家里吧?”他问道,“平日帮着打扫做饭。”
袁瑶衣一笑,嘴角浅浅勾着:“不用,一点点的事情,我自己就能做。”
“那可使不得,世子到时候定拿我试问。”重五连忙摆手,别人不知道詹铎的性子,他还不知道?
如今把袁瑶衣安排来墨河,不就是为了保护她。
“真的不用,”袁瑶衣道,放下了手里的水盏,“咱们住在这边,平平常常就好,做太多反而招人眼。”
重五一想也是,有什么事儿,他自己平常多跑跑腿儿就行。
袁瑶衣又问了连婶的事,得知厚山镇一切都好,甚至还有姨母家的消息,说是二表哥已经回家,布铺开始了营业。
等重五离开后,她回到了房间。
从窗户看出去,正是墨河书院的所在,可见寻到这处院子,重五是花了心思的。
“且就先住下吧。”她喃喃一声。
既然她能想到的事,那么詹铎肯定也能想到……
墨河镇地势平坦,且气候温和湿润。除了镇上的书院闻名天下,还有这里的瓷器。
大越朝的一座官窑就坐落在这里,每年往皇宫进贡各种瓷器用品。
身为平民,自是很难见到那些极精美的陶瓷器物,不过有些不错的还是能买到。
比如精美的瓷娃娃。
如今桌上就摆着一只,是袁安与送过来的。
袁瑶衣双手捧起来看,啧啧称赞:“真好看,胖乎乎的,像紫玉小的时候。”
她端详着瓷娃娃,笑眯了眼睛。
“住的可习惯?”袁安与问,今日书院中没有课,他便来了这边看望妹妹。
“一切都好。”袁瑶衣颔首,小心将瓷娃娃放下,然后给阿兄递了一盏茶。
兄妹俩隔着桌子坐,简单聊着话。
袁安与笑笑,眸中是柔和的光芒:“一会儿出去看看吧,你来之后,还没看过这个镇子吧?”
袁瑶衣手里摸着娃娃的圆脑袋,闻言摇摇头:“不出去了。”
她来了镇子已经七八天,并没有詹铎的消息送过来。她不知道那艘货船是否已经到达授州,也不知道宁遮是否拿住?
在船上的时候,她总觉得每件事儿都不对劲儿。万一那三个同行的商人也是宁遮一伙的,岂不是詹铎自己要应付好几个人?
在这里,好像与世隔绝了,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我看外面放了些花苗,我去给你栽上吧。”袁安与道,说着便站起身来。
袁瑶衣回神,看着往外走的阿兄:“你要去哪儿?”
袁安与在门边回身,眉间微不可觉得蹙了下:“花苗,我去给你栽上。”
“哦,好,”袁瑶衣手里松开瓷娃娃,跟着站起来,“我来浇水。”
两人到了院中,在墙边放了一把花苗,那是重五从花农手里买来的。
呆在这里没什么事做,便就找一些琐碎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袁安与蹲去墙边,拿着花铲在地上松了松土,而后挖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坑。一棵根部裹着泥土的花苗,栽进坑里去,而后用土埋好。
“过两个月就会开了,这种花儿易活好打理。”他说着,将袖子挽上两道,“届时,我可能已经回闳州了。你还要回京城吗?什么时候走?”
有些事情虽然会刻意避而不谈,可是终究要说,只在早晚而已。
袁瑶衣蹲在一旁,手里拿着水瓢:“不知道,他说会来接我。”
她手往水桶一伸,舀了半瓢水,然后浇到那棵栽好的花苗上。
袁安与嗯了声,继续拿花铲松着土。
见他不语,袁瑶衣笑了笑道:“姨母家大表嫂快要生了,我届时还要过去帮忙的。”
“你个姑娘家的,别去添乱就好。”袁安与笑了声,好看的眉眼全是温和。
袁瑶衣看他:“阿兄不用惦记我,我会照顾好自己,再说了,不是还有姨母吗?”
“嗯。”袁安与点头,手里活计不停。
袁瑶衣心里稍稍一松,其实她知道阿兄是想问詹铎的事,大概是顾及她的感受,所以不知道怎么说。
可她这边,同样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不知为何,总是惦记着那艘商船的事。
心中也一再告诉自己,既然詹铎早早想到将她送到墨河来,那必然后面的事情也已打算好。可就是觉得心中不安。
忽的,一只手攥上她的手腕。
袁瑶衣回过神,对上阿兄布着询问的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水瓢一直在浇着那棵花苗。
“瑶衣,你到底怎么了?”袁安与问,手缓缓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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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瑶衣垂下眼帘,轻轻道:“在想一些事情,总是想不出答案。”
“詹铎?”袁安与唇间送出两个字。
虽然心中方才的确有想到詹铎,可乍然听到他的名字,袁瑶衣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此,袁安与只是一叹:“他对你好不好?”
