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好了吗?"
长亭外,一身青色素衣的男子望着清丽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裴令仪接过谷留今手中的琉璃瓶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随后对她行了一礼,语气清冷:"多谢先生替我研究出来这药物。"
"先生大恩大德,令仪没齿难忘。"
谷留今望着眼前身形消瘦的少女,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自从裴清宴过世之后,裴令仪便恍惚变了一个人。
仿佛一瞬之间让人更加捉摸不透,或许从前还能窥探一二她偶然露出的少女情绪,可如今,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尽数收敛起来。
没人能再窥探她的所思所想,若是有人问起,她只会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诉说着自己并没有事。
可只有与她相熟之人才能知晓,她病了。
可这样的她,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女帝。
忽地有马蹄声传来。
二人往下望去,太子的车驾正缓缓驶来。
谷留今弯了弯身子,看着她的眸子:"如此,便助小姐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望着男子缓缓离去的身影,裴令仪望着手中的瓶子,神色莫名。
就凭谷留今这一身的本领,裴令仪便不会相信他会是被逼的走投无路而来的京城。
裴令仪自小便知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
所以她收留了他,给了他住的地方。
可她对他的恩情,早就在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中还完了。
她不知晓谷留今为何还会替她做这大逆不道之事,若是寻常人,只怕避之不及,恐引火烧身。
她倒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裴令仪进到亭中,将所有的事情一一布置好。
昨日是裴清宴的头七。
所有人都担心她忧伤过度,可裴令仪却并未掉一滴眼泪。
哥哥不喜欢她哭,他会心疼。
而今日之事,裴令仪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心中便有了想法。
可裴清宴的死,却让这想法根深蒂固的如同一根刺狠狠的扎进她心里。
如今朝堂之上,太子仍未登基,而归根结底的原因便是嘉武帝临死前设萧衍为摄政王,之前的老臣们无一例外的倒戈萧衍,与太子分庭抗礼。
这才导致太子如今迟迟不曾上位。
而又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的谣言,说萧衍并非安王亲子。
乃是先帝的亲子,可如今安王疯癫,谁也不清楚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今朝上打的是不可开交。
而这……便给了她可乘之机。
萧怀瑾步伐稳健,可行走间却带起的风便能瞧出他的心绪并不安宁。
裴令仪从亭中往外看,恰好对上他的眼神,男子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看来这些时日他的处境并不好。
可一对上裴令仪的双眼,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便漾起温柔的涟漪。
他走上亭子,连忙拉住了裴令仪要行礼的双手,轻声道:"在我面前,就莫要行这些虚礼了。"
裴令仪顺着他的动作起身,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殿下,礼不可废。"
萧怀瑾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这些日子,你受苦了。"裴令仪垂眸,纤长的睫羽遮住了她眸底的神色。
随后这才望着旁边布置好的茶果。
"殿下国事繁忙,能应邀臣女之请,已是莫大的福分。"
萧怀瑾坐下之后,这才细细描摹着眼前少女的眉眼。
她本就生的柔弱,可如今那巴掌大的小脸愈发清减,风一吹,好似就能将她折断。
萧怀瑾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裴清宴的死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贸然提起,恐怕只会越说越糟。
于是便看着桌上的东西,连忙转了话题,"皎皎今日怎么忽然想起邀我品茗?"
却见少女素手执起茶则,碾茶声沙沙如春蚕食叶。
从月白衣袖中滑出的腕骨比从前更显嶙峋,羊脂玉镯空落落地悬着,倒显得那截手腕伶仃得可怜。
裴令仪将茶煮沸,袅袅雾气间,萧怀瑾只能瞧见她漂亮的冷淡眉眼。
可再次睁眼之时,她好似又恢复了从前的那般温婉模样。
"今日邀殿下来此,是想说明我们的婚事。"
"哥哥这一走,我……"
可少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向来温和的男子急促的打断:"不,我可以等。"
"所以,你莫要退婚好不好……"
那双桃花眼中泛着淡淡的红,好似裴令仪下一秒说出退婚一事,男子便会没出息的哭了出来。
裴令仪微微一愣,而后才笑了出来:"殿下误会了,我并不是要说退婚一事。"
"今日邀殿下来此,也是家中父母嘱托,若是太子殿下在臣女守孝期间有别的人选,自然不用顾及这婚约。"
她说的轻巧,好似并未将这桩婚事放在心上。
可萧怀瑾却怕极了她这副模样。
"你若是不相信我,我便以皇族之名起誓,若我萧怀瑾此生辜负裴令仪,那便让我堕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他发完誓,便小心翼翼的望着眼前的少女,只希望她莫要再说出这些让他伤心的话语。
毕竟,离不开的,从来都是他。
裴令仪似是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惊到了,有些无措的不知道该干嘛。
恰好水开了。
裴令仪回过神,轻轻将水注入茶盏,茶汤泛起白沫。
她端起一盏茶,递向萧怀瑾,"殿下,先喝茶。"萧怀瑾接过茶盏,指尖相碰,那一瞬间的温热,让他的心又乱了几分。
他望着她,轻声道:"皎皎,我只盼你莫要再与我疏离。"
她像是有些害羞,偏过头去没在看他,小声道:"殿下,喝茶吧。"
萧怀瑾这才将视线放在手中的茶盏之上,茶汤清亮,香气传入他的鼻尖,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颤了几分。
"好,我喝。"
他像是毫无察觉,嘴角含笑的将那盏她亲手沏的茶一饮而尽。
疼痛席卷全身,他咽下喉中腥甜。
温柔的笑道:"再斟一杯可好?"他将空盏推向她,指腹在盏沿留下一道淡红痕迹。
毒效发作得比他预计的快,眼前已开始浮现黑翳。
他恍惚看见裴令仪的手在颤抖,壶嘴偏离了茶盏,热水在乌木茶盘上漫出小小的湖泊。
"一杯足矣。"
达到了目的之后,裴令仪的语气冷的像冰。
可男子却固执地拉过少女僵硬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隔着重锦官服,她能感受到那颗心脏正为她而疯狂跳动。
"你想要我的命,何须如此大费周折。"
"只是,一想到今后我却再也见不到你,我的心便疼得厉害。”萧怀瑾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
最后的意识里,他感觉到少女接住了他。
她发间熟悉的香气笼罩下来,带着潮湿的泪意。
男子倒在她的怀中,裴令仪手指抚在他的尚有余温的面颊上。
一面容苍白昳丽的男子不知从何处突然现身,轻柔的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自此,大凌女帝开启了她辉煌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