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又蠢又毒 凭你也想算计我
牧封川与金棠派一行人来到他们下脚的客栈。
到了客栈, 他才发现,居然还有四名金棠派弟子留守。
也就是就是说, 加上和他一起的二十三人,为了一个魔修,金棠派居然出动了足足二十七人!
对方干了啥?
偷了金棠派秘籍,顺便放火烧山?
视线从蒋冥驭脸庞扫过,牧封川暗自思量,如此多结丹弟子,却没有一个炼神长老,看来他们追捕的那名魔修也是结丹境。
既然如此,何不出动长老, 是怕动静太大,惹来更多关注?
走廊上, 蒋冥驭转身过来道:“这间客栈已经被我们包下,牧道友可随意择一间空房休憩,客栈内会有师弟留守,只要牧道友不离开客栈,其他皆可自便。”
牧封川心中一动, 面上冷淡点头。
一名弟子在蒋冥驭的指示下出列,为他带路。
牧封川余光撇过四名留守客栈的弟子, 不经意扫过他们身后紧闭的房门。
从布局上看, 金棠派弟子都围绕这间客房居住,莫非是还有人没出来?
他思忖着所见的种种异常,脚下不停, 很快便敲定了住处。
进入房间,关上房门,牧封川拿出缠丝木木偶, 以指腹缓缓磨蹭。
数分钟后,他收起木偶,坐在桌前,轻轻一叹,在房间布下一个隔绝窥探的禁制。
“还是等一切搞清楚了再说吧。”
他闭了闭眼,再次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重演回顾,不放过一丝线索。
白屋城、密语珠、以及章雍,那些本快要遗忘的记忆也被他拉出来,细细体会。
牧封川发现,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此刻他再回想那道身影,情绪已然平静无波。
——其实或许她说得没错,我和那个男人没有半点儿区别,都是一样绝情。
牧封川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毕竟是父子,又会有多大差异。
寂静的空间内,明亮的眼眸中浮起阴霾,又眨眼退却。
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他集中注意力,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浸在记忆中。
那丝激发他想法的灵感再次出现,虽然仍不能肯定是否存在错觉,可在反复的体味下,牧封川已然有了八九分把握。
他一睁眼,眼眸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蒋、冥、驭。”
他手指轻点桌面,“噔噔”的敲击声在房间回荡,好似肯定他的猜测。
眼睫低垂,心中闪过一系列计划,要想毫无后患解决这件事,不能直接动手。
半个时辰后,因用脑过度,牧封川眼中露出一丝疲惫。
他伸手揉按太阳穴,不甘的声音在房间响起:“明明是金棠派的麻烦,我替他们操心个什么……”
……
然而,不管牧封川愿不愿意,除非他甘心放下过去的纠葛,否则怎么也要出手,为金棠派除一害虫。
不光如此,更重要的是,即便他的行为是帮助金棠派,过程中但凡有任何纰漏,或许都会遭遇天降黑锅。
如此麻烦的操作,险些让牧封川扭头就走。
但是,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已经知道敌人下落,还要他当无事发生,实在考验他的耐性。
罢了,真达成目的,归元宗也能受益——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听到宗门里的魔宗内奸被揪出来的消息呢,据说魔修伪装能力有了登峰造极的突破。
所以,难得获得线索,怎么都不能错过。
只要下定决心,牧封川一向不缺行动力,哪怕被金棠派看守,也阻止不了他按计划步骤一个个尝试下去。
一如蒋冥驭所言,只要不离开客栈,他做什么都行,唯一问题是,他也做不了什么。
牧封川坐在庭院,双手撑着下巴,呆愣看着地上一盆冰菊叶,他的情报收集之路极其不顺,盖因之前一时嘴欠,当时爽快,而今想和那些金棠派弟子套近乎,简直难如登天。
没有足够的情报,怎么能完善自己的计划呢?
金棠派弟子还在每日出门寻找魔修,惯例留下四到五个弟子,经过试探,牧封川已能确定,留守的弟子真正看守的不是他,而是引诱那名魔修的“诱饵”。
牧封川也想打听一下这名魔修叛徒,可惜,或许是涉及到金棠派丑闻,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令他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得想个法子,不能坐以待毙,实在不行,自己也能当一次诱饵……就在牧封川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请君入瓮时,一道阴影挪了过来。
他抬眸一看,目光一闪,居然是李持波。
蒋冥驭让他留守?
这不是故意找我麻烦?
他想干什么?不用我跳起来,就开始觉得我碍眼了?
牧封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李持波走上前来,遮挡住光线,眼眸露出深深恶意。
牧封川一瞥,并不当回事儿。
二十七名弟子,唯独李持波一人没有结丹,可想而知,他也只能用眼神刺杀,动真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等等,其他人的嘴撬不开,这个二世祖不一定啊!
牧封川思路打开,眼眸一亮,灼然朝他望去。
李持波下意识后退一步,斥道:“牧封川,你想对我做什么!”
牧封川“噗呲”一笑,讥道:“你过来找我,却怕我对你做什么,既然如此,怎么不待在房里,让你的师兄们好好保护你。”
顿时,对方五官一阵扭曲,厉声叫道:“别以为我们捉不到你的马脚,你就能继续嚣张下去,蒋冥驭顾忌这顾忌那,我可不怕,你等着,等抓到那个叛徒,证明你和他的关系,就是无妄真人也保不住你!”
牧封川冷眼看着他叫嚣,忽然道:“蒋冥驭在金棠派地位怎么样?”
不等李持波反应,他又立刻自答道:“肯定不低,否则这么多弟子,修为境界一样,凭什么听他的。”
他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将李持波气得头顶冒烟。
李持波跺脚大喊:“牧封川,现在是我和你说话,蒋冥驭胆小如鼠,不敢拿你如何,等你身份暴露,我就让其他人杀了你,蒋冥驭也没资格阻拦,你听明白了吗!”
他可不会阻拦。
牧封川舔过犬齿,回忆起那一瞬感应到的杀气。
他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对方一定会杀了他,还会顺便挑起归元宗与金棠派的争端。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蒋冥驭应当不会亲自动手,同归于尽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如此说来,李持波不会就是他挑中的棋子吧……牧封川又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想象力太丰富,如果李持波能办到这件事,他真是死了都不冤。
这一眼流露的不屑深深刺痛了李持波。
李持波脸色涨得像烂熟的茄子,眼眸中的怨毒近乎要化为实质流淌而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如此情况,他反而平静下来。
与牧封川对视数息,他倏然道:“牧封川,你发现那间房的秘密了,对吧?”
牧封川一怔,微微眯眼,并不开口。
李持波似乎也不在乎他回答与否,他低低笑着道:“其实,我的怀疑本来就很有道理,我也不是故意找你麻烦,只要你和那个叛徒没关系,谁会想害你呢。”
你这幅样子就想害我。
牧封川嘴皮子嚅动两下,没说话,他想知道,李持波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李持波转动眼珠盯过来,里面充满掩饰不住的恶意,他轻声道:“牧封川,你想不想洗清自己的嫌疑?”
“我本来就没有嫌疑,是你强行安我头上的。”
牧封川实在受不了蠢货,你好歹做得真一些啊,这样明显,我假装上当都显得侮辱自己智商!
李持波脸部肌肉猛然抽搐,看起来像是要把牧封川生吞活剥,不过,他再没有脑子也知道自己打不赢牧封川,故艰难挤出一丝笑,道:“我这里有件事,只要你做了,我们就相信你和那个叛徒毫无牵扯。”
生硬的话术令牧封川心底叹气。
然而,再怎么瞧不上,这时他也唯有一个反应:“是什么?”