只要妹妹说一个“不”字,无论如何,他也会把人给要回来,哪怕赌上今年的秋闱。
袁瑶衣抿抿唇:“他没有对我不好。”
袁安与听到妹妹给的答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没有不好,是好的意思吗?
“知道了,”他去揉着她的发顶,给出一个温和的笑,“你长大了,有些事想自己处理也是应该的。你只需记得,阿兄永远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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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他怎么会不了解?
这般失了魂儿似的,必然是和那个人有关。
袁瑶衣点头,唇角软软笑开:“记住了。”。
三月,书院的杏花开了。
听说镇子南面的官窑烧了一批上好的瓷器,不日就将送进京城里去。
这个宁静的小镇,因为京城里来的人,而听到了一些关于那边的消息。
说是这批瓷器运回去,就会用于一场盛大的皇宫宴席。因为北诏国会来一个使团,好像是要和亲的意思。
百姓自然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谁都想过安稳日子。也有说是因为去年春的那场海战,让北诏元气大伤,这才选择如此。
袁瑶衣当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是重五听回来的。
“从去岁冬天就一直听北诏国有南下的打算,年节后更是不时滋扰边城,怎么这厢就派了使团来?”重五抓抓脑袋,想不通。
袁瑶衣正蹲在墙边浇花,那些花苗全部成活,如今生长的很好。
“没有厚山镇的消息吗?”她问,手里水瓢放回桶里。
重五摇头:“没有,都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事情办妥了没有?”
袁瑶衣拿起花铲,在花苗周围松着土:“也许已经办完了,消息正在路上。”
“那也说不准,”重五笑道,边提上水桶往井边走去,“说起来,真要和北诏和亲,怕是要送一个公主过去吧?”
袁瑶衣手里一顿,看着娇嫩的花苗:“送一个公主过去?”
心中微微触动,原来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也会身不由己吗?设身处地,哪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如此,嫁过去的公主,一辈子再也回不到故土了吧。
日子平静而简单,几日后,官窑的那批瓷器已经运走,马车驮着箱子,在官军的护送下北上京城。
也就是这日的头晌,重五带了封信回来。
袁瑶衣拿到手里的时候,看着封皮上是自己的名字,瑶衣。
是詹铎的字迹。
来送信的人喝了几口水,简单说了几句,便不停歇的往回赶,回去交差。
这个人袁瑶衣认得,是当初跟着詹铎去厚山镇的侍卫之一。可能派他来,也是让她放心。
侍卫也是个仔细的,穿着普通人的衣裳。
重五将人送走后,快步跑回院中,见着袁瑶衣站在檐下,正在看信。
“我倒忘了问问案子的事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脚下一跳,便到了檐下。
袁瑶衣看着他一笑:“他自然不会跟你说,这是枢密院的案子。”
“那倒是。”重五靠着墙站。
袁瑶衣仔细将信看完,上头的字她都认识,也不知是不是詹铎故意为之,怕她看不懂。
“续恩亭,”她看着信纸上的三个字,“世子说,他在这个地方等着咱们。”
重五思索一番,而后道:“我知道续恩亭,从这里走一日便能到,我来时曾经过那里。”
信上还写了许多,只是袁瑶衣没有说出。
至于,詹铎没有来墨河镇,估计是谨慎,不想让人知道行踪。
袁瑶衣觉得,这样两边行动,倒是更省功夫。心里也不由轻松,詹铎既然能抽出身来,说明案子很顺利吧?
