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绍膺鸿绪,统御万方,夙夜忧勤,惧弗克荷。今遘疾弥留,殆将大渐。皇太子萧怀瑾虽秉性聪慧,然仁德有余。"
"安王世子萧长钰,忠勤敏达,才略优长,可辅佐太子。 特命摄政王,总揽机务,内外臣工,咸遵约束。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烈日当空,太和殿前的臣子们无不跪地叩首。
三日前,宫城门前兵变,无人不知晓是帝王想对裴家下手,有人叹息,刚落马了一个薛家,裴家看似如日中天,可却也不过是步了薛家的后尘罢了。
却不曾想,当时陨落的居然会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太子,安王世子,长平侯府,威远将军府,甚至于谢家都站在了裴家的身前。
裴家安然无恙,而嘉武帝在位这些年早已不似年轻时那般敏锐,或许是太过自负,权力让他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无人知晓,那日金銮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这场宫变,唯一输的只有独木难支的嘉武帝。
可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偏宠萧衍。
跪地的文官们偷偷打量着白玉阶上那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立于高阶之上,腰间玉带紧束,勒出一截劲瘦的腰身,却偏偏在肩背处撑开凌厉的线条,如刀裁墨画,矜贵得近乎傲慢。
衣领高竖,紧贴修长的颈,喉结如冷玉雕琢,在阴影里微微滚动。
微微侧首,冕旒垂下的珠帘轻晃,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峻的下颌。
言官不敢再看,太子如今早已掌政,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些时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尽数掩去,可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那裴家的裴清宴率人闯进了金銮殿,可嘉武帝究竟是怎么死的,太子和摄政王的口径竟出奇的一致,都称嘉武帝是因病驾崩。
言官心中暗自揣测,这场宫变背后的真相怕是永远被掩埋了。
可这三日里,摄政王的行为处事明显是与太子不对付。
他心下猜测,这宫廷里新一轮的争斗又要开始了。
裴府。
自那日回去之后,裴清宴便倒地不起,街上所有的医师,就连宫廷中的御医都来瞧过。
可无一人能救的了裴清宴的性命。
所有出来的人都是无力摆手道:"此人无力回天了。"
裴府上下还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就被这噩耗惊得如坠冰窟。
裴夫人整日以泪洗面,裴相将所有心思都藏在了心底,裴家的小辈们也各个愁容满面。
看起来,倒是裴令仪最为镇定了。
可久久未曾动弹的棋盘,用膳时的失神,便能知晓,她也不过在强撑着罢了。
落烟端着茶水在珠帘后面望着失神怔愣的女子,心都要碎了。
大少爷在那日杀进金銮殿中之前便已然受了重伤,那日裴府门前的程大统领派人截杀前往娶亲的裴清宴。
虽未能让他得逞,可他手下之人却都是些阴狠毒辣之人。
他派去的那队人马虽未能在裴清宴身上讨些什么好处,可他们竟然在箭矢上抹了毒药,那毒极其霸道,若非裴清宴习武这么些年,恐怕别说三日了。
便是都撑不到金銮殿的门前,而他那日估计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救小姐回家……
裴令仪看似在下棋,实则眼神空洞无神,落烟也不能做些什么。
大少爷的事情,裴府上下无一人不悲痛。
"小姐,谷大夫回来了!"
落絮的声音远远的便从院子前面传来,语气里还带着止不住的喜意。
"啪——"
莹白的棋子从指尖落下,裴令仪那双无神的眸子终于焕发出了一丝光亮。
她猛地站起身,裙摆飞扬,快步朝着院门口走去,落烟紧跟在她后,脸上也洋溢着笑容,总算来了个好消息。
落絮跑的气喘吁吁,脸上也冒着薄汗,裴令仪从袖中拿出帕子轻柔的替她擦拭着:"谷大夫如今在哪?"
