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穆霄野迈进屋内的时候, 裴安夏手里捧着绣架,正在绣香囊上面的花样。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裴安夏刚开始学习针织女红那会儿, 经常不小心扎到手。
她皮肤娇嫩, 被针头扎过的地方, 瞬间留下细细密密的红点子,虽不至于破坏美感, 但看着却格外叫人心疼。
穆霄野为此到宣宁郡主跟前闹过几回, 不允许裴安夏继续上女红这门课, 从那之后,她就几乎没有动手做过针线活。
穆霄野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枚小巧的香囊上。
香囊是以宝蓝色的锦缎为底, 上面用金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虎纹, 一看便知道是男子所用之物。
穆霄野缓缓踱步过去, 撩袍在她身旁坐下, “这是给我做的吗?”
裴安夏手上动作不停,语气理所当然地道:“你是我的夫君,我不给你做还能给谁做?”
穆霄野原先只是随口问问, 听她这样说, 反倒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你这几日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裴安夏愣了愣, 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却装作未曾察觉,故作平静地回答:“瞧夫君这话说的, 好像我以前对你很差似的。”
穆霄野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随即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 低声附在她耳边调侃:“媳妇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裴安夏唇角微僵, 想也不想就否认。
“没有。”
话音落下,她才发觉自己否认得太快,反而显得心虚。
裴安夏轻咬着下唇,假装若无其事地反问:“你今儿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问起这些问题?”
穆霄野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发现她在装傻充愣以后,彻底没了周旋的兴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刚才文梓轩熬不过刑讯,老实招了供,说布防图是你交给他的。”
裴安夏闻言,脸上登时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我、我……”
她慌忙想要站起身来,结果腿肚子一软,直接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裴安夏身形本就纤弱,此时微微发着抖,更是宛如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显出几分脆弱的美丽。
她以帕掩面,哭得凄楚可怜:“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昏了头!自从听闻军营里混入内奸的消息,我便越想越怕,我怕我错信了人,连累整个穆家军上下几百条人命……”
耳边不断传来轻微的啜泣声,听得穆霄野心中烦躁之意更甚,他不耐地挥手打断她:“错了就是错了,何必找这么多借口?现在你只问你一句,布防图是不是你亲手交给文梓轩的?”
裴安夏颤巍巍地抬眸,眼底蒙着一层水雾,近乎恳求地看向他:“夫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文先生是内奸,我……”
穆霄野见她到现在仍不肯坦承,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向地面。
啪的一声脆响,茶盏撞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碎瓷片四处飞溅,好巧不巧,其中一片正好溅到穆霄野腿边。
锋锐的碎片边缘划破脚踝,当即在他的皮肤上破开一道口子,汩汩地渗出鲜血。
裴安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惊叫出声,“你流血了!”
她上前几步,发现那片碎瓷深深陷进穆霄野的皮肉,忙不迭蹲下,想要帮他拔出来。
穆霄野的将军头衔,并不是倚靠祖辈的荫蔽,而是自己一步一步,脚踏实地闯出来的。他这些年在战场上受过的伤,大大小小,哪一个不比眼下的伤口严重?
这点皮肉伤,对他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穆霄野抓住她皓白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面前,乌沉沉的眸子里满是寒霜:“别摆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你的文先生已经统统招了。”
“你看不上我,觉得我粗鄙庸俗,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可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是我逼你嫁给我的吗?分明是你贪图我穆家的荣华富贵,不愿意放弃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
“你这又当又立的行为,和外头那些妓子娼妇又有什么区别?”
裴安夏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她浑身抖如筛糠,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穆霄野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不管不顾地将积攒已久的负面情绪全都倾泻出来:“你素来以才女自居,却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难道圣贤书里没有教导你,做人不能三心二意吗?还是说,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安夏猛地捂住耳朵,“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我不是,我没有!”
穆霄野扯下她的手,冷冷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
“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裴安夏,你可真是不要脸。”
残忍的话语穿过耳膜,直直砸进心底深处。裴安夏像是沉受不住这样的指责,顿时歇斯底里起来: “我叫你别说了,你听见了没有? ”
穆霄野看着她状若疯癫的模样,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他这番话说得虽然难听了点,但句句都是事实,并没有冤枉她。
“裴氏,你自嫁进穆家以后,我善尽为人丈夫的责任,不曾亏待于你。反观你,一来无子,二来骄奢淫泆,七出之罪竟犯了两条。 ”
穆霄野瞳仁漆黑,仿若幽潭般深不可测。
“你既妇德有亏,从今日起,便待在屋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
裴安夏怔怔地呆坐在原地,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穆霄野说的话,她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她却听不懂了。
什么七出之罪,什么妇德有亏,穆霄野这是要休了她吗?
彷徨和迷惘的情绪迅速在心底蔓延开来,裴安夏满眼乞求地望向他,盼着他能够收回成命。
然而,穆霄野却不打算遂了她的愿。他神情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似乎不愿意多做解释,转身阔步离开房间。
他走后没多久,便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齐齐涌了进来,为首的那位脸上堆着假笑,态度算不上恭敬:“老奴姓陈,奉二公子之命过来伺候夫人,往后便请夫人多加指教。”
裴安夏敏锐地察觉出她话里的不对劲,面露几分疑惑:“沁兰跟清菊呢?”
沁兰和清菊二人皆是王府家生子,底细干净,忠诚度高,自幼侍奉在裴安夏身边,主仆关系甚笃。
陈婆子听了这话,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二公子说了,沁兰和清菊作为夫人的贴身侍婢,非但不懂得规劝主子,甚至还任由夫人胡闹,理应受罚,便将她们打发去庄子上做苦役了。”
裴安夏霍地站起身来,“他怎么能这样?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又与沁兰她们何干?他心中有气,冲着我来便是了,为何要拿无辜之人撒气?”
陈婆子耐心几乎耗尽,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夫人别怪老奴多嘴,您如今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为别人抱不平哪?”
裴安夏从来就不是可以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闻言当即怒瞪向她:“放肆!我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教训我!”
陈婆子得到的命令,便是使劲儿磋磨这位将军夫人,因此倒也不惧怕她的威胁,挥手招呼其他人:“二公子有令,请夫人这几日好好静心思过,为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诵经祈福。”
“为了让夫人能够专心礼佛,不受外务干扰,除了桌椅和床,其他不必要的家具摆设便都先撤走吧。”
随着陈婆子的话音落下,另外三人俱都开始动作,妆奁、多宝阁、贵妃榻、屏风……全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床上铺着的软衾和迎枕都没放过。
看到这副情景,裴安夏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陈婆子显然是受了穆霄野的指示,特意来给她找不痛快的。
想通这一点后,裴安夏索性不再挣扎,就近找了一张矮凳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们折腾。
这些婆子平日里都是做惯了苦力的,很快就把寝阁里面的东西搬得空空荡荡。随后,陈婆子亲自给裴安夏端来膳食。
那是个缺角的土陶碗。裴安夏想,恐怕连王府内最下等的粗使仆役,都不屑于使用这般粗制滥造的东西。
碗里盛装着清澈见底的稀粥,稀得找不出几粒米,勾不起人半点食欲。裴安夏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俨然是不愿进食的态度。
陈婆子见状,似笑非笑地提点道:“二公子吩咐,往后您每日只得一碗稀粥。老奴奉劝您,还是乖乖把这粥喝了,别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
她略顿了顿,才接下去说:“否则,将军夫人在后院被活生生饿死的消息传出去,可就贻笑大方了。”
陈婆子说完,便将双手拢进袖子里,优哉游哉地往外走,仿佛全然不在意裴安夏的死活。
人都走光了,室内顿时陷入寂静。裴安夏独自坐在窗台前,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良久以后,却是莫名地轻笑出声。
系统担心她骤然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一时接受不了,心理出现问题,于是试探性地开口:【宿主,任务目标已经走远了,你用不着强颜欢笑的。】
裴安夏好笑地挑了挑眉:【谁跟你说,我是在强颜欢笑的?我不过是突然回想起过去的事情,觉得有趣罢了。】
系统难掩心中的好奇,追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有趣?】
【荆肖嘉刚重生的时候,不也是下令将我禁足在柔福宫吗?】
裴安夏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是在想,这两个人明明出身背景不同、成长经历不同,性格也差异挺大,但行事风格却出奇的相似——你不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吗?】
系统听罢,用极其平常的口吻回答:【这种事情其实挺常见的,就好像小说和电视剧里,经常可以看到相似的故事情节,没什么奇怪的。】
裴安夏没有出言反驳,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绪逐渐飘远。
当初她以为,荆肖嘉之所以没有立刻杀了她,是打算留着她这条命,慢慢地折磨,看着她在深宫中苟延残喘,为了活命终日蝇营狗苟。
但回过头看,裴安夏才恍然明白,事情根本没有她所想的那般复杂。
荆肖嘉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杀了她,唯一的一个理由便是,他舍不得。
尽管系统反覆强调,每个任务世界都是相互独立的,穆霄野不是荆肖嘉,但她还是想赌一把,赌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也赌穆霄野对她的爱。
赌他舍不得将她逼上绝路!
第62章 她总是有恃无恐,觉得所有人都会纵容她。
翌日早晨, 穆霄野前去探望卧床休养的兄长时,恰好在门口碰见宣宁郡主。
她作为内宅女眷,平日里鲜少过问政务, 今儿却是难得主动问起, “我听闻那名内奸已经找着了? ”
穆霄野应了声是, 随即将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地交代清楚。
宣宁郡主听完他这番话,先是沉默片刻, 接着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 “安夏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穆霄野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唇角的线条略显僵硬,“我让她待在寝房里闭门思过, 留待日后处置。毕竟此事非同小可, 不是普通的小打小闹, 总得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宣宁郡主无奈地叹口气:“虽说这件事和安夏脱不开关系, 但她到底是我从小养大的姑娘,我对她的性子也算是了解。她绝非那等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糊涂了点, 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最终害人害己。”
穆霄野似乎并不认同她所说的话, 眉头紧紧皱着,几乎能夹死苍蝇。
宣宁郡主见他面色难看,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安抚性地拍了拍,“我不是在帮安夏说话,我只是觉着, 你若是过不了心里那关,大不了就与她和离。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 实在犯不着用上那些折磨人的法子。”
和离两个字钻进耳朵,让穆霄野本能地感到不适。
他略显艰涩地开口,语气有些干巴巴的,“和离?和离后让她留在穆府里当姑奶奶,继续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吗?这样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同袍?”
宣宁郡主隐约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偏激,尽管裴安夏做了错事,但至多是误信奸人,悲剧的元凶依然是文梓轩,除非这里面还有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宣宁郡主思量半晌后说道,“你认为安夏和那贼人之间有私情,是吗?”