那么,姨丈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想到这里,总觉得立刻去华彩镇看看才好。
她与重五商议好,明日出发去续恩亭。在这之前,做些准备,她也好和阿兄道别。
又是傍晚下学的时候,墨河书院外的竹林边。
袁瑶衣等到了袁安与,说明了自己要回京城。
相对于以前的纠结,现在的袁安与平静很多,他知道妹妹有她自己的打算,只说了些叮嘱的话。
“阿兄,明年春来京城看我。”袁瑶衣笑着,心中有着对兄长的美好期许。
想着那春光明媚之时,十年寒窗的阿兄可以金榜高中,从此施展胸中抱负……
翌日,一辆青帷马车离开了墨河镇。
天阴霾着,完全不像前几日的好春光。
马车一路往北,在官道上行进,路两旁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但是临近傍晚的时候,天突然下起雨来,巨大的雷声滚滚而来。
如此,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下来,车夫怕马儿受惊,提议找个地方躲避。
好歹在路旁避风的地方躲过了雷雨,便开始重新准备赶路。
此时天已经开始下黑,四周一片寂静。最急的雨势过去了,但是天空仍旧飘着细细的雨丝。
等到了续恩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袁瑶衣从马车上下来,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处小山包的半腰处,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六角亭子。
车夫收了银钱,便赶着马车沿原路回去,临走前不忘提醒了声,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两人小心。
袁瑶衣走进续恩亭,并没有看见詹铎,四周只有杂乱生长的黑松。
按理说,她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他此时应该到了才是。
山野的凉风吹来,她不禁扶了扶领口。
“瑶衣娘子,我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就回来。”重五道,然后将点好的羊角灯递到她手里。
袁瑶衣道声好,便看着对方往前面走去,很快身影消失在几颗松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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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在亭中,发现雨又下的急了。
这时,她听见有声响,便看过去,见着有一人自坡下面走来,隐隐的,似乎脚步有些慢。
“瑶衣。”
第79章
雨丝蒙蒙, 又密又冷。
袁瑶衣看着那个人影,快步跑出续恩亭,朝着他过去。
是詹铎, 他独自一人从杂乱的坡下走上来。
“你怎么了?”她手里提着裙子,顾不上下落的雨丝,伸手去扶着他。
他不在亭子里等,去了下面做什么?
到了他身旁,她才发现他衣裳湿了,手里提着一柄剑。
詹铎手里的剑往地上一插,剑尖便进了土里, 剑柄来回晃了两下。
他双手捧上女子的脸颊, 唇边微微喘息:“你来了?没事吧?”
袁瑶衣摇头,脸庞擦着他的掌心:“我没事,路上躲雨,来晚了些。你怎么了?”
怎么就他一个人?没带手下吗?
“瑶衣,我被人跟上了,”詹铎道,语气出奇的镇静,“你去找个地方藏着,等我处理好就去找你。”
他一早就到了, 想见到她, 然后一起回去。可是竟有人尾随了他的侍卫,继而跟到了续恩亭。
想来那件兵器案子后面的人坐不住了, 准备除掉他, 又有什么是比他离京更好的机会呢?
他不想让那些人发现袁瑶衣, 便就只当做经过续恩亭,然后未做停留, 直接离开。硬是将那些尾随的杀手带出去很远,才真正交了手。
显然,杀手是奔着治他于死地来的,人多且下手狠辣。几番厮杀下来,他终于摆脱那些杀手。
可是也明白,很快他们会继续跟上来。
他惦记着袁瑶衣,因为与她约好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失约,哪怕腿上的伤口很深
袁瑶衣心中一惊,连忙往詹铎的身后看。黑暗中,一棵棵黑松杂乱的生长着,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
“那你怎么办?”她皱着眉。
“我有办法,”詹铎拇指揩着她的腮颊,“他们只是找我,只要你藏好了就不会有事。”
袁瑶衣抿唇,心中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若真的有人要对付詹铎,她在旁边反而是个拖累,不如依他所言,找个地方躲好。
然而,脚下就像是黏住了,并动不了一点儿。
“那个,”她喉咙发涩,弱弱的挤出一个音调,“重五他去了前面”
詹铎帮她擦着脸上的雨滴,轻声道:“他很机灵的,不用担心他。”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进了眼睛,袁瑶衣觉得酸涩得厉害,抬起袖子拭了拭.
