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明悟本心 躲什么躲
山高云渺, 浮岚暖翠。
刑堂内,牧封川枯坐红木长案前, 对着一叠公文埋头苦干。
“四人私下约斗,致一人重伤?伤人者按例处罚,其他人根据门规,罚三个月苦役。”
毛笔一挥,解决。
“一人无故欺凌同门?都是宗门弟子,找个人也欺负欺负他,让他尝尝滋味。”
没导致严重后果,可管可不管。
“两人分手,男方想和好, 女方不同意,一直纠缠?”
“这也要管!”
看着手里的汇报, 牧封川一脸无语,他坐的地方难道不是刑堂,而是某居民调解办?!
这和他之前想象的工作内容不一样!
心中咆哮呐喊,手下却只能注上批语,表示让那两人自行处理, 闹出伤亡再送到刑堂来。
没办法,偌大宗门, 不可能人人都是安分守己的乖孩子, 尤其都是修士,不缺武力,动手的可能性远高于动嘴。
割几道口、断个肋骨, 都算小摩擦,断胳膊断腿才有资格吃牢饭。
如此情况,小打小闹哪儿管得过来。
作为副堂主, 牧封川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在宗内巡逻,除非动静闹大,负责自有刑堂的外门弟子收集禀报,或是苦主告上来。
翌日前,他随白堂主参观刑狱,还以为会有漫山遍野的叛逆弟子等着他抓。
实际上,以投入牢狱数量算的话,他的业绩只能说是惨淡。
抖着手里的汇报,他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楼师兄说这位置不吃香。”
宗门内部,大都要点脸面,真闹到不可开交的程度少,但有些苗头又不能随便放过,不然,以修士的行动力,出人命实在简单。
下面弟子不敢专擅,只得什么都报上来。
“嗯,应该也有白虚旌的原因。”
牧封川摸着下巴,双眼眯起。
虽说在刑堂时间不长,牧封川也能瞧出,要是白虚旌管理松懈,下面有样学样,面前九成内容都不会出现在他案头。
而所谓缺油水,等真做到这个位置,发现自己一松手,就能决定某个弟子的处罚,怎么可能没有好处拿。
只能说在白堂主的严密监管下,敢伸手的,大概都要么踢了出去,要么住了进来。
这大约也是归元宗风气比金棠派好的原因。
对于一个有现代灵魂的穿越者来说,如此气象,牧封川并不讨厌,甚至他觉得还可以再严格一些。
但是,前提是别让他来处理。
手指一弹报告,牧封川露出一丝坏笑。
他可不想天天在这儿婆婆妈妈断案。
他一把收起所有公文,直奔堂主所在正厅。
白虚旌每日行动极为规律,除子时午时巡视牢房,其他时间,没有意外,便一定在自己的书房,堪比固定点刷新的NPC。
果然,牧封川踏入房内,正对上那张平淡的死人脸。
对方朝他看来,一言不发。
牧封川停下脚步,轻咳一声,道:“堂主,我有一事想和你商议。”
白堂主微微抬头,沉声道:“若想换地方,不该找我。”
谁说我不想干了?
牧封川眉心一跳,忽的怀疑,自己这些天处理的鸡毛蒜皮,不会是某人想逼他自动退缩才扔过来的吧。
他咽一口气,忍下质问的冲动。
罢了,说不定是觉得他处理这些糟蹋时间,毕竟按理来说,他也确实不适合干这种活儿。
“堂主误会了。”牧封川挤出一丝笑容,脑子转得飞快,模仿着上辈子接触的推销员语气。
“我近日在刑堂执勤,多有感悟,正生出一个想法,欲与堂主探讨。”
白虚旌终于正视过来,眼中流出淡淡的疑惑,好似在问,你就来了几天,能有什么感悟。
牧封川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知道堂主有没有兴趣来一场严打?”
“严打?”白虚旌眼眸闪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
“快、快,那些人来了!”
“师弟你别催,我才放好的阵旗。”
“马师兄呢?还东西回来没有?”
“什么抽查,我闭关了,没来得及看啊!”
乱糟糟宛如菜市场的嘈杂景象,完全打碎了修士们平日营造的仙家悠然。
牧封川带着四名刑堂弟子从半空降落,四下一扫,笑得不怀好意。
与前两次巡视相比,这些懒散惯了的宗门弟子们,总算有了些紧迫感。
这就对了嘛。
他不熬人,人就要熬他,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卷起来。
距离牧封川对白虚旌提出严打,至今已过去整整一个月。
不出他预料,那天他说完自己的想法,白堂主当即认同,并和他一起制定了适合修真界的严打方案。
说起来,归元宗对弟子的管理类似上辈子大学,若能正式拜师,尚有师父管束,而其他弟子,无论内门外门,都主要靠自我管理,爱咋撒欢就撒欢。
牧封川认为,这般放养式的教导,也是众弟子们难以突破境界的原因。
经历过填鸭式教育,无论多么厌恶,都得承认,人的本性便是好逸恶劳,除少部分真正热爱修行者,大部分修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态。
之前牧封川日日练剑,便收获过楼飞的惊愕,而他已经算归元宗内修行刻苦的一类。
归元宗需要一个教导主任。
要不是都没正事可做,哪儿有那么多功夫无事生非?
学生就要好好学习,卷子做起来!
他先让白虚旌定了一套详细的归元宗弟子守则——之前宗内规矩宽泛,禁令大都只有口头约束,或是数条泛泛之言,弹性太大,无法形成标准的管理方案。
随后,将守则以刑堂名义下发,命令每个弟子都背熟记牢,期间有犯,从重处罚,并不定期抽检,确保每名弟子适应这套新的规矩。
再然后,进一步细化对弟子的处罚。
过去许多达不到关禁闭,发展下去又有危险倾向的行为,通通丢脸去,张贴在刑堂前的告示栏。
三管齐下,归元宗风气顿时一清,刑堂的人走哪儿,哪儿的弟子做鸟兽散。
身为罪魁祸首,牧封川深藏功与名。
有功领导领,有锅上司扛,白堂主一看就不畏人言,打交道的对象也多被关押在牢里,想必不会介意同门背后画他的圈。
总之,牧封川麻烦一趟的目的是达到了。
现在他只用隔三差五带着人出门晃晃,之前烦的鸡毛蒜皮便通通消失,工作时的摸鱼时间飞涨,功绩反倒显出来。
看着面前敢怒不敢言的众弟子们,牧封川心中点头。
少年不知学习好,等他们毕业、哦,修士不存在毕业,那就等他们结丹,到时候自然知道被敦促着上进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嗯,你说学渣就是过不了那关怎么办?
那也得遵守规矩,少给他添麻烦!
完成本周抽查,又挑了两个表现不好的典型记录在册,牧封川迅速带队走人。
从他背后发凉的程度算,若非他一有境界,二有背景,恐怕有人已经要忍不住给他套麻袋。
不要紧,他大人有大量,就让这些人化悲愤为动力,早日结丹。
我真是舍己为人,仁义良善。
“牧师弟。”
一道呼喊陡然将牧封川思绪打断。
他扭头朝声源望去,不禁惊讶,一名身姿绰约的女修立于不远处,正是前不久楼飞才对他提起过的谢寂微。
牧封川先是诧异,转念一想,自己在归元宗的熟人也没几位,是她,仿佛也不奇怪。
原地驻足片刻,见谢寂微似乎并不是单纯遇见他想打声招呼,而是有事相谈,牧封川对身后弟子交代一声,脚下飞剑一转,独自上前。
谢寂微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
境界的突破,令她气息更为厚重,宛若磐石,坚不可摧。
这才是真正的滴水成河,行满功圆。
牧封川感慨,忽地心中明悟,他误打误撞跳过结丹前的水磨功夫,看似没有差错,可一对比便能觉察,自己气息过于浮躁,少了金丹修士的凝实浑圆。
无事还好,一旦遇到打击,恐怕无法完全发挥金丹期的威能。
他居然还有脸挑剔其他弟子?
他其实也就嘴上谦虚不过如此,内心却已然生出志得意满!
仔细拷问结丹后想法,牧封川不禁自惭。
近日情绪频频波动,几分是因为晏璋,又有几分是陡然突破,心境未能跟上境界?
可叹他居然毫无察觉。
人的气质会因精神状态改变。
牧封川御剑到谢寂微身前时,整个人都显得稳重了些。
谢寂微看了他两眼,叹道:“牧师弟一闻千悟、灵心慧性,实乃我生平仅见。”
“谢师姐说笑了。”牧封川万分尴尬,要是其他人这般夸他,他尚能接受,可偏偏是谢寂微。
对比明显,当真不是讽刺?
哪想谢寂微表情一肃,道:“牧师弟何必妄自菲薄,楼师弟与我说时,我尚且不信,牧师弟天纵奇才,合该意气风发。我是多了十多年打磨,又秉性如此,你非我,当遵循本心,道法自然。”
牧封川闻言,身躯一震,脑中似有一道清泉流过,洗净尘埃。
原来,他的问题并非道基虚浮,而是迷失了本心。
何为风?
风无形无相,可柔可刚,无拘无束,触摸不到,却又真切存在于这个世界,并能造成巨大的影响。
他当初与风共鸣,固然因为穿越而来,半虚半实,好似一道隐形的风,可他最渴望的,也是风的特性,既能轻柔,又可狂暴。
修行,从来不只是境界的突破。
牧封川闭上眼,眼前浮现无数青色漩涡,那是一个喧闹又安静的世界,他曾经短暂踏入其中,却在离开后,逐渐将之遗忘。
风花雪月,四季剑法,然而春风化雨、夏风送凉、秋风扫叶、冬风留霜,四季亦在风中流转、循环。
牧封川想起自己在晏璋指导下习剑,想到他们在白屋城初遇,一路斗嘴到丹丽城分离,甚至想到晏璋其实根本没走,说不定偷偷尾随他到天元城,硬是把他夹到窝里的里……等等,当初他被追杀落入归元宗,不会也是那人搞鬼吧!
牧封川猛然瞪大眼,撸起袖子。
自己那时跑什么跑!
该跑的明明应该是晏璋!
到底骗了他多少!
第112章 揭开谜底 总有暴露的时候
人有时会因为某些原因选择当鸵鸟。
但等到真埋头下去, 发现还在被搓弄,又会变身斗鸡, 恨不得立刻上前叼对方一嘴毛。
牧封川目前就转到斗鸡状态。
此时此刻,什么尴尬、羞恼,都不能压下他叨人的冲动。
一次被骗是他蠢,反复被骗,他要和那个骗子同归于尽!
他压抑着立刻去找晏璋拼命的冲动,扯出一个略带扭曲的笑容,对谢寂微拱手道:“多些谢师姐点拨,我突然想起有些要事需要处理,暂且告辞, 日后再专门拜谢。”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那想,还没走人, 谢寂微伸手挽留:“师弟留步。”
牧封川后背一麻,下意识握紧剑柄。
他转头面带疑惑,心里将警惕拉到最高。
幸好,谢寂微没有如他预想那般端出一杯践行酒。
对方似乎不清楚自己刚才一番话对牧封川的影响,眼中略带疑惑, 又迅速压下,道:“师弟若非即刻要走, 可否与我把话说完, 有些事情,还要叫师弟知晓。”
真有正事?
牧封川一怔,暂时按下那股急切欲望。
“谢师姐请说。”
谢寂微沉吟数息, 道:“我知道牧师弟你性子爽快,既然如此,便不拐弯抹角了。稍后我若说得不对, 牧师弟也尽可不理,就当师姐多管闲事,如何。”
她说得郑重,牧封川也不由谨慎起来。
他不禁猜测,莫非有哪个长老爱徒被严打牵连,知道源头在他,找了掌门告状?
那也不该找他啊。
他不过起个头,干嘛不去找白虚旌。
牧封川在心里打好推锅的腹稿。
然谢寂微却道:“师弟可是与无妄真人在斗气?”