穆霄野低垂着头不说话,俨然是默认的意思。
宣宁郡主琢磨了一会,才敛目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也有一套内宅的处理门道。”
“祁阳县那位崔县令,年过弱冠,尚未娶亲。待你们和离之后,我亲自去替她说媒,谅他也不敢不给我这个面子。”
穆霄野搜刮着脑海里的记忆,隐约想起有这么个人。崔县令名唤崔平昌,是承熙十五年的进士,相貌端方,为官清廉,在县里风评颇佳。
穆霄野嗤地笑出声,“这会不会太便宜她了。”
宣宁郡主或许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像崔平昌那样的读书人,正是裴安夏向往的夫婿类型,她恐怕巴不得换个丈夫呢。
宣宁郡主摇了摇头,头上簪着的双凤衔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地晃动。“你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县令夫人虽然也算得上是官夫人,但县令每个月的俸禄统共不过七、八两,更何况,那崔县令还是素来以两袖清风闻名的。”
“这要是嫁过去了,表面上看着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箇中辛苦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了。”
穆霄野也不是傻子,宣宁郡主只是稍微提点两句,他便明白过来。
裴安夏平素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区区七、八两银子,连做一套头面都不够,遑论她还有泡牛奶浴,抹珍珠粉的奢侈习惯,寻常人家压根供不起她的花销。
到了那时候,她就真的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穆霄野手指一下一下按压着眉骨,深邃的眼窝里流露出几分疲态:“和离并非小事,母亲容我再想想吧。”
宣宁郡主看着他们夫妻一路走过来,也知道自家儿子在这段婚姻当中,投入了多少心血。几年的感情付出,就如同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绝不是那么轻易能割舍掉的。
思及此,她轻轻颔首道:“这过日子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怕是我和你爹也不能代替你做决定,你自己好好地想清楚吧。”
“是,儿子多谢母亲教诲。”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这几日裴安夏都安分地待在屋子里,除了偶尔会在室内走动以外,不曾踏出过屋门半步。
起初,陈婆子对她看管得极为严格,连如厕都亦步亦趋地跟着,后来许是发现她尚算乖觉,便逐渐放松了戒备。
裴安夏过去日日享用珍馐美馔,身上都没养出几两肉,如今从早到晚只喝一碗稀粥,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来,脸上的气色也从红润转为苍白。
可即便是这样,穆霄野也没有过问半句,甚至没有来看过她一次。
眼看任务进度一直处于停滞的状态,迟迟不得进展。系统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宿主,这么枯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一方先让步。既然穆霄野拉不下脸,你不如给他递个台阶?】
裴安夏手执毛笔,不紧不慢地抄写着晦涩的经文,在间隙中抽空回复它:【再等等,时机就快到了。】
系统不解其意,正想继续追问,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响动。
裴安夏抬眼望过去,便看见穆霄野正迈步走来。
他身材挺拔高挑,在这个时代是妥妥的八尺男儿,如果放到现代,少说也有一米九,走起路来隐隐生风。
裴安夏欣赏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现在并不是走神的时候。
夫妻二人多日未见,穆霄野却没有任何寒暄和慰问,而是直接切入正题:“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出门。”
裴安夏声音有些怯怯,不复往日的骄纵,“你要带我去哪里?”
穆霄野对她态度的变化浑然未觉,不顾她的情绪,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今日午时你心心念念的文先生就要被斩首示众了,我自然是要带你过去观刑的。”
这句话里包含的恶意太过明显,裴安夏浑身都僵硬了一瞬,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的脊背正小幅度地发着抖。
“我能不能不去?”
以前的裴安夏从不会表现出这般怯弱的样子,她总是有恃无恐,觉得所有人都会纵容她。
然而这几日,裴安夏被关在这处狭小的院子里,举目所见仅有四四方方的墙壁,和四四方的天空,宛如置身于牢笼。
更别说,她从早上睁眼开始,直到晚上闭眼睡觉前,都是孤单一人,连往常最亲近的婢女都不知所踪。
除了陈婆子每日会过来送水送饭以外,其他时候,屋里都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活物。
人类是群居动物,或多或少都有情感需求,被幽禁在屋子里,找不到人说话,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吹打树叶的沙沙声。那种巨大的孤独感,足以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让她变得畏畏缩缩。
她的转变那样明显,可穆霄野偏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对此视而不见,仍旧是那副嘲讽的口吻:“怎么?我好心给你机会,去见他最后一面,你竟不领情吗?”
穆霄野如今面对她,早已没了昔日的软语温存,裴安夏生怕自己又不小心说出什么触怒他的话,只敢小声反驳,声音轻如蚊蚋。
“我只是害怕看见血腥的场面。”
穆霄野眉宇间挤出一道皱褶,不知她何时竟变得这般胆小,语气生硬地道:“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叫两个婆子来架着你走?”
裴安夏心知他脾气固执,不会轻易改变已经做下的决定,遂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乖顺地起身。
穆霄野瞧见她缩头缩脑,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没来由地感到心头火起,却不知这怒火究竟从何而来。
他步履迈得极大,转眼的功夫,就把裴安夏远远甩在后头。裴安夏只能加快脚步,在他身后小跑着跟上,急得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赶到刑场时,仍未至午时。
周围已经挤满了前来观刑的士兵们,把道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人不断往囚犯身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嘴里叫嚣着“逆贼不得好死”。
在不绝于耳的谩骂声中,裴安夏抬起头望向被捆绑在刑架上的男人。
历经连续数日的刑讯逼供后,文梓轩浑身上下已经没几块好肉了,到处都是血肉模糊,新旧交替的伤痕。
然而,比起这些浮于表面的伤口,更让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空洞而混浊的眼睛,像是失明了一样,没有半点生气。
好歹相识过一场,裴安夏见此情状,不忍地别开眼。
许是她回避的动作激怒了穆霄野,穆霄野扳过她的脸,迫使她面对这一切,声音里带着森冷寒意:“躲什么?你合该好好看清楚,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穆霄野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要不是我心软,你以为你的下场又能比他好到哪里?*? 去?即便你是无心的,但光是盗窃布防图这一条,便是杀头的大罪。”
“裴安夏,你该谢谢我,救了你一命。”
他说到最后,尾音微微拖长,带着点缱绻的意味,有种温柔而又缠绵的感觉。
感受到他话语里隐含的威胁之意,裴安夏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心底深处涌起莫名的恐惧。
裴安夏视线直视着前方,尽管极度害怕,却强迫自己不能闭上双眼,因为她实在不敢违抗穆霄野的意思。
用来计算时间的香烛已经燃烧到了末端,突然间,烛火猛烈闪动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行刑官高声呼喊着,嘹亮的声音响彻整片刑场:“时辰已至,将罪犯文梓轩斩首示众——”
“斩!”
行刑令被掷出的瞬间,人群顿时沸腾,围观的士兵纷纷涌上前,喧嚣声在此时到达了最高点。
裴安夏屏住呼吸,所有的神经全都紧绷着,等待刽子手挥落斩刀。
手起刀落,只在呼吸之间,文梓轩头颅便落了地,滚烫的鲜血四处飞溅,染红了周遭的黄土。
裴安夏条件反射地去寻找文梓轩的人头,只见那颗头咕噜噜地滚了老远,她怔愣地眨了眨眼,不偏不倚,正好与那颗人头对上目光。
文梓轩的眼睛依旧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
刹那间,裴安夏只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冷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令她阵阵发晕。
她勉力伸出手臂,想要借助外物来稳住身形,可惜并未抓住任何东西。
穆霄野察觉到她的异常,正欲出言询问,下一秒,裴安夏便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第63章 如果说穆霄野是把过于锋利的剑,那么裴安夏便是独属于他的剑鞘。
不知睡了多久, 裴安夏动了动眼皮,却没有立即睁开眼。迷糊间,她隐约听到门外传来悉悉簌簌的说话声。
许是四周相当安静的缘故, 那头的声音极为清晰, 几乎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裴安夏耳朵里。
“夫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府里的大夫闻言,顿时有些语塞, 夫人如今的样子, 无论怎么看都跟好字扯不上边。
夫人体质本就偏弱, 这几日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再加上终日足不出户, 长久没有沐浴到阳光, 身体便迅速地衰败下去……
能支撑到现在, 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大夫斟酌着字句, 半晌后道:“回二公子的话,夫人底子弱,平日里需得悉心调养, 近来许是有所疏忽, 这次才会突然晕倒。我给夫人开一张方子, 每日按时服用,切记多出去走走于身子有益。”
穆霄野越听脸色就越难看,显然裴安夏晕倒的原因, 与他下令将她禁足一事脱不开关系。
“既这般,那就有劳大夫了。”穆霄野朝着小厮使了个眼神,后者随即意会过来, 领着大夫下去写方子。
大夫退了出去,穆霄野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回陈婆子身上, “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我说要让她闭门反省自己的过错,可没说要把人逼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尤其是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是紧咬着牙,从喉间挤出沙哑干涩的声音来。
陈婆子虽说进府的时日早,是资历深厚的老人了,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眼看穆霄野隐隐有发怒的迹象,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忙大声为自己喊冤。
“二公子这话实在让老奴惶恐!老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啊!”
穆霄野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音吼得耳朵嗡鸣作响,他有些烦躁地揉揉眉心,“罢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只管如实说,这些日子夫人的状况如何?不得有任何隐瞒。”
陈婆子乃是老油条,平素惯会偷懒耍滑,这会儿倒是不敢耍那些小聪明了,只吞吞吐吐地答道:“刚开始那几天,夫人的状态还算是正常,会吵会闹,偶尔还会站起来在屋里走走,舒展四肢。”
“到后来,夫人整日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抱膝枯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头美人。”
不哭,也不笑,整个人毫无生气。
穆霄野默然片刻,随即开口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去把沁兰跟清菊接回来,让她们好生侍奉夫人,有什么异动,立刻告诉我。”
他说完,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一句:“我给了她们重新回到夫人身边伺候的机会,如果她们不能照顾好夫人,让夫人的身体好转,就别想全须全尾地踏出这个院门了。”
小厮听出了他话里那股危险的意味,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他恭敬地应了声是,接着匆匆转身去办差,等到离开穆霄野的视线范围后,他那根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穆霄野自打成亲之后,维持了太久的好脾气,以至于他们都差点忘记了,他可是京城里远近闻名的小霸王。
他桀骜不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年纪尚小时,就敢把皇宫闹得鸡犬不宁,那时候谁都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小姑娘驯服得服服贴贴,让他往东不敢往西。
如果说穆霄野是把过于锋利的剑,那么裴安夏便是独属于他的剑鞘。
偏偏现在这把剑鞘生锈了,他便又出现失控的征兆。
……
大抵是因为太过疲惫,裴安夏整个脑袋都有些晕晕乎乎的,没过多久,又重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裴安夏刚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衣着打扮俱是体面的婢女。
沁兰和清菊在她床前守了许久,见她终于悠悠转醒,眼角眉梢当即染上喜色。 “夫人,您总算醒了!”
夫人?裴安夏细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刚想开口,就发觉她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嗓子又干又疼,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沁兰极有眼色地端了杯茶水,递到裴安夏手中,“夫人,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裴安夏是真的有些渴了,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清茶温度适中,氤氲着浅淡的茶香,很好地缓解了她喉咙的不适。
她一口气喝完,随后放下茶碗,清泠泠的眸子转向沁兰:“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沁兰怔愣片刻,眼里露出几分不敢置信,“夫人?”
裴安夏并没有应声,视线在屋子里来回扫视几圈,似乎在辨别自己如今身处的环境。
沁兰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自是立刻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忙不迭出声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您千万别吓奴婢呀!”