是什么让李持波觉得,能把他坑进去。
牧封川看着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非要形容,就是“你再厉害,还不是一样中了我的计谋”。
牧封川:“……”
算了,难得遇到送经验的,忍忍就过去了,总比那些不搭理他的弟子强。
他的沉默被李持波视作服软。
李持波侧过身,傲慢道:“跟我来,我带你过去。”
牧封川停顿一秒,起身,跟上他的脚步。
百来步后,两人停在一间客房门口,这间客房也是牧封川猜测,住了魔修诱饵的屋子。
李持波敲了敲门,一名金棠派弟子从内部将门打开,看到他与牧封川,眉心一皱。
“我带他进去教训那个贱货,你们出来。”他颐指气使吩咐。
开门弟子一怔,眉心隆起更高,冷声道:“蒋师兄说了,不能让她脱离我们视线。”
李持波脸一沉,厉声道:“你觉得我会帮那个贱人逃走?”
“不是——”
“那就给我滚出来,你们别忘了,蒋冥驭也不过是我爹一条狗,他整天装模作样,你们眼瞎,我可不瞎,你不让开,我现在就去找他,看他敢不敢拦我!”
李持波说完,直接跨过门槛,伸手一推。
门口的弟子被推出门外,脸色黑沉如墨,他牙关紧咬,脸颊肌肉疯狂跳动,牧封川瞧他模样,好似下一刻就会冲进去将李持波一顿暴揍。
然而,直到另外三人被赶出房门,也没有谁真动李持波一根指头。
其实这种二世祖也挺爽的,近距离观摩,牧封川心头微动,有种也试试的冲动。
不过他转念一想,李持波没脑子,他有啊,既然有脑子,怎么能忍受自己成为蠢货。
无视四道警惕的目光,牧封川跨入房间,砰得反手关门,朝屋内看去。
当看到那名“诱饵”,他瞳孔一缩,顿觉蠢无所谓,要是加上毒,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
第102章 谁是黄雀 好巧,我也想杀你
时值盛夏, 修士寒暑不侵,客栈内自然便没有布置冬暖夏凉的阵法。
房间门窗紧闭, 略显昏暗,一股铁腥与腐臭混合的气味飘到牧封川鼻尖,他喉结滚动,视线从右前方地面蜷缩的人形物体上挪开,指甲陷入掌心。
李持波分毫没有察觉牧封川的异常。
他微带兴奋上前,一脚踹翻地上的人形物体,斥骂道:“装什么死!你要是真死了倒好,那个贱种说不定还能逃得一命,你敢吗?你们这些贱种, 越打跳得越高,永远学不会乖乖听话, 都是忘恩负义的贱人、贱人!”
尖锐的叫声混合空气中越发浓郁的血腥味,牧封川狠狠蹙眉,视线从地上那滩暗红挪开,眼看李持波越来越得劲,他再也忍不住。
“这就是个普通人, 你继续下去,真会要她性命!”
李持波动作一顿, 转头看过来。
牧封川面无表情道:“她就是你们引魔修上钩的诱饵?你准备拿尸体引?”
或许是“诱饵”两个字有效, 李持波终于放弃了和脚下人较劲,他嗤笑一声,走到桌前, 自顾自倒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牧封川转向他,半点儿目光没给那个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少女。
说来, 要不是他拥有灵识,不需要以视觉判断,他根本无法看出,地上那人原本应该是一名真值青春的女性。
层层叠叠的伤痕,几乎完全掩盖对方容貌年龄等特征。
他能猜到,此人多半与金棠派逃走的那名魔修有些关系,可即便如此,其受尽折磨的样子,依旧令他不忍目睹。
牧封川终究是个普通人,还是在法治社会长大,有健全三观,虽然因为经历特殊,比正常人稍微不正常那么一丁点儿,可这种发泄式的虐待,多少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那句提醒。
牧封川垂下眼睑。
虽然不知一个普通人能和魔修扯上什么关系,可他明白,但凡自己表现一丝同情,李持波定然会毫不犹豫将魔修同伙的帽子盖向自己。
这种污蔑最难澄清,实力再强,一着不慎,也容易溅一身泥。
他不光要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归元宗,既然享受宗门庇护,自然需要维护宗门声誉。
牧封川盯着地上一处暗红,忽然,眼眸闪过一丝杀意——他与李持波的仇越结越深,对方声名狼藉,仗着背景毫无顾忌,就算把他当小丑看,也要担心被推得跌一跤。
只是,鹤鸣真人再不待见,估计也不可能放任儿子被人杀害还视若无睹……啧,其实活成李持波这样,虽然人憎狗嫌,却也实在痛快,希望他的报应来得早点儿。
牧封川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搭理李持波。
李持波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水,咬紧牙关,终究没牧封川沉得住气。
他一指地上少女道:“牧封川,你想不想知道,她是何人?”
“你们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牧封川眼帘一掀,一脸无动于衷。
李持波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道:“她和那个背叛金棠派的贱种是一对,那个贱种还为他冒犯过我,你说,等我抓到那个贱种,当着他的面杀了她,再把她熬成肉汤给那贱种灌一碗,那个贱种会不会活活气死?”
牧封川:“!!”
他连忙转开视线,怕自己眼中杀意被李持波察觉。
如果魔修指代的是修者行为,李持波这样手段残忍的修士,才是真正的“魔”。
他咬紧牙关道:“如果我是他,我不会气死,只会变成鬼都要从地狱爬出来,弄死你。”
李持波脸色一青,眼中浮现一丝惊惶。
这样的废物,就会仗着身份胡作非为……牧封川再次心生杀意,不光是为民除害,而是他清楚,以李持波的心性,只要有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甚至现在,对方就在谋算他!
他讥讽一笑,道:“你还怕鬼?我以为,你敢如此嚣张,本就做好被万鬼噬身的准备。”
“牧封川!”李持波一抖,拍桌站去,“你休想吓唬我!鬼又如何,就是鬼,我也能打得他魂飞魄散!”
如果他不是眼珠直颤,嘴唇哆嗦,这番话或许还有些说服力。
牧封川轻蔑撇嘴,不需要言语,自然而然流露出不屑。
李持波咬牙握拳,接着好似想到什么,低哼一声坐下道:“你想扯开话题,想让我放过这对贱人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和那个魔修一样,你们靠习魔功进展飞快,根本不是所谓的奇才!”
他拔高声音,似乎说得越大声,越代表他所说内容就是真理。
牧封川眼眸一闪,慢吞吞道:“我不是奇才,那谁是,你那位蒋师兄?”
“他算个屁!”李持波大骂,“他惯会做好人,还没成真人,就摆出一副都要以他为首的样子,那些人瞎了眼,居然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我@#%&”
牧封川嘴角一抽,从他的叫骂中,艰难拼凑出蒋冥驭的资料,只是,越听他越皱眉,心里有种古怪的既视感。
如果蒋冥驭的身份当真不简单,他在金棠派的形象,岂不是对应……不不不,应当是巧合,以他的了解,那人绝不至于和蒋冥驭一样,除非她能骗过所有人。
李持波还在喋喋不休骂人,牧封川听得耳朵起茧,打断道:“好了,你把我带过来,总不是为了让我听你们金棠派内讧!”