不关我……嗯,不是告状。
牧封川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本能想说不是,可一思量,既然谢寂微已经光明正大说出来,便不会信口开河,定让是知道了什么,并有佐证。
甚至可以说,以他和晏璋回宗后的相处,“斗气”的说法,已经是留面子。
他无声叹了口气,看着脚下流云,默然不语。
自从拜师晏璋,他在归元宗的地位便十分特殊,若说之前,大家还仅将他视为备选,那么他这次结丹归来,怕是已经坐稳了未来“无妄真人”的椅子。
一个是现在的支柱,一个是未来的支柱,以谢寂微的位置,但凡知晓了什么,都不会放任两个人生出矛盾。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已经决定和晏璋和好,可话到口中,硬是吐不出去。
要是他这次回去见了晏璋,真谈不拢,还能继续和以前一样,装得若无其事?
谢寂微瞧着他的模样,感叹一声。
她轻声细语道:“师弟不想说便不说,我只是替掌门师尊提一嘴,牧师弟若是修行上有疑难之处,可往主峰去,不要耽搁自己。”
牧封川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忍不住问道:“师姐不是要劝我?”
谢寂微莞尔一笑,道:“莫非我这不算劝?”
牧封川哑然。
谢寂微道:“但凡修行有成者,大都心如坚石、不可动摇,不如此不得稳固道心。”
她侧头看向牧封川,微微摇头道:“我不清楚师弟与无妄真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以目前状况看,你们都未失分寸,既然如此,便没必要横加干涉。只是修行事大,师弟你又一日千里,若无前辈看护引导,恐出岔子,才从掌门处领了任务,多此一举。”
“师姐操心了。”牧封川露出窘态。
一想到所谓“未失分寸”,是他单方面躲晏璋,晏璋不定在后面如何操作,他便头皮发痒,再想想可能的知情人,一股百爪挠心的燥意升腾,令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晏璋面前,将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捅成筛子!
他不禁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师姐放心,我现在就回无妄峰。”
谢寂微打量过来,牧封川咬牙含笑点头,一副想通了,要和好的样子。
或许是他的伪装太完美,谢寂微没有起疑。
本以为这样就是结束,然而谢寂微又道:“既然师弟回无妄峰,那还有一事,要告知你。”
还有?牧封川好奇倾听。
不会是他之前猜的那些吧。
可惜,他似乎运气不好,依旧没猜对。
谢寂微沉下声,眉宇间染上一丝肃杀,道:“鹤鸣真人发来拜帖,三日后,要来拜访归元宗。”
牧封川一愣,立刻想明白了所谓拜访的意思。
他先是心里一沉,继而又放松下来,淡笑道:“我知道了,多些师姐告知。”
他甚至立刻想通,为何要等他提出回无妄峰,谢寂微才将鹤鸣真人拜访一事告诉他。
若他依旧没打算与晏璋和解,等鹤鸣找上门,庇护他的定然是掌门一派,到时候,哪怕与鹤鸣对峙的人仍是晏璋,可他承情的对象却会是宗门。
听起来似乎差不多,可如若自己与晏璋师徒之情破裂,这件事,便是宗门维系他忠心的最好筹码。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前途可期,但于归元宗来说,他毕竟入门时日尚短,对宗门感情不深。
若能加强联系,自己和晏璋那点儿矛盾又算什么?
说不定于宗门反而是好事。
牧封川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晏璋数百年未收一徒,也不与任何同门深交,当真是他所愿?
一名真人在宗门拉起派系,对其他人利益的挤压,从鹤鸣真人身边那些明争暗斗便可窥得一丝。
人人都崇敬神佛,但神佛若走下神坛,开始指手画脚,怕是无人乐意。
真人与普通修士的差距,没有凡人与神佛那样大,但也足以造成降维打击。
一想晏璋独居无妄峰可能并非本意,而是被算计排挤,牧封川蹙起眉心。
这不是欺负孤寡老人吗?
还是为宗门熬心费力的劳模!
凭什么鹤鸣真人在金棠派嚣张跋扈,晏璋就要在归元宗被避之不及?
他心头火起,也没心情再与谢寂微闲谈,确定事情说完,剑锋一转,直往无妄峰去。
金丹御剑速度飞快。
眨眼间,身侧已过数座山峰,无妄峰近在咫尺。
晏璋正站在峰顶云杉树下,抬头望来,四目相对,山风为之一滞。
牧封川:“……”
他估计想多了,把晏璋当冤大头的宗门,估计会被埋在无妄剑挖的坑里。
……
沉重冷静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是一世,人不冲动枉少年……
牧封川内心不断安慰自己,实际心中小人抱头:我不是少年,也不是一世了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依旧努力维持面上的云淡风轻,好似一切都那么自然,自己没有逃离无妄峰,晏璋也没有说出那个隐瞒多时的身份。
两人定定对视,都不动,亦不开口,仿佛能千万年看下去。
最终,还是晏璋率先挪开目光。
他微微侧身,道:“回来了,进来谈吧。”
牧封川无声松了口气。
作为占理的一方,本来他若是当时没走,直接理论正好,偏偏他跑了,现在又无缘无故回来,反倒显得气弱。
要不是晏璋开口,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
从半空落下,牧封川没有跟着进殿,而是道:“就在外面说。”
晏璋脚下停住,没有反驳,重新走回树下,静静看过来。
牧封川视线落到他脸上,细细瞧着,想从中看出章雍的影子。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隔得太久,又或者当真相揭穿,章雍被晏璋取代,记忆中的身影,最终与晏璋重叠,只留下眼前之人。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自嘲道:“你若不说,我怕是一辈子猜不出来。”
晏璋眼波微动,道:“那你觉得,章雍更好,还是晏璋更适合当你师尊?”
牧封川蓦然想起曾经的拜师争论,不禁嘴角上扬,道:“我觉得鹤鸣真人更好听。”
霎时,晏璋脸黑了,纯黑的眼眸卷起风暴。
他正要开口,牧封川扑哧一声,笑得捂住肚子。
“哈哈!我当初没说错吧,无妄真人就是个小心眼儿,你还拼命给他说好话。你说,要是别人知道你偷偷拉踩鹤鸣真人,不知无妄真人名头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若天极界有论坛,自己在上面发上《你所不知道的无妄真人》、《震惊!他居然在背后干这种事》的帖子,牧封川实在忍不住,总有种晏璋从雍容矜贵的形象,转变成了谐星的错觉。
当初他怎么没把那景象留下来,也好让晏璋自己瞧瞧,看他会不会脚趾扣地。
晏璋的脸更黑了。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黑的尤为阴沉,可周身气势反而没有那般骇人。
牧封川越想越笑,越笑越狠,笑得扶住树干,树叶随他抖动,沙沙伴奏,形成合唱。
晏璋开始沉着脸,后来见牧封川笑得倚靠树干,上气不接下气,表情逐渐变得无奈。
他低声道:“当真这么好笑?”
牧封川靠着云杉树,一顿,止住笑声,点了点头。
晏璋微微扬起唇角,道:“既然如此,你说出去也无妨。”
雾气从两人之间游过,湿润微凉,牧封川缓缓站直,透过薄薄云雾,定睛注视晏璋。
晏璋毫不避退与之对视。
一双茶褐,一双漆黑,针尖对麦芒。
不知多久。
牧封川唇角上翘,垂下眼帘,轻声道:“为何当初不直言相告。”
晏璋默认片刻,说道:“不知道。”
牧封川抬眸看了一眼,恍惚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懂。他不由幻想,若当初晏璋直接揭穿身份,说自己就是无妄真人,他会跟对方回归元宗吗?
时过境迁,他已然无法回忆起当时的心境,也很难给出确切答案。
他又开口问道:“我拜入归元宗,背后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过了一会儿,他耳边传来清晰且坚定的回复。
“是!”
第113章 没有选择 实力才是硬道理
两人再次无言。
牧封川左手扶住树干, 微微用力,粗糙的树皮摩擦指腹, 带来似有若无的刺痛。
指甲陷入树皮,几缕木屑簌簌而落,牵引着他一起跟着低下头去。
无妄峰太安静。
除了路过的山风与飞鸟,其他事物便好似水晶球里的造景,有种亘古不变的虚幻感。
牧封川心中忽的暴躁,他迫切渴望,有一股狂暴的力量,摧毁这份僵局。
他不吭声,晏璋也纹丝不动, 宛如泥塑木偶。
将选择交给他,是冷漠, 还是宽容?
牧封川感受着落在头顶的视线,笑了笑,也或许是他自作多情。
他轻嗤一声,抬头,停顿数息, 嗓音轻柔又冷漠。
“若是我现在要叛出师门,你会如何。”
晏璋犹如被刺猬扎中, 目光陡然锐利, 他开口,没有丝毫犹豫:“绝无可能!”
“……不可能?”
牧封川呢喃重复,神情茫然, 继而放松,笑意从唇角浮现,不及眼底。
如此失常的反应, 令晏璋面露疑惑,他凝眸注视牧封川,嘴唇微动,欲说还休。
牧封川见状,大笑起来,说道:“放心,我没疯。”
只是他再一次猜对,看似放纵的包容背后,其实并没有给他另外的选择。
晏璋的“绝无可能”,是指他不会叛离?
不!
是牧封川无论想干什么,他都能按下,根本不会让事情发生!
不愧是无妄真人。
牧封川又是佩服,又是愤懑,最后,都化为叹息,心中五味杂陈。
怨恨?似乎没有。
结果早有预料,哪怕他们都没有完全说真话,却也表明了真正的态度,亮出底线,比起遮遮掩掩,这般反而更让牧封川欣赏,好过伪装出来的融洽。
接受?怎么可能。
再多理由再多借口,他都被当傻子耍了一场,还没办法报复。
他现在没把云杉树拔起来,把晏璋埋进去,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所以,他干嘛要叛离师门。
他要花着晏璋的资源,借着晏璋的庇护,日夜修行,尽快突破,等到炼虚合道,再凭实力欺师灭祖!
他要让晏璋知道,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强收的徒涩口!
于是,牧封川最终选择含笑点头。
他道:“既然师尊都这样说了,那就算了,事已至此,自当揭过,无需再提。”
他笑着歪了歪脑袋,上扬的桃花眼眯起,乖巧中透着一股狡黠,好似又回到了当初不知情的时候。
晏璋沉默。
再是迟钝,也能察觉牧封川反应不对,何况他并不傻。
他黑沉的眼眸注视着牧封川,张口欲言。
牧封川抢先一步截住话题:“师尊无需解释,该知道我已经知道,该拜的师我也拜了,即便您有什么苦衷,也没必要告诉我。”
他说着,语气不觉流露出一丝冷意。
停顿片刻,缓了缓,牧封川侧过脸,避开晏璋的目光,道:“既然当初我就想拜你为师,现在也无不同。”
真没有不同?
两人心知肚明。
晏璋眼眸暗沉,看不清的情绪潜藏在最深处,奔涌翻腾,却被他死死抑制,和惨遭封印的嘴一样,空有内容,不得表露。
他气势越来越强,渐渐,无妄峰顶汇聚起数片乌云,云中闪电缠绕,压暗天空,恍若一派末日景象。
合体期真人外放气机,非同小可。
牧封川额头渗出冷汗,半是被气场压的,半是心里因素。
他没想到,向来情绪稳定的晏璋,竟然会因为被他堵回去一两句话,就放出这种阵仗。
之前没那么不经杠啊!
他吞下口水,本能察觉不能继续下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气也出了些,该缩头就要缩头,不然何谈以后。
他连忙喊道:“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师尊。”
晏璋上升的气势一顿,眼眸清明,收回灵力。
他看向牧封川,表情依旧冷淡,语气却缓和不少:“你说。”
牧封川怔了一下,眼帘微垂,低声道:“鹤鸣真人三日后来访,我杀了李持波的事,他应当知道了。”
修者手段众多,他从来没奢望完全瞒住,只是没料到,相隔千里,回宗没多久,苦主就找上宗门。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后悔。
李持波对他恶意深厚,频频针对,若两人易位,对方绝不会放过他,既然如此,他要是不下手,莫非想等日后倒霉不幸落到对方手中,再悔恨自己的心慈手软么。
至于晏璋,他肯定早就知道此事,但无论是为了找话题,还是出于对大腿的尊重,罪魁祸首牧封川都得亲自提一句。
果然,晏璋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淡淡道:“放心。”
简单两个字,刚才的黑云仿佛被一道金光破开,拨云见日,带来和煦又安心的温度。
要是没有那些欺骗……牧封川心头一阵酸软,像是吃了一片糖渍柠檬。
他向来不爱吃酸,偏偏有人用糖衣包裹,诱哄他吃下,而今酸甜混杂,又该如何分清?
