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媳妇浑身香喷喷的,我稀罕都来不及,哪里会嫌脏?”


    系统见裴安夏脸上写满绝望, 绞尽脑汁地想着能安慰到她的话。


    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宿主,往好处想, 这时候穆家人还不知道文梓轩是奸细。也就是说, 你还没有当着众将士的面, 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一个罪大恶极的死囚,你还有机会洗白。而且, 现在任务目标的黑化值还只有30点。】


    话虽如此, 裴安夏却无法如此乐观地看待这件事。


    穆家军纪如铁, 布防图摆放的位置,除了定北王、穆霄骋和穆霄野父子三人之外, 就只有几个心腹将领知道。


    如果不是那天, 穆霄野喝醉酒时, 一不小心说溜嘴, 裴安夏也无从得知此事。


    只要仔细排查,想必很快便能找出那隐藏于幕后之人。


    裴安夏单手撑着额头,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纸是包不住火的, 眼下穆家人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们想通其中关窍,早晚会查到我头上来。】


    裴安夏在脑海里飞速思考着对策,这个世界之所以困难, 原因在于,穆霄野自幼受父兄薰陶,本质上是个重视家国大义胜过个人情怀的人。


    因为裴安夏的无知, 导致穆家军战败,边疆防线失守, 主帅穆霄骋失去一条手臂,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举起长刀。


    哪怕穆霄野再怎么深爱她,都不可能轻易她所犯下的过错。


    【这事可真难办了……】


    裴安夏心知短时间内,自己恐怕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于是便决定先去探望穆霄骋。


    穆霄骋比穆霄野年长六岁,早已娶妻生子,妻子是麾下副将的胞妹,名叫金沛瑶。


    金沛瑶同样出身武将世家,性情率直泼辣,自从目睹过穆霄骋的骑射英姿后,便鼓起勇气地对穆霄骋展开了追求攻势。


    虽说时下风气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但也鲜少有姑娘家主动倒追的案例。


    好在金沛瑶的勇气没有白费,穆霄骋不但接受了她的心意,婚后生活更是蜜里调油,羡煞众人。


    金沛瑶在听闻穆霄骋被敌军砍断手臂后,眼泪就没有停过,满脸都是擦不干净的泪痕。


    反观当事者的穆霄骋,此时面上依然维持着往日的稳重,还能腾出心思来安抚妻子:“瑶儿,你莫哭,当心把眼睛哭坏了……”


    宣宁郡主站在床边,先是替儿子掖了掖被角,才转头对金沛瑶说:“老大媳妇儿,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不过骋哥儿现在需要静心养病,你……还是节哀吧。”


    裴安夏就站在门口,仿佛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目睹了这一切,最终没有踏?*? 进那扇门。


    她被穆家收养的那年,堪堪五岁,还有些认生。


    宣宁郡主拉着她的小手走到穆霄骋兄弟面前,向她介绍道:“以后这里就是安夏的家,两位哥哥将来长大后,便是咱们安夏的靠山。有爹娘和哥哥们在,再也没人敢欺负安夏啦。”


    相较于穆霄野的朝气蓬勃,穆霄骋的性格并不算讨喜,他沉默寡言,因为从小混迹军营,眉眼间环绕着浓浓的煞气,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不好亲近。


    但实际上,穆霄骋这位兄长确实当得很称职。他会认真记住裴安夏的喜好,外出办差回来,自己就算肚子还饿着肚子,也记得给她带素芳斋的水晶桂花糕。


    裴安夏曾目送穆霄骋随父亲出征无数次,以血肉之躯捍卫家园,为周朝立下显赫的战功。


    他是皇上钦封的定北王世子,作为穆家下一任的家主,穆霄骋有他的骄傲。裴安夏简直无法想像,失去了一条手臂,他要如何继续扛起穆家军的帅旗?


    裴安夏垂下眼宫殿,心口堵得难受。


    穆霄骋无疑是个英雄,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本该受到万人敬仰,流芳后世,结果却落得个残疾的下场……


    这都怪她。


    怪她不应该为了完成任务,做出这样违背良心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裴安夏便控制不住地感到懊悔与自责。


    察觉到她的心理状态不太对劲,系统连忙出声询问:【宿主,你的心跳频率有些紊乱,是发生什么事了?】


    裴安夏下意识抬手捂着心口,想要借此缓解那处的疼痛感。


    她怔怔地望着虚空,过了一会才答非所问道:【在对战楚国的那场战役中,穆家军伤亡人数有多少?】


    系统乍然听闻这个问题,语气中难掩疑惑:【宿主,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系统于是按耐住内心的困惑,据实回答道:【此役穆家军死亡人数共七百九十一人,受伤人数更是达到五千五百二十一人。】


    裴安夏在心里默认了一遍这两个数字,鼻头酸酸涩涩的,有种难言的滋味。


    尽管系统曾说过,任务世界里的角色,全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但裴安夏依旧无法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那些与她朝夕相处、有血有肉的人们,仅仅是一串冰冷的数据。


    裴安夏低垂着头,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来。


    她双手捂着脸,想趁着夜晚,躲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任由软弱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等今晚过去,她还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裴安夏。


    不知何时,穆霄野竟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个头很高,挺拔卓立的身子投下一片阴影,将裴安夏整个人笼罩其中。


    裴安夏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穆霄野难得收敛起玩笑的神色,面容冷肃。


    他在极短时间里,褪去了青涩,从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郎,成长为足以顶天立地的男儿。


    可即便穆霄野外表再怎么坚强,裴安夏也知道,他内心的痛苦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


    里面躺着的那人不仅是和他流着同样血脉的兄长,同时也是他从小景仰的对象,穆霄骋此次遭遇奸人陷害,落下终生残疾,定然对穆霄野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出于同情,裴安夏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感受到怀中的娇软,穆霄野有片刻的愣怔,随即紧紧地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在穆霄野的印象里,裴安夏从来都是端庄得体的,哪怕是夫妻敦伦时,她也是矜持而高傲的。


    有时候穆霄野到了兴头上,会贴在她耳畔说些不着调的混话,比如“叫夫君”、“喊大声点儿,夫君喜欢听”、“媳妇儿你这身肌肤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么娇,我都不敢使劲了弄”。


    裴安夏每次听他这么说,总会板起脸孔,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妻与妾不同,正妻掌中馈,为夫家操持家务,代表的是宗族的脸面。


    以色邀宠,那是妾室的作派,裴安夏既不擅长,也不屑为之。


    然而,向来自恃身分的她,如今却在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走廊上,与丈夫搂搂抱抱,没有半点庄重的样子。


    穆霄野肩背宽阔,因为长年习武,体温偏高,跟个暖炉似的。


    他的怀抱实在太温暖,裴安夏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穆霄野平时接触的都是大老爷儿们,粗手粗脚惯了,但面对比花瓣还要娇嫩的女人,只好放轻手下的力道,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部。


    这样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因为不熟练而显得笨拙。


    偏偏就是这笨拙的举动,让裴安夏莫名地红了眼圈,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矫情,但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裴安夏其实很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


    自从她在现实生活中意外死亡,被主神选中,进入快穿世界以后,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思考怎么完成任务,根本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想那些伤春悲秋的事情。


    攻略气运之子,成为他们的黑月光,听起来简单。


    可是透过欺骗他人的感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谁都会产生负罪感。


    裴安夏承认她是自私的,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回到原本的世界,她不断麻痹自己,欺骗自己,这些任务世界都是虚假的,是主神创造出来的幻境。


    但是当她第二次进入这些世界,看着她曾经的亲人、朋友和爱侣,她实在无法继续装作什么都不在意。


    裴安夏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当即就想把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全都释放出来,哭得伤心欲绝。


    穆霄野见此情状,顿时慌得手忙脚乱,连忙用指腹给她抹眼泪,边抹边说:“媳妇儿,你哭得老子心都要碎了。”


    刚说完,穆霄野又想去帮她揩鼻涕,裴安夏察觉到他的意图,当即后退几步,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干什么……你不嫌脏呀?”


    穆霄野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可爱的不行,他一把把人拉近自己的怀里,死皮赖脸地往她身上蹭:“不脏,我媳妇浑身香喷喷的,我稀罕都来不及,哪里会嫌脏?”


    裴安夏被他三言两语惹得耳根子都红透了,抬手轻轻地推搡他的胸口:“穆霄野,你好不知羞!”


    穆霄野硬是拉着她闹了好一会,闹得裴安夏都没脾气了,他才消停下来,弯下腰抵着裴安夏的额头。


    “媳妇儿,你放心。”玩笑过后,穆霄野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一定会找出那个潜藏在军营里的奸细,将大哥所遭受的伤害,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他此话一出,裴安夏立即打了个机灵,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多愁善感。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我自是相信你的。”


    穆霄野干燥的唇瓣落在她眉心,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军营里每日来往的士兵不少,若想找到幕后黑手,还得加紧排查。我今晚恐怕不能回去陪你睡觉了,你自个儿乖乖的,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裴安夏纵是有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堆起笑容道:“我晓得,夫君也要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如今大哥正卧床养病,家中大小事还得指望夫君拿主意,你千万要保重。”


    穆霄野捏了捏她的鼻尖,“说了这么多,都不如说一句你牵挂我管用。”


    裴安夏过去接受的教育,是如何当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太露骨的话,她说不出口,几度张嘴又闭上。


    穆霄野见状,眼神有一瞬晦暗,但很快便用笑容掩盖过去:“罢了,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有的是时间听你说,眼下我得先去忙了。”


    话音落地,他不再多做停留,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穆霄野步子迈得极大,裴安夏只来得及看见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却没注意到他在转头的刹那,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仿佛刚才那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形象,从始至终都不存在。


    裴安夏对此浑然不觉,她料想穆霄野现在定然有数不清的要事缠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探望她,可见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的。


    想到这里,裴安夏心下不由一暖。


    正当她打算掉头往回走时,忽然有一道人影,从柱子后面的阴影处闪了出来。


    裴安夏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影吓得不轻,惊呼声刚要从她的嘴里溢出来,对方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低声附在她耳边说了句。


    “是我。”


    第52章  也就穆霄野愚钝,感受不到裴安夏那明晃晃的嫌弃。


    “是我。”


    裴安夏乍一听到这道声音时, 虽然隐隐感到有些熟悉,但她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过一遍,却仍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她经历过的任务世界加总起来, 已经是寻常人的好几辈子, 自然不可能清楚地记得每个人。


    系统敏锐地察觉到她困惑的目光,连忙出声提醒道:【宿主, 是文梓轩。】


    裴安夏听罢, 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轻, 甚至还在不断地扩大。


    【文梓轩?他找我做什么?】


    在裴安夏的印象里,文梓轩作为楚国安插到穆家军中的奸细, 对于故国极度忠诚, 为了报效国家, 为了不辜负楚国国君的知遇之恩, 甘愿为其粉身碎骨。


    像他这样的人,心中装不下儿女情长,即便明知道裴安夏对自己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他也没有半点意动, 仅仅是将裴安夏当作一个好用的工具。


    文梓轩从未给过裴安夏任何承诺, 也并未做出过分越矩的举动。他就像是钓鱼的好手,把若即若离的那一套,玩得炉火纯青。


    眼下刚出了布防图被盗一事, 整个军营里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


    任凭裴安夏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文梓轩这个幕后黑手, 为何没去避风头,反而还冒着可能被撞破的风险出现在这里?


    他这是不想要命了吗?


    文梓轩极为注重仪表, 向来将自己打理得很整齐,连那头乌黑的长发都用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但此时,他的衣襟却微微敞开,几缕青丝垂落至脸侧,显得有些狼狈。


    “先生这是怎么了?”