太阳穴传来剧烈的疼痛,裴安夏忍不住扶着额头,想要缓解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
她这一觉醒来,许多事情便想不起来了,过去的记忆仿佛被硬生生从脑海中抽走,留下的全是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任凭裴安夏再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那些丢失的记忆,她只记得她似乎亏欠了一个人很多很多。
——是她哪怕用尽余生也无法弥补的程度。
待阵痛过去,裴安夏目光复又落回沁兰身上。尽管她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连自己的身分背景、出身来历,都忘得一干二净,但她仍旧本能地信任眼前这个人。
裴安夏心想,这人关切担忧的神情不似作伪,多半是她的心腹婢女。
思及此,裴安夏索性同她坦白了自己目前遭遇的窘境:“我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能和我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话音落地,沁兰和清菊齐齐愣在原地,内心同时翻涌起惊涛骇浪,过了好半晌,还是沁兰率先反应过来。
她面上极力保持着镇定,依言回答道:“这里是定北王府,您是府上二公子穆霄野明媒正娶的夫人,您对于二公子还有印象吗?”
“穆霄野?”裴安夏将他的名字含在唇齿间反覆琢磨,隐约感受到些许熟悉感,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地存在着。
沁兰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回想起什么了,不由追问道:“夫人是记起二公子了吗?”
裴安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情看起来有些沮丧:“我和……二公子平时感情和睦吗?”
沁兰听闻此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自然。
裴安夏和穆霄野成亲数载,虽然小吵小闹从不间断,但夫妻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矛盾,原本倒也能算得上是感情和睦。
只不过,近来裴安夏因为文梓轩的事情触怒了穆霄野,后者像是动了真怒,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短短几个呼吸间,沁兰脑子飞速运转着,思索该如何回答。
眼下裴安夏刚失去记忆,正处于最彷徨不安的时期。沁兰认为,实在不适合再告诉她这些糟心事,于是专门捡着好听的话说。
“那是自然,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二公子把您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当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裴安夏听闻这句话,不由以手抵唇,掩住唇角浮现的笑意:“是么?”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胡诌,沁兰用力地点了下脑袋:“千真万确!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绝不敢欺瞒夫人!”
裴安夏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觉得好笑,便偏头笑了起来:“那我何时能够见到他?”
沁兰想了想,二公子对夫人现下的情况毫无所知,倘若两人在这时候碰面,难保不会露馅。为免这种尴尬的场面发生,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事先跟二公子通个口风。
思及此,沁兰屈膝福了个礼:“近几日,二公子军中事务繁忙,有时候忙得晚了,便会直接留宿在军营里。赶明儿一早,奴婢先去通传一声,请二公子得空过来看望夫人。”
裴安夏并非那等不明事理之人,听闻穆霄野有要务在身,相当体谅地颔首,表示应以正事为重。
紧接着,沁兰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许多陈年往事,从裴安夏五岁被接进穆府开始,讲到她十五岁及笄出嫁。
在她刻意的言语修饰下,裴安夏和穆霄野就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恩爱两不疑。
直到外头响起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连续三下,沁兰才惊觉已是子时。
回想起大夫特意叮嘱,要裴安夏这阵子多加休养,她连忙截住话头,“夫人,时辰不早了,奴婢服侍您歇下吧。”
裴安夏没有反对,任由沁兰扶着她躺下。
沁兰边帮她掖了掖被角,边询问是否需要守夜,待得到裴安夏明确的拒绝后,她和清菊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的一瞬,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就在此时,系统毫无预警地开口。
【宿主,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第64章 柔荑渐渐攀上了他的臂膀,感受着独属于女子的温软。
【宿主, 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裴安夏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反问道:【看不出来吗?我在装失忆呀。】
系统被她的话堵得一噎,缓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我是问你, 为什么要装作失忆?】
裴安夏无奈地叹了口气, 语气中满是感慨:【我这不是觉得, 要想洗白实在太难了吗?也只好假装失忆重新来过啦。】
【我相信依穆霄野的为人,应该不会对失忆的妻子赶尽杀绝吧?】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 【所以你打算在穆霄野面前装个温柔贤淑的妻子?】
裴安夏伸出一根手指, 摇了摇, 【温柔贤淑的妻子有什么用?我要扮演的是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丈夫的娇妻。】
她这么一说,系统便明白过来, 裴安夏是想借着失忆的由头, 重新修复和穆霄野的夫妻关系。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 裴安夏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随即整个人缩进被窝里:【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现在我要睡觉了。】
……
隔日天刚蒙蒙亮,沁兰便已经收拾齐整, 来到营帐外求见穆霄野。
像沁兰这样的大ㄚ头, 在外面代表的是主子的体面。守门的侍卫事先得了吩咐, 态度尚算客气,让她在原地等候片刻,自己则赶忙转身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 营帐内便传来穆霄野略显低沉的嗓音:“让她进来。”
沁兰迈着仿佛用尺子丈量过的步伐,进门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公子。”
“免礼。”穆霄野手中笔不停歇, 只在忙碌的间隙抽空问道:“夫人那边情况怎么样?”
“回二公子的话,夫人昨晚醒过来后精神尚佳, 瞧着身体状况倒是与往常无异,想来只需好好调养些时日,即可大安。”
穆霄野听到这里,神色缓和些许,嘴上却依然刻薄:“既如此,我便放心了。毕竟,我可不想在街头巷尾听见,我穆家把儿媳妇磋磨死的消息。”
沁兰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攥紧,表面上却仍旧保持着恭敬:“二公子,奴婢还有一事要禀告。”
穆霄野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她,明显是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表情。
沁兰抿唇,心知此事早晚都要面对,斟酌着语句说道:“夫人她……好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
她此言一出,穆霄野脸色骤然一变,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变了腔调,连气息都有些不稳:“不记得过去的事情,这怎么可能?”
沁兰低垂着眼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奴婢去询问过府上的大夫,大夫说这种案例虽然少见,但他以前曾经在先祖流传下来的医书上见过。”
“有一名妇人在下台阶时不慎摔倒,头部受到不小的撞击,虽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苏醒后却忘了自己姓名为何,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何人。”
穆霄野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眼底难掩震惊之色,他足足愣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否有药方可以根治此症?”
沁兰遗憾地摇摇头,面色十分凝重。 “大夫说,此症无药可解,只能听天由命。有些人很快便康复过来,有些则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回丢失的记忆。”
她说着,话锋一转,“不幸中的万幸是,此症对于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妨碍,除了缺失过去的记忆,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穆霄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沉吟良久后才开口道:“这件事先别对外声张,我晚些时候过去看看她。”
沁兰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心下松了口气,福身行礼道:“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今日的军务处理起来格外琐碎繁杂,穆霄野本就缺乏耐心,这会儿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眼看日头逐渐升高,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将近中午,索性阖上折子,起身往外走。
穆霄野自打成亲后,便和裴安夏一同搬到位于王府东北角的琴瑟阁居住。
琴瑟阁修建得颇为雅致,尽管地理位置并不算很好,平时进出多少有些不方便,但胜在环境清幽,周围种满了裴安夏喜爱的兰花,沿途都能闻见浅淡的花香。
穆霄野虽然对莳花弄草兴趣缺缺,但也不得不承认,一路看着这些新生的花草,令他的心情变得轻松不少。
行至门前,穆霄野刚准备伸手掀开珠帘,突然发觉身上的外袍沾了些寒气,想到她身子弱,他正欲将衣服脱下。
厚重衣袍退下几寸,显出他劲瘦有力的身姿,只不过这颀长的身体还没窥见多少,就被人给打断了。
“夫君?”
裴安夏原本正坐在软榻上看书,听闻门外传来动静,当即起身相迎。
见她探出头来,露出那张俏生生的鹅蛋脸,穆霄野一时有些发怔,他与裴安夏夫妻数载,几乎没有见过她这副笑脸迎人的模样。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穆霄野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轻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因为失忆的缘故,裴安夏并不清楚她和穆霄野平时是如何相处的,只是从沁兰那边听说,他们夫妻情深,穆霄野更是待她如珠似宝,便鼓起勇气上前。
穆霄野看着她慢慢走近,最后停在与他相隔咫尺的地方。裴安夏身上的幽香漫进鼻腔里,如同兰花那般清新怡人。
穆霄野猜不到,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就这么僵直着身子,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裴安夏试探着靠近穆霄野,随即红着脸,挽住他结实的手臂,“夫君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柔荑渐渐攀上了他的臂膀,感受着独属于女子的温软,穆霄野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从理智上来说,穆霄野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推开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她不仅背叛了他们的婚姻,还成为了文梓轩的同伙,帮助他窃取重要的军事机密。
即便她丧失了全部的记忆,也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更无法洗刷她的罪孽。然而,她的转变太大了,简直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对,不是另一个人。准确地说,裴安夏现在的状态倒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这么多年过去,连穆霄野自己都险些忘记,裴安夏年幼时其实是很黏他的。
当年裴安夏刚被接进穆家的时候,年仅五岁,还是容易认生的年纪。
尽管宣宁郡主尽量安排了几个周全妥贴的ㄚ鬟婆子给她,裴安夏仍旧习惯像个小尾巴似地跟在穆霄野身后,寸步不离。
大抵因为穆霄野是她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第一个认识的人,裴安夏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依赖,类似于雏鸟情节的感情。
刚开始,她不敢一个人洗澡,穆霄野便站在浴房门口和她说话,说他又新学了一套拳脚功夫,能轻易撂倒好几个身材壮实的大汉,说东城门口新来了一个杂戏班子,唱起戏来咿咿呀呀,特别热闹……
裴安夏不敢一个人睡觉,穆霄野就抱了一床被褥过来,铺在地板上,说要替她守夜。
被子软归软,却薄得很,垫在身下,跟直接躺在硬梆梆冷冰冰的地面没多大区别,一觉睡醒,骨头都硌酸了,穆霄野偏偏还甘之如饴。
后来,穆霄野到学院读书,裴安夏也没有落下。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安静怯懦的姑娘竟然会在读书这方面,展露出过人的天赋。她在书院考核中,年年的评级都是甲等,成绩比穆霄野不知优异多少。
穆霄野对此,非但没有感到半点嫉妒,反倒时常把炫耀的话挂在嘴边。
“我们家小夏真聪明。只可惜姑娘家不能参加科举,不然小夏肯定能考上状元,当个比爹爹还要大的官,好不好?”
裴安夏闻言,赧然地低下头去,用小大人的语气说:“哥哥,你别胡说了!常言学海无涯,我求学时间尚短,还有许多知识没有悟透,岂能和那些真正的有识之士相提并论?”
穆霄野本来也只是随口逗逗她,听了这话,不由挑起眉梢,笑得痞气又肆意:“我怎么就胡说了?在哥哥心里,小夏就是最最最好的。”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穆霄野强迫自己拉回心神,专注于眼前的一切。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率先往前走去,声音尽量维持着平稳:“忙了一早上,有些乏了,想来你这里歇会儿,顺带蹭个午饭,夫人答不答应?”