“好。”她小小的回了声。
然后,捧着她脸的手离开,他在她面前退后了两步,脚下踩着新出的青草,发出轻微声响。
他手一攥,那柄插在地上的剑给拔了出来,在黑暗中划出一抹寒光。
詹铎俊秀的眉峰一皱,提剑转身,看向坡下的黑松林,遂迈开步子。
眼见他走了出去,袁瑶衣手心攥紧:“世子。”
已经走出一段的詹铎闻声站住,回过身去看,然后见着女子朝他跑过来。在不平的下坡草丛中,她提着裙子深一脚浅一脚,渐渐就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你带上吧,”袁瑶衣的手摸进腰间,等抬起来的时候,就见手指间捏着一枚三角的物什,“我出墨河的时候,阿兄给我求的平安符,能消灾挡祸。”
说着,她把平安符塞进詹铎的手里。
詹铎手一收,试着女子柔软的手指从掌心抽走,然后留下那枚符纸折成的平安符。
他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她转身跑开,纤瘦的身影朝着续恩亭去了。
“瑶衣,”他冲着她的背影唤了声,然后见着她回头看向他,“万一,要是碰到什么人,记得别说与我相识。”
“嗯?”袁瑶衣唇间送出一声。
接着,她看见詹铎转身,朝坡下走去,这次他没有再回头。直到身形消失在一棵黑松下,便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说碰上那些人,不要承认她和他相识
她后牙一咬,转身朝续恩亭跑去。进到亭中的第一件事,便是熄了那盏羊角灯。
现在这个状况,她不敢往前再去寻重五,反而两个人分开更好隐藏。就像詹铎所说,重五性子激灵,即便遇到什么事,定会有好的办法。
心里打定主意,她便朝山顶走去。包袱搭在肩上,手里提着那盏熄了的羊角灯。
雨还在下,尤其在黑夜林子里走,着实困难。那些尖锐的松针时而会扎到脸颊上,刺痛得很;时而,树枝上积聚的水滴落下,掉在后颈上,然后沿着下滑进后背里,冰凉的让人打颤儿
袁瑶衣摸着黑,就这样一直走着。
山不高,像是平地上凸起的土包,就这样绵延着几座。要找藏身的地方,说起来也不易。
好在,她自小跟着祖父山上采药,熟悉如何辨认山间的小道儿,也就找到了一条。随后沿着小道,找到了一处石洞。
她跑进了洞里,身上的衣裳也湿的差不多了。
这个洞里很干净,洞壁旁还摆了几块方整的石头,看起来是上山的人,经常在这边休息。
袁瑶衣站在洞口往外张望,除了雨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她知道,那些人是冲着詹铎去的,所以一般不会找到她这里。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解着湿透的外衫。心里想着什么人要对詹铎不利,其实很容易就会知道。
詹铎在查的兵器案子,必然是牵扯到了某些人,所以便动手对付他。要说,他不离开京城,那些人应该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而她回京,其实不必他亲自过来接的。
每每,洞外有丁点儿动静,她都会看出去。然后只是风雨声,詹铎并未寻过来。
她搓着手,身上发冷,从包袱拿出干衣披上,仍是不行。可又不能点灯,也无法生火
洞口滴滴答答的,这雨似乎无穷无尽,这夜也是无比漫长。
山里的夜是真的冷,袁瑶衣抱紧双臂趴在膝上,就这么侧着脸看着洞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头有些疼,微微阖上了眼睛。
耳边又听见外头的动静,她睁开眼往外看,下一瞬便瞪大眼睛,倏地站起身来。
“世子!”她看见一只手扒开挡路的树枝,然后男人颀长的身姿便出现在视野中。
男人脚步略显踉跄,甚至有些跌撞,就这么进了洞口来。
下一瞬,男人冰冷的双手扶上她的双肩,能试到他收紧的指力。肩上受到微微疼感的时候,也便真的让她确定,詹铎找到她了。
“瑶衣,你没事吧?”詹铎问,语气中带着不稳喘息。
袁瑶衣摇头:“我没事。”
她只是躲着而已,怎么可能有事?反而是他,能那么明显的感受到他的疲惫,还有来自他身上的淡淡血腥气。
“你是不是受伤了?”她问,然后去扶上他的手,“快坐下。”
詹铎随着她,坐到一块石头上,这一动作,便扯到了大腿上的伤口,不禁拧紧了眉。
袁瑶衣神经紧张起来,先去洞口处往外看,别是那些坏人跟过来才好。
“没事,他们找不到这边。”詹铎倚在墙边,道了声。
袁瑶衣却不放心,手扶在冰凉的石壁上:“你都能找过来,他们也有可能。”
身后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而后他道:“那是因为我能看懂你留下的记号,他们却不知道。”
闻言,袁瑶衣回头,看着黑暗中坐在那儿的男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倒不是她刻意给他留下记号,更确切的说是给她自己留的。等后面,她往回走也不至于迷路,毕竟大晚上的什么也看不清。
“就像和芦苇荡那次差不多,”詹铎道,手里挽起自己的裤管,“这次你是折断的树枝,对吧?”