他低头唏嘘。
晏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不必为这件事——”
“不是!”牧封川猝尔抬头,打断他的话,坚决道,“我并非因为这件事妥协。”
这是实话,故而他没有丝毫迟疑。
“我知道,无论你我之间发生何事,你都不会让鹤鸣真人伤我。”
话说出口,连牧封川都有些震惊自己的笃定,阴暗点儿想,要是晏璋让他在鹤鸣手上吃些苦头,再出面援手,说不定反而能令他乖一些。
可他却完全肯定,晏璋不会那样做,哪怕他刚才真选择跑路。
所以说,何必呢?
为何要以诡计逼他拜师?
疑问逼到口中,又被牧封川咽了下去,他有预感,再如何追问,也不会有结果。
他的回答显然让晏璋愉悦。
晏璋神情彻底缓和下来,抬起右手,顿了顿,徐徐落到牧封川头顶。
“嗯,他伤不了你,我保证。”
舒缓的声音里,承载着强大力量带来的自负。
牧封川心底陡然涌出一股渴望。
若说之前,他修炼,半是形势所迫半是随波逐流,那么此刻,他真切对境界有了追求。
修士的世界,遵守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无论是为了将晏璋的算计还回去,还是日后不用束手束脚,他都得走向更高、更远的道路。
在此之前,他离不开晏璋,晏璋也不会放过他,他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对未来方向的认可,令牧封川彻底放下心里那丝别扭。
他仰头笑道:“师尊也别完全把事情揽过去了,让我历练一下,我也想试试,与真人为敌,是何感受。”
说不定能攒点儿经验呢。
晏璋却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
他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小狐狸迷惑,跟着笑道:“刑堂历练还不够?”
“我就知道,刑堂是师尊安排。”牧封川挑眉,眼珠一转,鬼头鬼脑道,“有人找您诉苦没有?”
晏璋眉梢一扬,手指发痒,咚一下敲在牧封川头顶。
“谁敢。”
牧封川“嗷”一下抱头,龇牙咧嘴:“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动脚。”
“呵。”晏璋答道,“不动手,怎么治得住你这混世魔王。”
“我哪儿像混世魔王,那都是为了宗门秩序,牺牲我个人名声,还帮白堂主提高工作成效!”
晏璋不吃狡辩,幽幽道:“这是当初我忍下的。”
牧封川僵住,放下手,从指缝窥视晏璋。
“其实,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秋后算账不好,你看,既然已经忍了这么久,不如干脆忘了?”
瞅见他眼巴巴的样子,晏璋哑然失笑。
牧封川看他表情,明白讲理成功,吐出一口气,浑身放松。
他抽动嘴角道:“刑堂无聊得很,和我想象中并不一样。”
晏璋睨他一眼,道:“让你去,不是好玩,是让你看看里面关着的那些人。”
牧封川想起曾经的猜测,惊讶看向晏璋:“你不会真是用那些人吓唬我,杀鸡儆猴吧!”
这也太低端了,还不如借鹤鸣真人的手呢。
“瞎说什么。”
眼看晏璋又要抬手,牧封川连忙后退一步,警惕招架。
晏璋放下手,失笑出声。
他低低笑了两声,收回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语气淡漠。
“我本意是让你看看,日后在外行走,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里面那些人可能就是你的下场。”
他凝神注视牧封川,意味深长:“不是在归元宗。”
牧封川浑身一寒,僵在当场。
数息后,他长长吐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晏璋没再说下去。
牧封川不禁腹诽。
他并非晏璋所想那样善良,而是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对生命的认知,与天极界土著有根本差异。
晏璋暗示他邢狱关的不仅仅是犯人,也有其他宗门弟子,确实令他诧异,但也没多震撼,他本就清楚,许多光鲜表面背后都藏有浓厚的阴影。
穿越者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这点他无法给晏璋展示,但他确定,自己没有圣母到牺牲自己成全敌人的地步。
他昂首,视线穿过茂密的树枝,茶褐色瞳孔在光线照耀下泛起金棕色泽。
“我也可以很残忍的。”他嘟囔着。
耳边响起晏璋的嗤笑。
大概在经历过不知多少腥风血雨的无妄真人眼里,牧封川的宣告,就和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偏要伪装猛虎一样。
牧封川嘴角一抽,放弃辩解。
从私心来说,他也不愿那样的自己出现在世上。
两人不再说话。
不过,比起之前沉默的压抑,现在是默契的静谧。
头顶云杉树高耸入云,辽阔的苍穹一望无际,山风拂过衣摆,相触的衣袖,好似暗示纠缠的命运。
第114章 鹤鸣真人 当个小透明
三日之期, 一晃而过。
破晓,牧封川走出大门, 一抬首,正对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眼眸一亮,迎上前去:“师尊可是在等我。”
晏璋微微颔首:“你说过,想会会他。”
“没错没错。”牧封川忙不迭点头。
天极界总共也没几个真人,就算是仇人,能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他上下打量晏璋,视线落到对方手中的无妄剑上,精神一震。
尽管嘴上不屑一顾, 可行动看,晏璋却十分重视此次会面, 否则不至于利刃随身。就算把丹田里的无妄剑唤出只需要一个念头,可与拿在手中相比,给人的感受也截然不同。
牧封川手指攥紧,眼眸发亮。
他跟在晏璋身后,正要出发, 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手腕一翻, 一块两个拳头大小的银白金属块出现在掌中。
晏璋顿住,半回头垂视,表情一时复杂无比。
牧封川却没有太多感想, 笑着将东西递到他面前:“差点儿忘了,给师尊带的礼物。”
晏璋没有接过,怔怔看着面前的陨星净铁。
牧封川见他眸光莫测, 落落一笑,拉过晏璋空着的右手,将铁块塞进去。
“不用太感动,本就是师尊你给的灵石,也算借花献佛。”
之前不送,真不是故意,实在是事情太多,忘了,若非见到无妄剑,怕是也想不起来。
至于说反悔,他还没那么小气,真介意,他都不应该留在无妄峰。
晏璋五指收紧,狠狠握住手心的陨星净铁。
他抬头盯着牧封川,喑哑道:“我……”
“该走了,别让贵客久等。”
牧封川伸手推了一把,没推动。
若说身份揭穿后,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师徒辈分模糊,好似回到曾经亦师亦友的状态。
反正,只要晏璋不明确要求,他就不改,名分上已经吃亏,干嘛实际还得矮一头。
太阳升得更高了,璀璨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晏璋低头注视手心铁块,数息,收下。
他抬头,看向笑眯眯的牧封川,倏而取下右手中指一枚紫色戒指:“这枚法戒是我过去炼制,手法粗陋,你带着玩吧。”
白玉似的掌心,托住一枚朴素单调的紫色圆环,倒真应了那句手法粗陋。
戒指?
牧封川低头瞪眼,有种挠头的冲动。
作为男人,一个没有结过婚的男人,他还真没带过戒指,而今收到,属实有些别扭。
然而晏璋纹丝不动,一看就知,不会轻易被他说动,收回这份礼物。
天已然大亮,晨露被温度蒸发成雾气,消失在空中。
牧封川头皮发麻,伸出僵硬的手指,取走圆环。
这里是修真界,修士带戒指十分正常,送戒指更是万分合理,不要给自己增添心理负担。
他顶着晏璋炯然的目光,硬着头皮将之戴在左手中指。
刚套上去,圆环便缩到合适大小,好似本就应该套在那儿。
晏璋抿唇淡笑,语气轻柔:“一个小玩意儿,你可以慢慢摸索。”
牧封川点点头一句话不想多说。
他忽然觉得,晏璋居然还敢嫌他傻白甜,要换做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对方怕是要被骗子骗掉底裤。
嗯,也或许是被骗后怒而反杀,上社会新闻。
其实仔细一想,以晏璋的年龄和生活习惯,妥妥的空巢老人,保健品推销员最爱,这样看,容易上当受骗,似乎也没错。
他一路腹诽着,跟晏璋到达主峰,连自己过程里怎么被拎着都记不清楚。
本元殿前,两人从天而落。
牧封川脚踏实地,正准备跟着进殿,眼前突然闪出一道身影,朦胧间只见清瘦欣长,寒意刺骨。
他下意识后退,眼前一黑,劲风席卷而来,等重新夺回视线,才发现,刚才拦在眼前的,是晏璋的衣袖。
发生何事?
牧封川还懵着,一道声音由远而近,迅速从本元殿抵达周围。
“鹤鸣真人,归元宗敬您为贵客,悉心招待,可没有哪位贵客朝主家动手的吧!要是真人不想当贵客,那本门也只能以恶客礼节相待,还请真人自重!”
掌门江纡克制着声音里的怒火,袍角翻飞,可以看出,要不是为了体面,刚才会直接冲出来,而不是用走。
牧封川迅速提取重点,视线一抬,对上一位松形鹤骨的道人。
可惜,现在这只鹤眸光狠厉,没有半点儿悠然之姿。
又后退半步,将自己藏在晏璋身后,牧封川目光毫不避退,朗声道:“辛苦前辈赐教,可惜晚辈已有师长,前辈想教训,还请问过师尊再说。”
晏璋执剑在前,冷嘲热讽:“你哪儿知道,他的弟子,怕是不堪教训,便只能跑归元宗撒野,动别人的爱徒。”
江纡抖着衣袖,厉声道:“鹤鸣真人,这里是归元宗,要教弟子,请回金棠派去!”
空气凝滞,冰冷的剑意从虚空而来,牧封川闭了闭眼,竟觉眼球刺痛,无法继续看下去。
要开打了?
他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观战,不然岂非变成累赘?
应该让晏璋引人出去打啊,砸自己地盘亏本!
就在牧封川以为下一刻就在飞沙走石、山石崩裂、剑气贯空、上演特效大片时,倏而,压力消失,天空重新明朗,四人依旧好好站在原位。
他错过了什么?
牧封川抬头,却见鹤鸣真人依旧长身玉立,缓缓点头道:“不错,我收的那些,确实废物。”
他转向牧封川,在牧封川戒备的目光中,视线挪到晏璋,道:“你比我运气好。”
晏璋冷哼一声,不理会。
你知道什么?运气好?分明是他行动力强!
牧封川强忍吐槽欲望,微微低头,一副谦虚姿态,又带着宠辱不惊的从容。
一触即发的氛围,就这样如冰雪消融。
大佬们的世界,或许就是这般变化无常,时喜时怒。
江纡拂过额头,舒口气,重新挂上笑容:“既然都到了,进来谈吧。”
他率先走向本元殿。
牧封川发现鹤鸣真人瞧向晏璋,没有动作,眼皮一抖。
两三个呼吸后,鹤鸣真人拂袖转身,晏璋随之跟上,牧封川心里松了一口气,默默走在最后。
从还没见面,就一声不吭动手来看,鹤鸣真人不是迂腐之人,要让他跟在自己后面,牧封川还真担心刚才的袭击再来一次。
晏璋都选择敌不动我不动,证明这样的概率不是没有。
今天算是见证了一把前辈们的超强行动力,牧封川终于明白晏璋对他的嫌弃,本以为大佬都是先礼后兵,哪知道,得撑过兵的部分,活下来,才轮到讲理的时候。
殿内,江纡与鹤鸣真人已然落座。
晏璋走进去,选了鹤鸣真人对面的椅子。
牧封川视线在空着的椅子上扫过,自觉走到晏璋背后站好,眼观鼻鼻观心,竖好耳朵。
无人开口。
江纡轻咳一声,转向鹤鸣真人,道:“真人帖子只说有要事拜访,可没说要找归元宗麻烦,敢问这番行为,是代表金棠派,还是个人。”
鹤鸣真人看着晏璋,目不转睛:“明人不说暗话,他杀了李持波,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替你清理门户,不必谢了。”
晏璋的答复简直可以称得上火上浇油,牧封川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就算不会输,刻意挑衅,真不怕对方在自己地盘砸场子?
他偷觑对面,做足心理准备,然而等看清鹤鸣真人表情,愕然张嘴。
和在门外的剑拔弩张不同,哪怕如此刻薄的语言,鹤鸣真人依旧表情淡然,倒是有点名号里闲云野鹤的风姿。
这都是为什么?