穆霄野虽是正儿八经的王府公子,却和京城里那些讲究风度的世家少爷,有着根本的不同。
他从小混迹军营,身上没有王孙贵族的架子,反倒带了点江湖气。说话的时候,习惯扬着尾音,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裴安夏仿佛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刻意回避与她的肢体接触,被他这话一撩拨,白皙的脸颊顿时泛起薄粉,如胭脂般娇柔妍丽。
“自、自是答应的。”她支吾片刻,又接着道:“夫君在此稍坐一会,我这便吩咐婢女把饭菜端上来。”
裴安夏说罢,连忙提起裙摆,匆匆往外面走去。
穆霄野凝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她总有这种本事,能轻而易举地叫他心软,哪怕被一再辜负,还是狠不下心来恨这个人。
第65章 伺候夫君沐浴。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有水晶肴蹄、醋溜鳜鱼、蟹粉狮子头和清炒时蔬等四菜一汤。菜式虽然不多,但烹煮得极为用心,皆是按照裴安夏口味而来。
裴安夏起身站到穆霄野身侧, 殷勤地想帮他布菜。然而, 她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失去了记忆,自然也不记得他平素爱吃什么, 有没有忌口的。
穆霄野看出她的踌躇不定, 好心递了个台阶给她:“咱们夫妻吃饭, 不用讲究这些礼数,快坐下来吃吧。”
裴安夏听到这句话如获大赦, 连忙在穆霄野旁边的位置落座, 拿起面前的碗筷, 开始用膳。
期间她不断抬眼观察穆霄野的反应, 他每种菜都夹了几口,脸上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意,显然是属于极易养活的类型。
察觉到裴安夏投来的眼神, 穆霄野指尖微顿, 以为她想吃自己碗里的鱼肉, 动作自然地把鱼刺剃干净了,才夹到裴安夏的碟子里。
裴安夏爱吃鱼,但是鱼刺细小密集, 防不胜防,她小时候曾经被鱼刺卡到过喉咙,花了好大一番功夫, 才把那根顽固的鱼刺给吐出来。
当时可把穆霄野吓得不轻,从那之后, 凡是餐桌上出现鱼肉,穆霄野都会仔仔细细地替她将鱼刺挑好,放在瓷碟上。
多年来皆是如此,如今早已习惯成自然。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过去倒是曾经被书院的同侪打趣过,“你这哪是在养妹妹,分明是在伺候祖宗吧? ”
穆霄野被人取笑了,也丝毫不在意,无所谓地说道:“可不就是祖宗么?”
尽管裴安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但瞧着穆霄野熟练的动作,也看得出他这门手艺,必然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
世人皆说穆二公子脾气暴躁,行事全无耐心,能让他收敛住性子,悉心对待的人,除了裴安夏以外,不做他想。
思及此,裴安夏贝齿轻轻咬住筷子,心情一时间变得无比复杂。
哪怕她作为穆霄野名正言顺的妻子,内心仍然会感到惶惑不安,不敢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的付出。
想来想去,她呐呐地开口,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多谢夫君。”
穆霄野刚才的举动,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等回过神来,他立刻就感到后悔。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对裴安夏好,但身体却像是生出了自我意识般,做出背离理智的行为。
穆霄野捏紧了手中的筷子,暗恨自己不够争气,因为力度太大,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可以窥见血管起伏的纹路。
裴安夏仿佛对此毫无所觉,专心地低头用膳。
直到两人都用完饭,搁下筷子,穆霄野借口政务繁忙,匆匆告辞离开,没有多做逗留。
穆霄野前脚刚走不久,沁兰便沏了壶热茶过来。她小心翼翼观察着裴安夏的表情,温声询问道:“有二公子陪着,夫人的胃口似乎比平时好了不少。”
“是吗?我自己倒是没有发觉。”
裴安夏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进腹部,顿时让四肢百骸都变得舒适起来。“不过,和夫君待在一起,的确让我倍感亲切,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沁兰在裴安夏身边侍奉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这般娇羞的小女儿情态,不禁愣了愣,须臾后才想起,自家夫人今年也不过十八岁。
裴安夏在穆家看似备受宠爱,实际上过得却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家丁奴仆表面对她恭恭敬敬,背地里嘲讽她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不过是运气好,得了宣宁郡主的眼缘,又有二公子护着,才能享受如今的荣华富贵。
不同于那些世家贵女,即使婚后生活不如意,还有娘家可以倚仗,不至于受到夫家轻视,裴安夏如果失去穆霄野的宠爱,在府里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也因此,沁兰一直盼着裴安夏能够想通,好生笼络住穆霄野的心,她将军夫人的位置才能坐得稳固。
偏偏沁兰好说歹说,嘴皮子都说破了,失忆前的裴安夏愣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正当沁兰打算放弃的时候,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家夫人这一失忆,竟像是突然开窍了似地,开始懂得如何讨好丈夫,懂得经营夫妻间的关系。
沁兰认为这是好事,可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因着文梓轩的事情,二公子和夫人已经爆发过多次激烈的争吵,也不知道二公子气消了没?
如果没消的话,以裴安夏现在对他的依赖程度来看,恐怕要不好受了。
转眼间,天边的日头逐渐西沉,掩入层峦叠嶂的青山之中。
裴安夏早早沐浴完,换了一身素净的寝衣,歪坐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
话本子讲述的是赴京赶考的书生,在寺庙借宿时遇上美貌狐妖的奇遇故事。对于来自现代的裴安夏来说,这样的题材可以说是毫无新意,看得她止不住地打哈欠。
沁兰见此情状,以为她是累了,连忙出声提醒道:“夫人若是觉得疲乏,就早些歇息吧?二公子兴许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忙,没这么早回来呢。”
裴安夏闻言,强忍住继续打哈欠的冲动,摆摆手说:“再等一会儿吧,我也还没困。”
她话音刚落,便听闻一道低哑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显得有些不着调:“都打哈欠打得流眼泪了,还说不困呢?”
因为太过熟悉,裴安夏几乎是在瞬间就辨认出了声音主人的身份,随即她的眼底便冒起一抹亮光,起身出去迎接。
二公子和夫人私下相处时,向来不喜欢有外人在场,沁兰片刻也不敢多待,识趣地躬身退了出去。
穆霄野抬手褪去外袍内衫,露出单薄服贴的里衣。他的身材很好,肌肉线条紧实却不过分夸张,麦色的肌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泛出温润的光泽。
他白天亲身上阵,带领将士操练,出了不少汗,这会儿浑身黏黏腻腻的不太舒服。
穆霄野径直朝着浴房走去,正打算先去冲个澡,却听见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他疑惑回头,便看到裴安夏羞答答地垂着脑袋,跟在他跟后走着。
穆霄野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好笑,忍不住挑起眉头,明知故问:“跟着我做什么?”
裴安夏眨巴着眼睛,鸦羽般的长睫宛如扑闪扑闪的小扇子,“我伺候夫君沐浴。”
短短几个字,听入穆霄野的耳中,仿佛带了钩子,让他蓦地倒抽一口气。
他一把握住裴安夏的肩膀,直接把人按回床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用不着,你乖乖坐在这儿,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穆霄野说罢,不等她回答,当即迈开长腿快步离开,背影隐隐透出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0,当前剩余黑化值90,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按照常例播报完,随即评价道:【这是我的统生中,见过最莫名其妙的一次黑化值下降。】
裴安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怎么都成婚三年了,还这般不禁撩拨,像条纯情的大狗似的。】
系统见她笑得招摇,眼尾那颗红色的小痣愈发明媚冶丽,难得卡顿了一下。
即使它不具备作为人类的审美,也看得出自家宿主的相貌,对于普通男性而言,必然有着极为惑人的魅力。
它看着裴安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宿主,主神当初把你分配到黑月光组,或许是错误的决定。】
裴安夏闻言长眉微挑,显然是被它这话激起了兴趣, 【那依你看,我应该被分配在哪个组别比较合适?】
系统语气平平:【你真应该去恶毒女配组,扮演妖艳贱货。】
裴安夏掩唇笑了一下,【那可不成,我如果去当女配,哪里还有女主的活路?】
哪怕系统再不愿意承认,也知道裴安夏这话说得不假。
她太擅长勾引人心了,攻略对她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都说感情讲究的是以真心换真心,但裴安夏偏偏能够用三分虚情、七分假意,哄骗对方将满腔爱意悉数捧到她面前。
这般能耐,饶是系统也不得不佩服。
【话又说回来,导致穆霄野黑化值下降的原因,当真是因为宿主刚才那隐含暗示的几句话吗?】
系统平静的机械音中透出几分疑惑,【人类男性未免太禁不起诱惑了。】
裴安夏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爱恨是很复杂的东西,穆霄野的恨意来源远不止一种,他恨我盗取布防图,导致穆家军战败,恨我冠着将军夫人的名头,却和其他男人过从甚密……】
【但是说到底,最让他无法释怀的还是——他付出了所有,我仍然不爱他这件事。】
裴安夏略一停顿,又接着道:【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忘记了,面对一个失忆的人,他找不到继续维系那么浓烈的恨意的支撑点,黑化值下降,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系统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既然如此,假装失忆不就成了万全的方法,能够轻而易举地消除任务目标的黑化值?】
【事情哪有这么容易?】裴安夏给出否定的回答。
【透过这种方法,可以消除的黑化值终究是有限度的,顶多20到30点左右吧。若是想要将他的黑化值彻底清零,还是得想办法解开他的心结。】
话题差不多到此结束,裴安夏转而说起别的:【你上次选的那部丧尸片还挺好看的,提神效果很不错,再找一部类似的电影来看吧。】
系统听了这话,不禁感到有些费解:【穆霄野平时沐浴的时长,不超过十五分钟,只够宿主你看个片头而已 】
裴安夏想起她刚才?*? 无意间瞥见的某处,唔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今天情况不同,以穆霄野的身体素质,少说得坚持半个小时以上吧。】
系统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讪讪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该说不愧是同床共枕了数年的夫妻,裴安夏时间估算得极为精准,约莫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穆霄野才带着一身水气回屋。
第66章 “那我可以抱着夫君睡觉吗?”
穆霄野正单手拿着一条巾帕, 边走边绞着湿漉漉的头发。
有几缕发丝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削减了他眉宇间的锐气,让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柔和许多。
他仔细擦干发梢上的水珠, 确定不再滴水, 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身旁的床凹陷下一块, 属于男人独有的气息强势地将她围笼,裴安夏心跳不自觉加快, 耳根也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她慢慢转过身来, 面朝着他, 过于宽松的寝衣随着动作向下滑落,露出一截形状优美的锁骨, 当真是白皙如凝脂。
裴安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要替穆霄野宽衣。
那娇怯的神态, 落到穆霄野的眼里,让他胸腔内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又重新高涨起来, 刺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来不及多想, 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她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裴安夏的手触碰起来细腻柔软, 仿佛没有骨头,让人忍不住想细细摩挲。然而,穆霄野却是不动如山, 整个人如同入定一般,语气平缓沉静:“别闹,好好睡觉。”
裴安夏听闻此言, 漂亮明媚的脸上露出几分失落,但她并没有轻易放弃, 身子微微前倾,刻意放软语调,黏黏糊糊地撒娇道:“夫君是不喜欢我这样亲近你吗? ”
此刻穆霄野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夫子曾经说过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当时不解其意,现在倒是突然明白了过来。
也不怪穆霄野定力不足,他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又许久没有纾解过,眼下裴安夏和他面对面侧躺着,肢体接触的地方,炽热得几乎要灼烧起来。
穆霄野调动全身的自制力,迅速调整好情绪,恢复了原本的沉着冷静,声音带着轻微的嘶哑:“不是,你别多想,我明日还要早起,早些睡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裴安夏两条纤细的藕臂缠绕上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说话瓮声瓮气:“那我可以抱着夫君睡觉吗?”