袁瑶衣嗯了声,这才稍稍安心,走回去他身前蹲下。
鼻间立时嗅到了血腥气,也便知道他的伤口在膝盖处稍往上一点儿。这个地方的伤口可不好愈合,因为人的腿总要活动,会扯到伤口。
“我来。”她道了声,然后从外衫上撕下一根布条。
只听嗤的一声,那布条已被她拿在手中。没有灯,只能在黑暗中极力看着,然后缠着包上他腿上的伤处。
詹铎低着头,额前的发丝上还滴着水。
看着女子小心的样子,他不愿再回想方才的凶险:“只是擦破点儿皮,不碍事。”
袁瑶衣手里仔细将布条打了个结,虽然看不清伤口,但是这血腥气可不是擦破点儿皮能如此的。再者,能让他头疼的,对方肯定不是一般人。
“被雨水淋了,伤口恐怕会恶化,得用药才行。”她道声,随后身子往旁边一移,就近坐上一块石头。
詹铎将腿缓缓伸直:“之前上过药粉了,无碍。”
受点儿伤,在他看来是家常便饭,往常里并不会在意。也不会因为沾了点儿水就哼哼唧唧,只是担心会影响身手的敏捷度。
好在,他已经将那些人暂时引往运河的方向,并不会折返回来。
袁瑶衣嗯了声,想到他一身湿衣便问道:“要不要生火?”
“不必,再有一会儿天就亮了,”詹铎道,后背靠到洞壁,“届时,我的人来了,会发信号,咱们就出去。”
“跟上你的是什么人?”袁瑶衣问。
詹铎看着她,有心与她亲近些,但是身上全湿了,腿上也有伤。
“宁遮关起来了,在厚山镇,”他轻轻道,手搭在前腰上,那里掖着她给的平安符,“朝中有人坐不住了,便派人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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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和袁瑶衣心中想得差不多。
也便是那些人肯定会想尽办法要詹铎的命,都如此凶险了,他还来续恩亭做什么?她自己可以回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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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不说话,詹铎道:“没事的,我会带你回去。”
袁瑶衣抱上包袱,手里正好碰上里面的一枚硬物,是那块麒麟玉佩。
是想问他怎么回事的,可是看到他伸直的腿,便将话又给咽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雨停了,林子彻底只剩下静谧。
“我去上面看看,一会儿下来。”詹铎手扶着洞壁站起,一手握着自己的剑。
袁瑶衣嗯了声,想他应该是去看看属下有无发联络讯号。
不得不说,她觉得詹铎的性格很坚毅,明明腿上有伤,可从说话上完全听不出一点儿影响。
眼看着他走出洞口,她这边弯下腰,头枕着膝上的包袱。
“真冷。”她喃喃了声,而后阖上了眼睛。
这厢,詹铎走出洞口,周遭一片湿漉漉的。
他沿着洞口的一边往上爬,然后到了洞顶。洞顶是一整片的石头,这样看着竟是小山包的顶端。
看一眼东方,雨过云散,能看着天边开始泛青,应该过一两个时辰就会天亮。
心中又盘算了那几个刺客,要是他的人来了,倒也成不了气候。所以回程路上,他一定会让她安安稳稳,不再受惊吓。
现在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等。
从洞顶上下来,詹铎回到洞里。他的视力很好,哪怕是漆黑的山洞里,所以一进去就看见蜷着身子抱成一团的袁瑶衣。
她睡着了。
他轻着步子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
许多日不见,没想到会在这种凶险的环境中相逢。
他小心伸出手,手指勾上她微湿的发丝,想给她抿去耳后。耳边能听见她的呼吸,较以前粗了些,可能是她睡着的姿势不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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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铎看着这个洞,想着能不能有个地方给她好好躺下。
却在这时,手指尖轻碰上她的额头,随之指肚感受到了不正常的热度。
他眉宇间蹙起,将手背贴上她的前额,果然,试到了更明显的发烫。
“瑶衣?”他轻唤了声,意识到她这是发烧了。
可不是吗?淋着雨在山林里跑,又是这么冷的山洞,一个娇弱女子怎么受得了?