    裴安夏看着文梓轩近在咫尺的脸,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文梓轩的语气不复往日的从容,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夫人,事出紧急,请恕我唐突。”


    “对战楚国的这场战争,穆家军败的惨烈,世子更是因此落下残疾。王爷闻讯震怒,当即下令捉拿盗取布防图之人。”


    “虽说文某的本意,并非是要陷害穆世子,但若是此事被人发现,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文梓轩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夫人,我知你心意。你若是不嫌弃文某一介白衣,我可以带着你离开,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文梓轩在和裴安夏相处的过程中,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瞒内奸的身份。


    因为他心里清楚,裴安夏生在武将之家,从小看着父兄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要让她改变自己多年的处世原则,投降敌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当时哄骗裴安夏去盗取布防图的时候,用的亦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文梓轩知道裴安夏心软,故意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哀愁的模样,等她主动开口问起,才顺着话头说道:“我虽为幕僚,但待在军营的时日尚短,无法接触到布防图这样重要的军事机密,如今便是空有满腔抱负,却没有施展的空间。”


    这番话若是落在旁人耳中,恐怕早就发觉其中的漏洞百出。


    然而,裴安夏偏偏被情字冲昏头脑,不仅傻呼呼地相信了他的谎话,还自告奋勇地前去窃取布防图,以至于酿成这般后果。


    时间回到现在,裴安夏只觉得满头雾水。


    她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任务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世界的故事背景,可现下,却出现了超出她预期的剧情发展,裴安夏免不了震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对于文梓轩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文梓轩就算是要趁乱逃跑,也不需要多此一举带上她。


    裴安夏平素养在深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多走几步路都得喘上大半天。在逃亡的路上不但无法提供帮助,反倒是个拖累。


    文梓轩此举,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裴安夏苦思冥想许久,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清晰的念头,她急忙向系统确认:【文梓轩是重生者?】


    系统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回答道:【是,由于时间线强行重置,导致任务世界出现BUG。文梓轩被当众斩首后,并没有进入轮回,而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


    得到系统肯定的答覆后,裴安夏牵了牵唇,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接着她便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过身,皱着眉头对文梓轩道:“还请先生自重,这样的话,往后莫要再说了。”


    “夫人?”文梓轩没料到,她会拒绝得如此果断干脆,眼底充满了诧异。


    他以为是自己刚才说的话,还不够清楚明白,于是加重了语气:“尽管文某和夫人的接触,皆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曾逾越规矩礼数。但若是穆小将军得知,你与我私下有所往来,未必不会介怀。”


    “与其等到事情败露,遭受夫家厌弃,夫人不如随我离开。文某虽不及穆小将军家世显赫,却也自认为有几分本事。”


    文梓轩掷地有声地说:“我敢保证,夫人今日若是选择我,将来我必定不会让你输。”


    裴安夏听着他剖白心迹,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动容。


    “穆家满门忠烈,于国于我皆有大恩,我能嫁给云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以前是我糊涂了,明明身在福中却不知道珍惜,往后我只想和他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所以,还请先生不要再说这样挑拨离间的话了。”


    裴安夏板起面孔,正色道:“先生是有才学之人,我素来敬仰,但先生若是执意挑唆我和云策的夫妻感情,便休要怪我翻脸!”


    文梓轩听了她这话,有些不敢置信。


    裴安夏之前还三天两头地借着探望穆霄野的名义,往军营里又是送茶水,又是送点心的,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裴安夏这番举动不过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更何况,裴安夏和穆霄野感情不睦,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就差没摆在台面上了,也就穆霄野愚钝,感受不到裴安夏那明晃晃的嫌弃。


    然而,裴安夏如今却一口一个云策,叫的无比亲昵。


    谁不知道,云策是穆霄野的表字,平辈和至亲好友间不少人这么称呼,但以前裴安夏都是生疏地喊他夫君,从未在众人面前流露出过分的亲密。


    文梓轩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裴安夏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最终只能将原因归咎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一时没办法接受。


    文梓轩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也罢,今日是文某冒昧了,文某在此向夫人致歉。”


    “不过,我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我希望夫人可以认真考虑,你若是改变了心意,明日戌时我在营帐外,从右手边数过来的第三棵杨柳树下等你。 ”


    文梓轩想着,以裴安夏对他的感情,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必定能够想通。


    文梓轩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是楚国精心培养出来的探子,更是用来摧毁穆家军的一颗棋子。


    文梓轩自幼被灌输为国奉献的观念,曾经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淡然处之。


    前世,当他奸细的身份败露后,穆霄野几乎是没日没夜,变着花样地折磨他,不仅亲自废了他的双手双脚,还命人将他关押进水牢等候处决。


    水牢是什么样的地方?


    因为太过绝望可怖,文梓轩连回想的勇气都没有。


    水牢建在地下,四周是坚硬的石壁,水面深及胸口。为了防止他逃跑,文梓轩的手腕被铁链吊着,整个人只能长时间站在水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再者,水牢里面的水,并非寻常的江水或者河水,而是充斥着粪便的污水。


    文梓轩的前半生,因为学识渊博而备受礼遇。


    他原是坐不垂堂的君子,一遭落难,却要忍受如此脏污不堪的环境。不管换作是谁,恐怕都无法适应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


    最要命的是,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人的意志力会迅速地被消磨。


    正当文梓轩感到绝望之际,是裴安夏提着裙摆,一路冲开人群,朝他飞奔而来。


    文梓轩直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裴安夏当时的眼神。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透着一股坚定,仿佛在对他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那一瞬间,文梓轩便彻底沦陷于她的眼眸。


    回想起前世的种种,文梓轩只觉得心脏骤然收缩,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有种酸酸胀胀的感觉。


    他调整着呼吸的频率,尽力让自己保持面色如常。天知道,当他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回到过去时,内心是如何的欢欣雀跃。


    他终于有机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辜负她。


    ……


    裴安夏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要消除穆霄野的黑化值,她当然不会继续和文梓轩纠缠不清,又不是嫌任务太简单,非要给自己增加点难度。


    她果断地拒绝文梓轩以后,便回了她平时居住的东侧屋。


    然而,裴安夏万万没想到,她和文梓轩的拉扯过程竟然全都被穆霄野的部下给看在了眼里。


    第53章  “媳妇儿,给我生个闺女吧?”


    这名部下名叫宋横, 年幼时因为家乡闹了饥荒,在逃亡的路程中被亲生父母抛弃。


    险些活不下去时,是穆霄野向他伸出手, 问他:“你愿意从军吗? ”


    当时宋横还只是个半大小子,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快要晕过去了,只要给他一口吃的, 别说从军, 让他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看着他眼中强烈的求生欲望, 穆霄野终究是于心不忍。


    他自掏腰包买了两碗馄饨和几个酱肉包子,待宋横填饱肚子以后, 才又问了一遍:“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 我府上正缺一个干力气活的长工, 你若是愿意,往后每个月都会给你发月银,保你吃穿不愁。”


    穆霄野语气微顿, 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二, “第二, 进入军营,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能爬到什么高度, 全看你有多少本事。”


    宋横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他这条命是穆霄野救的,他想要尝试着追随他的脚步,去往更宽阔的天地闯荡。


    宋横虽然起步比旁人晚些, 但他格外争气,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如今已是从二品副将,深受穆霄野信任。


    宋横原本只是途经此地,碰巧撞见文梓轩鬼鬼祟祟地躲藏在柱子后面,朝外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一般。


    宋横当即便起了疑心,打算看看他究竟要跟谁见面。出乎他意料的是,文梓轩的幽会对象竟然是堂堂将军夫人。


    宋横虽然早有察觉,裴安夏与文梓轩过从甚密,已经超出了应有的分际,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背着将军与别的男人私会……


    简直是荒淫无度,不守妇道!枉费将军待她一片真心!


    宋横不禁攥紧拳头,好悬没忍住上前质问那对狗男女。


    宋横怒气冲冲地回到营帐中时,穆霄野正忙着审阅下属呈上来的口供和卷宗,听闻动静,头也不抬地开口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宋横抱了抱拳,刚毅的脸上尽是忿忿不平之色:“将军,属下有要事秉告!”


    穆霄野闻言撩起眼皮,露出他那双在黑夜中泛着幽光的眸子,“说。”


    宋横是个粗人,平时说话直来直往,眼下却罕见地说话有些吞吐。


    毕竟,被自己的妻子戴绿帽这种事,说出来实在有损男人的颜面。


    他斟酌着词句开口:“启禀将军,属下刚才在路上,恰好碰见文先生躲在走廊的柱子后头,形迹可疑。属下想着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轻易放过任何疑点,于是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穆霄野听了这话,下意识坐直身子,“然后呢?”


    说到关键处,宋横停顿片刻,才咬牙切齿地道:“属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文先生深夜会面的对象,居然是夫人。虽说距离相隔有点远,属下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但两人动作亲昵,显然关系匪浅。”


    宋横话音落地,室内顿时安静无比,只有烛台上的灯芯还在发出呲呲的声响。


    昏黄的烛光模糊了穆霄野的侧脸,不知是否是错觉,宋横看见素来性情爽朗洒脱的将军眸色一沉,眼底似乎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阴霾。


    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抬手揉揉眼睛,再看过去,男人却已经恢复往常神态,勾起唇角,笑得玩世不恭:“你的意思是,我媳妇儿背着我和小白脸私通?”


    穆霄野这话乍一听是问句,但语气里却没有半点疑问,更像是明明白白昭示着——他并不相信宋横的这番说辞。


    宋横自然也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质疑,正欲再说,穆霄野一记警告的眼神扫过来,“怎么?宋副将难道是没有旁的正事可干了,这会还有闲功夫盯着我房里的事情?”


    说到这里,穆霄野语调一沉:“我交代你的事情,若是没有处理完,今晚就别睡了。”


    穆霄野平日里虽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但到底是实打实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少年将军,稍一动怒,浑身就透露出彻骨的寒气。


    只一眼,宋横便打消了继续往下说的念头,转而改口道:“是,属下遵旨。”


    待宋横离开后,室内重归寂静。穆霄野撂下看到一半的卷宗,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裴安夏嫁给他满打满算也有三年了,至今没有为他诞育子嗣,总是推托说自己怕疼。


    过去,穆霄野想着自己上头还有个嫡长兄,他身为次子,不需要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便没有勉强于她。


    前段时间,大嫂金氏刚给他大哥生了个水灵灵的女儿,穆霄野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姪女,内心一万个羡慕。


    当下,他心中便悄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他和裴安夏能够有个闺女,该有多好。


    穆霄野向来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主儿,夜里他主动接过侍女手中的梳子,亲自给裴安夏梳头发。


    裴安夏见状,非但不觉得甜蜜,反倒轻轻皱起眉:“你这人粗手粗脚的,可别把我头皮给扯疼了!”


    穆霄野讨好地赔着笑脸:“媳妇儿,我保证小心再小心,绝不扯掉你一根头发丝儿。”


    穆霄野说罢,偷觑着裴安夏的反应,见她神色稍霁,他才试探着说道:“媳妇儿,我今日去瞧了瞧我那小姪女,她身体软绵绵的,仿佛小猫崽子似地,叫人看了心都要软成一滩水……”


    裴安夏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有话,眉梢略抬,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有话直说。”


    穆霄野见心思瞒不住了,索性厚着脸皮直言道:“媳妇儿,给我生个闺女吧?”


    裴安夏作为快穿者,一旦任务完成,便要立刻脱离当前世界,即便系统会接管她这具身体,她也不愿当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只凭一时头脑发热便生下孩子。


    于是,她好声好气地同穆霄野讲道理:“大夫说了,我这身子骨虚弱,不容易怀孕,夫君若是想要孩子,我替你张罗几个好生养的通房可好?”