穆霄野还没回答,她便已经闭上眼睛,不给他任何拒绝自己的机会。
床头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穆霄野在阒静的夜色中,低头注视着她的睡颜,几度张嘴,最终却还是没能吐出半个字。
起初听闻裴安夏失忆的消息时,穆霄野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正打算腾出时间来,把新帐旧帐和她一笔一笔算清楚,她就好巧不巧的,把过去的事情全忘干净了。
何况负责诊断的大夫也说了,此症极为罕见,他行医数十载,也只在医书上见过类似的案例,偏生裴安夏便患上了这种名为“离魂症”的怪病,简直匪夷所思。
但经过这半日与裴安夏的相处,穆霄野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失忆了,否则以裴安夏对他的排斥程度,绝不可能如此主动地靠近他。
相处了这么多年,穆霄野不说多了解裴安夏,起码看得出来她如今的依赖与欢喜不似作伪。
穆霄野半阖着眸子,感受到她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心中却没有半丝喜悦之情,只有苦涩梗在喉间,历久弥新。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裴安夏不是因为失忆才开始依恋他,而是从始至终都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该有多好。
只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即便裴安夏现在改过自新,穆霄野也无法说服自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原谅她所有的过错。
他们之间的情感,注定回不到最初。
……
这一晚,穆霄野睡得并不好。
在他的印象里,裴安夏睡觉时习惯紧紧贴着墙壁,与他间隔一段距离,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可今日,她却像是一株难缠的藤萝,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攀附的乔木,恨不得紧紧缠住他的四肢。
穆霄野想要挣脱,试图将人从自己身上扒开。然而,裴安夏半张脸贴在他胸口处胡乱磨蹭,嘴里发出梦呓般的轻吟。
毫无意义的一个音节,便让穆霄野缴械投降。
隔日,穆霄野天不亮就醒了,那会儿裴安夏仍熟睡着,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
穆霄野没有叫醒她,自己起床更衣洗漱,待收拾齐整后,便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去往军营。
晨练的时间尚未到,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说起这西凉城内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惜花楼。
“惜花楼里的姑娘可是个顶个的漂亮水灵,尤其是紫莺姑娘。据说她是柳娘子花了大价钱从扬州买回来的瘦马,那一副嗓子,带着江南的腔调,听得人骨头都要酥掉。”
“紫莺姑娘虽好,终究还是不及如烟姑娘。”有人感叹道。
“如烟姑娘才是惜花楼里货真价实的头牌儿,天生媚骨,但凡是个男人,恐怕都忍不住想要占有她的冲动吧。”
此话一出,很快引起了周围几人附和:“奈何如烟姑娘的地位摆在那里,她所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我等粗人自是无缘得见美人风采。”
如烟姑娘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从不轻易露面,只有身份顶顶尊贵的人物,才能够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也因此,引得权贵们争相竞逐,将其视为炫耀的资本。
宋横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调侃:“你们平时训练加把劲儿,争取下次出征的时候,多砍下几个敌军的首级回来,让将军给你们论功行赏。早日爬上高位,就有机会一亲美人芳泽了。”
他话音刚落,士兵们当即拍手叫好,在一片起哄声中,有个胆子大的年轻小兵半开玩笑地道:“宋副将可曾捧过如烟姑娘的场子?”
宋横思量片刻,如实回答道:“有幸见过一回。”
众人闻言,纷纷投以艳羡的目光,宋横见状,知道他们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千万别多想,我不过是听如烟姑娘弹奏了几首曲子,并未留宿在那儿。”
他说着,眼角的余光瞥见穆霄野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像是想到什么似地,补充道:“更何况,我还是仰仗了将军的面子,才能见到如烟姑娘。”
“那如烟姑娘仰慕咱们将军已久,听说我在将军麾下担任副将,才破例接了客。结果一晚上,酒没喝几口,曲子也没弹上几首,全程都在拐着弯儿打听将军的事情。”
穆霄野在军中积威甚重,他一走近,刚才还聊得火热的士兵们立时噤声。
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在聊什么?怎么不继续了?”
在场的士兵,多半是初入军营的小卒,品级低微,平日里鲜少有与穆霄野接触的机会,对他是又敬又畏,此时自然不敢贸然开口。
眼看场面有些僵持不下,宋横率先出言打破沉默:“这几个小伙子说是想去惜花楼见见世面,将军以为如何?”
穆霄野听了这话,面上倒是稀松平常。他手底下这些兵将,都是最年少气盛的时候,有这种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为了满足士兵们的需求,许多军营里甚至会专门养着那些因罪流放的女子,供众将士取乐。
穆家军内虽然没有招收军妓,但对于士兵们上青楼寻欢作乐的行为并未禁止。于是,穆霄野仅是微微颔首道:“别玩太晚,仔细耽误隔日的操练。”
宋横见他一派淡然,随口问了一句:“将军要不要随我们一道去寻个消遣?”
穆霄野对裴安夏有多执着,宋横心知肚明,他原本也只是顺口问问,并不期望穆霄野能给予肯定的答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穆霄野沉吟半晌后,竟然一反常态地答应下来:“好,那我就随你们去瞧瞧吧。”
宋横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嘴巴张了闭,闭了张,几度开开合合,终究是没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单看穆霄野这态度的转变,便可以看出,他必然是已经对这段婚姻彻底失望。
宋横觉得此刻实在不适合再去戳人伤疤,索性不再多言。
乍然听见宋横的邀约时,穆霄野其实是想要拒绝的。
他对于青楼楚馆向来没兴趣,比起沉溺在那声色撩人的场所里,面对各种争奇斗艳的姑娘,他更喜欢回到家中与娇妻相伴。
那份平淡的幸福,曾经是他最渴望,最想守护的东西。
但是他只要一转念,想到裴安夏对他的背叛,内心就会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报复欲。
自从做了那场关于前世的梦境以后,穆霄野没有一天不感到痛苦,没有一天不感到煎熬——最亲密的枕边人,同时也是辜负他、伤害他最深的人。
心痛到了极致,便扭曲成了一种恨意,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尽管穆霄野知道自己这种心态很卑劣,他还是克制不住脑海中疯狂滋长的念头。
既然裴安夏选择背叛他,他便用同样的方式回报她,让她也尝尝看他所经历的屈辱和苦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岂不是很公平吗?
穆霄野这么想着,几乎说服了自己,心绪渐渐平稳下来,不再躁动不安。
……
与此同时,系统正一字不漏地,向裴安夏转述着穆霄野的动向。
【宿主,现在怎么办?任务目标可是答应了宋横,要同他们一起去逛青楼呢。】
第67章 抵在琴架上,狠狠地吻过去。
【宿主, 现在怎么办?任务目标可是答应了宋横,要同他们一起去逛青楼呢。】
眼下卯时刚过,天光还未大亮, 裴安夏才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便听见这个坏消息, 只觉得糟心极了。
裴安夏并非看不透穆霄野这般行为背后的用意,相反, 她看得明明白白。
——穆霄野就是故意的。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想要以牙还牙, 让她也尝尝看那种遭受背叛的滋味。
想通了这一点,裴安夏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她语气颇差, 带着明显的怨怼之意:【穆霄野一看就是感情经验薄弱, 才会想要利用其他异性来刺激自己的妻子, 这可是两性关系间的大忌。】
尽管如此, 裴安夏也不得不承认这招确实奏效。她现在简直是一股火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特别烦躁, 特别憋屈, 偏偏还无处宣泄。
裴安夏心里难受得紧, 干脆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的: 【随便他干嘛去吧, 反正我也管不着。】
系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消极怠工的意思,不由劝说道: 【宿主, 这样好吗?如果穆霄野移情别恋,对于任务进展恐怕是大大的不利。】
裴安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前两个世界, 她之所以能够顺利地清除黑化值,凭借的其实并不是高超的攻略技巧,而是荆肖嘉和傅峥对她毫无底线的偏爱。
假如失去了这份偏爱,裴安夏不敢想像,任务的难度会攀升到何种程度。
她无力地垂落眼睫,黑鸦鸦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阴影,思虑良久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何况是古代的男人?别说穆霄野只是上青楼逛逛,就算他想要养个千娇百媚的外室,我也拦不住。】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裴安夏自己都吓了一跳,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按照常理来说,她想尽办法接近穆霄野,了解他,讨好他,都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她根本没必要因为穆霄野的一个举动,而感到心绪紊乱。
系统也明显感到她今日的状态有些反常,忍不住出言问道:【宿主,你是受到角色影响太深了吗?需不需要进行情感清洗?】
听见这四个字,裴安夏心陡然沉了下去。
所谓的情感清洗,是专门针对新手宿主所设计的紧急措施。因为缺乏经验的快穿者在执行任务期间,容易过度投入,以至于将虚假误认成真实。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系统会适时启动情感清洗的机制,将这些不必要的情绪,从宿主身上剥离。
裴安夏在刚开始绑定系统的时候,也曾经体验过一回。
那种感觉,无法用任何言语或是文字来形容,就像是有人硬生生敲开了你的脑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你最珍视的东西。
哪怕记忆依旧清晰,但是原本让你悸动的感觉却已经不存在了,令人无端地生出恐慌。
裴安夏从系统口中听说过,绝大多数的宿主在新手时期,都曾经历过三次左右的情感清洗,有些心思较为敏感细腻的,甚至要熬过七至八次,才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任务者。
裴安夏不敢深想,一个人历经那么多次情感清洗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空有一副躯壳,却没有灵魂,每天如同行尸走肉般,执行着系统发布的任务……
这真的还能算是活着吗?
裴安夏不愿让落入这般境地,于是极力让自己变得凉薄淡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渐渐的,系统才对她放松戒备,不再提及情感清洗的事情。
眼下系统再度提出怀疑,裴安夏表面虽然强装出镇定的模样,掌心却不禁渗出了些许冷汗:【我没事,你也知道我这人,没睡饱就会有点起床气,休息一会就好。】
【是么?】
尽管系统对此有些狐疑,但他们一人一统毕竟也搭档了许久,不可能完全没有信任度,因此它倒也没有多问。
裴安夏迅速调整好心情,故作洒脱地笑了笑:【当然。等到了晚上,记得给我现场直播,我也想见识见识那位传说中的如烟姑娘,到底有多美。】
……
时间缓缓推移,很快夜幕降临。
穆霄野换下一身笔挺的戎装,穿着玄色常服,骑在枣红骏马之上,衬得身形高大颀长,整个人丰神俊朗。
此时惜花楼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来往恩客络绎不绝。抵达门口后,他一个俐落地翻身跃下马背,将手中缰绳交给迎上来的马夫。
柳娘子经营青楼多年,每日迎来送往不知多少客人,自是极有眼色。
只看上一眼,她便将穆霄野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连忙亲自相迎:“哎呀,今儿这是吹得什么风,竟然把大人给吹过来了?真是稀客啊! ”
刚踏进惜花楼,穆霄野便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原因无他,实在是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他鼻子正痒着,压根无心去听柳娘子讲话,随口敷衍地嗯了一声。
柳娘子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觉得尴尬,娇笑着说道:“大人既然来了,奴家自是不能藏私的。想必您也听说过,奴家这惜花楼里有位姑娘名唤如烟,是千金难见一面的头牌儿。”
“饶是再冷静自持的男子,到了如烟跟前,也是要醉上一醉的。”柳娘子说着,意味深长地一笑,“今夜便让如烟姑娘好生伺候大人吧?”