不能这样等下去,那样她只会烧得更厉害。而这个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又冷又潮。
詹铎稍一思索,把袁瑶衣的包袱挂来自己手臂上,而后将她背起。
他动作很轻,或者是她烧得厉害晕沉着,竟是都没有反应,到了他背上之后,便软软的趴着,双臂无力的耷拉着。
可越是这样,詹铎越觉得担忧。
事不宜迟,他背着她离开了山洞,踩着湿滑往山下走。他选着与运河相反的方向,这样也可以避免与那些刺客再碰上。
但是如此一来,他的手下若是发讯号,他不一定能看到。
雨后的山路并不好走,更何况是夜里。
忽的,他一脚踩上湿滑,身形差点儿朝一边栽倒,幸而及时稳住。可是大腿上传来痛疼,那是伤口被扯得更大。
他愣是咬牙站稳,没让背上的人受一点儿颠簸。
“不怕,我会带你回去。”
第80章
或许远远看着的话, 这样鼓起的小山包不算什么,不算高,不算陡, 长了一山的黑松树。
可当真的置身其中,才发现人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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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铎走到两山中间的山沟,因为下过雨,沟底淌着水。
他趟水过去,辨识着脚下的小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山林实在静谧,树木的枝丫伸展着,黑暗中给人一种未知的恐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这个时候, 看不到一点儿灯火, 自然也寻不到村落,只能继续沿着路往前走。
詹铎能感觉到腿上伤口的变化,那包着的布条已经不管用,血流出来,沿着腿杆往下淌着,进了靴子,最后黏在脚底
他颠了颠背上的重量,眼睛看着前方:“瑶衣,你怎么样?”
自然, 她不会回应他, 依旧软软的趴在后背上,呼吸又浅又弱。不禁, 他加快了脚步。
等走出山沟时, 詹铎看到了前面山坡上有一间小屋。
没有想太多, 他赶紧背着人朝着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一间旧屋, 窗扇坏了,门板也倒在一旁。应该是守林人走了,留下的小屋。
房子虽小且破旧,但是可以遮风挡雨。
詹铎背着袁瑶衣进去,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她放下。下蹲的时候,受伤的左腿没有吃住力,竟是直接跪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冷硬的地上。
他不禁吸了口气,疼痛让他皱眉,只是扶着袁瑶衣的手臂仍旧安稳。
便是用这受伤的腿做支撑,他把她小心放下,拿包袱给她垫在身后,斜倚在墙角边。
詹铎手扶着墙壁站起,因为走了太多路,加上本来的伤,左腿又冷又木。
但是,眼下没有给他休息的功夫,袁瑶衣病了,需要好好照顾。
他看着屋里的杂乱,眉头皱着。随之,拖着左腿去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翻找着。
好歹找到了几块板子,他在地上平整的摆好,不算宽,但是够袁瑶衣躺着了。
他来不及喘口气休息,便抱着袁瑶衣,让她躺在摆好的板子上。她正在发热,不能再继续躺在地上。
做完这些,詹铎又把那些碎木板和树枝之类的归拢在一起,生了火。
立时,屋里有了光亮,也有了暖意。
此时,外面的天开始蒙蒙发亮,清冷的风从窗口吹进来。
詹铎直接坐去地上,一夜的奔忙,已经浑身凌乱。他的额头上湿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伸手再次探上袁瑶衣的额头,烫意不减。
“你休息一会儿,我们再一起出去。”他嘴里说着,手指扶着她额上的发。
火光中,女子闭着眼睛,眉间小小的蹙着一团,可能因为呼吸不顺,嘴巴微微张着。呼吸进出的气息,都带着烫意。
詹铎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如果没伤到的话,他一定会走得更快,然后带她出去,找到郎中医治。
可是,现在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几时能走出去?功夫全浪费在路上,耽搁了她的病情怎么办?