    穆霄野见裴安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副贤慧大度的姿态,脸色霎时黑了,声音里更是带着明显的怒意:“裴安夏,我是你丈夫!你不愿意与我同房,我忍了,你不想给我生孩子,我也忍了!可你竟然还想把我推给其他女人,你究竟有没有心?”


    穆府上下百来口人,无人不知穆二公子穆霄野把妻子宠到了心坎里。


    他难得有如此动怒的时候,在场的ㄚ鬟仆妇无不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不留神便触了主子的霉头。


    穆霄野刚才是在气头上,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吼完裴安夏,他就后悔了,连忙缓下语气来说:“媳妇儿,对不住,我口气不该那么冲。”


    “我问过屈大夫了,你还年轻,身子也没什么大碍,慢慢调养,日后总能诞下子嗣。”


    裴安夏听着他服软的话语,怒气却没有半分的减弱,豁然起身斥骂道:“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就相当于在鬼门前走一遭,运气好的话,自是母子平安,但若是运气不好呢?”


    “穆霄野,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今却不顾忌我的身体状况,强迫我为你生孩子,你真是虚伪!”


    那次的争吵,结果是两人闹得不欢而散。长达半个月的时间,裴安夏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个字,最后还是穆霄野先低头妥协。


    穆霄野在外向来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连皇子公主都敢得罪,令朝野内外闻风丧胆,但在面对自家媳妇儿的时候,他却总是先认输的那一个。


    即便后来两人和好了,可还是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出去,那些嘴碎的婆子没个轻重,说出口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二夫人也忒娇气了,虽说生孩子辛苦,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熬过来的?好歹占着正妻的名头,总不能光占着鸡窝不下蛋吧?”


    “可不是吗?我当真是想不明白,咱们这位二夫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枉费她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连最基本的女子以夫为天,和三从四德的道理都不懂。”


    “谁让人家命好,生了一张妖精似的脸蛋,专门勾男人的魂儿,把咱们二公子给迷得五迷三道的。二公子对她多好啊,但凡是姑娘家喜欢的玩意,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流水一般地往她那里送。可惜呐,人家压根就不领情。”


    这些风言风语,穆霄野也略有耳闻。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只得加大管制的力度,吩咐府里的管事,若是逮到那背后嚼舌根的,直接发卖出去,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信任是一切感情的根本,穆霄野既然娶了裴安夏,便不会随便听信这种谣言,从而怀疑她对自己的真心。


    可就在前几日,穆霄野做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是以裴安夏的视角为主,时间跨度很长,从她五岁那年跟随父母前往上元节灯会,不慎走失,一直到她二十岁为止。


    穆霄野起初并没把这个古怪的梦境当回事,但他醒来后,细细回想一番,却不禁感到悚然。


    这梦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第54章  穆二公子的童养媳。


    梦里, 裴安夏是前吏部尚书裴锦修的女儿。


    景朔十七年,裴家被卷入一桩科举舞弊案,裴锦修身为当年春闱主考官被判斩首, 裴家其余男丁悉数流放, 女眷充入乐籍, 终生不得赎身。


    穆霄野长年跟着父兄驻守边关,对当年那场轰轰烈烈, 以至于牵连半个朝堂的弊案了解不深, 只知道裴家落马, 其中另有隐情。


    然而,穆家向来不参与党争, 按理说, 穆霄野即使是在做梦, 也不该梦到这些错综复杂的朝堂纷争。


    穆霄野挖空脑袋想了许久, 这才从记忆里翻找出一点印象,当时确实有传言说,裴家的么女在抄家前无故失踪, 官府为此还四处张贴了通缉令。


    但是要在茫茫人海中, 找寻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绝非易事。


    官府搜索两个月无果,此事便不了了之。左右不过是个垂髫小儿,若是能够顺利活下来, 没被人贩子拐卖,也算是她福大命大。


    如果裴安夏的真实身份,就是裴家当年走失的女儿, 那么她或许不是无意间与家人走散,而是裴家故意为之。


    目的便是为了保护她, 不致沦落到青楼那等肮脏之地。


    想到这里,穆霄野不禁长舒了口气。


    所幸裴安夏当时遇见的人是他,不然他简直不敢想像,裴安夏若是落到那些心怀叵测之徒手中,后果会是如何。


    穆霄野刚把裴安夏带回府的时候,宣宁郡主见小姑娘身上的衣裳簇新,头上的发辫也梳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富裕人家的千金。


    “你你你这是……你平日里招猫逗狗也就罢了,可你竟然光天化日的拐了个清白人家的小姑娘回来,你真是造孽啊!”宣宁郡主指着穆霄野的鼻子一通斥骂,险些没气晕过去。


    裴安夏被她这副架势吓到,肩膀小幅度地瑟缩着,躲到了穆霄野身后。


    觉察到背后传来一股极轻的力道,穆霄野低头看了眼,只见小姑娘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乌黑的眼睛里写满不安。


    穆家人口简单,穆霄野作为次子,从未体会过有弟弟妹妹是什么样的感觉,此刻不由心肠一软,下意识就把身材娇小的女孩护到自己身后。


    穆霄野挺直了背脊,义正辞严地向宣宁郡主解释:“回娘亲,儿子是在逛灯会的途中,碰巧遇见这落单的小姑娘。我估计可能是因为现场人潮拥挤,不慎与家人走散。”


    “儿子见这姑娘年纪尚小,担忧她独自待在路上会遭遇歹徒,便想着先把人带回府里,再做打算。”


    宣宁郡主闻言,面色缓和了些,转头笑着对裴安夏招招手?*? ,“乖孩子,过来给我看看。”


    裴安夏怯生生地望向穆霄野,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待后者点头,这才迈着小步伐走到宣宁郡主跟前,朝她福了福身。


    距离拉近后,宣宁郡主愈发仔细地打量起小姑娘的长相。


    小姑娘皮肤细腻白皙,宛如刚剥壳的鸡蛋,嫩的可以掐出水来,那双眼睛更是圆溜溜的,极为灵动。


    哪怕她年纪还小,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姑娘长大之后,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宣宁郡主目光下移,眼尖地发现小姑娘腰间系着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质地清透,水头十分好,即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难得的好玉!


    许是感知到她的视线,裴安夏伸手扯下自己随身佩带的玉佩递给宣宁郡主,神态娇憨可爱,“给。”


    宣宁郡主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忍不住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傻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交给陌生人。”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接过玉佩,将它举过头顶,眯眼对着阳光看了会儿。果不其然,在玉佩背面看见一行篆刻的小字。


    “裴安夏。”


    宣宁郡主在嘴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又问:“这是你的闺名?家在何方?父母又是何人?”


    裴安夏连说带比划了半天,宣宁郡主也没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当时,宣宁郡主还猜测裴安夏兴许是哪个富商家的千金,家里有点小钱,但够不上真正的权贵阶级,以至于丢了女儿,却没有门路找回来。


    万万没有想到,裴安夏竟会是曾经的吏部尚书,裴锦修的嫡女。


    ……


    裴安夏直到十岁的时候,都还没有褪去脸上的稚嫩,身材比同龄的姑娘们发育得更慢,仍旧是个珠圆玉润的小团子。


    然而,待她过了十一岁生辰,整个人却突然抽条,身段也渐渐开始变得窈窕起来,如同脱胎换骨,出落得亭亭玉立。


    有一回,穆霄野新学了套剑法,欢欢喜喜地跑到裴安夏居住的清芷阁,想要展示给她看。却不料,他闯进门时,裴安夏正好在更衣。


    少女只穿着一件中衣,薄薄的衣料贴在玲珑的身躯上,勾勒出靡丽的弧度。她肩背露出的皮肤,白嫩似初生的花蕊,因为刚沐浴过,泛出清透的粉。


    穆霄野当即便看得有些出神。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别说漂亮姑娘了,连母猪都没见过几头。


    军营里那帮糙老爷们,倒是经常开黄腔,讨论女人的妙处,从前穆霄野对此并无半分兴趣,但不知为何,裴安夏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扎了根,良久挥之不去。


    隔日睡醒睁眼的时候,穆霄野才发现自己那里硬的不像话。


    自从那次开始,他对待裴安夏的态度便有了明显的转变,当两人单独相处时,会感到别扭和不自在。


    不知是出于雄性的求偶本能,还是后天的学习,穆霄野开始尝试着讨好裴安夏。


    他知道裴安夏爱好风雅,有收藏名家字画的兴趣,便花费重金,四处搜罗那些珍贵的古籍和书画作品。


    穆霄野记得,裴安夏尤其喜欢前朝郭金山老先生的山水画。为了寻得郭老先生的作品,他几乎跑遍了整个西北,才在一间拍卖行找到。


    事后穆霄野将那幅画作,当成裴安夏的十二岁生辰礼送给她。


    收到礼物后,裴安夏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声音绵软悠长,“多谢二哥,我很喜欢。”


    穆霄野听见这话,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他一直以为裴安夏是满心欢喜地收下他的礼物,以为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但在这场梦境里,他却目睹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裴安夏捧着画卷回到清芷阁,便对名唤沁兰的贴身侍女吩咐说:“把这幅画收进库房里吧。”


    沁兰并未马上答应,反倒露出些许犹豫之色:“这毕竟是二公子的心意,要不奴婢把它挂在小姐的书房吧?”


    饶是裴安夏竭力想要隐藏,也没能藏住眼底的鄙夷:“二哥他根本不是那块料,连诗经都读不全,偏要学人家附庸风雅!这下倒好,花大价钱买了个赝品回来,也不怕招人笑话!”


    穆霄野从未想过自己不惜血本买来的画作,根本不是郭老先生的真迹,而是拙劣的赝品。


    回想起拍卖行老板把那幅画夸得天花乱坠,俨然一副走过路过,莫要错过的嘴脸。穆霄野简直恨得牙痒,那个老匹夫,居然把他当成傻子一样耍,当真可恶!


    随着年岁增长,裴安夏渐渐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宣宁郡主有心抬高她的地位,时常带她出入各种宴会。


    穆家的威望摆在那里,即使裴安夏只是个连族谱都没上的养女,仍旧是各府女眷吹捧和结交的对象。


    姑娘家谈论的话题无非是衣裳首饰,穆霄野对此不感兴趣,听得有些无聊。


    他刚打了个哈欠,突然听见有个圆脸姑娘羞红着脸开口:“我翻过年就满十五岁了,最近正忙着相看,不知诸位姐姐妹妹,可有听说哪家儿郎尚未婚配、品行端正的?”


    “说起如今尚未婚配,且家世显赫的,当属穆家二公子吧?只不过,穆二公子那混不吝的性格,还真的没几个世家女能招架得住。”


    圆脸姑娘听了这话,连忙摆摆手:“我小门小户出身,哪里配得上穆二公子?好姐妹们,快别拿我取笑了,况且……”


    她目光悄悄瞄向裴安夏,话中的未尽之意十分明显。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穆二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裴安夏。


    不管他平时气焰再嚣张,一旦到了裴安夏跟前,都得乖乖收敛起脾气,夹起尾巴来做人。


    有好事者私下开玩笑说,裴安夏说得好听点,是穆家的养女,说难听点就是穆二公子的童养媳。


    裴安夏在众人或好奇或看热闹的眼神中,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看起来倒是完全不着急。


    作为旁观者的穆霄野却早已竖起了耳朵,准备聆听她的回答。


    裴安夏搁下茶盏,不紧不慢地开口:“如果是我的话,我倒觉得门第高低不是最要紧的,我在意的是对方是否能够知书达礼、修身养性。”


    她话音落地的刹那,四周静了一瞬,只能依稀听见风吹过叶子时发出的窸窣声。


    放眼整个大周朝,谁不知道穆二公子从小不爱读书,独爱舞刀弄枪。裴安夏提出的择婿标准,摆明了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这话叫人怎么接?