柳娘子悄悄抬眼观察着穆霄野的表情,见他无甚反应,倒也并不气馁。
她刚才那番话,可不是夸大其词。自从如烟正式亮相以后,柳娘子还从未见过能够在她身前维持住君子风范的男人。
更何况,穆霄野在整个大周朝,都算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柳娘子也曾经耳闻过他的事迹,活脱脱是个痴情种子。
纵使身居高位,但不管成亲前,还是成亲后,他身边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女人。
柳娘子倒是不担心,如烟会拿不下穆霄野。这种男人看似铜墙铁壁,实则最是容易被撬动,一旦开荤,收都收不住。
想到这里,柳娘子唇角情不自禁勾起弧度,屈膝向穆霄野行礼:“大人,奴家这便领您上去包厢坐坐吧。”
穆霄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随即跟在柳娘子身后上了楼。
柳娘子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几乎已经到了明示的地步,宋横几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后,俱都留在原地没动,生怕坏了穆霄野的好事。
柳娘子莲步轻挪,沿着盘旋的楼梯拾阶而上,直到最顶层。
顶层的包厢,是专供贵客享用的房间,建造得极为隐蔽,隔着层层叠叠的珠帘帷幕,从外面无法窥探内部的样子,但穿过屏障之后,里头却别有洞天。
这厢房不大,摆设却处处精致,桌案是上等的黄花梨木,蒲团则是用一种叫不出名字的特殊藤草编织而成,散发出浅淡的草木香气。
穆霄野粗略扫视一圈,走到正中间的蒲团坐下。柳娘子见他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便躬身退了出去。
她刚离开不久,门口再次传出响动。穆霄野循声望过去,正好看见一只皓白如霜雪的手,从屏风后探了出来。
如烟身量袅娜,腰肢纤细,胸前却发育得格外丰盈饱满,穿着轻薄的海棠罗裙,愈发衬托得她娇艳欲滴,简直是天生的尤物。
透过系统投放的光屏,裴安夏也目睹了这一幕,她不由啧啧感叹道: 【柳娘子所言非虚,这位如烟姑娘果真是极美的。】
她说罢,歪着头询问系统:【你觉得我和这位如烟姑娘谁更好看?】
系统默然片刻,语气中透出深深的无奈: 【我的观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穆霄野怎么想。】
话虽如此,系统心中的天秤却缓缓地向裴安夏倾斜。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其实比起皮骨,更难为可贵的是,裴安夏身上那股灵气。
她所经历过的世界、接触过的人,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她的外在气质。
现在的裴安夏,比起系统最初绑定她的那会儿,要更加的吸引人,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风情万种。
然而,系统觉得自己若是把心里话照实说出来,宿主定然会十分骄傲,于是选择不开这个口。
穆霄野盯着如烟那张姣好的脸蛋,眼底并未流露出应有的惊艳,反倒像是看见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提不起丝毫兴趣。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主动向如烟搭话:“我听闻姑娘素有才名,琴箫琵琶皆有涉猎,不知姑娘最为擅长何种乐器?”
穆霄野的声音虽略显低沉,但仍能听出其间蕴含的蓬勃朝气,是习武之人特有的精气神。
如烟听见他问话,羞答答地垂下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将那种脆弱易折的美丽,展示得恰到好处。 “回大人,奴家不才,略通古琴。”
她将语调放得柔缓,带着几分暧昧缱绻的意味。
穆霄野听在耳中,却只嫌她语速过慢,指节重重敲击桌面,难掩不耐烦地道:“弹一曲罢。”
如烟依言坐到琴前,手腕轻抬,十根纤纤玉指搁在琴弦上,熟稔地拨弄起来。下一刻,婉转悠扬的琴声,便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随着曲调的递进,琴音由慢转快,逐渐变得激昂热烈,显然这是一首直白而露骨的艳曲。
穆霄野单手支着头,侧耳倾听半晌,思绪却在不知不觉间飘出老远。
他突然想起,裴安夏以前闲暇的时候,也会弹琴打发时间。
尽管穆霄野听不出好坏,但因为弹奏的人是她,所以每一个音节,都让他心潮涌动,血液沸腾。
新婚燕尔时,穆霄野也曾央求裴安夏给他弹曲。当时她皱巴着小脸,满眼皆是不虞:“你又不通音律,我这不是对牛弹琴吗?”
“你骂我是牛?”
穆霄野气笑了,伸手要去拧她的鼻子,结果手指触及她鼻尖时,又不舍得下重手,只是轻刮一下,语气故意装得恶狠狠的:“再敢骂一句,当心我晚上收拾你!”
裴安夏实在是被他软磨硬泡,烦得不行了,最终连连摆手道:“好好好,我弹还不成吗?”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静下心来,指腹轻轻扫过琴弦。
伴随前奏开始,裴安夏低声跟着旋律吟唱,是很温柔的曲调。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①
这首曲子用字浅白,饶是穆霄野也能轻易地听出词句里所要寄托的情思。
待她一曲弹毕,他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毫不费力地将她腾空抱起,抵在琴架上,狠狠地吻过去。
因为激动,他有些肆无忌惮,惹得琴身闹出不小的动静,铮铮地响到后半夜。
第68章 夫君,你疼疼我。(含重要主线)
穆霄野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全然没有注意到,如烟不知何时已经弹完曲子。待他回过神来时,便见如烟正静静地坐在琴边, 等候他的下一步指示。
穆霄野后知后觉地抚起掌来, 夸赞道:“弹得不错。”
隔着眼前的透明光屏, 裴安夏凉飕飕地道:【听得这么沉迷,也不知究竟是沉迷乐曲, 还是沉迷于如烟姑娘的美貌呐。】
系统仔细辨别着她的语气, 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宿主, 你这是在吃醋吗?】
裴安夏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说:【我有什么可吃醋的, 你不也说了么?任务世界里的一切, 都不过是虚拟的数据罢了。穆霄野对我来说, 也只是任务过程中的一个垫脚石, 根本影响不了我的心情。】
正在裴安夏与系统说话的当口,如烟缓步走向穆霄野,在他腿边跪伏下来。
她将自己纤细而脆弱的后颈, 以一种柔顺到了极点的姿势, 毫不设防地袒露在男人面前, 只为乞求对方的垂怜。
“如烟仰慕大人风姿已久,虽自知下贱卑劣,可却控制不住对大人芳心暗许。倘若蒙大人不弃, 如烟愿自荐枕席,尽心侍奉大人,恳请大人全了如烟这份念想。”
穆霄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我从旁人口中听说,姑娘卖艺不卖身, 莫非传言有误?”
如烟闻言非但没有退缩,举止反倒越发大胆起来,她指尖划过穆霄野精实劲韧的小腿,然后慢慢往上游走,“只要能让大人高兴,如烟什么都愿意尝试。”
穆霄野端详她片刻,如烟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柔弱美人,腰肢纤细如杨柳,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态。
然而,看到她这副模样,他却忍不住联想到裴安夏。
穆霄野还记得,在那场关于前世的梦境里,裴安夏的真实身份,是前吏部尚书裴锦修的女儿。
裴锦修时年三十有三,正值壮年,已经官拜正二品尚书,可以称得上是官途顺遂。
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简在帝心的臣子,会突然卷入科举舞弊案。不仅他自己被判斩首,裴家其余男丁悉数流放,就连女眷也得充入乐籍,终生不得赎身。
穆霄野禁不住想像,倘若那年上元节,他没有因为一时兴起前去观赏灯会,又或者没有碰巧遇见裴安夏,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会像这位如烟姑娘一样,将身体当作货物,卑躬屈膝地跪在他的脚边,哀哀切切地祈求他的怜惜?
如果换作是从前,想到这幅情景,穆霄野定然会感到十分心疼。但是现在,他却兴奋得指尖都在战栗。
只要想像裴安夏顺从地伏在他腿边,仰起明艳的小脸,用娇媚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说:“夫君,你疼疼我”。
穆霄野浑身的血液便迅速沸腾起来,叫嚣着极端的兴奋。尽管这种想法阴暗又下作,他还是可耻地发现自己的呼吸正在加快,气息也变得有些紊乱。
如烟见穆霄野没有抵触,像是得到某种隐晦的默许,她缓慢地解开自己的腰带,先是褪下外袍,露出里面海棠红的肚兜……
裴安夏正盯着屏幕看得出神,系统猝不及防地把直播切断,画面瞬间归于漆黑。
【你抽什么风?怎么偏偏断在这么关键的地方!?】裴安夏陡然拔高音量,语气中明显带着嗔怒。
即便遭受质疑,系统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起伏:【我可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正规系统,怎么能公然直播这种少儿不宜的画面?】
裴安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罢,不看就不看,反正男欢女爱无非就是那档子事。】
她说完,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不愿搭理系统。
系统对于自家宿主突如其来的脾气,已经有些习惯了,她这几日就像是吃了炸.药似的,动不动就发火。
它想,也许是因为任务迟迟没有进展,导致宿主情绪不甚稳定,于是识趣地没再打扰她,径直进入休眠状态。
四周陡然变得安静,裴安夏只觉得有千头万绪萦绕在脑子里,让她心乱如麻。
正如系统所说的,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
眼睁睁看着其他女人如同飞蛾扑火般,向穆霄野投怀送抱,而他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坚定地拒绝,这让裴安夏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尽管她以前从未确切地体会过,也知道这种酸酸涩涩的情绪,叫做吃醋。
可是这不应该呀!
裴安夏承认,她的确是对所谓的主神,以及隐藏在这些任务世界背后的真相,有几分好奇。
她甚至隐约察觉到,包含荆肖嘉、傅峥和穆霄野在内的几名任务目标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隐密的联系。
但无论事情的真貌为何,她都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初衷,是尽快完成所有任务,回到真实的世界。
可眼下事态的发展,却在逐渐偏离她的掌控。
裴安夏向来自诩冷静清醒,对人生有着极为清晰的规划,并且按部就班地执行,从不会轻易将真心交付给他人,更不会让他人左右自己的情绪。
然而现下,她却在明知道对方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虚拟世界中的NPC的情况下,不受控制地沦陷了。
这个认知,让裴安夏瞬间慌乱起来。她不断在内心重复着,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荆肖嘉是假的,傅峥是假的,穆霄野也是假的……
他们都是主神捏造出来的角色,并非真实存在于世上的人物。
“假的假的假的。”
裴安夏在心里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直到把自己说服了,她紧绷的神经方才松弛,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显然已经进入梦乡。
今晚的梦境与往常不同。裴安夏刚睁开眼睛,便发觉自己拥有清楚的意识,能够在虚幻的梦境里四处走动。
裴安夏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她现在所身处的这间屋子,大到家具柜子,小到装饰摆设,对她来说都十分熟悉,简直就像是——她在上个世界,和傅峥同居过一段时间的校外公寓。
思及此,裴安夏瞬间打通思路,开始在屋子里寻找那个人的踪影。
沿着走廊朝内走去,依序是客厅、厨房、厕所,她逐一寻觅,最后来到位于最深处的卧室。
卧室门是关着的,裴安夏将手搭在门把上,好半晌仍鼓不起勇气拧动把手。
她现在的心情,便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她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待平复情绪后,才慢慢转动锁芯。
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侧坐在床上的男人。眼下正值深夜,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勾勒出男人凌厉的侧脸轮廓,每一寸都像是精雕细琢过的完美。
好歹朝夕相处了大半年,裴安夏绝对不会认错面前的男人,他的的确确就是傅峥。
可即便他与傅峥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却又存在着极其细微的不同。裴安夏站在原地琢磨片刻,才分辨出两者的不同,在于气质上的差异。
虽然傅峥可以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但说到底才二十岁出头,经验阅历尚且浅薄,以至于显得有些稚嫩。
然而,这个神秘的男人,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气度。
裴安夏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勉强想到一句合适的形容——他就像是在年轻的躯壳里,塞了一副深沉的灵魂,整个人平添几分少年老成之感。
裴安夏迟疑地抬脚走近,男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循声回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裴安夏不甚肯定地唤了一声,“傅峥?”