莫非刚才是做戏?
可做给谁看?还有人能窥视两名真人?
满肚子疑惑叫牧封川眼都不敢眨,生怕闭眼功夫,剧情急转,再也看不懂。
鹤鸣真人进殿后,眼里好似除了晏璋,再无其他人,就算之前承担他杀意的牧封川,也得不到分毫关注。
他拂过衣袖,漠然道:“我确实想清理门户,但不该由别人,只能由我,亲自动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指尖与乌木相击,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牧封川凝视着那副画面,一股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他连忙低头,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没有说谎!
他是真会杀了李持波!
李持波不是他儿子!
巨大的疑惑挤满了牧封川的脑袋,尽管听说过鹤鸣真人对自己的独子不在乎,可不在乎与要杀子之间,隔了何止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牧封川忽然觉得,晏璋真不错,至少他就算偶尔犯病,自己也能猜到对方想法,而不是如鹤鸣真人,一看就是病入膏肓,需要入院治疗那种。
他垂下眼眸,盯着晏璋后脑勺。
晏璋经验丰富,没有受到对面半点儿惊吓:“那只能怪你慢了一步。”
“没错、没错。”鹤鸣真人抚掌赞同。
转瞬,他声音极冷:“还没人能抢我的东西不付出代价!”
晏璋:“有,我。”
简短两个字,硬是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牧封川在后旁听,比两名当事人还激动,恨不得当场给晏璋鼓个掌,可惜,江纡投来杀人的目光,阻拦了他掺和的冲动。
罢了,大佬的修罗场,小透明不配,想任性,还得自己炼虚合道再说。
他和江纡安静围观,就像是两道背景板,眼睁睁目视两名真人唇枪舌剑,气机交锋,殿内剑意交错,杀意迫人,简直像走错一步就要被千刀万剐、万剑穿心。
牧封川将呼吸压至最弱,仔细体会两种剑意的不同。
渐渐,他有了明悟。
第115章 解决问题 该上手就上手
修真界公认的第一剑修是鹤鸣真人。
之前, 牧封川本着爱屋及乌的念头,觉得那是因为晏璋的无妄剑品级不够。
然而, 等真正置身二人争锋的剑意当中,他忽然明白,单以修为论,晏璋确实已经超过了鹤鸣真人,可论及对剑的纯粹,鹤鸣真人更胜一筹。
其中差距,大约在鹤鸣真人将剑视为自己的本体,而晏璋手握长剑,仅仅因为剑是好用的工具, 若有其他更好用的武器,于他也别有不同。
那么自己呢?
牧封川扪心自问。
他选择剑, 是因为帅?因为武侠梦?因为原主选择了剑,他懒得改,直接继承?
他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吗?
不可能。
牧封川笃定回答了自己。
他与晏璋的心态一样,于他们而已,剑只是称手的工具, 真必须要换,可能不会有剑那么顺手, 但也能将就着用。
所以, 剑是工具,剑法也是工具,工具能帮他体悟大道, 却无法取代道本身。
因此,他的道不在剑。
他们也成不了剑修。
霎时间,牧封川只觉殿内剑意越发鲜明, 但与之前不同,泾渭分明的两种剑意被分解,其中小部分,他能迅速消化吸收,剩下大部分,都被自然摒弃,以免干扰自身。
受此影响,他的剑意也宛如接受了锻打,越发锐利、柔韧。
这种用他人剑意补自己剑道的方法,若换做纯粹的剑修,怕已经走入魔道,不过牧封川拷问道心,明了道路,不受污染,反而能放肆的取长补短,提升自己的修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千万时光流逝,又似乎眨眼功夫,牧封川睁开眼。
吓!怎么都在看我。
牧封川对上鹤鸣真人双目,隐约竟从中看出了遗憾与惋惜。
他错过了什么?
果然不该分心吗?
视线扫向晏璋,正准备暗示求助,对面传来一句不带烟火气的感叹:“如此良才美玉,竟浪费在你手中。”
良才美玉,是说我?
牧封川还分析着,晏璋却再忍不住,执剑起身:“本座说了,你管好你那些废物就行,本座的徒儿,还轮不到你插手!”
轰隆一声,天象骤变,殿内光线一暗,可怖的杀意通天彻地,让人仿佛置身炼狱当中。
鹤鸣真人脸色微变。
牧封川只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艘漂泊在风浪里的木舟,哪怕杀意并非对他,巨变的环境,还是让他产生了一种随时会倾覆的恐惧。
此时此刻,所有人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雷霆震怒。
与之相比,前两次交锋都显得敷衍。
鹤鸣真人缓缓站起,表情无比凝重,一把形制古朴的长剑在他手边浮起,光芒流转,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灵性,与众不同。
这大约就是那柄仙剑吧。
牧封川目不转睛注视着仙剑,努力忽视周遭的一切。
没办法,这两位大佬都不是正常人,打又打不过,管又管不了,他除了看热闹,还能干吗,没看掌门都麻木了吗?
别说,作为两道风暴的中心点,只要不波及到他,感觉还不错。
如果有网络,他高低要发一个《被两个大佬争抢的我要如何选》的帖子,看看广大网友能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方案。
牧封川苦中作乐。
鹤鸣真人抬手握住仙剑,一字一句:“好、很好,后生可畏,想不到,你竟然到了如此境界。亏我以为你深居简出,是与我一般苦于不得寸劲,想不到是韬光养晦。”
他语气颤抖,带着一丝激动,一丝愤恨,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黯然。
牧封川被他情绪感染,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揪住,满腔酸涩。
他忽的记起,据说鹤鸣真人大限将至,而天极界飞升之路已断,无论对面外表多么年轻,境界多么高深,都免不了在不久后寿尽坐化。
而晏璋,还不到四百岁。
怪不得对方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尽管牧封川更加年轻,却也能体会到他心中,那种自己已然老朽,对手却风华正茂的妒恨。
晏璋丝毫不给前辈面子,冷声道:“可笑,你愿做冢中枯骨,便以为我与你同类。”
“是极、是极……”鹤鸣真人声音渐弱,手中剑芒却越发刺眼,蓦地,他一抬头,大笑道,“既然如此,更要断你前途,否则我道心难安!”
一声巨响,剑气如虹,牧封川紧闭双眼,眼前白茫一片。
等他视力恢复,睁开眼,有天光自从头顶撒下,两个针锋相对的大佬已然消失不见。
牧封川看向安坐上首的江纡:“掌门?”
江纡一脸镇定:“他们出去打了。”
牧封川抬头,看着屋顶破洞,又看了看大开的殿门,沉默。
江纡也发现了他视线落点,语气淡然:“过后我唤人来修补。”停顿一下,他继续道,“你师父出钱。”
牧封川无言以对。
他继续抬头,从屋顶的窟窿往外张望,试图通过那个洞口,窥探到大能争斗的一星半点儿,可惜,以炼虚真人的速度,两人怕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否则,要修的就不仅仅是眼前破洞。
叹了口气,牧封川忍不住朝江纡道:“他们要打多久?”
既然无法观战,总不能守在这里,直到两个人打完吧。
江纡一顿,摆摆手。
牧封川摸了摸鼻子,会意撤退。
……
再次见到晏璋,已是第二天。
辰时,牧封川习惯性来到云杉树下修炼。
做了一半,晏璋忽的现身崖边,牧封川一怔,忙收剑回鞘,快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他。
衣服完好,表面也看不出伤痕,再瞧脸色,没有惨白或者蜡黄,证明就算受伤,也顶多吃个小亏。
果然,晏璋见他紧张模样,神情舒缓,轻声道:“无事,不必担心。”
牧封川放松下来,呼气道:“没担心,我相信你。”
他才不担心这个狡诈老鬼,一看鹤鸣真人就没那么多心眼儿。
晏璋不清楚牧封川心中腹诽,瞧弟子对自己满心关切,眸光柔和,他伸手抹去牧封川额边因练剑渗出的汗珠,扬起嘴角道:“他不会再为李持波之事找你。”
牧封川愣住,忽然反应过来,事情的起因,是他杀了鹤鸣真人独子,怎么说来倒去,李持波反而消失在话题中,他变成焦点。
回想当时殿内谈话,牧封川嘴角抽搐,再也忍不住道:“鹤鸣真人很缺弟子?”
晏璋正要揽住他往屋内走,闻言一顿:“他疯言疯语,你不必理会。”
牧封川停住脚,向右抬头,直视晏璋。
看了几息,他一耸肩,抖掉肩上那只手,冷声道:“别把我当小孩儿哄,不想说不说,我不希望再受骗。”
晏璋左手止在半空。
他转头,与牧封川对视,漆黑的凤眼先是有些惊愕,接着似乎明白什么,沉寂下来。
他不开口,牧封川抿紧双唇,也不挪开视线。
大约两三秒,晏璋笑了。
他无奈摇头:“不是故意欺你,罢了,你想知道,都告诉你便是。”
他迈开步伐,走了两步,侧身回看。
牧封川方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与他并肩。
一边走,牧封川一边窥视晏璋表情。
这是真要说实话,还是准备糊弄他?
其实,牧封川对鹤鸣真人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他意识到,眼下是一个夺取主动权的好机会。
自从他与晏璋谈话后,两人相处,牧封川一步步试探着跨过师徒界限,就是为了不在类似的事情上,再次“被”晏璋做决定。
然而,只要修为境界追不上,以修真界惯例,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样的事情便无法避免。
很多事,与其等日后到了眼前再想办法,还不如提前预防。
比如第一步,就得让晏璋习惯有问必答,把他当成对等的存在,而不是任他戏弄的糊涂鬼。
或许其他弟子能万事遵从师命,可谁让晏璋非要收他?
活该!
两人进屋落座,牧封川以目光逼问,理直气壮。
晏璋也没觉出不对。
与初遇相比,现在的牧封川简直算得上乖顺,还会担心自己,如此贴心的徒弟,堪称完美,没见鹤鸣真人都嫉妒得眼红。
他眼带笑意注视牧封川。
牧封川差点撑不住架势,忙道:“师尊快给我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鹤鸣真人不在意儿子,怎么还说要自己杀他?你们究竟如何谈的,是他输了,所以答应不找我麻烦?”
接二连三的问题抛出,晏璋终于顾不上瞧自己爱徒。
他沉吟片刻,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有仙剑在手,仅短短一日,分不出胜负。”
言下之意,要是时间拖长,又或者鹤鸣真人没有仙剑,晏璋自信能胜。
牧封川吐出一口浊气,猛地点头,以示赞许。
晏璋嘴角微扬,道:“而今魔道猖獗,东陆暗流涌动,若非他实在过分,本不该与他做过这场,他一时陷入魔障,清醒后,无颜面再与我纠缠,自然也没脸再来找你。”
就这么简单?
牧封川面露狐疑之色。
从昨天短短相处看,他可不觉得鹤鸣真人多么讲究规矩颜面,自然,无妄真人也不遑多让,完全打碎了他对大能的滤镜。
晏璋见他不信,继续道:“李持波是他独子,关乎脸面,他才走这一趟。出手一次,已经足够,要是真对你紧追不放,不光归元宗,金棠派也受不住。”
同样都有真人坐镇,难道要为李持波一个废物,结无妄真人死仇?
以鹤鸣真人立场思考,最佳设想,是于晏璋在场的情况下干掉牧封川,不但报仇,还消灭了对家一名后起之秀,如此一来,甚至归元宗都不能说什么,毕竟是无妄真人自己保护弟子出了疏漏。
可惜,没成功。
次选,大概就是让牧封川付出一些代价,受点皮肉之苦,算是赔礼。
然而,晏璋护徒弟太厉害,两人没谈拢就直接打起来,最后鹤鸣还没打赢,也就没脸再继续提牧封川的事。
现在,鹤鸣真人是仇没报上,还助长了晏璋声望,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难怪晏璋打成平局,还心情不错。
牧封川默然。
他回想鹤鸣真人说过的话,细细思索,从头到尾,鹤鸣真人表现出来的情绪,都是自己东西被动了而产生的愤怒,全无半点儿父子之情,即便知道他对李持波不满,可如此冷漠,还是令人心惊。
牧封川看向晏璋,似乎看到了高阶修士共有的无情一面。
除了自身修为,当真有他们在乎的存在?