    她们可不敢得罪声名在外的穆家小霸王呀!


    穆霄野听到这里,嘴角顿时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早该知道,自己并非裴安夏心目中的理想夫婿人选。


    她自幼便好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特别是在书法领域,深得宣宁郡主真传,写得一手人人称赞的簪花小楷。


    像她这样饱读诗书的才女,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行事粗鄙的武将呢?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到了裴安夏及笄那日,宣宁郡主单独召她过去说话,问起她是否愿意嫁给穆霄野为妻。


    尽管早猜到答案,但穆霄野这会儿还是屏气凝神,等待她宣判最后的结果。


    裴安夏脸色倏地变得有些苍白,声音透着惶恐道:“可是……我一直把二哥当成亲哥哥看待的……我怎么能……”


    穆霄野禁不住想问裴安夏,她究竟是碍于伦理道德,不能接受兄长变成夫君这事,还是根本就看不上他?


    裴安夏向宣宁郡主告退后,便回了清芷阁。


    沁兰看着她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想来是天气太过炎热,手里拿了把团扇替她扇风:“小姐,您这么直接地拒绝郡主,会不会惹得郡主不痛快?”


    裴安夏在宣宁郡主膝下承欢多年,对她的脾性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宣宁郡主虽出身皇家,但性情却极为宽和,对小辈更是真心疼爱,绝不会因此和她生分。


    “强扭的瓜不甜,我若是勉强答应这门亲事,也不会幸福的。”


    沁兰迟疑半晌,终是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其实依奴婢看来,二公子不失为一个良配。”


    “小姐您想,二公子疼您,那是疼到骨子里去了,郡主又将您视如己出。这样好的夫婿和婆母,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份呐!”


    裴安夏听完她这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内心没有丝毫波澜:“我心中的如意郎君,要能与我煮茶论诗、对坐弹琴,可是二哥呢?”


    “他在战场上呼风唤雨,但脱下战甲后,便是个只会用蛮力解决事情的莽夫,他能读得懂我写的诗,能听得懂我弹的曲,背后寄托着怎么样的情思吗?”


    穆霄野从未设想过,裴安夏对他武将的身份,竟然嫌弃到了这般地步……


    学堂夫子曾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当时穆霄野只觉得不以为然,他甚至当众起身反驳夫子:“西北之地苦寒,若是没有那些边疆的战士,自愿放弃安逸的生活,在前线拼死拼活,尔等读书人又怎么能躲在后方研究学问?结果到头来,武将的地位却远不及文人,公道何在?”


    可如今,他却无法跳出来反驳裴安夏。


    她不喜欢他成天舞刀弄枪,不喜欢他满身汗臭味,这些都是穆霄野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可既然如此,当初她又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呢?


    穆霄野虽然心悦于裴安夏,却不曾逼迫她接纳自己的心意。


    过去他只把她当妹妹,后来裴安夏长大了,成为他少年慕艾的对象。


    但即便是想她想得快要发狂的时候,穆霄野都没有动过一丁点强迫她的念头。


    他曾经在心里发誓,如果裴安夏愿意接受他,他就把她当媳妇儿疼一辈子,反之,他就继续把她当作妹妹宠爱。


    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是他想要永远守护的人。


    穆霄野原本以为,至少在成亲这件事上,他们是两厢情愿的,直到做了这一场梦,他才发现真相远比想像更加残酷。


    第55章  那两瓣红唇,果真如他日思夜想的那般柔软。


    当时穆霄野的年纪已经二十有二, 如果换成其他同龄人,都该有个一儿半女的了,偏偏他为了等裴安夏及笄, 拖到现在还没有成婚。


    在裴安夏明确表示没有意愿后, 宣宁郡主便加紧速度, 开始为他张罗亲事。


    穆霄野人虽然混了点,但到底是出身高门, 父亲是世袭罔替的定北王, 本身又早早官拜将军, 就冲着他这条件,愿意嫁给他的世家女还是数不胜数。


    宣宁郡主并不是一个十分看重门第的人, 在她看来, 夫妻俩能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于是她左挑右选, 挑中了从三品驻防军参领左家的长女。


    这位左家小姐同样出身武将世家, 自幼跟着父兄学了些拳脚功夫,性子飒爽,与穆霄野倒也算兴趣相投。


    两家父母对这桩婚姻都相当满意, 宣宁郡主便时常邀请左夫人带着女儿过府作客。


    穆家作为天子近臣, 一举一动皆备受关注, 很快就有人将穆家意欲与左家联姻的消息传出去。


    虽说婚事尚未确定,双方也都并未承认谣言的真实性,但消息却越演越烈, 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以至于不少人都相信了。


    左家小姐性格率直,最讨厌那些说话要绕好几个弯子的世家贵女, 从前便与裴安夏不合。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便道,若是左家小姐当真嫁予穆霄野为妻, 定然不会容忍裴安夏这个名不正言不顺,还敢勾搭自己丈夫的养女继续留在穆府。


    可以想像得到,左家小姐过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裴安夏给扫地出门。


    此话听在穆霄野的耳里,纯属无稽之谈。别说是他,就算是宣宁郡主也断然不会同意这种事情。


    宣宁郡主把裴安夏当成亲生女儿悉心抚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仅凭新媳妇的三言两语,就把人赶出府去?


    然而,裴安夏却无法不担心。


    这些年,宣宁郡主从未放弃替她寻找亲生父母的踪迹,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过她养女的身份。


    裴安夏心知自己与穆家人并非真正的血脉相连,她之所以能够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仅仅是因为穆家人心善。


    但是善心终究是有限度的,正因裴安夏心里清楚,穆家人没有义务一直对她好,所以格外缺乏安全感。


    穆霄野眼睁睁看着她整日处于惶恐之中,担心被抛弃,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来。


    穆霄野至今仍记得,他从下人口中听说裴安夏不肯进食时,心里着急得就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他顾不得手头上还有军务要处理,火急火燎地冲进清芷阁,甚至连等待婢女通报的时间都等不及,径直朝里屋走去。


    “二哥,听闻你与左家小姐好事将近,妹妹真心为你高兴。如若将来二嫂不喜欢我,我便自请去寺庙为爹娘祈福,总好过赖在府里,叫你们为难…… ”


    裴安夏略带哽咽,又故作坚强的声音响在耳畔,穆霄野只觉得无比心疼。


    他捧起裴安夏小巧的脸蛋,满是爱怜地道:“你说这话,不是存心要戳二哥的心吗?你明知道,二哥想娶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穆霄野当下是被感情冲昏脑袋,完全没有理智可言,更不会注意到,当他粗砺的指腹抚上裴安夏的脸颊时,她下意识地颤抖了下。


    ——是身体本能地在排斥他的触碰。


    日子如白驹过隙,到了他们新婚那夜。


    穆霄野看见梦里的自己身着大红喜服,平素刚毅的面部线条被喜庆的氛围所感染,变得柔和不少,愈发衬托得他眉目疏朗俊秀。


    他眼底有掩藏不住的笑意,在掀起新娘的红盖头后,提起的唇角弧度更盛。


    在周遭亲友和同僚的起哄声中,穆霄野弯腰俯身,飞快地啄吻了新娘的嘴唇。


    那两瓣红唇,果真如他日思夜想的那般柔软,让他心跳得像是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裴安夏猝不及防,唇边留下浅浅的水渍,她连忙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力度之大,仿佛迫切地要擦掉什么脏东西似的。


    穆霄野那会儿不以为意,只当她是害羞,现在回过头来看,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是有多愚蠢!


    她这反应,分明是嫌弃到了极点,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就令她感到恶心。


    后面的故事发展,更是印证了穆霄野的猜想。


    每次在床笫间,她总是全程闭着眼睛,如同木头桩子一样,了无生趣,没有半点回应。


    只不过穆霄野被迷了心窍,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两人便将就着过下去。


    命运的转折就在这时出现。文梓轩以幕僚的身份进入军营,起初并不受重视,但随着他屡次献策,都能成功切中要害,帮助穆家军赢下多场重要的战役,逐渐走向权力的核心。


    裴安夏顾忌自己是有夫之妇,不敢有出格的举动,但目光总是紧紧地追随着文梓轩的身影,有时甚至会借着讨教学问的名义,请他私下指点自己。


    为此,穆霄野曾经提出过不满。


    他斜倚在榻上,边把玩着手中的剑穗,边张口埋怨道:“媳妇儿,你最近对着文先生笑的次数,比对我笑的次数还多。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夫君?”


    裴安夏正俯首抄书,连头都没抬,随口回答道:“你堂堂大丈夫,怎么连这点器量都没有?文先生是有识之士,我不过是向他请教书中晦涩的文句,到你嘴里,倒像是我和他有什么不清不白似的。”


    察觉到她的不悦,穆霄野忙不迭从榻上起身,双臂环绕住她的纤腰,好声好气哄道:“我这不就是吃醋吗?媳妇儿,你算算日子,你都多久没让我碰了,我憋得难受……”


    裴安夏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穆霄野却像座大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纹丝不动。


    裴安夏见实在拗不过他,好半晌,妥协般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话音落下,她难得地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与他歪缠在一块。


    正当盛年的男人,压根禁受不住撩拨,穆霄野当即被勾得失了魂,只能任由她牵着鼻子走。


    事后仔细想想,裴安夏在房事上向来被动,那次异于往常的答应陪他胡闹,多半是基于心虚的弥补。


    再后来,穆霄野亲眼目睹裴安夏和文梓轩越走越近。


    文梓轩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了那场他精心布置已久的局。他先是利用裴安夏对他的信任,骗取到穆家军的布防图,随即将这至关重要的军事机密传递给楚国的探子,最终导致穆家军惨败。


    梦境太过于真实,有几个瞬间,穆霄野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处在虚幻中,根本无力改变故事的走向。


    眼看裴安夏趁着守卫换防的空隙,悄悄潜入父亲的书房,打开暗室的机关,偷走藏匿在其中的布防图,穆霄野撕心裂肺地扯着喉咙呼喊起来。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裴安夏,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助纣为虐啊?”


    就在穆霄野吼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猛然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回想着梦里的种种经历,穆霄野捂着胸口,感觉心脏像是被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


    他不禁自嘲地想,原来心痛竟是这样的感觉。


    自从做了这个奇怪的梦以后,穆霄野总是有些心神不宁。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对怪力乱神的事情更是嗤之以鼻。


    可偏偏梦境里的许多事情,都能与现实对应得上。穆霄野独自坐了一会,脑子里天人交战半天,终究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他迅速召集麾下精锐,打算出发去拦截兄长。


    穆霄野心知兄长为了这一场仗,已经筹备了许久,但为了防止梦里的悲剧真实上演,他哪怕是拼了这条命,都得阻止兄长亲上前线。


    然而,或许是穆霄骋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尽管穆霄野一下又一下,不断挥动着手中的马鞭,催促胯下骏马全速前进,他还是晚了一步。


    听闻前线传来穆家军兵败,兄长在撤退途中遭遇敌军埋伏,整条右臂被硬生生砍断的消息时,穆霄野悲痛地仰天长啸。


    堂堂穆家小霸王,当今圣上亲封的辅国将军,当着一众部下的面,哭得泣不成声。


    除了怨恨老天不公,他心底还有些不可抑制的自责。


    穆霄野简直不敢想像,倘若一切正如梦里所演示的,布防图真是裴安夏亲手交给文梓轩的,他该如何自处?