内讧也就罢了,你还只会动嘴,拿出坑我的行动力来啊,狗咬狗多好,让你们自己一嘴毛去。
李持波嚷声一停,阴森的目光凝视牧封川,半晌,他弯了弯唇道:“你说得对。”
他起身,再次走到气若游丝的少女跟前,用脚尖点了点,道:“牧封川,你不是说你和魔修无关,这样,你从现在开始,看守着这个贱人,如果这贱人不出事,我们找到那个贱种,我就承认你没勾结魔修。”
“要是她丢了,呵,任你说出花,我也不信!”
他猛一回头,充血的眼眸中浮现一丝癫狂,牧封川一震,察觉出其中浓烈的杀意。
想杀我,就凭你?
两人对视片刻,牧封川眼睑下垂,低声答了一个“好”字。
余光瞥过李持波的脸,看到那上面闪过一丝喜色,牧封川眯起眼,心思急转。
有陷阱?
他想弄走人质,栽赃嫁祸给我?
虽然知道这件事肯定有问题,牧封川却也没有改变主意。
不是他不谨慎,而是现在他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既要达到目的,又要滴水不沾,几乎不可能。
况且,以李持波的脑子,能想出什么绝妙的计谋?
唯一可虑的是,蒋冥驭或许会在其中出手,但只要他还顾忌自己目前的身份,便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牧封川答应后,李持波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离开,想来他还要处理外面真正负责看守的几位弟子。
顿时,房间只剩他与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质”。
既然没有外人,确定无人窥探,牧封川也不需忍耐,先施了一个小法术净化房间空气,接着拿出一颗养元丹,直接塞进人质嘴里。
他本以为人质半天纹丝不动,是已经晕了过去,没想到,喂下丹药后,一声细不可闻的“谢谢”飘出。
“你没晕?”牧封川一怔,下意识问道。
然而,房间顷刻又恢复寂静,好似刚才那声“谢谢”是他的幻觉。
牧封川眯了眯眼,思忖数息,回到椅子上,并未继续追问。
他轻轻敲着桌面,“嘟嘟”的木头声驱散了屋内沉郁的死寂,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敲击陡然停止。
牧封川倏而道:“你既然还想活,就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森寒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地上人质一抖,满屋空气凝滞。
……
牧封川在房间待了三天。
结丹后,修士与普通人的差距越来越远,对各项维持身体机能的必须之物依赖性也越来越低。
不过,牧封川已经做了二十多年普通人,很多生活习惯,即便没有必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戒掉的。
故而这三天,他过得实在不甚舒坦。
偶尔,李持波也会跑来阴阳两句,但只要牧封川一说换人,他便立刻闭嘴,倒是比之前更好打发。
蒋冥驭也来过一次,是为李持波的擅作主张道歉,可牧封川看得清楚,他口头说不需要自己插手,实际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
于是,牧封川越发确定,这里面有他的算计。
而通过云豆提供的情报,他们两个的打算,牧封川也已经大致能够猜出。
云豆便是牧封川看守的少女。
其实,她也算金棠派人,蒋冥驭等人寻找的魔修雷通,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两人自小便是邻居。
可惜,雷通天资极佳,拜入金棠派后,顺利成为鹤鸣真人的记名弟子,云豆却因为不适合修行,只能在金棠派做杂役。
这里面的故事对牧封川来说其实很有些老套。
无非是雷通碍了一些人的眼,他们对付不了他,便报复到云豆身上,偏偏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便一个已经踏上修行之路,一个还在世俗中磋磨,也无损他们的感情。
最后,因为某些人过于阴狠的手段,彻底激怒雷通,一个多月前,雷通忽然暴露魔修身份,连杀五六位同门,带云豆从金棠派叛逃。
然而,就在离信云湾不远的地方,他们终究暴露行踪。
雷通顺利走脱,云豆被俘,李持波过去就和雷通有过冲突,而今自然毫不留情报复在云豆身上。
牧封川当时听完沉默良久,道:“你确定他会来救你?”
金棠派弟子这般守着她,应当是已经遭遇过雷通的偷袭,可她一直被关在屋内,还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如何确定地方不会抛下她,一走了之?
要知道,就算两人没有这遭,一个已经结丹,一个还是武者,差距只会越来越远,根本不可能一直走下去。
然而,云豆干哑着喉咙,无比坚定道:“他会!我要活着,活到他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安静的姑娘,要不是牧封川以死威胁,又明显和金棠派不是一伙人,她定会和之前被李持波折磨时般,一声不吭。
可当牧封川说起雷通,她情绪无比鲜活,其中蕴含的意志让人相信,就算她现在死了,魂魄也不会离开,而是会永远等下去。
牧封川心脏猛然收缩一下。
他沉默许久,方道:“嗯,他会来的。”
雷通要是不来,自己也就不会坐在这儿。
第103章 离开信云 总要绑一个
正午时分, 房门砰的一声弹开,李持波带着浑身火气跨过门槛。
牧封川一瞧便知, 今早出门的弟子大约又徒劳无功,看他模样,或许还不止如此,搞不好是以为能揪到尾巴,却被耍了一通。
此刻他正站在窗边,视线瞥向门外,没发现第二道身影,心念一动,右手不经意在窗户前扫过, 接着,若无其事走回圆桌。
“金棠派这般缺人, 连你都不得空?”
好似关心的话语,实际却是暗示李持波在队伍里完全是凑数。
这几日,牧封川当看守当得心烦,常常语中带刺,李持波眼眸一沉, 眉宇间戾气惊人,然他一咬牙, 别过脸, 硬生生无视了牧封川的挑衅。
他大步从牧封川身旁越过,走到云豆跟前,神情癫狂, 反手甩出一条长鞭。
“贱人!贱人!竟然敢耍我!等我捉到他,我要打断他全身骨头,把他当狗一样栓在脚下!为什么不喊他来救你!让他来啊!来啊!”
皮肉击打的声音, 在密闭的空间无比刺耳。
牧封川猛然拍桌道:“你够了没有!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就算把她打死,你找的人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鞭打声一停,李持波转过身来,眼底还残留着暴虐的血红。
他看了牧封川一会儿,忽然吃吃笑道:“我就知道,你想帮她,你给她疗伤了对不对?你瞒不过我。”
“可惜,客栈里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你放了她,马上,整个东洲都会知道无妄真人的高徒勾结魔修。”
“什么万年一遇的天才,什么天生的修行种子,我呸!”李持波咬牙切齿,流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都是假的!”
全力吼出的声音被房间内设置的隔音结界阻拦。
牧封川只淡淡看着他,右手指撑着桌面,道:“你想多了。”
“呵,我才是对的,别想蒙蔽我!”
李持波收起长鞭,晃悠到牧封川跟前,忽然凑上来,紧紧盯着牧封川的眼睛。
他扯起嘴角,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为何我明知你暗地里帮这个贱货,还是让你留在这间房看守?”
牧封川眼皮颤动。
李持波眼眸浮起一丝得意,正欲开口,却被牧封川抢先一步。
“我当然知道。”
牧封川缓缓抬眸,视线落到李持波身上,对方志得意满的表情生出一条裂缝。
他微微一笑,从座位上起身,两人距离仅一个拳头。
他声调近乎耳语,道:“你调走金棠派其他弟子,透露云豆位置,就是为了等雷通来杀我,对吧。”
李持波瞳孔猛缩,霍然后退一步,脸上浮现一丝惊愕。
“你怎么——”
牧封川蓦的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他已经来过!”