忽的,他感觉到她似乎抖了下,便赶紧抽回自己的手。
“瑶衣,是不是觉得冷?”他单膝跪着,紧张的看着女子的脸。
依旧没有回应,仿佛那一下的发抖是他的错觉。
詹铎想起袁瑶衣的包袱中应该有衣裳,便拿过来打开。果然,里面整齐的叠放着衣衫。
如今也顾不上别的,他拿出来给她搭去身上盖好,想着别让她继续发冷才好。
等回头想收拾包袱的时候,看见了掉在地上的一本册子,是袁瑶衣平时记录药材和医理的那本。
詹铎手指一夹,捡了起来,书页正打开在一处上,上头记载着一种草药,可以治疗伤寒
“伤寒?”他蓦的想到什么,然后从册子的最后一页开始看。
他知道,她偶尔会记一些药方在后面,而他更知道,伤寒症若是及早治疗,会将病症压下去。
这些,都是他以前听她说的。
柴火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间或还有翻着书页的声响。
詹铎自小读书好,领悟能力强。他看着这本小册子,心中有了个想法。
既然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处,也不知何时能走出去,不想袁瑶衣的病症越来越厉害,那么他按照她的记录的方子,去挖草药回来,给她喂下
他把册子往怀里一揣,随后起身来,走去门去。
天还没有大亮,山中升起雾气,弥漫着,让人觉得像置身在一片轻烟中。
詹铎先是将窗扇从地上捡起,堵回了窗框上,能多少挡点儿风也好;然后就是门板,扶起来安上,好歹能够挂得住。
做完这些,他回去袁瑶衣的身边,手握上她发烫的手。
“我就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不远,就在屋后。”他轻声说着,就像是她能听到一般。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捡起地上的剑,随后站起离开了小屋。
就在他蹲过的地方,地上染了些许的血迹。
清晨山中寂静,弥漫的雾气又湿又冷。
詹铎回头看眼小屋,便继续往山坡走,左腿已经开始吃力,有时想抬起来都觉得困难。
他拿出册子来看,依着后头记得方子,再翻回前面来看药草的记录,脑海中记下信息来,然后在地上寻找着。
三月的草木已经丰茂,尤其一场雨后,草叶更为伸展细嫩,草丛中开着朴素的小花,
詹铎盯上不远处的淡紫色小花,然后走过去蹲下,看着册子上对比,来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药草。
要说这开了花的药草,更容易被找到,再来对比叶片,基本与册子上的记录吻合。
他将册子收好,拿着剑开始掘土,因为药草只要是根部有药用,所以他挖得仔细。
待成功挖出,他又将药草拿来鼻下嗅味道,再来掐下一小段,放进嘴里品尝,以确保挖到的是真药草。
如此确认下来,他才将药放进身旁的破篮子里。
有开花的药草,当然也有不开的,那种就比较难辨认。好在,以前什么书都会看,以他的记忆力,也能大概也知道一些药草的样子。
最开始蹲着,腿还稍微能受得了,可一直蹲着,那伤处自然不好受。
他便就单腿蹲着,有伤的左腿伸直,姿势怪异的半卧在草丛中。
雾气仍旧不散,抬头看眼卧在半山腰的小屋,詹铎继续挖着药草。
他不会想到,有一日他瘸着腿在乱林里,仔细寻找着小小的药草,更不会想到,他那把用来指挥万军的宝剑,会用来掘土
早起的鸟儿落上树梢,叽叽喳喳唱着,林中终于有了点儿动静,不再静得可怕。
詹铎只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慢,又担心独自在屋中的袁瑶衣。
以往,他做什么事,心中都是有数的,包括南下诱捕宁遮。可现在,他心中发急,已经算不出自己出来多少时候,只想着手里动作更快些。
终于,他按照册子上的药方,挖齐了草药,便提上篮子往回走。
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就被扯一下。渗出的血,滴滴答答,沿途洒落在草丛上。
等回到屋中,詹铎立即去了袁瑶衣身旁,想伸手去试探她的额头,看到自己满手泥后,收了回来。
他的手臂落下,撑在她头顶上方,然后慢慢俯下身去,薄唇贴上她饱满的额头。立时,那股烫意便感受到了。
再看她的脸,双颊是不正常的红,显然是已经要烧起来。
詹铎不敢耽搁,在屋里找了一个旧瓦罐,然后并着采到的药草,一起拿着朝山沟下去。
那里有水,可以将瓦罐和药草洗干净。
从昨日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一刻是停下的,双眼中布满血丝,薄唇抿平。
至于受伤的左腿,也不知是不是疼的麻木了,竟是没了什么感觉。他便借着如此,让自己动作快了些。