    天秤的这一边,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另一边则是他所坚守的信念,他怀抱的家国大义,他兄长本该一片光明的前途。


    孰轻孰重,似乎一目了然,但真到了必须割舍的时候,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


    时间拉回现在,裴安夏舒舒服服地泡完了热水澡,正准备躺进被窝休息,忽然听见系统疑惑地出声。


    【宿主,你当初是真的喜欢文梓轩胜过穆霄野吗?】


    裴安夏听到这个问题,不禁噗哧笑出声:【怎么可能?我眼光有那么差吗?】


    【穆霄野那张脸那身材,该说不说,是真带劲儿。我那会儿最喜欢看他因为忍耐得辛苦,额头沁出汗珠,滴在块垒分明的腹肌上……】


    说到这里,裴安夏恰到好处地停顿片刻,口中轻啧一声。 【简直性张力拉满,让人完全招架不住。更别提,他还能单手把我整个托起来,那臂力,哪个女人不喜欢呀?】


    系统没料到她会突然开黄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缓了片刻,才讷讷地开口道:【那你之前对他的嫌弃,全是演出来的了? 】


    裴安夏无奈地承认:【是呀,毕竟我的任务是要成为他的黑月光,要创造让他不愿意回想的过往。我想,不论换作哪个男人,恐怕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妻子有二心吧。】


    系统对此没有否认。


    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而言,得知妻子背着自己,和其他男人眉来眼去,的确可以说是极大的侮辱。况且,是穆霄野那样心高气傲的人。


    活活是尊严扫地。


    裴安夏正想再说点别的,系统的播报声却冷不丁地响起:【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上升30,当前黑化值60,请宿主时刻注意任务目标的心理状态!】


    裴安夏感到莫名其妙,不由询问道:【好端端的,我也没去招惹穆霄野,这黑化值怎么还突然增加了?该不是系统故障了吧?】


    系统也觉得奇怪,连忙道:【宿主稍安勿躁,我现在立刻去查看情况。】


    它消失不到短短几秒钟时间,又再度出声:【宿主,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裴安夏闻言眼皮一跳,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穆霄野梦见了他的前世。也就是说,他不但知道你和文梓轩暧昧不清的事情,还知道你就是那个偷窃布防图的真凶。 】


    裴安夏顿时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马上要炸开。


    【毁了,一切都毁了……】


    第56章  “只要我一天没休妻,她就一天是我穆霄野明媒正娶的夫人。”


    裴安夏内心虽然崩溃, 但没多久,她便重新振作起精神。


    地狱级难度的攻略任务,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再难还能难得过荆肖嘉那个世界么?


    裴安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脑海里飞快思索着应对的策略。


    【系统, 穆霄野目前调查到什么程度了?有证据可以证实文梓轩就是潜藏在军中的细作了吗?】


    系统否定道:【眼下穆霄野只是怀疑,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指认文梓轩是细作。不过, 穆霄野已经吩咐属下全力彻查文梓轩的身份了。】


    【百密一疏, 哪怕文梓轩行事再小心, 也难免有所遗漏,恐怕用不了多久, 穆霄野就能发现他身上的疑点。】


    裴安夏听了这话, 沉下心来说道:【这会儿穆霄野的黑化值还没有直接升到100, 表示他对梦境的内容依旧有些存疑。毕竟, 做梦梦到前世这种事情,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


    她摩挲着下巴,思忖起来:【而且说到底, 穆霄野并没有亲眼目睹我窃取布防图的过程, 也没有发生我当着众将士的面, 替文梓轩求情的事情,我还有撇清关系的机会。】


    裴安夏在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这一夜, 却仍是翻来覆去地没有睡好。


    隔日,裴安夏早早地起床,去向宣宁郡主请安。


    她跨进屋内的时候, 宣宁郡主正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崔姑姑为她按揉太阳穴。


    崔姑姑是宫里的老人, 当初自愿随着宣宁郡主陪嫁到定北王府,这么些年来,在府里过得十分体面。包括穆家兄弟和裴安夏在内,几个小辈皆对她相当敬重。


    崔姑姑瞧见她进门,当即俯身在宣宁郡主耳畔禀报道: “郡主,老二媳妇来了。”


    宣宁郡主满脸疲惫,眼底带着浓重的乌青,明显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听闻此言,她神情倦怠地掀了掀眼皮,“这几日府里乱得很,你就先不用来向我请安了。”


    裴安夏恭敬地点头称是,“还请母亲好生保重身体,莫要太过伤怀。”


    宣宁郡主望向裴安夏,目光中含着几分复杂。


    她作为当家主母,掌管着整座王府,任何消息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自然也耳闻过裴安夏与文梓轩过从甚密的传闻。


    宣宁郡主起初并不相信,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姑娘,能做出与外男厮混这般寡廉鲜耻的事情。


    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谣言演变到如今的地步,不管是真是假,其中的确有裴安夏不懂得避嫌的责任。


    宣宁郡主曾经旁敲侧击地提点过她,但裴安夏却只是满不在意地回答:“母亲多虑了,我和文先生只是君子之交,清者自清,没什么好解释的。”


    宣宁郡主见她明显没有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语气幽幽地道:“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情了。”


    经此一事后,这对昔日亲密无间的母女,终究是生分了。


    思及过往,宣宁郡主忍不住抬手轻抚了下隐隐作痛的眉心。


    “你也得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夫妻本是一体,现在老二正是最需要妻子支持的时候,你若是得空,便多去看看他。”


    裴安夏乖顺地答应:“儿媳明白。”


    宣宁郡主无心和她闲话家常,又叮嘱了几句后,挥手让她告退。


    裴安夏刚退出院门,便转头对沁兰吩咐道:“你让厨房提前备好食材,我要亲自下厨为云策煲汤。”


    裴安夏虽然略通厨艺,但因为嫌弃厨房里油烟味大,从不轻易下厨,今日居然肯为穆霄野煲汤,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沁兰瞪大眼睛,表情既惊讶又难以置信,待回过神来,连忙欢欢喜喜地应承下来,“是,奴婢这就去办!二公子若是得知夫人为他洗手作羹汤,心里定然十分高兴。”


    裴安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婆母说的对,这会儿大哥正卧床休养,家里的重担都落到了云策肩上。”


    “这段时日,我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清查军中内奸一事,忙得脚不沾地,着实有些心疼。虽说我身为内宅妇人,无法插手军务,但照顾丈夫的生活起居,却是我这做妻子的本分。”


    沁兰自幼就被指派到裴安夏身边伺候,她最清楚裴安夏当初同意嫁给二公子的始末——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做穆府二夫人,而仅仅是权宜之计。


    哪怕两人成亲多年,木已成舟,裴安夏亦没有真心接纳过穆霄野,以至于夫妻俩的感情始终不温不火。


    现如今,她终于想开了,沁兰不禁由衷地为她高兴。 “夫人,您能这么想,奴婢也就安心了。”


    “您既然已经嫁给了二公子,便好好地把这日子过下去。将来再给二公子生个大胖小子,您的福气可还在后头呢。”


    裴安夏听罢,不由摇头失笑。


    沁兰这ㄚ头压根就不知道,她主子早已是命在旦夕,能不能在穆霄野手里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哪里还敢指望后头的福气?


    裴安夏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谁让她倒霉,摊上这么个破任务,抱怨没用,撒泼更没用,也只好认命了。


    值得庆幸的是,裴安夏在这个任务世界的身份是金尊玉贵的将军夫人。


    尽管她口称要亲手煲汤,但穆府里那么多厨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岂会放任她独自在这忙活?


    裴安夏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便有无数人抢着替她干洗菜切菜、烧柴生火的活儿。


    待前期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裴安夏瞅准火候,将处理好的乳鸽整只放进砂锅中,接着陆续加入葱段、姜片、枸杞和黄耆等配料,文火慢炖。


    乳鸽汤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炖煮,直到将骨头里的骨髓完全熬出来,汤头呈现奶白色时,才算大功告成。


    沁兰担心自家主子在灶台前站久了,小腿会酸胀不适,体贴地搬了一把凳子过来, “夫人,您先稍坐一会儿吧,等快好了奴婢再叫您。 ”


    裴安夏摆摆手,婉拒了她的好意,“炖汤的时候要特别注意火候的控制,火太大或者太小,都会影响食材的鲜味。”


    一旁的厨子见状,连忙张口附和:“沁兰姑娘说得是,夫人先去歇着吧,剩下的交给小人处理就好。”


    裴安夏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异常坚定:“不必,我既说了要亲自给将军煲汤,总不能光让你们出力,我却坐享其成。孙厨子,你只管去忙你自已的事情,不用守着我。”


    裴安夏说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灶上,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汤锅,神情很是认真。


    系统旁观了许久,忍不住插嘴道:【宿主,这不像是你的性格呀!】


    【你不是一向标榜,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除了非做不可的任务,其他能偷懒就偷懒吗?现在任务目标又不在场,你何必这么卖力?】


    【你以为我想吗?】裴安夏面露无奈,【古代的厨房不仅没有空调,也没有抽油烟机,热得要命就算了,荤腥味还重,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说到这里,裴安夏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将近午时了,等会穆霄野必定会派手下的小兵过来取膳。】


    【我就是要借着外人的口告诉穆霄野,我为了他,不辞辛苦地亲自下厨煲汤,从头到尾没有半句怨言。】


    系统听完她的想法,不由感慨了一句,【宿主拿捏人心是真有一套,怪不得那么多任务目标,都前仆后继地拜倒在宿主的石榴裙下。】


    有了前两次成功清零黑化值的经验,系统现在是打从心底地信服裴安夏的能力,区区60点黑化值,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顺利消除。


    结果正如裴安夏所猜测的那般,负责前取午膳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


    年轻士兵肤色黝黑,身材又高又瘦,远远看过去像根竹竿似的。


    他平日里专门做些跑腿打杂的活儿,时常在府中走动,曾经见过裴安夏几次,对她这位将军夫人的印象,便是高高在上,如同生长在山巅的雪莲,顾盼流转间俱是凛然的风采。


    如今骤然看见向来高不可攀的夫人,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就好像突然落入凡尘,沾染了烟火的气息,年轻士兵不禁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他怔愣好半晌,直至回到营帐中,仍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已经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穆霄野依旧忙着和属下议事,他抽空抬起了头,示意年轻士兵将食盒放下。


    年轻士兵依照他的指示,把食盒搁在桌上,却没有立即告退,反倒踌躇着不肯离去。


    穆霄野奇怪地看着他,“有事?”


    年轻士兵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道:“回将军的话,属下方才前去厨房领?*? 取午膳时,正好撞见夫人在里头忙活,向管事询问后才得知,原来夫人一大早就钻进了厨房,说是……要给将军煲汤。”


    说到末尾几个字时,他飞快掀起眼帘,偷偷觑了一眼穆霄野的神色。


    见后者眉头紧皱,年轻士兵又赶忙收回视线,像鹌鹑似地低垂着脑袋。


    宋横闻言,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你确定你没看错?咱们那位自诩高人一等的夫人,何时竟变得如此贤惠体贴了?”


    宋横本就对裴安夏抱有偏见,更别提,他那日还亲眼目睹裴安夏和外男拉拉扯扯,内心的厌恶几乎到达了顶峰。


    说出口的话语里,是明目张胆的嘲讽。


    尽管穆霄野也认为裴安夏不可能突然间转性,多半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但听见宋横明晃晃的讥讽,仍是下意识地反驳:“夫人也是你可以议论的?”