木窗轰然炸裂,重重禁制瞬间被破。
……
就在房间被入侵的刹那,只要留在客栈的金棠派弟子,无一人不感应到外敌入侵。
所有人第一时间朝关押人质的房间奔去。
而等他们赶到目的地,却发现门口布下了一件法宝,正好拦住他们去路。
一部分人被这个变故弄得束手无策,另一部分弟子立时反应过来,两三下翻出客栈,飞到房间靠窗一侧。
只可惜,这几人被那么一阻,终究慢了一步,当他们赶到,只看见一人掳着一道身影,利箭般从窗□□出。
牧封川站在窗边,看着金棠派弟子追了上去,恍若无事般站在原地。
没一会儿,房门也被冲开,几名眼熟的金棠派弟子扑了进来,见到牧封川,脸上一变,大声道:“是你搞鬼,你勾结——”
“人还在这儿!”
牧封川一指脚下。
众人一看,本以为被魔修救走的人质,依旧蜷缩在之前的位置。
“那……”
几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破开的窗户,张口嘴,刚要说活,牧封川慢吞吞补充道:“被魔修掳走的是李持波。”
什么!
众弟子大惊,他们看了看地上云豆,又看向牧封川,厉声质问道:“怎么会是李师弟!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牧封川反问一句,忽而冷笑道,“这句话真正该问的,是李持波吧!”
他倏然抬眼,视线穿过面前几人,看向正赶来的蒋冥驭,朗声道:“刚才我在房间好好的,李持波忽然跑来,先把这位姑娘打了一顿,又疯了一般,说为何魔修不来救人,他将我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魔修过来的时候,好让对方顺手杀了我!”
牧封川嗤笑道:“我还以为他说的是疯话,却没想到,魔修刚好就来了,门口还恰被人设下障碍,要是蒋道友觉得此事与我有关,不如把那件法宝拿过来,我们好好辨认辨认!”
蒋冥驭快步走过来,脸色极其难看。
他盯着几名弟子看了一眼,又瞟过地上人质,最后视线落到牧封川身上,冷不丁道:“既然如此,李师弟为何明知此处危险,还跑过来让雷通掳走?况且,雷通不救她,抓李持波干什么。”
他一指牧封川脚边人质。
牧封川轻哼一声,道:“我怎么知道蠢货怎么想,或许他觉得魔修不会来了,又或者,他对自己的实力认知不足。既然他都能光明正大告诉我,自己想借刀杀人,难道还能用常人想法,去揣度疯子不成!”
“至于,为什么被抓的是他?”牧封川呵呵一笑,甩袖道,“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既然答应看守人质,就绝不会让人将她救走,李持波又不在我保护范围,我管他去死啊!”
“你!”
数名金棠派弟子立刻勃然大怒。
他们不一定喜欢李持波,但李持波被俘,却是天大的麻烦,对于变相造成这个麻烦的牧封川,自然有所迁怒。
不过,牧封川会在意这些吗?
他只要明面上没人能给他泼脏水就行。
他注视着蒋冥驭,嘴角噙着一丝笑,瞧,利用蠢货就是这个结果,还不如亲自动手呢。
蒋冥驭目光幽暗,定定望着他,沉默良久。
过了一会儿,追雷通的弟子也掉头回到客栈,看他们表情便知,又是一无所获。
不对,这次更加糟糕,他们还弄丢了李持波!
就算这件事说到底是李持波自作自受,可修真界是讲道理的地方吗?
要是讲得通道理,李持波怎么可能至今还作威作福。
牧封川冷眼旁观他们万分焦躁的模样。
因他在这件事中,可以说间接导致李持波被掳,金棠派弟子明面不敢如何,暗地投来的目光,几乎将他扎个通透。
有弟子甚至直言,就算任由雷通将云豆救走,也不该让他抓走李持波。
“然后我就被你们扣一口放走人质的黑锅?”
牧封川笑了,他就是傻子也知道,若他救李持波舍云豆,这些人对他绝不会有半点儿感激,反而会异口同声指责他勾结魔修。
那名说话的弟子哑然失语。
牧封川脸一沉,扯了扯嘴角道:“你们别忘了,李持波想害我,我不落井下石,都是懒得和他计较。你以为,我是你们金棠派弟子,也得卖他爹面子?”
他这样一提醒,众人顿时想起,以后台论,牧封川还更硬呢——无妄真人对他的看重,定然是高于鹤鸣真人看待李持波的。
只是,李持波行事,总恨不得将鹤鸣真人顶在头上,嚣张霸道,牧封川虽同样有那般资格,却很少抬晏璋压人。
他这时候强硬起来,众人才发现,除非是想完全得罪无妄真人,否则,还真不能在没有足够理由的情况下将他如何。
没见李持波想弄死他都得借魔修的刀吗?
就是太蠢了点儿,刀砍到了自己身上。
牧封川忽略那些窃窃私语,稍稍扬起嘴角,来到蒋冥驭跟前。
从他怼完开始,蒋冥驭便一言不发,脸色忽青忽白,眼眸也闪个不停,好似事情十分棘手。
实际也确实棘手。
其他人还能推诿,他作为此次领队,李持波不出事还好,真出了事,他定要承担主要责任。
这样的压力下,他已经无从关注牧封川。
不过,牧封川靠近,他还是给了些反应,那双暗沉的眸子转动,最后落到牧封川脖子上。
想杀我?
想可没用,得动手才行。
牧封川全当没发现他焦点位置不对,开口道:“我要走。”
“你要走?”蒋冥驭眉峰隆起,语带冷意。
牧封川同样以冷笑回应。
他道:“原本你们污蔑我与魔修勾结,就是无稽之谈,现在李持波亲口告诉我,他想害我,怎么,我还得以德报怨,帮你们救他不成?”
牧封川哼道:“我答应帮你们看守人质,人没丢,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办,都和我无关,我才懒得再与你们纠缠。”
凭良心说,牧封川这样,已经算得上好脾气。
任凭哪个修士知道有人要害自己,不是想方设法把对方剁了,而是眼不见心不烦,都算有仁心。
因而,蒋冥驭根本没理由阻止。
他咬住腮帮,雾沉沉的眼眸与牧封川对视。
牧封川毫无闪避,一副坚决要离开的样子。
良久,蒋冥驭一点头道:“好!”
他一抬手道:“请。”
牧封川眼眸一弯,从对方脸上瞥过,垂下眼睑,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客栈。
他没有回头,笔直出了信云湾,朝着归元宗方向御剑离去。
就在他离开第二天,一封信送到金棠派弟子面前。
【明日午时三刻,城外东郊五十里白鹭岛交换人质,蒋冥驭独自前来,如有他人,我要了李持波的命!】
第104章 解决一个 好像杀快了
金瀚海, 白鹭岛。
说是岛屿,实际不过方圆百米, 与一个操场差不多大小。
蔚蓝的海水温柔环抱孤岛,因离岸极近,这里尚无海兽侵扰,不过,岛上没什么景致,于是平日也无人来此赏玩。
天边,一道身影御剑而来,直直落在岛上。
蒋冥驭拎着人质,站在岛中打量一圈, 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 他紧皱眉头,高声道:“雷通,你要的人我带来了,李持波呢!”
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传得很远。
一物从东面海上破浪而出,循声望去, 却并非人影,而是一把飞剑, 剑柄坠着一块木牌, 上面刻着两个大字——跟上。
蒋冥驭刚看清,飞剑陡然长虹般朝前射去,他一惊, 来不及多想,下意识追去。
半个时辰后,飞剑带着人落到一座全新的小岛, 和刚才的白鹭岛相比,这座岛更加狭窄,也离岸边更远,黝黑的影子潜伏在水底,好似随时都会扑上来。
看着浮在半空的飞剑,蒋冥驭缓缓拔出自己的灵剑,寒声道:“我既然跟过来,就证明了自己的诚意,别再给我玩故弄玄虚这套。”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蒋冥驭身躯一震,猛地转身:“是你——”
“确实是我,惊不惊醒,意不意外?”