他一时控制不住呢喃出声:“那我呢?要是我被杀了,你会不会为我报仇?”
第116章 兽谷求援 回趟老家呗
人有生, 便有死,死后会发生什么, 即便穿越了一回,牧封川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
然而,人总有犯傻的时候,比如他现在。
问出那句话后,他脑子一懵,差点儿被自己蠢哭,这种脑残问题,要晏璋如何答复?
如果说会,那可能面临与鹤鸣真人同样的困境——在仇人实力不输自己, 还有宗门干涉的情况下,选择复仇, 便要近乎孤注一掷。
他哪儿来那么大脸,要求晏璋为他走上如此决然的一条路。
可若是晏璋说不会——真话固然是好,但许多时候,人与人感情需要语言修饰,即便某些心照不宣的内容, 也得闭紧嘴。
不管心中如何想,一旦那两个字吐出, 而今好不容易和谐的师徒关系便会产生裂痕, 晏璋又不愿意放他走,到那时,两人朝夕相对, 怎一个尴尬了得。
脑海中一浮现那样的画面,牧封川顿时万念俱灰。
他连忙抢先道:“师尊,是我想岔了, 我怎么会死,我又不是李持波,有您在,肯定没人敢杀我!”
跳过跳过,快点儿跳过,换个安全话题。
就在牧封川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快进,忘记刚才问题时,他忽然发现,对面安静得有些诡异。
抬头一看,晏璋正盯着他怔怔出神,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牧封川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满头问号。
又等了一会儿,眼见对方还不说话,牧封川憋不住了,轻声提醒:“师尊?”
晏璋瞳孔一闪,重新聚焦。
他微微转头,视线停留在牧封川身上。
牧封川被他瞧得不自在,挠挠耳朵,轻咳一声,道:“无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他半起身,正要告辞,却听对面传来一声十分轻微的回答,在半封闭室内,显得格外清楚。
“我会。”
身形顿住,牧封川恍惚觉得自己得了耳鸣,简短的两个字在耳边重复回响,如金鼓喧阗,越来越大,直至响彻整个世界。
他双目失神,盯着窗边,阳光穿过窗棂,细微浮尘在光束中追逐打闹,每一粒灰尘都无限放大,与脑中震荡对抗着。
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噗”一下轻笑出声。
“师尊既然这样说,我就当真了。”
他歪了歪头,对上那双黑沉的凤眸,又触电般挪开,放声道:“不过您安心,我肯定会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晏璋低应一声,与他看向同一个方向,似乎也被空气中的尘土吸引。
两人就这样目视着同一道光,想着同一件事,享受着同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
牧封川再次告退,这次晏璋没有开口,扭头目送他离去。
……
时间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新枝发芽,老树开花,牧封川保持着刑堂——无妄峰两点一线,按部就班,不急不缓的修行着。
这样日复一日,之前经历过的阴谋、争斗、诡谲,都在时光中淡去,化为记忆的沉淀,除了偶尔叫上楼飞等同门喝杯茶,日子可以说过得毫无波澜,令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如此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回忆自己穿越后的忙碌,牧封川觉得,要不是总是被迫卷入各种事件,他早就应该过上这样平淡且悠闲的生活,修士人生又不苦短,何必慌忙火急呢。
可惜,每次发现邢狱有了新住户,身份还是某魔门探子,又会打破他的幻觉。
生活从来没有岁月静好,总有人想让你负重前行。
宗外风谲云诡,宗内,也正因一名拜访者的到来,掀起波澜。
“灵兽谷为抵御兽潮,找归元宗求援?”
牧封川照常来刑堂点卯,听到路过的外门弟子闲聊,眉梢微动,忍不住停下,向对方打探情况。
因为晏璋只有他一名弟子,加之他本身并不热衷交际,许多同门们中间传遍的消息,于他来说都算新鲜,可谓过得十分闭塞。
与之相对,由于师父身份不一般,不少要事秘闻,他反而可以提前知道,准确度也比外面的八卦更高一些。
灵兽谷来人一事,他其实也早知晓,但为何而访,因晏璋没提,他竟完全不知情。
不会是晏璋刻意隐瞒,牧封川听着弟子禀报,心下琢磨,或许人来后,才说求援之事,自己最近又没和晏璋讨论,消息自然就没有更新。
刑堂弟子知道得也不多,不少还是道听途说,牧封川分析了一会儿,挥挥手,索性转身回了无妄峰。
寻到晏璋,牧封川开门见山:“听说灵兽谷求援?”
晏璋怔忡,不明白他为何在意这件事,却还是点头道:“没错。”
牧封川也发觉自己问得突兀,毕竟,除了当初晏璋带自己见的那位灵兽谷修士,他与灵兽谷毫无渊源,求不求援,都与他无关才是。
哪怕归元宗真要派人,类似他这般才突破不久,更需要巩固境界的弟子,宗门也不可能差遣,而是会选择其他人。
左思右想,牧封川一拍脑门,决定实话实说:“我想随队伍一起,去一趟牧城。”
牧城,他这辈子开始的地方,正处于归元宗往灵兽谷的途经之地。
与刚穿越时的小白不同,而今牧封川对天极界的了解不说多么深刻,却也能弄清各大势力情况及处境。
灵兽谷,北洲两大修真门派之一,位于鸟不渡山脉,也是从西洲到东洲陆地线路的必经之处,可以算道门抵抗魔修的桥头堡。
与物质丰饶的东陆相比,北洲完全称得上苦寒之地,贫瘠的资源让北洲修士派系之别没有东洲修士严重,但总体还是护道抗魔。
谁让东洲更有钱呢。
灵兽谷不光能获得东陆各大宗门资助,还能够在遭遇无法抗衡的危机时,寻求援助,避免宗门倾覆,毕竟,没几个东洲人愿意去那鬼地方开宗立派、含辛茹苦。
好吧,这样说是夸张了些,但想想牧封川在北洲经过的城池实力,对比在东洲的各大城,便可看出那儿多么不受修士欢迎。
宁做凤尾,不做鸡头。
至于牧封川为何之前不想着回牧城,要等听到求援消息才突发奇想,则在于本次求援原因——兽潮。
兽潮算是北洲特产,隔三差五便要来上一回,如果回回都要寻求援助,灵兽谷也不可能在北洲屹立至今。
既然如此,只有判断此次兽潮规模异常,难以抗衡,才会让灵兽谷做此选。
而既然灵兽谷都情况不妙,牧城位于沙漠荒野边,恐怕难以避免被波及,其他人不提,牧老头帮过他,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那老头善始善终,大不了把人接到天元城。
牧封川说完自己的打算,晏璋不语。
牧封川不解道:“莫非里面有其他内幕,师尊觉得我此去有危险?”
“不是。”晏璋摇了摇头,止息片刻,道,“缠丝木偶记得带上。”
牧封川答应,想起上次分神断连,忍不住打趣道:“那是自然,要是没有师尊在身,我还怎么狐假虎威,不过师尊可一定要回应,别让我喊了半天,假装听不见。”
晏璋一挑眉,装佯瞪过来一眼。
牧封川忙抬手挡住额头,生怕又挨上两颗响栗。
两人约定好来回时间。
牧封川一边听晏璋交代出门注意事项,一边又收下对方赞助的旅游资金,或许是室内光线太暗,他隐约觉得,对方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显出一丝不安。
牧封川揉了揉眼睛,对上晏璋疑惑的视线,没有任何异常。
应该是看错了吧。
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解决完长辈同意的最大问题,牧封川离开无妄峰,前往主峰,准备看看宗门安排,以及自己搭顺风车一事。
牧封川走后,晏璋坐在原位,眼眸丢失焦距。
好一会儿,他起身,转瞬抵达主峰,进了本元殿。
掌门江纡正在殿内,眼前忽然冒出一人,吓得跳起,待发现是晏璋,才一边拍胸口一边坐下:“怎么是你,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被哪个魔修打进来了。”
晏璋没与他开玩笑,低声将牧封川要与援助灵兽谷的弟子们一同出发,前往牧城之事告知。
江纡满不在乎:“这种小事,你都不在乎,我有什么好说的,牧师侄已然结丹,加上他,队伍还更安全。”
说完这些,江纡摆摆手,以为晏璋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然而,一抬头,发现人还在面前。
江纡愣住,视线落到晏璋脸上,见他神情郁郁,惊讶道:“晏师弟莫非是担心?”
晏璋轻轻一瞥,一副是又如何的表情。
江纡吓的差点儿第二次跳起来。
好在,前不久刚被砸个洞的本元殿,已经帮他见证过无妄真人的护徒威力。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江纡咬住后牙槽,挤出一丝笑容:“没问题的,对面注意力现在都在东陆,北陆反而安全。”
晏璋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你不懂。”
江纡头痛,恨不得以头抢地,他大声道:“你这哪是养弟子,简直比养儿子还操心,不然,你也跟去算了,何必跑来折腾我,我给你炼根绳,栓你们腰带上!”
“也可。”晏璋还是那般平静,接着便要转身,好似采纳了对方意见。
“等等,我是在开玩笑。”
江纡急忙起身阻拦:“现在外面情况诡异多变,你又不是不清楚,对面到底怎么潜伏进来,宗内哪些人是他们的耳目,都是谜团,这个关头,你去北洲,是想坑死我啊!”
晏璋回头,淡淡道:“之前去愁极岛,又不是没离宗过。”
“那如何能一样。”江纡确认晏璋不是说笑,终于抓狂,苦口婆心,“你第一次收徒,没有经验,过于紧张很正常,但哪儿有师父天天跟着徒弟。我知道,外面肯定有人想对牧师侄不利,但以他本事,加上你给的底牌,除非哪位真人不管不顾一心要他死,否则怎么也能走脱。你这般管得太严,是会让弟子厌烦的。”
江纡传授着自己的教徒经验,见晏璋依旧不为所动,急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气笑:“这么紧张,难不成你还怕他跑了?”
室温骤降。
凝固的低气压中,晏璋黑沉沉的双眸落到江纡身上,江纡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浑身绷紧,手指在扶手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大约十个呼吸,晏璋挪开视线。
他用低沉的嗓音道:“别开玩笑。”
江纡僵硬点头。
等他急速跳动的心脏平复,眼前已经没有了晏璋踪迹。
第117章 重回牧城 牧老头的身份
牧封川尚不清楚自己因离宗一事, 给掌门带来了多少心理阴影。
他找到谢寂微,迅速获得此次支援灵兽谷队伍情报, 并与领队的长老达成协议,加入队伍,顺路到牧城。
正如江纡所说,对于一名结丹修士而言,这种要求只是一个小问题,即便不谈其他,单凭修为,也不会有人拒绝。
甚至都不需要传达到掌门耳中。
不过,江纡还是知道了, 以某种他并不太想知情的方式。
那天过后,晏璋没再找江纡, 也没与牧封川再额外多说,事情好似一颗扔进湖水的鹅卵石,待溅起的涟漪平复,再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的痕迹。
灵兽谷大约情况不好,催得急, 因而归元宗支援人员定好,很快选中出发日期。
牧封川收拾完毕, 找晏璋辞行。
晏璋定定看了牧封川好一会儿, 垂下眼睑:“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师尊放心便是。”
牧封川只觉晏璋的态度有些异常,略一思索, 又认为是自己多心,或许近期是魔修动作频频,灵兽谷离西洲近, 晏璋怕有魔修趁机针对吧。可牧城更靠近东洲,他一个人,目标小,应当不至于时运不济到那儿份上。
他掏出寄托晏璋分神的缠丝木偶晃了晃,意思是:有危险,放师尊。
晏璋莞尔,终于冲淡了离别的沉郁。
此去灵兽谷,归元宗派出队伍实力不弱,除去十来位卡在结丹瓶颈的灵寂期弟子,剩下十数人最低都已结丹,领头更是一名分神境的长老,只要跨过关隘,便可被称为真人。
然而,正是这最难的一关,卡死不知道多少修士。
按牧封川眼光,这位常长老,也已经没了突破的心气。
常长老心宽体胖,乐呵呵驾驶着飞舟,对牧封川等宗门后辈十分关照,听说牧封川出身北洲,担心自己宗族安全,还承诺需要帮忙时,可以传讯找他。
牧封川笑着应是,忽然喜欢上了这个老头。
与他之前遇到的各位前辈相比,常长老无疑是最没有修士架子的一位,不知道是不是卡在现在的境界太久,磨去锐气,比起修士,更像凡间富家翁,有种历经繁华后的朴实。
相比那些因为不得突破而心理扭曲,最终发展到害人害己的存在,他这种接受现实的乐观豁达,在修士群体中实在难能可贵。
修真界应该将他聘为心理讲师。
牧封川暗赞。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
毕竟,在天极界,修为境界能影响的实在太多。
从身份地位,到金钱寿命,可以说真正实现了修为能解决百分百的事,如果解决不了,一定是你修为不够高。
难以想象的回报,必定会得到不计代价的追逐。
尤其是,修士还拥有比普通人更加悠长的寿命,积累得越多,失去时自然会越发疯魔。
牧封川也不能肯定,自己真正面临那一天时,能否泰然处之。
晏璋呢?