    看着穆霄野明显压抑着怒火的样子,宋横也自知失言,忙不迭抱拳请罪道:“将军息怒,属下无意冒犯,还请将军恕罪。”


    穆霄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语气意味深长:“宋横,你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也该改改了。我虽不是苛待下属的人,可也不代表,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你对我夫人不敬。”


    宋横惶恐地垂下头,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后悔,“是,属下知晓!”


    “你记住,只要我一天没休妻,她就一天是我穆霄野明媒正娶的夫人。”


    第57章  但愿你不要做出背叛我的事情,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你记住, 只要我一天没休妻,她就是我穆霄野明媒正娶的夫人。”


    眼看威慑的效果已经达到,穆霄野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随即转头对着一旁战战兢兢的年轻士兵道:“这里不需要你了, 你退下吧。”


    年轻士兵告退后, 穆霄野与属官们关起门来议事,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讨论才告一段落。


    众部将纷纷拱手作揖, 鱼贯退出营帐。


    宋横走在人群的最后, 临走前瞥见桌上已经没了热气的饭菜,不禁提醒道:“这膳食都凉透了, 吃下去恐怕对胃不好, 将军等会儿吩咐厨房重新做几道菜上来吧?”


    军中粮食珍贵, 最艰苦的时候, 哪怕穆霄野身为将军,照样也得啃馒头就咸菜度日。因此,他对吃食方面倒是没什么讲究, 只要能吃饱就好。


    穆霄野没将他的提醒放在心上, 随意摆摆手说:“无妨, 凉了正好入口。”


    宋横想着将军身强体壮,应当不会有大碍,便不再多做劝说, 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进来禀报:“将军,夫人求见。”


    穆霄野手里端着茶盏, 正低头喝茶,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很快又恢复平常:“请她进来吧。”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便见营帐帘子被一双素手挑开,紧接着女子袅娜的身影款款迈了进来。


    “没有打扰到你吧?”


    裴安夏步态轻盈,头上松松挽起的流云髻,随着她行走的动作,极轻微的摇晃,衬托得她尤为端庄。


    穆霄野一路注视着她走到自己跟前,才不动声色地答道:“没有,我正好忙完。”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裴安夏边说,边把食盒里的汤盅取出来放到桌上。 “我亲手煲了乳鸽汤,你快趁热尝尝看味道如何? ”


    裴安夏挽袖掀开盅盖,盖子一揭,浓郁的香味便瞬间逸散出来,飘出老远。


    穆霄野下意识望过去,汤头已经熬成了奶白色,上头浮着浅浅一层油花,光是用看的,都能够想像到汤汁入喉的鲜美。


    换作是以前,裴安夏肯为他下厨,穆霄野必然感动得不行,这会儿恐怕已经双手捧起汤碗,仰头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可如今,他虽然极力保持着嘴角的笑意,那笑容看起来却有些别扭:“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吗?怎么今儿突然有兴致下厨?”


    裴安夏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实话实说道:“早上我去向母亲请安的时候,母亲特别叮嘱了我几句,说是你最近天天为了军务奔波忙碌,我这做妻子的,理应对你多加体恤。”


    穆霄野点点头,无可无不可地说道:“母亲多半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不必往心里去。”


    裴安夏莞尔,“我晓得的,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哪怕只是静静地陪着你也是好的。”


    她言词恳切,仿佛真是发自肺腑。


    穆霄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瞳孔陡然变得幽深。他的目光里带着探究,就这样直直地望进裴安夏眼底,似乎要借此看透她内心的想法。


    裴安夏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相反,她的眸子里是一片澄澈和坦然。


    穆霄野见状,心底的矛盾愈发加深。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一个毫无根据的梦去怀疑裴安夏,另一方面,随着梦境与现实重叠之处越来越多,他又不得不正视那场梦的真实性。


    如果不是梦境的启示,以穆霄野对裴安夏的盲目信任,恐怕永远也怀疑不到她身上,更加不可能想到裴安夏与文梓轩的联系。


    穆霄野本来也只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没想到这一查,竟让文梓轩隐藏的身分逐渐浮出水面。


    穆霄野现在几乎能够肯定,文梓轩的来历有问题,他极有可能是楚国安插进穆家军的奸细!


    按理说,找到内奸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穆霄野现在的心情却极为复杂,梦境一一转化为现实,意味着裴安夏或许真的背叛了他。


    穆霄野正想得入神,裴安夏已经将汤碗递到他面前,温声提醒道:“先把正事放一放,喝点汤休息一下。”


    穆霄野听罢回过神,见偌大的长桌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碗,眉眼低垂,“你再去盛一碗。”


    裴安夏不解其意,漂亮的眉眼间透露出疑惑。


    穆霄野拿起调羹,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碗里的汤:“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你陪我一起。”


    裴安夏忙活了一上午,确实没顾得上用膳,她思索片刻后,同意了穆霄野的提议。


    夫妻二人面对面坐着喝汤,气氛甚是和谐。用罢膳食,穆霄野身子往后靠向椅背,毫无预兆地开口:“你觉得这内奸会是谁呢?”


    骤然听到这句问话,裴安夏冷汗差点流下来,她扯起唇角勉强笑了笑:“夫君莫要同我说笑,我一介内宅妇人,连夫君麾下几名副将的名字都记不全,又如何得知内奸的身份呢?”


    穆霄野双手交叠置于下颔,看向裴安夏的眼神里多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你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不如我帮你把范围缩小一点——”


    下一刻,他的神情陡然变得无比凝重:“我怀疑,文先生便是潜藏在军营里的奸细。”


    裴安夏没有预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心下骇然,脸上却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怎么会?文先生看着实在不像是坏人。”


    穆霄野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轻笑一声:“你便是太过善良单纯了,坏人难道会把坏人二字写在脸上吗?”


    裴安夏担心他误会自己的意思,慌忙想要解释:“我……”


    她话刚出口,便被穆霄野出言打断:“我知道你向来欣赏像文先生那般才学兼优的人。安夏,我今日只问你一句,若文先生真是那名内奸,你是否会替他求情?”


    “夫君说的这是什么话?”


    裴安夏眼睛瞪得溜圆,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穆霄野:“我为何要替一个有罪之人求情?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是这种是非不分的人吗?”


    “更何况,这名奸细不仅害得穆家军损伤惨重,更是导致大哥断臂的罪魁祸首,我憎恶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替他说好话?”


    穆霄野听完她表明心迹的话,没有说自己是信了还是不信,而是答非所问道:“不过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即便文梓轩再有能耐,他也无法穿过层层守备,取得藏在父王书房里的布防图,除非——”


    裴安夏本就有些心虚,穆霄野还故意拖长声音,更是让她紧绷的神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穆霄野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尽管裴安夏表面看似镇定,但握着帕子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些,泄露出她的紧张。


    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穆霄野这才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除非他有内应。而且,这个内应的身份恐怕还不低,否则不可能得知布防图摆放的位置。”


    裴安夏不敢肯定,他有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只得小心翼翼地询问:“既然如此,夫君何不派人将文先生看押起来审问?没准儿他会供出内应呢?”


    穆霄野闻言,倏地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容,“你知道对于死囚来说,什么是最折磨人的吗?”


    裴安夏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不禁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穆霄野仿佛感受不到她的畏惧,接着往下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你明知道有把刀悬在自己头上,知道刀子刺进血肉有多疼,却只能静静等待它落下。这个过程,才是最为折磨人的。”


    “所以,我要先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


    “与其现在贸然出手,打草惊蛇,倒不如等他叛逃的时候,再将他的生路围堵起来,似乎更加有意思些。”


    裴安夏听着他的盘算,不禁由衷感叹,穆霄野虽然是武将,却不是只会使用蛮力的莽夫,反倒是能谋善断。


    文梓轩落到他手里,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裴安夏顺着他的话附和道:“夫君说得极是,对付这种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穆霄野眯眼打量着她,似是在判断她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半晌,看不出什么来,他才作罢:“你忙了一早上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裴安夏觉察出他送客的意思,刚起身准备告退,就听穆霄野突然张口,叫了她一声:“媳妇儿。”


    裴安夏闻声回头,疑惑地看向穆霄野,等待着他的下文。


    穆霄野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我今晚估计会忙得比较晚,你如果困了就自个儿歇下,不必等我。”


    裴安夏乖巧地点了点头,“夫君政事要紧,但是身体也同样重要,别忙到太晚了。”


    她说罢,朝穆霄野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去。


    穆霄野注视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暗暗想道:安夏,但愿你不要做出背叛我的事情,否则——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第58章  她想任性一回。


    裴安夏退出营帐, 走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在心里和系统嘀咕。


    【穆霄野到底是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将军,压根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 不管是文梓轩, 还是我。 】


    裴安夏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从刚才的对话中, 就可以听出穆霄野对她充满了怀疑,以至于言语间不断试探, 想让她露出破绽来。


    系统默然片刻后, 问道: 【宿主, 文梓轩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不是约了你今日戌时在营帐外碰面吗? 】


    裴安夏对于任务目标以外的人,向来兴趣缺缺, 若非系统提醒, 她甚至差点忘了这回事。


    那晚文梓轩突然抽风向她表白, 被她果断拒绝后, 仍不死心地表示,会在营帐外的第三棵杨柳树下等她赴约。


    裴安夏当时听了只觉得好笑。


    这文梓轩还真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将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宁可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当, 也要陪他这个敌国奸细四处流亡。


    她嗤笑一声,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这般听话地去赴约?】


    系统知道她这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赶忙补充道:【宿主, 我的意思是咱们要不要暗中帮助文梓轩逃跑?】


    【毕竟,文梓轩如果被穆霄野逮住,很有可能会供出你就是那个内应的事实, 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裴安夏闻言骤然沉默下来,嘴角的笑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系统说得没错, 站在快穿者的角度,她应该做出对于完成任务最有利的选择,可是她却不打算这么做。


    文梓轩是隐藏于幕后的罪魁祸首,尽管他作为楚国人,效忠于自己的国家,本身并没有错。


    然而,裴安夏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想让文梓轩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想宽慰那些葬身战场的亡魂,想替穆霄骋报仇。


    自从进入快穿世界的轮回后,裴安夏几乎摒弃了自我,把自己变成一具只会麻木执行任务的机器。


    她给自己披上千娇百媚的外壳,靠着天赐的好皮相去勾引不同的任务目标,在攻略途中努力保持清醒,不被那一段又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所迷惑。


    系统说她是它见过最理智绝情的任务者,说得次数多了,竟连她自己也有些信以为真。


    裴安夏原本以为她能够坚持这份理智,直至彻底脱离快穿世界,可是这一次,她打破了自己的原则——


    她想任性一回。


    裴安夏心里盘算得清楚,但她却不准备告诉系统。


    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和系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是上个世界结束前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还是给裴安夏敲响了一记警钟。


    系统就住在她的脑海里,日日与她相伴,导致裴安夏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警惕,把它当作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对象。


    可是说到底,系统听命于主神,以主神的意志为第一优先。比起裴安夏自身的想法,它更在乎的是,任务能不能顺利完成。


    裴安夏兀自陷入思索。


    说实话,她现在是真的很好奇,所谓的主神究竟是什么人?祂又为什么要发布这些任务,祂能从中获取到什么好处?


    裴安夏知道以她区区任务者的身份,要想接触到真相,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她隐隐有种感觉,也许她正在逐步靠近问题的核心……


    她想得入神,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夜色降临。


    裴安夏猜测今晚可能会出事,用罢晚膳,便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里,没有踏出去半步。


    她因为心中藏着事,翻来覆去半天,迟迟酝酿不出困意,索性坐起身来。


    沁兰听闻床上传来动静,当即抬头询问:“夫人睡不着吗?”