牧封川现身而出,笑着拍了拍手,歪头道:“看来是我小瞧了蒋兄,毕竟,作为魔修,能潜伏进金棠派,还取得一定地位,我这点儿小手段,在蒋兄面前,恐怕不值一提吧。”
蒋冥驭浑身一震,继而迅速镇定下来,他一松手,手中的人质落在地上,幽深的眼眸浮起一团浓厚的黑雾,整个眼睛眼白消失,好似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你猜到了。”
他用阴冷的嗓音道:“我就不该瞻前顾后,该直接杀了你!”
“啧啧啧。”牧封川欣赏着他的变脸,摇着头道,“就算你不犹豫,也杀不了我,你信吗?”
他嘴角挂着一抹笑,整个人显得十分放松,仿佛胜券在握。
蒋冥驭眼中浓雾流转,不知为何,也不急着动手。
他看了看牧封川,讥诮道:“既然来人是你,想必你和雷通已经达成合作,哈,要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你日后如何在东洲立足。”
他低声道:“你勾结魔修,谋害金棠派弟子,李持波那个蠢货倒是聪明了一次,居然当真被他说中。”
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忽然一脚将脚边人质踢向牧封川,自己转身朝海面奔去。
然而牧封川却早有预料,压根不理会飞来的人质,一剑破空,后发制人,竟比蒋冥驭更快一分。
“牧封川,你敢杀我!我有命牌在金棠派,死前景象会传回去!”蒋冥驭气急败坏,转身接剑,气劲对撞,脚下海平面压低一分。
牧封川没有丝毫迟疑,冷声道:“你以为金棠派会为你报复我?”
蒋冥驭一滞,眼中浓雾都凝住片刻。
牧封川满脸嘲讽。
以归元宗与金棠派的关系,他要是杀了李持波,兴许还有些麻烦,蒋冥驭?莫非会有人顶着无妄真人,为他报仇?
大不了口头谴责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再说,“我杀的是蚀日宗潜伏在东洲的奸细,你真把自己当成金棠派人不成?”
牧封川一剑刺出,借风而行,滔天海浪随剑扑去,将蒋冥驭浇了个通透。
蒋冥驭大恨,扬声道:“你以为你说我是奸细会有人信?你今日杀了我,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与蚀日宗的关系!”
剑势一缓,牧封川蹙起眉头,他想起归元宗排查许久都没找到的那名内鬼,直觉告诉他,魔修潜入手段,或许真有了质的突破。
冰冷的剑光从耳边掠过,牧封川一偏头,一缕碎发随风飘落。
管他那么多,杀了再说!
他眼神一利,飞绿又快三分,刚才趁他分心掰回一局的蒋冥驭顿时又落入下风。
剑光照耀百米,风水合二为一,牧封川仗剑海面,以风控水,手中使的恍若不是飞剑,而是海神的三叉戟。
蒋冥驭属性为冰,本来应当比他更适应海上环境,然而狂风撕裂了冰墙,破碎的冰块被风裹挟,反而成为牧封川的帮手。
蒋冥驭越打越憋屈,越战越吃惊。
怎么可能!
牧封川不是才修行一载,就算用了些手段快速破镜,又怎会在真刀真枪的比拼中胜过他!
他几乎要发疯。
即便之前从牧封川态度里就能看出,他多半没那么好对付,可提前布置陷阱、制造优势,与本身实力高强,对人心理压力造成的压力完全不同。
蒋冥驭开始还想引出这片区域后反杀牧封川,但数百招后,已经完全打消这个想法,真正思考起退路。
而牧封川这边,其实也同样对他的实力诧异。
之前他看蒋冥驭能以结丹境统领其他结丹境弟子,便调高了他的实力预估,然而一场大战,他才发现,自己的估计还是不足。
蒋冥驭其实没用多少魔修的诡谲手段,可他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又真元雄厚,要不是牧封川剑道造诣非同小可,早就落败在他手中。
直到现在,牧封川已经能确定,蒋冥驭说得不错,就算他死了,想证明他是魔修,估计也没那么容易。
他一身真元,分明是最纯正的道修功法,少量魔修术法,也可以推到一时好奇,走了歪路。
寒意刺骨的剑光与狂暴无情的剑意搅在一起,四射的剑气从脸颊划过,牧封川实在按捺不住:“你明明是蚀日宗魔修,为何能完全习得一身正统道术!”
要是原本就是金棠派弟子,被魔宗诱惑,他还能理解,可五大宗门收徒极其严格,怎么可能混一个魔修进去。
至于说,原本派来的便是没有修行的普通人,那也说不通——对于修者来说,引领他踏上这条道路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大恩。
就算魔宗那边用威胁或其他手段,可这么些年,没有一个内鬼出来,根本不可能!
蒋冥驭脸色因真气消耗有些惨白,闻言森森笑道:“想知道?你要是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东洲还有无数个我这般的存在,包括你们归元宗!”
牧封川立即闭上嘴,剑更快一分。
敌人越想他放人,他就越要下杀手。
他一剑刺穿蒋冥驭右肩:“不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蒋冥驭一口老血梗在喉咙,这不对,怎么不按套路来?
牧封川轻哼一声。
交手半天,他已经摸清对方招式,如果说之前是靠速度压制,现在已经可以稳操胜券。
他只是为了报当日追杀之仇,管你后面多少阴谋。
又一剑,带起一串血花,鲜血撒入海水,水底波涛暗涌,不时有腕足鱼鳍破浪而出。
蒋冥驭低头瞥过,眼眸微动。
牧封川手腕一抖,封住他的去路,冷颜道:“怎么?想用那些海怪阻我?对他们,我可比你熟。”
蒋冥驭恶狠狠咬牙,终于怒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只白屋城外碰面一次,连你毫毛都没伤到,你就非要赶尽杀绝?”
“呵,承认了。”
牧封川又欺身一剑,厉声道:“既然承认,何必哄我,天元城外不是你?你也后悔吧,要不是当时你穷追不舍,我怎会拜入归元宗!”
更别说,蒋冥驭知道密语珠被他拿了,若他传讯回蚀日宗,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自己。
牧封川不喜欢放虎归山,既然已经有生死之仇,早报早好,谁死了,剩下那个都能活得更快活。
他剑招越发娴熟。
实战的磨砺,令他对剑道又多了一层理解,他脑海中陡然想起当初在溪边感悟的一剑,天道的无情,人道的肃杀,混合成一剑纯粹的杀招。
那是杀剑,只为杀人。
剑光一闪,宛若惊鸿,蒋冥驭顿在半空,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
剑气穿胸过,心脏瞬间被搅碎,对于结丹修士来说,心脏虽然已经不完全算死穴,却也仍旧是要害之一。
只有化丹成婴,对身体的依赖才会进一步削弱。
他抬头看向牧封川,没有做最后一搏,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不是我……”
话未说完,牧封川收回插入他丹田的飞绿,最后一丝生机消散,尸体笔直朝下坠落,牧封川一怔,连忙一把捞住。
开玩笑,还没摸掉落呢,可不能便宜海兽。
不过,他最后说的“不是我”是什么意思?