他脑海里陡然闪过一道身影。
天极界近千年无法飞升,他真的放弃了吗?
牧封川拜师后,曾不止一次听闻,晏璋过去拒绝收徒,就是因为执着于被斩断的飞升之路,如此想来,收下自己,似乎代表着他已然断绝渡劫的念头。
可一想到对方真的放弃,牧封川又不禁心中闷痛。
他无法忍受一颗好不容易打磨得光辉璀璨的宝石,只因为环境受限,便不得不被掩埋在沙土之中,最后和沙子一起被碾碎成灰烬。
尤其晏璋又年轻,还至少有六百年,现在死心的话,剩下六百年对他何其煎熬。
还不如绝不放弃,拼命挣扎,用鲜血证明他存在过。
想到这里,牧封川一怔,忽地明悟,他大概没办法变成常长老这样的人了。
他所欣赏的、所渴望的,正与常长老的乐天知命背道而驰,形象点比喻,就是一定得折腾,当咸鱼不如当死鱼。
原来,不知不觉,我竟然失去了成为咸鱼的资格……牧封川神情恍惚。
仔细回想,他也确实是闲不住,哪怕总是抱怨事情找上门,可真论起来,他主动找事的几率一点儿也不小,许多时候,明明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却偏要进一步风险对冲,别管结果如何,心里舒服就完了。
这算咸鱼的话,大约是咸鱼刺客。
牧封川自嘲想着,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飞舟空间不大,莫名发笑的牧封川顿时吸引一圈注意,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他连忙轻轻嗓子,假装刚才是咳嗽。
还好,经过长时间航行,飞舟已经进入北洲。
一到预先约定的地点,牧封川二话不说,直接开溜,将那些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抛在身后。
……
北洲荒凉,并非虚言。
御剑凌空,从上鸟瞰,一览无余的黄土,狂风裹挟着沙砾,不断打磨岩缝里倔强的枯枝,与刚经过的肥沃东洲形成鲜明对比。
牧封川感慨着修真界也有水土流失,慢悠悠从上方飞过。
他飞得极慢。
上次从牧城到东洲,全程都在地面,所见之景与半空大不相同,北洲的城市少,万一飞过头,他还真不一定能重新找到方位。
回忆着脑海中的地图,大概一刻钟,眼前终于出现一片眼熟的建筑物。
怀城,叶彤意,叶家所在之处。
脑海浮现那个热爱机关术的少女,牧封川嘴角不觉扬起笑容。
他迅速靠近,向下一扫,正见到几队人马在城外与妖兽缠斗。
怎么不见叶彤意?
牧封川正诧异着,忽地记起,叶彤意应当在天机阁学习,除非与他一样,听闻兽潮异动,回家来,否则怎么可能遇到。
想清内情,牧封川似乎也没了停留的必要。
正好,找到怀城,再去牧城的路线他便一清二楚,不必再继续慢吞吞赶路。
御剑横空,迅速经过下方战场。
怀城比牧城位置好,又有正经修士,除去其中一只已经接近结丹期的山羊妖兽占据上风,另几处战场都已经即将落幕。
只要拖延片刻,等那几处人马收拾好,剩下最后的山羊不成问题。
怀城城主满头大汗与山羊妖兽缠斗,不住用即将到来的援手给自己鼓劲加油。
恰在此时,远方一只体型稍小的山羊妖兽发出惨叫,怀城城主还来不及心生欢喜,眼前如一座小山坡的山羊陡然发飙,一角顶穿了他和属下布置的阵型。
吾命休矣!
他绝望闭眼,却听铿锵一声,半天没有感受到应来的疼痛。
睁开眼,一道碧绿的剑光从山羊头飞出,与半空云迹重合,遥遥仙音传来:“日行一善,不必谢了。”
怀城城主与属下面面相觑,半晌,朝着剑光离去的方向深深鞠躬。
高空,牧封川收回飞绿,意气风发,简直恨不得仰天长啸,抒发此刻胸中豪气。
想当初,一只不入品的低级妖兽火甲蜥九能追得他狼狈逃窜,而今,接近结丹的五品妖兽,也不过自己一剑功夫。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要说晏璋算计他带来的最大好处,大约就在此处。
人一旦领略了高空的风景,便再无法忍受地面的逼仄。
牧封川相信,没有晏璋,他也会踏上修行之路,但平心而论,有晏璋带领,他确实走上高速通道,省去不少功夫。
大不了以后欺师灭祖的时候轻一点嘛……刚斩完妖兽,自信心爆棚的牧封川如是想。
也不知道晏璋若是知晓他这番想法,是感动于逆徒的孝顺,还是想将他一顿痛揍。
一个多时辰后,牧封川抵达牧城。
他没有如在怀城时那般堂而皇之出现在半空,而是选择于附近落下,给自己施了一个障眼法,才慢慢靠近。
毕竟,牧城是原主出生地,城内又多是同族,偏偏原主已死,牧封川自认替原主报完仇,已尽了责任,并不想将牧家也也担在身上。
顶多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偷偷帮一把,比如此次妖兽袭城。
不过等靠近后,牧封川诧异地发现,牧城似乎并不需要他帮忙。
明明来袭的妖兽比怀城多,实力又不如怀城,偏偏牧家不知从哪儿学了一手御兽之术,硬是顶着兽潮,以战养战,越打越顺。
倒是挺好,省了他一件事。
牧封川安下心来,小心探出神识寻找牧老头。
待寻得对方位置,他眉心一跳,身影当即消失在原地,以不被人发现的速度潜入了城主府。
没错,牧老头居然不在他之前躺尸的破屋,而是在城主府!
悄无声息打开门,进屋,牧封川环顾房间布置,脑中闪过牧家莫名获得的御兽术,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他将视线挪到屋角干净整洁的床铺上。
床上,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头睁开浑浊的双眼。
屋内响起熟悉的窸窣声。
可惜,以而今牧封川的实力,这些小虫子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是哪位、咳、哪位道友,来、来取我性命的吗、咳咳咳……”
牧封川看着他要吃力起身,上前一步,出声道:“是我。”
牧老头顿住,转头看过来,好一会儿,他才露出那张可怖面容都掩盖不住的震惊表情,惊道:“是、是你!居然是你!”
而今牧封川已非吴下阿蒙。
他仔细打量着牧老头,终于肯定,自己当初的猜测没错,对方的确曾经是一名修士,只不过,这名修士被一种残酷的手法废去修为,生命已如风中火烛。
牧封川沉默数息,低声问道:“你是灵兽谷弟子?”
“灵兽谷!哈哈!灵兽谷!”牧老头好似被刺激到,他剧烈喘息着,胸腔发出过载的杂音,双手紧紧拽住身上棉被,几乎要将之撕裂。
他用仇恨的目光钉住牧封川:“来吧!杀了我!我早就死了!你们、你们也会有这一天的!”
第118章 陈年往事 人心叵测
牧老头声嘶力竭大喊。
牧封川一时无言。
眼看对方激动得像下一刻就会断气, 他连忙快步上前,取出一颗疗伤丹药送入牧老头口中。
他一边给牧老头输送灵气化解药性, 一边道:“……你误会了。”
牧老头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仍旧死死盯着牧封川。
牧封川无奈,掏出自己的身份令牌:“我拜入了归元宗,听说兽潮异动,担心你,回来看一眼,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送你去天元城休养。”
不过, 估计是用不上了。
经过灵力探查,他完全可以确定, 眼前之人已是油尽灯枯,除非有真正的仙丹相助,否则,再好的疗伤丹药也是杯水车薪。
废去牧老头修为的人十分歹毒,不但击破了他的丹田, 更不知用了什么毒素,腐蚀了牧老头全身经脉, 使他成为一只又破洞又裂缝的水缸, 无论如何修补,都只能等着水缸碎裂成渣。
牧老头想必早就知道自身情况。
他对牧封川的话充耳不闻,只直勾勾盯着那块令牌, 好一会儿,似乎确定是真货,终于激动起来。
“你、你, ”他手指哆嗦指着牧封川,眼珠瞪得几近脱框,“你结丹了?!”
牧封川一怔,想到他既然是灵兽谷弟子,大约也去过归元宗,或是见过归元宗人,因而以令牌辨识出境界也不奇怪,于是点点头。
牧老头得到肯定的回复,表情越发狰狞,原本就毁容严重的五官几乎要扭成一团不可名状物体。
他身体抽搐,喉咙发出“咯吱咯吱”的骇人声响。
牧封川忙不迭喂药输灵力又来一套,总算将他的情况稳定住。
“你若不想马上咽气,最好保持情绪平稳。”
自己是来报恩不是来报仇的,虽然他不来,牧老头也没几天可活,但被自己给气死算怎么回事?
牧老头喘着粗气,用磨砂纸一样的声音道:“老夫早就知道,你小子只要活着,一定会有所成就,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居然咳咳咳咳!”
他一把推开牧封川递过来的第三颗丹药,整个人像是回光返照,陡然精神起来。
“你小子既然会回来,还惦记老夫,证明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牧老头眼眸亮起摄人的光,他用干尸一样的手拽住牧封川手腕,厉声,“我快死了,谁也救不了,你帮我办一件事,只求你这一件事,不然,我死不瞑目,快答应下来!”
凄厉的声音如黄昏时分寒鸦的啼叫。
牧封川距离太近,一阵耳鸣,他用自由的右手挣脱牧老头束缚,语气冰冷:“除非你说清楚,否则我什么都不能承诺。”
他确实感激牧老头当初的援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当冤大头,一看对方表现,再想想他被废去的修为,牧封川好似看到一个惊天大坑在喊着跳。
别说牧老头了,就算对象换成晏璋,他也不能闭眼跳啊!
牧老头被他话里的寒意冻得一激灵,冷静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咯咯笑道:“你小子,不愧能走到现在,比老夫我强多了。”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几分黯然,几分嫉妒,又带着一丝欣羡释然。
牧封川默默拿过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牧老头看着屋顶,开口:“其实,老夫早就关注你小子了。”
牧封川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听他继续道:“我当时想,这小子与老夫生辰在同一天,性情也跟我年轻时差不多,算是缘分,等时机合适,就把自己一身本领传给他。哪知道,还没等到机会,你就跑了。要不是你今天回来,那些东西,怕是就只能被我带进棺材,再也无人知晓。”
他低咳两声,似怅然,似释怀。
接着,牧封川便听到了一个半截龙傲天的故事。
牧老头,名字不可考,对方只说将死之人,不必拘泥虚名,过去的一切他都已经舍弃,包括名号。
牧老头的确曾是灵兽谷弟子,或者说,灵兽谷弃徒,他的修为被废,其实是因为受了兽噬之刑,而兽噬之刑,在灵兽谷,一般用来处罚罪大恶极的叛徒。
牧封川听到这里,眉峰一挑,牧老头好似知道他想什么,笑着喘道:“没错,我在灵兽谷,已经是个死人,那些可怜的小东西不愿意伤害我,所以就算被贱人驱使,他们还是留了我一条性命,哈哈哈哈!可惜,既然我没死,我就要他们不得安宁!”