    裴安夏右手抚着胸口,感受着那里的起起伏伏,“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沁兰像是想到了什么,掩着嘴轻轻笑起来:“难得今夜二公子不在,夫人大抵是不太习惯独守空闺的感觉,心下难免有些惴惴。”


    “或许吧。”裴安夏按了按眉心,面上显出几分疲惫:“我想独自看一会儿书,你只管去歇息,不用留下来伺候我。”


    “夫人这么说可就是折煞奴婢了。”沁兰连忙表态道:“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主子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奴婢。”


    “也罢,那你就替我磨墨吧。”


    裴安夏从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中,随意挑了一本,坐下来安静地读书,读到晦涩难懂的地方,便提笔抄录下来,留待日后慢慢琢磨。


    她正看得专注,窗外却陡然骚动起来,有人在高喊着:“抓到了!”


    裴安夏直觉不对劲,眼下正值三更半夜,按理说,外头不该如此吵闹。她转头看向沁兰,后者同样满脸疑惑。


    裴安夏略作思忖,便道:“你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沁兰应了声是,随后飞快小跑着出了门。


    约莫过去了半刻钟后,她才气喘吁吁地回来:“回禀夫人,奴婢方才向门口的守卫打听到,说是二公子在营帐外不远处,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疑似便是那名盗取布防图的内奸。”


    裴安夏眼里流露出几分惊讶,“这么快就抓到了?你可有看清楚那人的相貌?”


    沁兰摇摇头,如实回答道:“距离实在太远了,奴婢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的轮廓。”


    裴安夏略微颔首,“这种时候,我们帮不上忙便罢了,万万不能上去添乱,若是搅乱了云策的布局,可就不好了。”


    她嘴上如此说着,却在脑海里不断催促系统:【快帮我把直播权限打开,我要亲眼瞧瞧外面的情况。 】


    ……


    时间倒转回几个时辰前,酉时末,戌时初,文梓轩便按照约定来到了营帐外,等待裴安夏现身。


    为了方便逃亡,文梓轩换下惯常穿着的白袍,身披一件合身的夜行衣,整个人几乎融入夜色中。


    他只带了两个轻便的包袱,里头装着干粮和水壶,银票则贴身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文梓轩回想着上辈子的经历,那时候穆霄野花了将近一周,才查到他头上,所以他倒不是很着急,足足给了裴安夏两天的时间考虑。


    尽管先前裴安夏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提议,让他心里有些没底,不确定裴安夏究竟会不会如期出现。


    文梓轩不断告诉自己,别担心,裴安夏一定会来的。


    前世那样困境的境地里,裴安夏都能够破开人群,朝他飞奔而来,足见裴安夏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厚,没道理重活一世,她就突然不爱他了。


    文梓轩虽然试图说服自己,但内心的焦虑却没那么容易平息。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从入夜等到将近天明,始终没有见到裴安夏的身影。眼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刻,文梓轩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像是失望到了极点,又像是难以置信。


    文梓轩怔怔地想着,她竟然真的没有来,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饶是文梓轩心里有万般难受,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拿来忧愁。


    他还记得上辈子落到穆霄野手里以后,遭受的是何等残忍的折磨。


    穆霄野甚至命人用烧红的刀子,顺着他的肌肉纹理,一下一下切割。让他在痛不欲生的同时,还能时刻保持清醒,不至于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


    思及此,文梓轩心下顿时一阵恐惧。


    穆霄野那人,简直是疯子,是魔鬼!


    文梓轩心想,也许是上天怜悯他前世死得过于凄惨,给予他死而复生的机会。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再次沦落到那般悲惨的下场!


    即便裴安夏暂时想不通也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地打动她。


    ——但前提是,他得先离开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否则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文梓轩打定主意准备逃跑,可还没迈出去几步,四周骤然亮起火把,将漆黑的夜色映照得宛如白昼。


    文梓轩心下骇然,他原以为已经够小心谨慎了,没想到行迹居然会败露,一时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判断力,只能像无头苍蝇似地乱窜,想要寻找突破口。


    然而,藏在树丛后的士兵纷纷涌现出来,没费多少功夫,就将文梓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给牢牢压制住了。


    文梓轩在地上不断挣扎,因为过于用力,整张脸都涨红成猪肝色。


    “放开我,快放开我!”


    他高声呼喊着,嗓音显得有些尖锐,不复往常的温润。


    压在他身上的士兵似乎是嫌弃他聒噪,动作粗暴地将他那白皙俊秀的脸庞狠狠按在地面摩擦,“闭嘴,再吵老子废了你!”


    文梓轩的眼耳口鼻都陷进了土里,一股泥土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令他险些呼吸不过来。


    穆霄野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看见他披头散发满身污泥,狼狈得如同被人逼上绝路的流浪狗,全无风度可言。


    穆霄野觉得好笑,也就真的笑出声来。


    虽说兵不厌诈,但他兄长自幼刻苦地习武,便是为了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杀敌。


    倘若是他兄长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遭逢小人的设计陷害,导致他彻底落下残疾,终生无法治愈。


    穆霄骋作为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因此他幼年时曾受名师教诲,学习三纲五常,性格光明磊落,不屑于耍些阴损招数。


    但穆霄野不同,他不尊礼教,不懂得何谓宽容,更把以德报怨当成是狗屁不通的理论。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世事合该如此。


    如果兄长无法下此狠手,那就让他来替兄长复仇!


    想到这里,穆霄野慢悠悠地抬起他那双沉甸甸的皂靴,踩在文梓轩的手背上,脚下一用力,脆弱的指骨便被轻易碾碎。


    嘎嘣作响的骨头声,与文梓轩杀猪般的哀嚎同时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第59章  “连自己妻子的心都抓不住,你算什么男人?”


    “疼么?”


    穆霄野俯视着文梓轩, 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都说十指连心,指骨碎裂的瞬间,文梓轩当即感受到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 整只右手诡异地扭曲着, 痛到了极点。


    文梓轩连穆霄野的问话都没听清楚, 更别说给予回应。他额角不断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汗珠顺着脸颊蜿蜒向下, 砸在胸前的衣襟上, 晕开一片水渍。


    穆霄野看着他备受煎熬的模样, 心中并无半分同情。


    他嘲讽地笑着,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我只不过是踩碎你几根指骨, 你就受不了了?我大哥可是被硬生生砍断一条手臂!”


    “若非他麾下将士拼了命护送他撤退, 他都不见得能活着回来——”


    穆霄野越说越激动, 到后来几乎是怒吼出声:“我大哥所承受的, 比你疼千倍万倍!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将士,也比你疼千倍万倍!区区踩碎你几根指骨,根本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文梓轩闻言缓慢地抬起头, 汗湿的头发黏腻地紧贴在他的脸上, 遮住他大半张面孔。可即便如此, 穆霄野仍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怨毒的视线。


    “穆霄野,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对你大哥下手,而不是你吗?”他的语气里透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像是蛊惑一样,指引着他去思考问题。


    等到吊足了他的胃口,文梓轩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因为……比起穆霄骋, 你实在是逊色太多了。”


    “事已至此,折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如果有本事, 就应该亲自领兵踏平楚国,为那些英勇牺牲的将士报仇……”


    文梓轩语气微顿,唇角露出玩味的笑容,“你敢吗?”


    穆霄野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你想对我用激将法?你以为你这点小心思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


    他说着,当即冷下脸来:“我奉劝你安分一点,你如果再不收敛,我有一万种法子可以整治你。”


    文梓轩表面强装镇定,但想到上辈子经历的酷刑,身子连连地颤抖起来,本能地想要回避穆霄野的视线。


    穆霄野却不肯放过他,眼神直直地盯视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确实不如我大哥,没有他那么大的度量,我这人,极为小心眼儿。”


    “你说我心胸狭隘也罢,斤斤计较也好,我就是单纯地想折磨你。看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我这心里也就舒坦了。”


    穆霄野喉间溢出轻笑,显然他此刻非常愉悦。 “至于楚国,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楚国皇帝送下阴曹地府陪你。”


    穆霄野把该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了,随即转头吩咐身旁的士兵:“把他关押进地牢,我要亲自审问他。”


    士兵们听令,立即架起文梓轩的两条胳膊,像是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走。


    宋横见状,忍不住出言询问:“将军不打算今夜审问那楚国贼子吗?”


    穆霄野双手负在身后,姿态很是悠闲:“不急。你别忘了,在先前那场战役中葬生的七百九十一人,可都是我们的同袍。斯者已逝,活着的人却不会轻易忘掉仇恨。”


    他稍一点拨,宋横便意会到他的意思。哪怕没有穆霄野的直接授意,负责看守地牢的士兵,也断然不会让文梓轩好过。


    毕竟,那死去的七百九十一人,并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而是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


    正如穆霄野所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此举的目的,便是要让那些对文梓轩怀恨在心的士兵们,亲手为自己的袍泽复仇。


    想通这一点,宋横不禁打从心底感叹道:“还是将军思虑得周全。”


    刚才埋伏时还不觉得,这会儿了却一桩心事,穆霄野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与此同时,疲惫感也后知后觉地涌现。


    他抬手揉揉眉骨,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倦意:“这几日忙着排查内奸的事情,熬了好几夜,现在真相水落石出,你让大伙儿都先回去歇歇。等休息好了,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处理。”


    宋横连忙点头称是。


    这段时间,穆霄野便是整个军营的主心骨,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若非他身体素质过硬,都未必能挺得过去。


    如今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合该好好休息,待养足精神之后,再谋划下一步该怎么走。


    穆霄野刚转身要走,宋横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口问道:“将军今日是要回营帐歇息,还是去夫人那儿?”


    穆霄野脚步顿住,眸子里变幻莫测,但他很快敛去多余的情绪,淡声说道:“回营帐将就一晚吧。眼下夫人多半正熟睡着,我这时候回去难免会发出动静吵醒她。”


    宋横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点点头附和道:“将军对夫人真是体贴入微。”


    穆霄野对此不置可否。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他不愿意回屋,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裴安夏。


    他害怕自己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那样的后果,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


    另一头,直播画面在穆霄野离开后彻底中断。


    【宿主,需要为你转播文梓轩那边的情况吗?】


    裴安夏忙不迭摆手拒绝:【别别别,我可没有这种癖好。谁不知道古代的刑罚最是惨无人道?我一个接受现代思想薰陶的三好公民,断然看不得这些血腥的画面。】


    系统一时有些无语凝噎:【经历过这么多个世界,我以为宿主早就习惯古人的思维了。】


    裴安夏嘴角虽然挂着笑,但笑意却没有渗透到眼底:【在这世间上有很多事情,是无论经历过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 】


    系统隐约察觉到她的话中有话,可反复琢磨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暂且放下不管。


    【宿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文梓轩坐实内奸的身份后,便愈发证明了梦境的真实性。现在,穆霄野对你的怀疑恐怕已经到达顶峰。】


    这个道理,裴安夏又何尝不明白,但她也别无他法。


    穆霄野摆明了不想见她,她如果硬是凑到他跟前,难免会招致反效果,惹得他更加厌烦。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他先冷静个几天。


    想到这里,裴安夏无奈地扶额:【先静观其变吧。】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穆霄野若是去了地牢,务必立刻通知我,我需要知道他和文梓轩的全部对话内容。】


    【没问题。】系统爽快地答应了。


    翌日清早,穆霄野如同往常一样,按时在卯时前起床。


    晨练结束后,他简单地用过早膳,便去处理紧急的政务,待种种事宜都安排妥当,已是夕阳西斜。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动身前去地牢。