牧封川挠着后脑勺,后悔自己下手太快,要是慢一息,兴许蒋冥驭就能把那句话说完。
“算了,他说了我也不一定会信,人之将死,其言可善可恶,尤其我还是杀他的凶手,说不定他故意留陷阱坑我。”
牧封川摇摇头,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简单打扫战场,查看了蒋冥驭带来的“人质”。
“居然没作假?”
牧封川一挑眉,脑子一转,咋舌道:“看来李持波还真有几分价值,让蒋冥驭这点儿风险都不敢冒。”
大约对于那些金棠派弟子而言,放走雷通,远比不上李持波被撕票后果严重,于是明知可能有诈,还是让蒋冥驭把人质带上。
“这样倒好,省了步骤。”
牧封川将蒋冥驭处理完,确定云豆身上没有追踪之物,拎起她,御剑腾空。
一路向北,又一座方圆数十米的小岛浮现在眼帘,这样面积的小岛零星遍布整个金瀚海,一点儿不稀奇。
然而牧封川却极为肯定地落下。
等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一道身影从天而落,猛然扑向地上云豆。
“等等。”牧封川一拦,“李持波呢?”
第105章 坦白从宽 只有我散发清香
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眸看过来。
白色的长发, 血红的衣裳,以外形论, 眼前之人无疑是那种标准的反派形象。
嗯,东洲修士估计不会欣赏,搁牧封川,倒是觉得这样酷毙了,如果做成游戏外观,肯定能大卖。
华夏人均白毛控嘛。
不过,控是一回事,正事还是得办,他绕这么大一个弯, 除了要干掉蒋冥驭,另外一半不就是为了李持波?
他没忘记, 李持波安排他看守人质,真实目的却是想让雷通救人时,顺手杀了他。
为此,他甚至在房间门口动了手脚,宁愿舍弃抓捕叛徒的任务, 都要算计自己。
什么仇什么怨!
对于这种敌人,牧封川向来不惯着, 就算以对方能耐, 真正威胁到他的几率很小,他也不想去赌这个未来。
在李持波被抓前,雷通其实就找到了客栈, 不过,李持波低估了牧封川,高估了雷通, 他设想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反而让牧封川将计就计,把他反坑了进去。
雷通试过,因次知道,只要牧封川不放水,他不可能将云豆夺过来,于是哪怕满心焦急,还是去附近将李持波拎了过来。
“给,换人!”
他扔沙包似的将李持波掷到一边。
牧封川眼眸一亮,立刻上去,用脚一翻,两下解开禁制。
李持波悠悠转醒,四下一看,脸上大变,后退道:“牧封川,你想干嘛!”
“干你想干的事情啊。”牧封川一歪头,瞧他惊慌失措的模样,抚掌大笑道,“你肆意妄为至今,难道就没想过,会有翻船的一天。”
“那你也太自信、不,不对,你那不是自信,而是,愚蠢。”
牧封川一字一顿,吐出最后两个字,见李持波脸上隐隐浮现怒色,却又左瞧右看,敢怒不敢言。
所以说,再蠢的人,都有识时务的时候。
他嘴角一扬,弹指间拉下来,倏地变脸。
牧封川目露寒光道:“所以,我想请问李公子,我到底哪儿得罪了你,让你起害命之心?之前几次,都是你主动挑衅,我不过回报一二。”
“先撩者贱,莫非只许你出手,不许别人打你的脸!”
牧封川厉声呵道,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李持波。
李持波下意识朝后一缩,眸中浮现极度的怨毒之色。
“就是这个眼神。”牧封川眉心一蹙,呢喃道,“你这样,似乎和我有深仇大恨般,可我们之间明明没到那个程度。”
除去第一次在夕宁城巧遇,之后两人见面,李持波就一直是恨不得搞死自己的样子。
牧封川纳闷极了。
夕宁城那次,又不是自己动的手,就算恨屋及乌,会疯成这样?
李持波脸皮疯狂抽动。
或许是知道今天逃不过,他昂起头,彻底不再掩饰眼中恶意。
“恨!我为何不恨!我最恨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你们都应该去死!通通去死!你们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什么觉得我不配做他儿子!不是我愿意的,是他生下我,是那个女人生下我,结果都觉得我不配出生,哈哈哈!我不配,都不配,那就一起死啊!这世上只要真人就够了!”
死亡面前,积压的情绪完全释放,李持波疯狂呐吼,到了后面,牧封川觉得,他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是一个完全的蠢货。
甚至他早就发现了蒋冥驭的不妥。
“……都认为我蠢,连骗我都不上心,哈,我就不拆穿,他想做什么,关我何事,反正没人在乎我……我也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牧封川面上纹丝不动。
尽管耳朵受了些折磨,可能得到这份情报,倒是意外之喜。
就算蒋冥驭已经死了,可归元宗内鬼还没找到,如果从蒋冥驭遗物中无法得到情报,便只能通过线索,慢慢摸查。
至于李持波的发疯,作为一个稍懂心理学的穿越者,他大致能理解,可完全生不出一丝同情。
见李持波还在那儿怨天怨地,没有更多有价值的情报,他二话不说打断道:“说到底,你就是自私自利,没有天赋又怎样,世上无法踏上仙途的多了去了,你还有鹤鸣真人撑腰,硬生生喂出一身修为,其他人可没你这么好命。”
李持波眼眸一寒,大声道:“你知道什么!你拜师真人,一年结丹——”
“啰嗦。”
牧封川弹弹手指,瞥过昏迷的李持波,我是我,你是你,最讨厌这种靠攀比获得快乐与成就感的人,要都是这样,世上只留一人,其他人通通死了算了。
他走到雷通那边。
在牧封川听李持波吐心理阴影的时候,这对小情侣也经历了久别重逢——执手相对,无语凝噎——伤在你心痛在我身等多个步骤,现在正在疗伤中。
见牧封川靠近,雷通扭过头来,欲言又止。
牧封川一瞧两人表情,立时明白,掏出一瓶疗伤的丹药递过去。
雷通不善言辞,伸手接过,呐呐道了声谢。
还是云豆强撑着道:“多谢恩公帮忙,雷大哥为了我,与他们周旋多日,要是没有恩公,再等几日,迟早会落到金棠派手里,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连疗伤丹药都用尽,牧封川知道,云豆所言不虚。
不过,他并非挟恩以报之人,何况过程中,他也曾以云豆要挟雷通帮忙,合作共赢,谈不上什么恩德。
听他这样说,云豆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牧封川心下一转,当即明了。
他一哂,道:“放心,既然他不是那等丧心病狂堕入魔道之辈,我也不会非要除魔卫道。”
雷通脸色一白,接着又浮起一抹鲜红,他低声道:“我们准备去往西洲,此生都不会回来,我向你保证,日后绝不会滥杀无辜。”
他抬起眼眸,与云豆对视,两人情意绵绵,空气都甜到拉丝。
牧封川一噎,顿觉啃了好大一口狗粮。
他轻咳两声,无情打消周围的粉红泡泡,表情一肃,道:“刚才李持波所言,你可听见?”
见雷通一脸茫然,牧封川无奈,这样近距离,那么大声,居然也能当背景忽略。
没办法,他只能将浓缩后的情报道出,问道:“如他所言,你可有察觉?”