他双手高举,目眦尽裂。
事情发生在大约三十年前,当时牧老头不到百岁,正是金丹期,在灵兽谷年轻一辈中,算是顶尖人物。毕竟,灵兽谷修行核心是御兽,资源又比不上东陆大派,门人弟子境界比起归元宗等门派普遍差一截。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修行比其他弟子更快,以灵兽谷的特殊性,他也不可能获得最高的地位。
牧老头真正可怕的天赋,还是在御兽,所有鱼虫鸟兽,指挥交流于他来说都轻而易举,固而在他没有结丹前,就坐稳了灵兽谷那一代弟子的头把交椅,占据了最多的资源。
“可恨我当时太天真孤傲,小瞧了人心叵测,拜入灵兽谷后,我一心修行,只和那些宝贝们沟通,却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叫人恨不得生噬我肉。直到那件事之前,他们都找不到机会,只能在暗地里咒骂,比阴沟里的老鼠都凄惨。”
牧老头咧嘴狂笑,仿佛看到仇人们曾经无力软弱的一面。
牧封川沉默不语。
他不禁反省,自己在归元宗的处境,会不会也和牧老头相同。
思索片刻,他放弃了。
不招人妒是庸才,按他进归元宗后的经历,必定会导致某些人利益受损,可难道他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收敛锋芒,脑子有病吗?
再说,他也不光代表自己,还代表无妄峰一脉呢!
牧封川不再对比自己与牧老头的处境,仔细听他讲述下面的剧情。
事情转折就在三十年前,牧老头奉命看守宗门秘宝,一颗不知是何品种的兽卵。
据说,这颗兽卵来自祖师创立灵兽谷前,甚至当年那位祖师爷创立灵兽谷,就是为了帮兽卵孵化。
然而斗转星移,灵兽谷夹在东西两洲之间,数次打击,遗失了不少传承,不但兽卵情况已经没人知道,连兽卵本身,也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丧失生机。
轮到牧老头时,灵兽谷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近百年中,任何有天赋的弟子,几乎都经历过类似任务,最差也就是浪费数年时光,毫无成效而已。
而以灵兽谷弟子的喜好,看护兽卵也着实不算苦差事,反而十分得他们喜欢。
牧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我没料到,他们恨我至此,居然舍得以如此重宝为代价,图我性命。”牧老头双拳握紧,猛锤床铺,颤抖着道,“他们根本就不配御兽,都是一群废物、粪土!”
兽卵在牧老头的看护下彻底失去生机。
无论这颗兽卵有没有作用,日后能不能孵化,它所代表的意义,终究预示着事情不能轻易过去。
牧封川听出来了,牧老头嘴里的自己应该是美化版本,因为事故发生后,几乎没有阻止的力量,他就那样被轻而易举定下兽噬之刑,以他当时在灵兽谷的地位,再看下场,几乎算是人憎狗嫌了、不对,狗肯定不嫌,人憎却是双倍。
兽噬之刑是死刑,将受罚弟子修为禁锢,投入吞渊蟾口中,吞渊蟾会以灵力为食,直到榨干胃中之人的灵力,吃掉修行根基,才会开始消化□□。
牧老头遭同门厌恶,却得兽类欢心,吞渊蟾不愿伤害他,受到控制强行吞噬后,等无人监视,又偷偷溜到野外,将他吐出。
可惜,时间还是拖得太久,牧老头除了捡回一条命,修为被废,身体也在胃酸的腐蚀下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在外面挣扎了一个月,心中不甘,又想方设法潜入灵兽谷,将那颗兽卵偷了出来。”
牧老头声音里透出一股偏执的癫狂:“他们利用兽卵诬陷我,把我害成这幅鬼样子,我怎么能放过他们!不光兽卵我要,还有龙骨玉髓,我也毁了!我看他们以后还怎么养育众兽!还怎么维持灵兽谷道统!”
“轰隆”一声,屋外隐约传来欢呼,似乎是俘获了某只妖兽。
牧封川坐在屋内,直面牧老头浓稠到令人窒息的怨恨,一股寒意从后背蔓延到脑部。
牧老头当时重伤,又失去修为,是如何潜入灵兽谷?还是潜入到戒备森严,产出龙骨玉髓的宗门要地。
他利用那些灵兽的时候,可想过自己所作所为,会对帮助自己的灵兽造成何等影响?
牧封川不是灵兽谷人,但当初了解修真界各种珍奇宝物时,也曾看到过龙骨玉髓。据说那是灵兽谷祖师在鸟不渡山脉,找到了一处真龙尸骨遗迹,在地势加持下,产出的龙骨玉髓不光能帮成年妖兽提升实力,更可帮妖兽幼崽纯化血脉,灵兽谷正是靠其笼络了一批七品以上妖兽。
妖兽十二品,七品对应元婴,一旦跨过七品门槛,妖兽的智慧实力都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再想以御兽手段驱使,难上加难。
除非人人都能有牧老头的御兽天赋。
然而不可能。
所以,失去龙骨玉髓,并一定期限内找不到可替代物,灵兽谷是真的有大麻烦。
也绝不会放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注视着牧老头淬毒的双眼,蓦然问道:“帮你潜入的灵兽呢?”
牧老头一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攥着棉被,嘶声道:“我当时自身难保,离开后再也没回灵兽谷。”
他又哼了一声,辩解道:“既然这些年都没人找老夫,想必那些废物根本什么都没查出来。”
你都是死人,自然查不出。
牧封川不想再与他说这件事,可以看出,仇恨已经摧毁了牧老头的心智,令他完全不惜一切,自己没有相同的经历,不好评价,但若是他,绝不会再利用那些灵兽。
牧老头被同门背叛,唯有灵兽施以援手,可最后,他又背叛了灵兽,兜兜转转,正映照了他之前说过的“人心叵测”。
又或者,他其实不知不觉恨上了灵兽,恨上了间接害他至此的御兽天赋?
恐怕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吧。
忽而,牧封川一个激灵,此次灵兽谷求援,当真是兽潮异动难以应对,还是因为龙骨玉髓被毁,后果逐渐显露?
第119章 去灵兽谷 来者不善
城外的战斗渐渐平息, 众人返回。
城主府内,却有一处似乎自成一界, 没有任何人发现外人的到来。
牧封川听完牧老头的故事。
他思量片刻,轻声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你想我替你报仇,那我只能有一个回复,不可能。”
开玩笑,别说以他归元宗弟子的身份,跑去灵兽谷闹事,会造成多严重的负面影响,即便不考虑这些, 以牧老头对他的恩惠,也远不到有求必应的程度。
牧封川确实不喜欢欠人情, 但也不是傻子。
牧老头咳了两下,声音虚弱:“放心,我清楚,我们之间的交情,还不够换你帮我杀了那几个人, 这些年苟延残喘,我也想明白了, 如果不是我当初自视太高, 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也不至于落到而今下场。”
他边咳边喘,刚才激烈的情绪透支了他的身体, 使他越发疲惫。
牧封川没过去。
无论牧老头表现得多么可怜,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 后悔没在他身上加大投资,不然,今天的要求肯定就只有一个,潜入灵兽谷,帮他杀了那几名仇人。
也不知道牧老头是真精明,还是假聪慧。
即便用再多语言修饰,都无法掩盖他本性里的自私薄凉。
他说从原主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才选择下注,可若原主真与他是一类人,那就算受了恩惠,便会任由他摆布吗?
原主如果答应,则证明他与牧老头压根不是一路人。
牧封川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终究不是原主,无法预测在事情真发生时,原主的决定。
他只是庆幸,庆幸自己意外离开了牧城,要是真掉进牧老头的陷阱,无论恩情逼迫,还是其他手段,自己恐怕都不会容易。
他的态度转变,让牧老头自嘲一笑。
牧老头睁着晦涩的双眼,望向房梁:“而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那枚从灵兽谷偷出来的兽卵,我的祸事因它而起,当初本来想砸开它,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终究没狠下心。后来,我将它藏到鸟不渡一处山洞里,它失去生机后,与石头无异,不出意外,应该还在那儿,你去帮我把他取出来,还给灵兽谷吧,替我洗清当年的冤屈。”
他喃喃道:“我没有罪,他们才是真的罪人。”
牧封川嘴角狂抽,差点儿爆粗口。
你刚讲的事情,转头就忘了吗!
我要是带着那颗兽卵去灵兽谷为你喊冤,怕是要被格杀当场,还不如去找你那几个仇人同归于尽呢!
于是牧封川直截了当拒绝:“做不到!”
牧老头被如此果断拒绝,居然也不气馁,他半闭上眼,低声念叨了一段路线:“那你就帮我去看一眼,带走它,就当全了我的念想。”
没了后续,任务难度直线下降。
牧封川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如果还在的话,没问题。”
屋内一时安静。
忽然,牧老头张嘴道出一串法诀,尽管声音极轻,每个字却毫无含糊之处。
牧封川下意识记住,发现是一套从胎中开始驯养灵兽的御兽之术。
他心里一凉,以为是什么灵兽谷不传之秘,不料却听牧老头道:“老夫其实没帮上你什么,这是添头,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本来当初想用在那颗兽卵上……罢了,就当是我不甘,留给你吧。”
说完,他沉沉叹了一口气,仿佛叹尽了一生中所有的不甘与遗憾。
牧老头的胸腔随气息下沉,并再也没有鼓起。
牧封川感应中,床上的生命迹象逐渐消散,很快只剩最后一点儿余温。
站起身,转身出门,门口,牧封川扶着门框,回头看向屋内。
“你教牧城御兽,是想借灵兽谷之手覆灭牧家吧,牧家之前对你确实刻薄,但罪不至此,我会向灵兽谷说明此事。”
床上正在咽气的老头哽了一下,手指颤抖,似乎想挣扎,却终究输给阎王爷,停止呼吸。
牧封川盯着新鲜出炉的尸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摇了摇头,想起晏璋的告诫,忽地庆幸,要是遇到一个如牧老头性格的师父,日子过得不知道该有多刺激。
……
确定牧城不需要帮忙,牧封川调转方向,朝灵兽谷进发。
本来,按路线规划,他应该先取兽卵,再往灵兽谷一行。
然而,牧封川动了动脑子,觉得带着人家曾经丢失的重宝,跑失主家里,怎么想都是一个馊主意,哪怕牧老头说兽卵已死,可谁知道灵兽谷是否有办法发现重新回家的兽卵呢。
比起给自己找麻烦添风险,他宁愿事后多跑一趟。
绕过赤焰沙海,又艰难穿越鸟不渡山脉,等牧封川寻到灵兽谷时,兽潮都已经快要过去。
真自己走一趟,他才明白北洲自然环境之恶劣,如果他不是已经结丹,死十次也到不了目的地。
灵兽谷外,百阳镇,牧封川停下休整。
他仔细盘算着,该如何化解牧城的麻烦。
牧老头交给牧城的御兽方法不可能多么高深,毕竟牧城实力不够,再精湛的法门也需要修为境界支撑,而以牧城情况,最多消化相当于灵兽谷外门弟子的御兽知识。
如若不涉及牧老头,这点儿东西,牧封川都可以扛下来。
问题就在牧老头。
牧封川叹气。
不管牧老头最初教牧城御兽,是否单纯想要帮忙,可他的所作所为,切实导致自己还活着的事情暴露。
修者寿命太长,只要牧老头的仇人不健忘,得知牧城情况,稍一查证,所有发生的事都瞒不过去。
当然,或许那几个人找到了牧老头这些年生不如死的境遇,会愈发开心,也想不到一个失去修为的废人,居然潜入了谷内,疯狂报复。
可那样,他们就会因此放过牧城?