男人看见她,眼底并未流露出多少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淡淡的“嗯”。
裴安夏也不知为何,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对男人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
男人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看你的样子,似乎是遇到了烦心事?”
裴安夏落座在他身侧,头微微垂着,卷翘的长睫遮盖住目光,让人难以辨别她眼中的情绪,“我有些厌倦了现在的生活。”
男人闻言并未插嘴,而是等待着裴安夏继续说下去。
裴安夏自从进入快穿世界以后,一直是孤身一人,没有家人朋友相伴,唯一的倾诉对象只有系统。
然而,历经上个世界那场巧合的车祸以后,她不再全心全意地信任系统,许多事情她只能深藏于心底,无法诉诸于口。
不可否认,男人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让她忍不住将内心积攒的怨气,一股脑地全倒出来。
“我又不是自愿要去欺骗别人感情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不想当个好人?可是系统发布给我的任务,就是要想方设法成为那些气运之子的黑月光,我有什么办法?”
说到这里,裴安夏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我厌弃:“我承认我自私,我有我想要实现的目标。我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体,因为意外死亡了,可是我还有割舍不下的父母、朋友——?*?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她眼眶泛红,声音里染上隐隐的哭腔:“我本来都已经攒够经验值了,因为任务世界崩坏,我又被送回了曾经待过的任务世界。我以为我能够坚守住本心,可是——”
尾音还未落地,裴安夏倏然抬起头,盈满泪光的眸子望向男人:“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这样只会让我感觉自己更加卑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她这番话接连提及“系统”、“任务”以及“经验值”等用词,若是不清楚其中门道的人听了,定然会感到不明所以。
偏偏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一个字,仿佛听懂了她的话。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搁在她的发顶轻揉几下,很快便收回来,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距离感拿捏得恰如其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知怎么的,裴安夏听了这话,鼻子顿时一酸,委屈的眼泪不断地滴落。
她用力眨巴着眼睛,故作轻松地问:“你不怪我吗?”
假如她的猜测属实,所谓的任务目标其实都是同一个人,裴安夏简直不敢深想,他是怎么承受住那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却始终没有责怪她。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不解:“我为什么要怪你?”
他不但不会怪她,相反还要感谢她,陪伴他度过了这么多个世界。
裴安夏不知道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才能得到男人毫无保留的疼爱,她低头沉默半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虽然不清楚她为何明知故问,嘴上还是如实回答:“我叫傅峥,你不是知道的吗?”
裴安夏因为激动,身子向前倾着,凑得离男人更近了些:“我问的是,你真实的名字,你……究竟是什么人?是真实存在的,抑或是我的幻想?”
男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裴安夏不禁眯起眼睛,试图从男人模糊的口型中辨别出他想要传达的话。
她费劲地看了半天,神情专注认真,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最终,她终于看懂了男人的口型,他说的是——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69章 裴安夏知道自己动心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几乎是在裴安夏读懂这句话的瞬间, 眼前开始逐渐变得朦胧,直到视野被一片黑暗完全取代。
紧接着,沁兰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将她从梦境中唤醒。
“夫人, 事情不好了!”
裴安夏睁开惺忪的睡眼, 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半晌后, 才从床上缓缓坐起。 “大清早的, 你这么一惊一乍的, 是发生什么事了?”
沁兰满眼都写着急切,语速更是不自觉加快:“回夫人的话, 二公子昨夜宠幸了一名青楼舞姬, 而且还花了一千两替那女子赎身, 说是……”
话到此处, 沁兰语气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知该如何启齿。
裴安夏见状,不免有些着急:“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二公子说什么了?”
尽管沁兰并不愿意让这种腌脏事, 污了自家主子的耳朵, 但她也明白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于是深吸一口气道:“二公子的意思是,要把那名青楼女子抬为妾室, 如今人正在前厅里呢!夫人,您快过去看看吧。”
裴安夏怔愣片刻,有些不敢置信。
起先她还只是怀疑, 但经过昨夜那场梦境以后,裴安夏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没错——各个世界的任务目标之间, 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她甚至敢大胆地推测,荆肖嘉、傅峥和穆霄野等人,都是由同一个NPC所扮演的。
他们在扮演角色的过程中,或许幸运地觉醒了自我的意识,所以才会让她感到这般真实。
这个猜想看似疯狂,但任务目标作为主神亲手创造出来的角色,在被投放到任务世界之后,便不再受到主神的掌控。
他们有完整的身世背景,有独特的人生经历,又为何不能够诞生属于自我的意识?
裴安夏知道自己动心了,但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这个男人不仅处处合她的心意,而且还默默地爱了她好几辈子,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动心的。
也正因为如此,当裴安夏看见穆霄野和其他女人暧昧不清时,她才会忍不住吃醋。
想到这里,裴安夏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浊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理智上她相信穆霄野的品行,他绝不是那等流连花丛的浪荡子。但感性上,她仍然是个普通女人,会为此感到心酸和难受。
裴安夏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开口询问道:“纳妾可不是小事,婆母那边怎么说?”
沁兰见她表现得如此镇定,心下稍安,语气也没那么急促了。“郡主自然是不同意的。穆家家风素来严谨,无论王爷还是世子都只娶妻,并未纳妾,偏偏二公子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坚持要纳那女子为妾。”
“为了这档子破事,正院里已经闹翻了天,谁都不愿意退让一步。”
裴安夏扯着唇冷笑一声,穆霄野哪里是被灌了迷魂汤,分明是存心要给她添堵!
她平复好心情,掀开被子下床,不紧不慢地吩咐道:“替我梳妆吧,我倒想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子,勾得我夫君不顾婆母反对,非要纳她为妾。”
……
裴安夏刚行至正厅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矫揉造作的哭声,她不由顿住脚步,想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如烟自知出身卑贱,配不上公子,更不敢奢求名分,只求能够侍奉在公子左右,如烟便知足了,求郡主成全……”
裴安夏将这番话听在耳里,只觉得无比可笑。如烟这招以退为进,用得虽然不算高明,但却把裴安夏恶心得够呛。
如烟这算盘打得倒是响,以她风尘女子的身分,即便是侥幸被贵人赎身,但她早已失去清白之身,不可能嫁进清流门第做正房夫人。
对如今的她而言,最好的出路,便是想方设法留在穆霄野身边,若是肚皮争气,能够生下一儿半女,将来母凭子贵也未尝不可能。
崔姑姑瞧见她走过来,面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但同时她心里也明白,事情闹得这样大,定是瞒不过裴安夏的,于是赶忙上前见礼。
“夫人,您莫怪老奴多嘴。”
崔姑姑略作犹豫,压低了音量道:“二公子今日这事儿确实办得不太地道,您是穆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二公子即使真要纳妾,也得经过您的同意。”
她说着,话锋突然一转:“不过,二公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您哪怕心中有气,也别当众给他没脸。在纳妾这件事上,郡主定是站在您这边的。”
崔姑姑这话言辞恳切,倒的确是为她着想,裴安夏自然不会不领情。
她朝着崔姑姑颔首致意,“多谢姑姑提点,我省得的。”
裴安夏伸手整理了下裙摆,接着抬脚向屋内走去,刚跨过门槛,她就与穆霄野迎面对上视线。
穆霄野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玄色常服,下巴新长出的胡渣还来不及刮干净,隐隐泛着青色,显然是彻夜未归,今早刚刚回来。
不知是否是出于心虚,当穆霄野看到她的时候,眼神有片刻的躲闪,但很快他又理直气壮地将目光重新移回来。
对此,裴安夏只作不知。她垂下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声音难辨喜怒:“就是你,想要给我夫君做妾?”
如烟对裴安夏这位将军夫人早有耳闻,听说她是个自视清高,又自命不凡的人,原以为可以轻易拿捏。不曾想,她的气势竟这般凌厉,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如烟摸不清楚她的底细,只得继续装出柔弱无依的样子。
她掐着嗓子,娇娇怯怯地说道:“妹妹不敢奢求名分,姐姐若是能够给妹妹一个容身之所,让妹妹能够与姐姐共同侍奉公子,妹妹便感激不尽了。”
裴安夏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她虽然被迫穿越到各个世界,扮演不同的人生,但系统从来不干预她如何执行任务,也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剧本。
在攻略的过程中,她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从来不需要硬凹人设。否则,光是想到要扮演这种楚楚可怜的白莲花,裴安夏就觉得快要憋屈死了。
裴安夏压根不接如烟的话,她坐在宣宁郡主下首,用帕子掩着嘴唇轻笑起来:“别姐姐妹妹的叫了,我可承受不起你这一声姐姐。按照我大周的习俗,但凡妾侍进门,都必须经过正妻同意。”
“只要我一日不喝你敬的妾室茶,你就一日进不了我穆家的门。”
自从裴安夏出现以后,穆霄野那双眼睛就死死地黏在她身上,不曾离开过分毫。
此刻,他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轻嘲出声:“你不是最在乎你那贤德的名声么,你敢不同意纳妾?”
裴安夏闻言缓缓转过头来,与穆霄野四目相对。
崔姑姑作为府里的老人,从小看着穆霄野长大,她说的话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穆霄野这人,确实是吃软不吃硬。
因此,裴安夏在面对穆霄野的时候,全然不复刚才的咄咄逼人。
她仰起小脸看他,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声音不自觉染上委屈:“我虽在意名声,可是比起辛苦经营的名声被毁,我更不愿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随着她话音落地,在场众人无不震惊。时下的女子多半含蓄,裴安夏这番话分明是明晃晃的撒娇。
当着宣宁郡主的面,穆霄野耳根悄然泛红了,却还强撑着镇定的模样:“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你作为正妻,岂可如此善妒?”