洗干净药草,他便装进瓦罐中,然后盛满水,爬山坡来,回到屋中。
火堆已经弱了,没了火焰,剩下些烧透的红炭忽明忽暗。
詹铎加了些木柴进去,随后把瓦罐栽去摆好的石块上。
做完这些后,他的额头上已满是汗。
他用还湿着的袖口擦了擦额头,接下来就是等着水开,药熬好。眼睛盯着瓦罐,总希望下一瞬就冒出热气
一个见惯生死,踏着累累白骨而来的人,现在居然在心中卑微祈祷。
祈祷药快些熬好,祈祷她不要再继续发热,及时喝下药,将病症压回去。
他一边看着袁瑶衣,一边盯着瓦罐,耳边还要警惕外面的动静,全身紧绷着,没有一刻放松过。
终于,水开了,瓦罐中冒起氤氲的水汽,咕嘟咕嘟的发出轻响,不大的小屋中弥漫开药味儿。
詹铎用两根枝子,将药罐挑下来放在地上,但是要用什么来盛药,又是一件难事儿。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袁瑶衣的包袱
袁瑶衣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到被人轻轻扶起,然后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嗡嗡着。
身体很不好受,骨头又酸又疼的,眼皮更是沉得睁不开。至于谁在说什么,她听不清,也不想听,只想重新躺下去,这样虚虚浮浮的不舒服,说不定是在梦中吧。
脑中并不清醒,全是乱糟糟的混乱。
然后有什么东西送到了嘴边,正试图给她喂,口舌正好干渴,便就下意识吮了一口。
下一瞬,口腔中涌进热乎的汤汁,麻木的舌头一时没品尝出味道,习惯性的就咽了下去。后知后觉,口中很是不适,苦涩的很。
所以当唇边再次送来东西的时候,她咬上牙,闭紧了嘴巴。那不是水,她才不要喝。
“喝就好衣。”
耳边声音断断续续,好像是哄她张开口。她不张,头一歪枕上一处硬邦邦的地方,想继续睡。
可她并没有如愿,似有什么捏上她的双颊,然后一使力,嘴巴便张开了,方才那种汤汁给喂了进来。
她没有力气去摇头,也挣不开,便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咽着。
她用力想睁开眼睛,黏住的眼皮松开了一点儿,朦朦胧胧的,面前是一张模糊的脸
外头的雾气渐渐淡去,清晰了山中的风景,一棵棵黑松奇形怪状的生长着。
詹铎没想到,喂人吃药是这样麻烦的一件事。
他看看自己手上的药汁,再看看倚在自己身前的袁瑶衣,想着她方才是怎么拒绝吃药的。明明是睡着了,喂进嘴里的药,她倒还会用舌尖往外推。
没办法,他只能用手捏着她的脸,使她张嘴。
好歹是一碗药喂进去,他这厢也松了口气。便就这般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没一会儿,便听到了她平顺的呼吸声,而她的手不知何时,抓上了他的袖子,五根手指收着攥起。
詹铎倚着冰冷的墙壁,不禁手臂收了收,将人抱紧。
她喝了药,他安了心。只是自己嘴唇的麻感越来越厉害,感觉是要肿起来的意思。
给袁瑶衣的药,他事先自己喝了一碗,确保不会有事。至于现在嘴麻,他在采药回来时就已经察觉到,想来是尝到了毒草。
幸而没有咽到肚子里,倒是万幸。
就这样,他抱着她一动不动,生怕扰了她的睡眠。而他自己同样疲累,却不能闭一下眼,时刻保持着清醒……
袁瑶衣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破小的屋子内。
身子稍微动了下,可力气仿佛被人给抽走了,虚脱无力,并且身上还酸疼着。
她懂医理,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染了风寒。
头还有些晕,便就回忆起之前的事。她和詹铎躲在山顶的石洞里,后来太冷了,她抱着包袱好像睡了过去
她转了转脖子,观察着这间屋子。一个火堆,上头栽着一个瓦罐,似乎是里头的水开了,正咕嘟嘟的响着。
嘴里还残余着苦涩的味道,她的舌尖舔过贝齿,确定了是药味儿。
模模糊糊的,她有着一点儿印象,有人给她喂过药。
这时,屋外走了动静,她看过去,见是詹铎回来。
他并没有进屋,而是在门外处理着一只山鸡。他的剑夹在臂下,衣袍凌乱的掖在腰间,发丝随意的披在肩上
山鸡显然是洗过了,他确认着是否干净,然后用那那柄铮亮的剑穿过鸡身。
做妥了这些,他转身走进屋来。
也就是这时,袁瑶衣看到他那只瘸着的左腿,裤子上晕出大片的血红。以至于过抬脚过门槛的时候,他都得用手扶住门框。
大概是没料到她已经醒来,詹铎抬眸时,便对上了女子的双眼。
“你的腿”袁瑶衣发干的唇瓣蠕动着,送出几个发哑的声调。【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