不会。
牧封川确定,以那几人的心性,定然会毁灭与牧老头相关的一切,何况区区一座修士都没有的城池。
他们不会杀了全部牧家人,毕竟,灵兽谷不是魔门。
但牧城被抹去,牧家被打散,却是极为可能。
而以牧城周围环境,除非牧封川请同门帮忙,否则到时候,散落各地的牧家人,能活下一半都是幸运。
好歹也是原主的同族,除了个别人士,又没有亏待过原主,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孤儿,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习得自保能力,全靠家族庇护,即便牧封川是穿越者,但能够的话,他还是想施以援手。
牧老头因过往经历心智扭曲,牧封川却恰与他相反,无论走过多少黑暗,他还是喜欢那些美好的事物,那些能点亮他灵魂,熨烫他心灵的人。
他再清楚不过,如果没有足够的光照亮过往,一旦陷入深渊,就会立即被黑暗吞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牧封川联系了常长老。
他并非归元宗派往灵兽谷的支援人士,贸然跑去显太奇怪,尤其他现在还怀着炸弹,不了解情况,最好先在外围观望。
“也不清楚有没有嘴碎的,把我去牧城的事说出去,传到那几个人耳朵里。”
牧封川头痛。
他之前没料到牧老头身上有坑,便没刻意隐瞒自己出身牧城的事实,万一牧老头的几个仇人提前知道,去了灵兽谷,不说羊入虎口,却也会陷入被动。
那些人敢对自己宗门的宝物下手,很难说会顾忌他归元宗弟子的身份。
如果是明枪,牧封川还能想办法招架,最怕的是暗箭。
他不了解灵兽谷手段,什么蛊虫毒物,比刀剑更难应付。
牧封川等着常长老的回复。
期间,他掏出缠丝木偶,用指腹摩挲着木偶光滑的表面,心生迟疑。
要不要告诉晏璋一声?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将事情和盘托出,可现在,心态变化,他并不希望自己所有的隐秘都暴露在对方眼里。
不是说两人未来一定会如何如何,而是他发现自己曾经被算计后,产生的一点儿心理阴影。
决定了,等需要用他的时候再解释。
牧封川收回木偶,颇有一种临时抱佛脚的渣男态度。
常长老的回复来得不慢,与他回复同时到达的,还有一名同门张师兄。
张师兄找到牧封川,笑着打招呼:“牧师弟事情忙完了吗?劳烦你跑这么大老远,其实你直接回宗门也无妨的。”
牧封川站起迎接,寒暄着道:“既然一起出门,自然要一起回去,我没事了,过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也顺便长长见识。”
两人客套一番,虽然不算很熟悉,但也维持住了表面热络。
牧封川骄傲挺胸。
他可不像牧老头,能把整个宗门得罪到死,不说和他交好的楼飞、谢寂微等人在宗门中已经算小有势力,就算其他同门,见他也大多是笑眯眯。
在修真界,能把笑里藏刀炼得炉火纯青的十分稀罕,如晏璋与鹤鸣真人那般,一言不合、拔刀相见,才是修士常态,因此,不当面摆脸色,一般就代表对方并不讨厌你。
牧封川本来想旁敲侧击一下自己去牧城,灵兽谷人是否知情,却发现,想得知准确答案,恐怕必须说清楚。
算了,先去调查一下牧老头交给牧城的御兽之术究竟什么来路。
如果不算秘传,灵兽谷又一时不知情,他直接帮牧城伪造一份“奇遇”,掩去牧老头的存在,无疑是最省事儿的办法。
牧封川随张海隆前往灵兽谷。
一路上,沿途可见还未打扫干净的战斗痕迹。
到了灵兽谷入口,张海隆正要上前对守门弟子说明情况,一名身着暗棕色道袍,留着八字胡,圆脸小眼的道人忽地从侧面闪出。
他面□□猾,绿豆大小的眼珠看见牧封川,陡然亮起。
牧封川顿时生出一股不妙预感。
果然,下一刻,对方指着他大喊:“牧鸿影余孽来了,快将他拿下!”
第120章 唇枪舌剑 还是没打成
灵兽谷前, 随着圆脸道人话音一落,六名修者鱼贯而出, 将张海隆与牧封川团团围住。
张海隆与守门弟子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牧封川心里一沉,却越发冷静,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类似事情,早有经验,大不了打出去,现在的情况,还能比他救叶彤意那时的敌我差距更悬殊?
他仔细将七人一一看去,心中更是吃下定心丸。
除去开口的那个人, 其他六人都不过是结丹期,与自己境界相同, 要说一挑六是大话,可这点儿实力,也想留下他?
牧封川微微勾唇,淡然环视。
或许是他的表现过于镇定,后出来的六人忍不住将目光往圆脸道人身上飘, 写满“是不是搞错了”的疑惑。
敌不动,我不动, 一时之间, 无论是包围者,还是被包围的,都开始玩木头人游戏。
牧封川同样看向喊着要捉他的道人。
牧鸿影, 大约就是牧老头的本名了,只不过,他疑惑的是, 自己紧赶慢赶从牧城来到灵兽谷,对方却能提前收到消息,玩一场瓮中捉鳖,说明传递消息的人不光比自己先到,自己的行踪也全在对方掌握之中。
能做到这一点,修为境界定远高于自己。
既然如此,拿眼前的场面招待,是不是有点儿太小瞧人了。
诡异,牧封川觉得今天这件事,实在是滑稽里透着荒诞,就像一盘鱼香肉丝陷的饺子,看似没问题,却透出一种给无法匹配的怪异。
终于,张海隆动了。
他退至牧封川身前,一脸肃然:“韩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归元宗好意派人相助灵兽谷,灵兽谷便是这般待客的吗?我身后这位师弟叫牧封川,不是什么牧鸿影!”
牧封川瞅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暖,他就说嘛,他可比牧老头招同门喜欢。
姓韩的圆脸道人呵呵一笑:“张道友,对归元宗的各位,我们一直是悉心招待,不过,姓牧的在灵兽谷干了什么事,你不清楚,你身后那位想必是知道的。我可以说,灵兽谷有今日之灾,全赖姓牧的,就算到了谷主面前,我也站得住理。”
他高挺肚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其他人被他表现说服,又将视线挪到牧封川身上。
看什么看,你们都没有主见吗?
牧封川扯动嘴角,简直想扶额叹气。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结合眼前的围捕,他有种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某个不知名人士的陷阱。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挑起归元宗与灵兽谷的矛盾?
牧封川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他击杀李持波一事,也暴露得十分迅速,之前不曾怀疑,是因为鹤鸣真人能量非凡,绝不会缺人替他卜算真凶。可详细推算,鹤鸣真人与晏璋应当是同时从愁极岛返回,不到一个月,就锁定了他,给归元宗递了拜帖。
这点儿时间,够不够推演,牧封川不是神棍,不清楚,只是而今回想,与当前之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感。
他神游天外。
张海隆态度坚决。
韩道士示意动手,然而他带来的那些人好似并非完全听命于他,见牧封川不开口,又有归元宗牌子顶在前面,犹犹豫豫,畏首畏尾。
长久的僵持,终究引起了更多人注意。
“怎么回事?”一道有些阴沉的声音传来。
来者如一只斑斓蝴蝶,身着绚丽的彩衣,只是五官并不出众,被那身过于华丽的衣着衬托,反而更难以让人记住。
“陈师兄。”姓韩的圆脸挤出一个笑,小眼睛浮上一丝阴沉。
牧封川也看过去,与对方对视,皆目光闪烁,认出彼此。
这不就是当初晏璋带他见过的姓陈道士,尽管一面之缘,可那身衣服,给牧封川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陈道士具体模样他倒是完全忘了。
如果对方是为了达成,换衣服做坏事不被认出的目的,那显然是成功的。
陈道人没有多看牧封川,好似并不认识,他看向韩道士:“这是做什么!归元宗弟子是谷内贵客,你们擅自对贵客动手,谷主知道吗?传了出去,今后灵兽谷再要求援,还有谁来?”
包围牧封川的六人中,其中一位似乎也有同样担心,而今听了陈道士的话,站出来道:“陈师叔,韩师叔说他收到消息,有外敌意图颠覆灵兽谷,还与三十年前的祸事有关,我们也不知道会和归元宗贵客对上。张道友,灵兽谷绝无怠慢归元宗之意,只是你身后的牧道友究竟何人,归元宗派来的人里面没有他吧。”
张海隆闻言,怒气稍熄:“牧师弟自然也是我归元宗人,他中途有事,先行离队,现在才来灵兽谷与我们汇合,怎么,不行吗?”
之前说话的人连忙赔笑:“行的,行的。”
牧封川没吭声,注意力保持在姓韩的身上,在张海隆说自己是归元宗人时,他发现对方眼中闪过错愕,莫非给他递消息的人,连自己身份问题都没弄清。
如果是真不知道还好,要是刻意隐瞒,便有意思了。
看来对方很希望灵兽谷与归元宗起冲突。
可惜,他进谷前多想了一步,没有孤身前来,导致局面不上不下,火星没点起。
“牧封川、牧封川,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一个国字脸修士呢喃出声。
他念叨两遍,忽然指着牧封川,大惊失色:“你是牧封川!归元宗的牧封川!”
韩道士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到,两颊颤抖,低声呵斥:“叫个鬼啊!他区区结丹修士,能有什么名头,你听说的是别人吧!”
“没错,我想起来了。”国字脸修士没搭理韩道人,拉着旁边人的衣袖,激动道,“你记得吧,前两个月,我和你提过,无妄真人终于收了徒弟,那个徒弟就叫牧封川!”
一时之间,七道目光同时汇聚在牧封川身上,其中三人诧异后变为恍然,剩下的却实实在在表现出第一次听闻的反应。
灵兽谷地处偏远,与东洲有险地相隔,东洲传遍的八卦,放在北洲,大部分人也不知情,即便修士传讯手段多一些,与自己无关的话,许多人还是不会上心。
牧封川看出来了,叫破他身份的国字脸修士大约是晏璋迷弟,有重点收集相关讯息,否则按两个门派的距离,和其他人一样,仿佛听说过,但不知道他具体姓名,才是正常。
他点点头,认下身份。
陈道人恰时开口:“我也记得,无妄真人收徒已有一年多了吧,灵兽谷与世隔绝,消息不畅,还让两位见笑了。”
姓韩的脸已经涨成熟猪头,他凶神恶煞盯着国字脸。
张海隆笑着拱手道:“不怪道友,本来应该办一场收徒庆典,可惜无妄真人与牧师弟皆拒绝,说等日后境界突破,双喜临门,再邀各宗门共同庆贺,到时候诸位还请往归元宗观礼。”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第三次看向牧封川。
这一次,眼神里含义便复杂多了,艳羡嫉恨莫衷一是。
拜师无妄真人,本就是一利,短短一年时间结丹,还能以他带艺拜师说服自己,可张海隆能许下双喜临门的邀约,说明无论是归元宗还是无妄真人,对牧封川的未来都寄予厚望。
结丹都不值得庆贺,莫非要等到炼神还虚,甚至炼虚合道?
归元宗难道想同时拥有两位真人?
过于大胆的想法,使得念头才出现在脑后,众人就疯狂甩头,将它晃了出去。
不过,哪怕短短一瞬,众人看牧封川的目光仍旧发生了变化。
此时此刻,牧封川在他们眼中,不再是与他们差不多的结丹期修士,而是有无妄真人背书的未来真人。
牧封川察觉其中差距,垂眉敛目,宠辱不惊。
风扫过众人的衣摆,布料摩擦声在寂静氛围奏起背景音,争端已然冷却,无法开盖,可直接下桌,又似乎忽视了参与者的辛劳。
半晌,一名修士对韩道士道:“韩师叔,你看、这……”
韩道士脸色已经红得发紫,像一颗厚实的茄子。
他双眼眯成一条缝,死死瞪着牧封川,数息后,咬牙跺脚道:“就算他是无妄真人弟子又怎样!灵兽谷便怕了不成!我说过,他和牧鸿影有关,灵兽谷至宝被毁,全是那个姓牧的搞鬼,他也姓牧,现在跑来灵兽谷,肯定包藏祸心,即便无妄真人在场,我也要让他评评理!”
牧封川见他死鸭子嘴硬,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般爱讲理的前辈。”
修士这一生物,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口,唯一例外只有一个可能,认为自己动手后打不过。
他猜测姓韩的修为不会比他高多少,顶多元婴,而且还不擅长战斗,否则,以压他与张海隆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根本不需要带其他人,自己只在旁边哔哔。
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把韩道士气得脸色由紫变黑,由黑变绿,好似身中剧毒。
陈道人在旁边轻咳一声,掩唇道:“韩师弟,不知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些,我竟从未听闻,此事事关重大,若为真,你为何不禀告谷主?”
说着,他语气转冷,扫过其他人,斥道:“仅凭无根无据的谣言,你们就待人围住归元宗贵客,要是下次换做其他人信口开河,说谷主欲对尔等不利,尔等也要去合围谷主不成!”
众弟子被他喷得狗血淋头。
韩道士听他指桑骂槐,豆大的眼睛几近瞪脱眼眶。
“先让人进来,好好招待。”陈道士甩袖转身,回头看了一眼,“请韩师弟与我一起,给谷主说明一下,你这出到底闹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