雷通一怔,低头想了片刻,大约十多息,他苦笑道:“原来如此……”
话说,雷通在他那一批入门的弟子中,也算资质甚佳,否则不足以还未结丹,便被鹤鸣真人收为记名弟子。
如他这般情况,就算现在鹤鸣真人的弟子已经泛滥成灾,可庇护一个杂役,怎么都不算难。
然而偏偏就是这种情况下,云豆代他受过,甚至在他出手相助后,愈演愈烈,以致他上次闭关,出关后发现云豆被另一个长老的亲传弟子侮辱,才彻底忍无可忍,由道转魔,带着云豆叛离金棠派。
“而今回想,当时我恰好得到那本魔功,应当便是早就算好的陷阱……是我害了你。”
雷通看向对面伤痕累累的少女,满眼痛楚。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呢,既然要逼他入魔,自然需要契机,否则,他在金棠派前途大好,就算转成魔修后修炼速度快一些,可以他的天资,也不必争这朝夕之功。
云豆眼波一动,呢喃道:“不怪你,是我太弱……”
“咳咳!”牧封川猛咳出声。
说正事呢,别一言不合就塞狗粮成不。
两人霎时低下头去,半天无人开口。
好半晌,还是雷通红着脸道:“我、我想起来,有师兄跟我说过,近几十年,金棠派陆陆续续有弟子叛逃,为了宗门声誉,都是默默处理了,要是和我情况一样,说明除了蒋冥驭,金棠派还有其他魔修,在专门针对资质好的弟子!”
发现两人遭遇是魔修算计,雷通对金棠派的怨气立时消散大半,甚至开始担心宗门。
在天极界,传道受业之恩堪比再生父母,某种意义上,甚至比父母恩情更重。
也因此,欺师灭祖是极为严重的道德污点,不是万不得已,少有人敢做此大逆不道的选择。
不过,雷通对金棠派有滤镜,牧封川可没有。
他拂袖冷颜道:“如果几个魔修就能将宗门搅得一团乱,只能说明金棠派本身就有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遇到的麻烦,我就不信,没有其他长老听闻。”
结果呢,无人主持公道,活该内鬼被搅风搅雨。
说来,自己还帮金棠派清理了一个内鬼,可惜他们肯定不会领情,还不如眼前两人知恩图报呢。
雷通呐呐难言。
顷刻后,他低声道:“我俩去了西洲,也会打探情报,要是有关于归元宗的,会想办法传给恩人。”
牧封川嗯了一声。
看金棠派笑话固然愉快,如果自己宗门里面也有这样的老鼠,当然得尽早拍死。
最后,他一指李持波,道:“我还要留在东洲,不便沾手,你替我料理了吧。”
雷通眼眸浮现一丝迟疑,继而迅速下定决心,两步走上去,一把拧断李持波脖子。
等了一会儿,没有发生什么鹤鸣忽然现身,千里追凶的场面,牧封川一转身,毫不犹豫御剑离去。
飞驰百里,前方隐隐显出海岸线,从这里上岸,到的自然不是信云湾。
不过牧封川也不准备再回去。
忽然,他身形一顿,低头一瞧,没有继续靠近海岸,而是在附近的一个小岛落下。
掏出木偶,指腹摩擦过其上纹路,牧封川眸光闪烁不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别说,事后金棠派或许还会上门来找麻烦。
所以,晏璋会认可他放跑魔修,干掉李持波吗?
第106章 直击正心 其实我是幼稚鬼
其实, 在算计李持波前,牧封川也曾想过, 要不要与晏璋提前通个气。
不过这次不同以往。
李持波说他勾结魔修本是污蔑,可一旦他当真要对付李持波与蒋冥驭,反而坐实了勾结魔修这件事。
作为一个穿越者,对魔修这一群体,牧封川其实没什么先天恶感。
君不见上辈子,多少故事都以魔修为主角,再不济也是时髦度超高的配角,甚至有段时间,网上还盛行伪君子不如真小人等观念呢。
然而, 他现在穿越,来到一个真实存在魔修的世界, 二次元滤镜不在,魔道之争不仅是四个字,也意味着残酷的生死磨盘。
如此情况,晏璋若是知道他伙同雷通干掉李持波,是否会觉得这是他对道修的背叛?
思虑再三, 牧封川还是选择了先斩后奏。
某种意义上,他其实相当自我, 比如这件事, 明知道后果不可预料,所想也不是放弃,然是先干。
不过我又不是不承担后果, 最坏也被就是打成魔修,逃亡西洲嘛。
牧封川将晏璋的性子在脑海琢磨一番,觉得应当不至于此, 他师尊一看就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死古板,又只有他这一名弟子,怎么都不会狠到大义灭亲的地步。
至于说完全瞒下,啧,李持波又不是什么一文不名的小人物,就算自己尽量想办法摘出去,可这是一个不科学的世界,牧封川从来没妄想,真正洗清嫌疑,瞒天过海。
所以,他背后的靠山一定得坐稳,不能事到临头,因为没有提前获知这种事,闹出麻烦来。
唤醒晏璋前,牧封川先狠狠将眼睛搓揉两把。
于是,等晏璋过来,看到的就是一个眼眶通红,神情沮丧的牧封川。
“发生何事!”
晏璋四下一看,没见着敌人,眼眸一冷,质问道:“有人欺负你,怎么不唤我过来!”
他见过牧封川诸多样子,有狡黠的、傲气的、凌然的、冷漠的,可从来没有这幅样子的,好像一只皮毛光鲜的小狐狸,遭受了风吹雨打,哪怕你明知他是一只凶残的猎手,也不禁心头一颤,生出无限柔情。
只是对晏璋而言,那股怜惜仅仅一瞬,他的思维立刻转到,谁欺负我徒弟,拿命过来!
牧封川感受到他爆发的强烈杀气,身躯一颤,配合此刻表情,效果加倍。
晏璋误会他的颤抖,气势越发骇人。
他灵识一扫,方圆千里皆在掌控,沉声道:“这是在金瀚海?是明心观、金棠派,还是其他城池的炼神散修!”
以牧封川的修为,能稳稳压制他的,也就只有炼神还虚修士。
别看牧封川在吉安城赢了仇长老,可那是晏璋秘术灌顶,真动手的话,结丹与炼神差距甚大,根本不是简单能越过的。
晏璋不清楚牧封川为何没唤他现身,可现在他满心为徒弟找回场子,也顾不得其他,只一心质问敌人是谁。
“……莫非是展白城那个女人?”
牧封川半天不说话,晏璋猜来猜去,难免想歪,如果不是武力方面的欺辱,便只有感情方面了,由此,也能解释对方为何不唤他出来。
他一咬牙,冷声道:“现在就回展白城!我倒要问问,他们为何敢这样对你,就因为你好说话,便把我晏璋的弟子当傻子耍吗!”
这一瞬,晏璋心里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他想,之前也没见牧封川多在乎那个女人,结果就几天功夫,便被折磨成这幅模样?
他强忍怒火,柔声道:“你若真喜欢那个女人,带回归元宗也无妨,只是不可把她安置在无妄峰……”
晏璋说着,一副牙疼表情,心中甚至暗动杀机——梦境里,“牧封川”四处惹祸,叛离师门,也有部分是因为他身边那些女子,要是这次还是同样的结果……他必先下手为强,将那些离间他们师徒感情的外人通通杀个干净!
此刻他俨然忘了,不久前,他还想着让剧情“回归正轨”,令牧封川疏远自己呢。
牧封川:“……”师尊你为何如此抢戏!
发现剧本三言两语被带到十万八千里,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拉回道:“不是,师尊,是我闯祸了,我……”
他一低头,也不敢再酝酿,三言两语将自己这几日做的事交代清楚。
本来,按照他的剧本,该晏璋问一句,他答一句,其中夹杂他对自己行为的悔过,以及造成后果的担忧之情。
然而晏璋不按套路出牌啊!