裴安夏站起身,俏生生的脸蛋凑近他的鼻尖,半点不打算退让,“我就是善妒又如何?我是你八抬大轿迎进门,拜过天地、父母的结发妻子,我难道连反对纳妾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穆霄野瞳孔紧缩,被她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嘴巴张开又闭上,好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宣宁郡主见势不对,为了避免闹出笑话,连忙出声呵斥道:“够了,你们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她实在是心烦得很,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 “老二,你媳妇儿说得也有道理。纳妾之事,断然没有越过正妻的道理,既然你媳妇儿另有盘算,这件事便暂且搁置罢。”
宣宁郡主端起桌上的茶杯,很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穆霄野自知理亏,并不愿为此顶撞母亲,拱了拱手说:“此事是儿子考虑欠妥,打扰到母亲的清净,儿子知错。”
宣宁郡主懒得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穆霄野又行了一礼后,才告退离开。
他前脚刚走,裴安夏后脚就紧跟了出去,乍一看,倒是颇有几分夫唱妇随的意思。
宣宁郡主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姑姑,你说这两人究竟是在闹什么别扭呢?”
宣宁郡主毕竟是过来人,哪里会看不出来穆霄野那点小心思?他口口声声说着要纳妾,但双目自始至终都紧盯着裴安夏,未曾转开视线,简直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宣宁郡主毕竟是过来人,哪里会看不出来穆霄野那点小心思?
他口口声声说着要纳妾,但双眸自始至终都紧盯着裴安夏,未曾转开视线,简直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分明是想要借着纳妾的由头,故意刺激裴安夏。
崔姑姑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覆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按揉:“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替他们操心这么多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才是正理。”
经她这么一提醒,宣宁郡主才回想起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她出身皇家,见惯了宫廷斗争,不至于看不出如烟这种拙劣的把戏,只是不想揭穿她罢了。
宣宁郡主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语气凉飕飕的,令人背后生寒。
“你一个姑娘家,没名没分地待在府里,也不成规矩。既然老二替你赎身了,从此以后你便自由之身,我也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人,今日就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给你一笔安身银子,你可以拿着这笔钱,找个老实男人嫁了。”
“你若是不愿意,第二个选择便是,回到惜花楼,继续做万众追捧的头牌儿。”宣宁郡主丢下这段话后,便捧起青瓷茶盏,慢悠悠地吹起上面的浮沫。
哪怕她并未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如烟此刻也已是汗流浃背。她身为当事人,心里比谁都清楚,昨夜穆霄野根本没有碰她。
纵使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勾引穆霄野,却终究没能让他上钩。
如烟现在不免有些后悔,她早该明白自己根本啃不下穆霄野这块硬骨头。只可惜,她当时一听到,穆霄野答应为她赎身,便无法遏制住心中的贪念。
她想着,这天底下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只要能够进入穆府,就不愁没有她出头的时候。不曾想,这位大名鼎鼎的穆将军,当真是满心满眼都扑在他的妻子身上。
如烟思索半晌,终于在宣宁郡主耐心即将告罄前,开口说道:“请郡主送我回惜花楼吧。”
宣宁郡主听到她的回答,面上并未露出任何鄙夷的神色。如今这个世道,像如烟这样容貌过盛的女子,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庇护,容易招来祸端。
她能够凭借高超的交际手腕,在青楼里混得如鱼得水,也算是她的本事,没什么好被瞧不起的。
同一时间,穆霄野刚跨出院门,正准备掉头回军营,裴安夏却快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我们谈一谈吧。”
第70章 穆霄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耳鬓厮磨。
“我们谈一谈吧。”
裴安夏站在穆霄野面前, 挡住他前行的路,眉眼间俱是认真。
穆霄野比她高出不少,微微低着头看她时, 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 “你想谈什么?”
裴安夏没有觉察到他语气中暗含的不悦, 梗着脖子问道:“夫君对我可是有哪里不满意?否则,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纳妾?”
穆霄野从鼻端溢出一声轻哼,似乎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直白地回答:“想纳就纳了, 还需要理由吗?”
裴安夏无法反驳他这句话。
毕竟时下风气如此, 女人须得恪守妇道,但男人纳妾却是天经地义。
有些高门大户的主母, 甚至会主动替丈夫安排妾侍通房, 借此彰显自己的贤惠大度。
然而, 这并不代表裴安夏会对此逆来顺受。
她直直地注视着穆霄野, 仿佛要望进他的眼底深处,窥探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所求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感情。如果你做不到, 那我们便趁早和离吧。”
和离两个字落下的瞬间, 穆霄野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 火气蹭蹭直往上涨:“和离?你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你无父无母的,离开了我, 你以为你还能去哪里?”
尽管裴安夏自己也清楚,她并非真正的穆家人,仅仅是因为宣宁郡主好心收留, 她才能过上这等金枝玉叶的生活。
但当伤疤被明晃晃揭开,她心里还是不免抽痛了一下, 语气也跟着变得生硬:“只要能够离开你,去哪里都好。”
其实话刚出口,穆霄野就有些后悔了,只能强撑着一口气,不在裴安夏面前丢了气势。
“话别说得太满,你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都有我护着,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有多艰难!”
因为过于激动,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言辞也格外犀利,颇有几分步步紧逼的意味。
“如烟那副样子,你也看见了吧?你知道她每天要周旋于多少男人之间吗?你能像她一样豁得出去吗?”
裴安夏闻言,脸上顿时露出错愕的神色,“你拿一个青楼妓子和我相比?难道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卑贱吗?”
穆霄野轻抿着唇,没有作答。
按照梦境的轨迹,倘使他没有在那年的灯会上碰巧遇见裴安夏,那么她作为裴锦修的女儿,必然逃不过被充入教坊司,供世族官吏亵玩取乐的命运。
穆霄野曾经听闻,有些男子在床笫间,喜欢用各种工具和手段来折磨那些可怜的乐籍女子。可以想见,那样的生活定是暗无天日。
他的沉默,落在裴安夏眼里,就等同于默认,在这一瞬间,她内心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悲愤。
如果说,裴安夏原本提出和离,只是赌气的成分居多,这会儿倒是真有了几分想要逃离他身边的意思。
裴安夏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声音颤抖得厉害:“穆霄野,我是你的妻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之间,应当相互敬重,可你却一再贬低践踏我!你平心而论,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看待?”
一连串质问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砸得穆霄野有些反应不过来。在他的印象里,裴安夏一直都是端庄娴淑的形象,鲜少有如此失态之时。
因此,当他看到裴安夏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愣怔。
裴安夏见他杵在原地不动,怒火非但没有降下,反倒还隐隐有上升的趋势,“既然夫君早已厌弃了我,那就请你给我一张和离书,以后我们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你敢?”穆霄野扯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人在盛怒之下,往往难以控制力道,裴安夏被他捏得生疼,却始终不肯服软,故意说着刻薄的话:“我有什么不敢的?此事是你不仁在先,便休要怪我不义!”
“我不仁在先?”穆霄野重复她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这话说得意味不明,裴安夏一时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意,不敢妄作回答。
穆霄野又凑近了一点,额头几乎抵着她。
尽管他并没有真的触碰到她,但从外人的角度看来,就像是穆霄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耳鬓厮磨。“虽然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这并不代表你所犯下的过错,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穆霄野低低地笑起来,以一种温柔又残忍的口吻说道:“你根本没有资格指责我,因为——你才是那个先背叛我们婚姻的人。”
他此话一出,裴安夏挣扎的动作一顿,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可能呢?你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裴安夏喃喃自语着,声音里充满不敢置信:“可是沁兰明明跟我说,我们青梅竹马,从小感情甚笃,结为夫妻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出辜负你的事情……”
穆霄野毫不留情地奚落道:“沁兰是你的贴身婢女,自然要极力维护你。不然,你难道要她明晃晃地直说,她侍奉的主子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裴安夏听了这话,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她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的,扬起手打了他一耳光。
“啪——”清脆响亮的声音响在耳畔,裴安夏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她瞳孔瞬间放大,两手匆忙地抓住穆霄野的衣袖,眼底布满哀求,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抓住救命的浮木:“对不住,是我太过激动,没有控制好情绪,我……”
这个耳光是穆霄野没有预料到的。他猝不及防,被打得略微偏过头去,片刻后,他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笑得颇为玩味。
“你知道吗?我们刚成亲那会儿,我那帮狐朋狗友们就总爱拿我取乐,笑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妻奴,可我不仅不引以为耻,反倒还挺骄傲的。我想着,这么好的媳妇儿,无论如何疼宠都不为过。”
话至此处,他突然话锋一转:“结果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背着我和其他男人眉来眼去,为了他,你甚至连最重要的军事机密都能够出卖。”
穆霄野不自觉地冷哼:“十几年的时间,我哪怕是养条狗,都该养熟了吧,偏偏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你说我冤不冤枉?”
裴安夏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听他说起这些,仿佛听的是别人的故事,完全没有任何代入感。
她迫切地想要反驳,然而穆霄野神情严肃,找不出丝毫玩笑的痕迹。裴安夏静静地注视他半晌,语气弱了下去:“穆霄野,你在骗我对吧?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她向来没心没肺,倒是难得露出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穆霄野见状,心里不知为何,竟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感。
“我骗你做什么?这些自然都是真的。”穆霄野直截了当的回答,无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
裴安夏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身子晃了晃,有些摇摇欲坠。
穆霄野及时伸手扶住她,满脸都写着不怀好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这辈子偏要与你纠缠到底。”
“除非死亡,否则你休想离开我。”
穆霄野俯下身子,薄唇贴近她耳畔,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诱哄:“你想要我只忠于你一人,也不是不行,那你总得补偿补偿我吧,夫人?”
裴安夏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当然听得出穆霄野话中的深意。她稍微撇开头,避免与他产生过分亲密的接触。 “你脑子里除了那档子事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
穆霄野被她仓皇躲避的举动逗笑,故意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有一件事,我要坦白告诉你。”
他的呼吸灼热,打在皮肤上,牵动起一阵痒意,裴安夏忍不住缩起脖子,小声埋怨道:“大庭广众的,你别这样……”
穆霄野并未如她所愿停止动作,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昨晚没有和那位如烟姑娘发生关系。我和她清清白白,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过。”
裴安夏闻言,挣扎的幅度小了许多,眼含希冀地看向他,似乎在期待他能够给自己一个解释。
穆霄野舔舔下唇,笑得愈发恶劣:“我不碰她,不是为了那可笑的婚姻忠诚,仅仅是因为我对如烟提不起兴致罢了。”
他指腹缓缓摩娑着裴安夏柔嫩的后颈,感觉她在自己掌下轻颤,口吻戏谑道:“人人都说如烟姑娘销魂蚀骨,我虽未品尝过,但光是想像,便觉得她的滋味,恐怕还不如夫人千分之一。”
穆霄野的手指,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在她身上不断游移,让裴安夏忍不住浑身哆嗦。“你、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轻蔑的语气跟我说话?”
仿佛她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可以任人随意糟蹋作践。
裴安夏双手握成拳头,用力抵在穆霄野坚硬的胸膛上,想要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开来。
但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没有从事体力劳动,那力道简直无异于小猫挠痒,在穆霄野感受来,更像是调情。
他突然弯下腰,趁着裴安夏毫无防备,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裴安夏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勾住了穆霄野的脖子。
穆霄野对此显然很是受用,他眉眼肆意地弯着,有了几分少年轻狂的样子:“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好歹夫妻一场,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行。”
“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穆霄野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道:“给我生个孩子,我就原谅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