    地牢顾名思义,建在地底下,光线无法透进去,导致牢房里常年阴暗潮湿。


    穆霄野手里提着一盏灯,迈步走下石阶。每往下走一阶,他都能感受到寒意一点点加重,显然地牢里的温度,比起平地要冷上许多。


    军营里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叛徒,两侧的牢房都空荡荡的,唯独最后一间住了人。


    穆霄野径直走向走廊最深处的房间,牢房内摆设简陋,除了一张破旧的木床以外,连桌椅和窗户都没有。牢犯吃喝拉撒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可想而知,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


    穆霄野下意识皱了皱眉,视线随即望向蜷缩在角落的男子。


    不知他究竟受了多少的刑罚,身上的囚服早已被鲜血染透,飘散出浓郁的血腥气。


    穆霄野对上他毫无焦距的眼睛,料想他现在大抵正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于是吩咐跟在身后的士兵:“去,拿一盆冷水,把他泼醒。”


    穆霄野发了话,士兵自然不敢有任何耽搁,他飞快跑去打了一盆井水过来,兜头浇了文梓轩满身。


    文梓轩被凉水一刺激,只觉得那股寒凉仿佛要穿透皮肤的肌理,直直钻入他的骨髓,冻得他瞬间清醒过来。


    “醒了?”穆霄野双手环于胸前,面无表情地站在牢房前打量着他。“那么就开始审讯吧。”


    经过一天一夜的酷刑,此时文梓轩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说话颠三倒四,像是疯癫的前兆。


    他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你……杀了……我吧。”


    穆霄野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了,我真恨不得把你的心脏剖出来,看看它是不是黑的。”


    此时,文梓轩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逃跑,他疯狂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铁链的钳制。


    随着他的动作,链条拖地发出当啷啷的响声,让人听了有些牙酸。


    穆霄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反倒弯下身子,愈发凑近他:“说,你是怎么拿到那张关键的布防图的?你的内应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文梓轩仅存的理智开始运转,他抬眼与穆霄野对视,忽然咧开嘴角笑起来:“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穆霄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手,直接掐住了文梓轩的脖子,“你是嫌受的罚还不够多吗?*? ?”


    强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袭来,文梓轩感到喉间的氧气逐渐稀薄,呼吸亦变得无比困难,他面色青紫,却仍嘴硬地说着:“穆霄野,你真可笑。”


    “连自己妻子的心都抓不住,你算什么男人?”


    话音落下,穆霄野瞳孔猛然收缩,手下的力道也下意识加重了两分。


    “你找死?”


    第60章  警告!任务目标黑化值正在飞速飙升。


    “你找死?”


    穆霄野掐住文梓轩脖子的手, 一寸一寸慢慢收紧,看样子似乎打定主意要掐死他。


    文梓轩任由他掐着,没有求饶, 也没有挣扎, 反倒是认命地闭上眼睛, 俨然是一副等死的状态。


    没过多久,文梓轩感到胸腔内的空气被抽空,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双手无力地垂落。


    谁知, 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脖颈上的手突然一松, 大股大股的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朝肺部涌来, 文梓轩整个人像是烂泥一样软倒在地。


    穆霄野收回手后, 从怀里掏出张帕子, 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才开口道:“都跟你说过了,激将法对我没用, 想要逼我失手杀了你?门儿都没有。”


    文梓轩仿佛一下子失去所有求生的希望, 垂头低声问:“到底要怎么样, 你才肯放过我?我不奢求你给我生路,我只求你让我死得痛快,既让我得到解脱, 你也能一泄心头之恨,这样不好么?”


    穆霄野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是淡淡地道:“那就要看你能拿出多少诚意了。”


    说完这句话,他接着审问:“我再问你一遍, 你究竟是怎么拿到布防图的?是谁在背后偷偷帮你?”


    文梓轩脑子里飞快思索着,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回答。


    说实话吗?他怕穆霄野恼羞成怒,毕竟遭受妻子背叛这种事,可以说是奇耻大辱,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但说假话吗?他又担心,会被穆霄野发现他在说谎。


    左右都是错,文梓轩抓心挠肝地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吐露实情:“是令夫人。”


    文梓轩见他变了脸色,立刻补充道:“我承认,我的确是欺骗了她,但我与令夫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


    穆霄野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脸上依然维持着平静的神色,“你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把歪心思动到我的妻子头上。说说看,你是怎么骗她的?”


    因为紧张的缘故,文梓轩脑门上冒出些许汗珠,“我告诉她,我身为幕僚,来到军营的时日尚短,无法接触到布防图这样重要的军事机密,如今便是空有满腔抱负,却没有施展的空间……”


    穆霄野嗤地笑出声,“就这样?她对我这个正牌夫君,冷冰冰不假辞色的,待你倒是极好。”


    文梓轩察觉到他的不悦,正要继续解释,穆霄野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这样吧,我可以让你自己选个死法。”


    文梓轩听见这话,眼底顿时亮起了光。


    下一秒,穆霄野唇角倏地勾起,近乎一字一顿地道:“我给你三个选项,腰斩、凌迟,或是五马分尸。”


    这句话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文梓轩霎时领悟过来,穆霄野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放过自己,他不过是在戏耍自己。


    如同猫戏耗子那般,先给他一点希望,随即又将他的希望狠狠掐灭。


    文梓轩气急了,一时有些口不择言:“穆霄野,你卑鄙无耻!堂堂大将军,岂能说话不算话?”


    穆霄野被他指着鼻子骂,倒也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大声了:“我本就不是君子,更何况,对付你这种人,何必讲什么信用?”


    文梓轩被他刺激得理智尽失,此时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既然穆霄野不肯放过他,那他便是拼死也不能让他好过。


    思及此,文梓轩突然哼笑一声:“你这副性格,也难怪不受安夏待见。”


    穆霄野闻言,下意识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梓轩微扬着下巴,耀武扬威地说道:“以前安夏经常跟我说,你整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压根不懂风情。”


    “有一回,安夏入宫赴宴,皇后娘娘知道她爱茶,特意赏下半斤雨前龙井。回府以后,她献宝似地拿出来泡给你喝,不曾想,你却如牛嚼牡丹一般,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文梓轩撇了撇嘴,嘲讽道:“那可是雨前龙井,是上贡给帝王的贡品,统共也没几斤,那茶叶片儿比金叶子都金贵,就你这喝法,简直是暴殄天物。”


    穆霄野额角突突地跳着,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似乎随时要崩断。


    文梓轩似乎还嫌对他的打击不够大,又添了一句:“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倒是不介意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在阴暗的囚室内,细细地打量穆霄野的表情,后者面部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极沉得住气。


    文梓轩也不觉得气馁,因为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他语气自然地抛出一个问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穆霄野瞳孔蓦地一震,极力维持镇定的脸上,出现明显的裂缝。


    “我说的这些,你或许很难相信,但我切切实实经历了两辈子,并且带着记忆重生了。”


    穆霄野内心卷起惊涛骇浪,呼吸亦有些不稳,“你莫不是疯了?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文梓轩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穆将军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穆霄野不屑地冷笑一声,“假设你说的是真的,你既然拥有前世的记忆,又为什么还会落到我的手上?这样不是显得你很废物吗?”


    文梓轩是什么人?他可是货真价实的文官,最擅长的就是口舌功夫,岂会在这方面认输?


    “成王败寇,我认了。”


    他知道穆霄野在意同袍亲友,便故意往他的痛脚上踩,“不过我也不亏,好歹有七百多个穆家军为我陪葬呢。只可惜,没能如愿砍下穆霄骋的头颅……”


    尾音尚未落下,只听耳旁风声呼啸而过,便有一条拇指粗的长鞭划破空气,朝他的胸口挥打下来。


    灼烧般的疼痛在顷刻间爆发,文梓轩疼得声音都变调了,却没有就此住口,反倒愈发变本加厉。


    “我便是输给了你又如何,至少在感情方面,我才是那个胜者。”


    出于报复的心态,他开始编造起莫须有的事情:“两日前,我对安夏说,我可以带着她逃离此处,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她说,嫁给你实非她所愿,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安夏甚至已经答应要跟着我走了。”


    文梓轩挑了挑眉,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我原本计画一回到楚国,便请陛下赐婚,在所有亲人朋友的见证下,与她拜堂成亲,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美好……”


    只要是男人,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遭受别人觊觎,更何况,还是当着自己的面?


    这根本就是将他的脸面,扔在地面踩!


    穆霄野猛然暴起,眼底全是狰狞的红血丝,看样子似乎恨不得立马送他上西天。


    旁边的士兵察觉势头不对,慌忙上前阻拦,生怕穆霄野一个不注意,就失手将文梓轩给杀死。


    这会儿穆霄野正在气头上,又见前路被堵,火气当即蹭蹭往头顶直窜。


    他伸手挥开拦路的士兵,勃然怒斥道:“滚开!别拦我!”


    士兵哪怕背负着违抗上命的罪名,也不敢依言退开。


    穆家军军纪如铁,即便是定北王在场,也得按照规矩办事,不能凭着心情好坏去处决囚犯。


    更别说,他们当初之所以留下文梓轩的活口,没有将其就地格杀,便是想要借着审讯,逼他供出楚国的下一步谋划。


    士兵双膝一弯,跪下恳求道:“将军,您千万别中了他的计啊!他这是在拿话激您啊!你现在若是动手了结他,才真的是上了他的当!”


    气血急遽地翻涌,让穆霄野思绪变得有些迟钝,他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全然听不进任何话语。


    与此同时,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在裴安夏脑海中拉响。


    【警告!任务目标黑化值正在飞速飙升,60、61、62、63 ……】


    前后不过几秒钟,速度快的裴安夏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听到系统紧接着道:【任务目标黑化值共计上升40,当前黑化值100,请宿主即刻注意!!!】


    难得听见系统发出这种刺耳的,近乎疯狂的声音,裴安夏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


    做完这动作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系统是直接在脑海里用意念和她沟通,光是捂住耳朵,半点用处也没有。


    裴安夏不得已,只得继续忍耐。


    直到这阵嘈杂的声音结束,她才骂骂咧咧地开口:【文梓轩这人,实在是差劲透顶!自己活不成了,还要把我拖下水!】


    系统不禁有些懊悔,【宿主,我们当初真应该抢在穆霄野前面动手,不该让文梓轩这颗未爆弹,在穆霄野手中炸开。】


    【事已至此,再去后悔也没用了。】裴安夏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屏幕,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内容。


    【现在,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


    尽管士兵卯足了劲,力气却仍不如穆霄野来得大。


    眼看穆霄野就要挣脱开钳制,宋横闻讯匆忙赶来。


    瞧见这一派乱象,宋横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他低声说了句得罪,随即抄起手边装满水的木盆,用力泼向穆霄野。


    冷水从头灌到脚,令穆霄野神智稍微回笼。他狠狠抹了把脸,而后转头看向宋横。


    不等他开口,宋横立刻抱拳请罪:“刚才事出紧急,属下斗胆冒犯将军,属下自去领罚。”


    穆霄野自知失态,摆了摆手道:“免罚,事有轻重缓急,你做得很好。”


    他说着,抚过发胀的额角:“我身子有些不爽利,先回去歇息,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处理,待录好供词后,再送来给我过目。”


    宋横朗声答应,“属下遵旨!”


    走出地牢的刹那,穆霄野便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他抬手抵挡光线,等到双眸逐渐适应周围的亮度,这才慢慢把手移开。


    穆霄野站在原地,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何处去。良久良久,他才轻吁出一口郁气,决定先回院中看看。


    他想,逃避虽好,但并不是万灵丹,这些事情他早晚得和裴安夏摊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