"就,就在花厅里候着呢。"
落絮的心暖暖的,自从大少爷出了事,小姐日日茶饭不思,这谷大夫说巧不巧,竟然不在京城。
而今,总算没耽误了时辰赶回来了。
裴令仪脚步匆匆,从前的那些礼仪举止此刻竟被焦虑不安支使着。
谷留今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穿过一片姹紫嫣红,远远的便能瞧见花厅里坐着的一道朴素身影。
"谷大夫,求您救我兄长。"
裴令仪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下,叫追来的落烟落絮都吓了一跳。
"小姐,您……"
她们想去搀扶着裴令仪,却被少女一个眼神制止。
而端坐在上首的男子也连忙起了身。
"裴小姐,快快请起。"
出乎意料的,是一道清越的声音。
裴令仪抬头望他,眼中是执拗与倔强,细细望去,便能瞧见少女单薄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落烟落絮也望着谷留今,他并不是如往常大夫一般苍老,而是长相清绝的年轻人。
一双瑞凤眼似寒潭映月,眸光淡淡扫过来时,仿佛能照见人心底最隐秘的尘埃。
鼻梁高而挺,唇色很淡,像被水洇开的桃瓣。
一身素白单衣却穿出了高雅的模样。
"还请谷大夫救救大少爷,您先前帮了我们家小姐那么多,对于大少爷的伤势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落烟落絮也跪在地下,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可谷留今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将裴令仪扶了起来。
望着眼前的少女,即使是心如磐石的天道,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裴小姐,我在路上已知晓贵府所发生的事情,只是……我无能为力。"
谷留今未去看她,隐在袖中的手指蜷缩着,他不能为她坏了规矩,这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她忽然笑了。
唇角弯起的弧度极美,可眼底却像一潭死水,连泪都蒸干了。
"是嘛……倒是我叨扰了谷大夫。"
裴令仪转过身去,风过回廊,吹起她松散的鬓发,发间一支梨花钗子坠着,流苏纠缠,那是裴清宴从前送给他的。
落烟落絮跟在裴令仪身后,眼中的担忧都要溢出来了,可她们却不敢上前。
只能望着小姐一步一步往大少爷的房间走去。
屋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裴清宴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这一次的伤势已经将他的所有内息尽数摧毁,此刻他便是一个弱不禁风之人,风一吹,便有可能折了性命。
少女跪坐在榻前,小声的啜泣着,如同幼时犯了错便偷偷的哭。
"皎皎……莫哭。"
裴清宴似是听到了响声,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她慌忙凑近,却见那苍白的唇边溢出一缕猩红,蜿蜒着爬过下颌,滴落在她手背上。
"我在。"她答得很快,仿佛说慢些,这缕游丝般的气息就要断了。
裴令仪一边拭去眼上的泪,一边伸手去擦他唇边的血,可那血越擦越多,染红了帕子,染红了她素白的袖口,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血都流尽。
"咳咳……"
他伸手握住了少女擦拭的手指,气若游丝道:"哥哥今后不在了,没人护着你了……咳咳,若是遇到了难事……"
"便去寻谢承钧,或者是那些爱慕你的萧家兄弟们。"
"别哭......"
裴清宴忽然抬手,想摸她的脸,她脸上的泪随着男子的话语如雨滴般落下,冰凉地爬过腮边,砸在他枯竹般的手指上。
那只手曾经能挽强弓、执狼毫,如今却连她的眼泪都接不住,颤巍巍悬在半空,像秋枝上最后一片将落的叶。
"哥哥,你别说了……"
裴令仪想打断他,想去寻大夫。
可却被裴清宴制止,他轻笑了一声,"知道你嫌哥哥烦,只是,再不叮嘱你几句,怕是没机会说了。"
裴令仪连忙摇头:"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嗯……我们皎皎是天底下最乖巧的女子,只可惜了,哥哥以后看不见你出嫁时的场景了。"
"要……好好的……"
话音未落,那只手倏然垂落。
她愣愣的看着,忽地想起哥哥从前的梦想是在战场上厮杀,可今日,他却从未向她吐露半句。
"哥哥,你别睡了,起来看看皎皎啊。"
心脏像是不知如何跳动,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
她慢慢伏在那具渐渐冷透的身体上,脸颊贴着他心口,那里曾经跳动着全天下最疼她的心跳,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
在那场宫变中,死的只有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