刚才他就装模作样那么一会儿,对方便台词一路狂奔,直接串频。
也是他没有经验,牧封川暗自提醒,他师尊的脑补似乎越发离奇,再下次,绝不可将主动权交出去。
主要也是,这次剧本和以前不一样,以前都是和对手对戏,抢词才是正常,话筒在自己手里,不怕对手不跟他思路说下去。
而这次,牧封川就像一个新人上路的记者,话筒递给了一个脑回路奇清的被采访者,他一分神,话题就拐了十八个弯去。
这种情况,什么情绪什么递进通通散退,说清事情才是正理。
牧封川交代完,偷睨晏璋表情。
不是,这欣慰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我归元宗最大内鬼就是你!
牧封川浑身一震,连忙打消这等毫无逻辑的念头,不住拿眼睛瞟对方,想看穿晏璋到底作何想。
晏璋一低头,正捉到他的眼神,莞尔一笑。
牧封川一顿,干脆抬头,光明正大瞅了两眼,道:“师尊,您不生气?”
我这可是和魔修合作,还把魔修给放跑,又干掉了李持波,这里面随便单拿一件出来,搁其他人身上,搞不好就会换来大义灭亲、逐出师门啊!
当然,晏璋不怕鹤鸣,所以主要问题还是在魔修。
想想他师尊此刻正在愁极岛砍魔修,身为徒弟,却在后方大本营给魔修势力添砖加瓦,哪怕以牧封川的观念,想想也挺说不过去。
晏璋唇瓣一弯,不到三秒,又迅速压下,脸上一沉。
牧封川心脏猛然提起,目光灼灼盯着他每一丝表情。
晏璋淡淡道:“杀李持波和蒋冥驭,都不是问题,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和雷通合作?”
“不。”
出乎意料,晏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是你事后没有将那两人斩草除根!”
心中哐当一下,牧封川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滋味,他下意识舔了舔唇,道:“可他们并未得罪我,还很可怜……”
“妇人之仁。”晏璋轻轻吐出四个字,语气不重,毫无斥责意味。
然而牧封川还是低下头。
晏璋没有因他与魔修勾结生气,但他在这件事上体现出的冷漠无情,依旧令牧封川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其实很清楚,晏璋并不是表面那样的凌然高洁,说来,这个世界本也和他上辈子世界不同,哪怕道修,许多行事手段,搁现代人眼中,也和魔修没什么区别,完全能够牢底坐穿。
如果晏璋是为那两人身份要斩尽杀绝,牧封川或许都不会有太多心里波动。
听晏璋又开始老生常谈,说自己心软,日后容易吃亏,牧封川脑子一热,下意识道:“师尊,您觉得那两个人或许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要杀了他们,可我呢?”
他忽然抬头,褐色的眼眸显出一种如宝石般的光泽。
他道:“如果仅仅因为是麻烦就要铲除,如果你给我带来麻烦,又或者我成为你的麻烦……”
唇瓣颤抖两下,牧封川瞳孔猛缩,再也说不下去,盖因晏璋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简直比刚才满身杀气还可怕!
一股凝滞的氛围以两人为中心朝四周蔓延。
连小岛附近的海水,似乎都被这股气氛影响,变得无比平静,宛如一片死水。
牧封川垂眸。
他知道,自己不甚打破了某个界限。
本来,人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个成熟的人,哪怕无意窥探到那些阴暗,也应该学会闭嘴。
就算他发现晏璋本性中那丝冷漠又如何?
只要他们不站到对立面,就能永远当一对相亲相爱的师徒,万一真有对立的那天,也可以水来土掩嘛,提前戳穿有什么好处吗?
从这点看,晏璋说得倒是没错,自己的确天真了些。
牧封川苦笑。
或许是他强求了吧,如果是关系一般的朋友,牧封川反而能够遵循成年人的社交定律,点到即止,可一旦真接纳一个人的靠近,就不禁想将人里里外外琢磨个仔细,不放过一点儿可能造成伤害的未来。
他耷拉着脑袋,简直恨不得将头塞到海水里冷静冷静,又或者给他一个时间转换器,拨到一切未发生前。
接下来会如何?
把他这个逆徒逐出师门?
说来,虽然修真界的师徒堪比父子母女,可就是真父子,也没有要一方为另一方无私奉献、不计个人得失的道理。
自己真是糊涂了,好端端的问这个问题干嘛,无论从哪方面,晏璋这个师父当得都没话说,甚至比他上辈子的亲爹都靠谱,这样都不满足,真要去找故事中那种二十四孝好爹么。
牧封川给自己一通心理建设,决定岔开话题,揭过这件事。
为没有发生的事杞人忧天什么的,实在太蠢,他这是捡了李持波的降智光环不成?
“金棠派估计会为蒋冥驭找我麻烦,不过最怕还是鹤鸣真人——”
牧封川一抬头,正要若无其事把话题引到如何应对金棠派上,然一掀眼帘,眼珠当即瞪圆。
人呢?
啥时候跑的,你吱一声啊!
第107章 你骗了我 回旋镖打脸了
夕阳西下, 夜色四合,展宜朱从走廊拐角转出, 正见一个灰色的影子立于檐下。
她惊讶后退,发现对方没有掩藏气息,方反应过来,分辨后道:“牧道友,何时回来的,怎站在此处?”
牧封川侧脸看去,半边脸从暗面破出,露在昏黄日光下。
展宜朱脚步半抬,怔了一怔。
“嗯……才回来不久。”眨了眨眼, 牧封川扬起嘴角,好似没发现对方停顿。
他上前两步, 从廊下走出,气息平和,眉目含笑,方才诡谲氛围宛如薄冰消散。
见展宜朱依旧面露一丝疑惑,嘴唇嗫嚅, 牧封川抢先一步夺过话题:“不知我上次建议,道友可曾做了?此次离宗太久, 已不便耽搁, 若道友依旧不改决心,我们明日便出发吧。”
展宜朱被打断,登时忘了刚才那点儿怪异, 眼神躲闪道:“这、这个……”
牧封川笑容一淡道:“我明白,越是关乎亲近之人,越容易畏手畏脚, 难以下定决心。”
展宜朱闻言松一口气,苦笑道:“让道友见笑了,若是杀敌遇魔,我自可拔剑,绝不留情,但此事毕竟关乎我爹……”
她眼眸露出一丝挣扎。
牧封川点点头,眼波微起,好似想到一些事,忽生几分感同身受,一时也陷入沉寂。
太阳渐渐落山,微凉的夜风从两人中间穿过,以他们二人的修为,这点儿温度变化自然完全不是问题。
可或许是心境影响,两人竟同时颤抖了一下。
“道友还是要早做决定。”牧封川垂下眼帘,似乎在劝解展宜朱,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他转过身,余音回荡在冰凉的空气中:“无论如何,明日我便会启程回宗,道友若不改其意,随我同归便是。”
说完,浓黑的背影淹没在静谧的夜色里。
……
夜深人静,只余蛙鸣。
展府客房,要是有人忽然闯入,怕是要吓一大跳。
只见本应上床休息的牧封川正呆坐在圆桌前,屋内不见一丝亮光,只有一对明亮的眼珠在半空闪烁。
以他的修为,夜视自然算不得什么,不过以牧封川生活习惯,非必要条件,他还是会遵循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这样反常表现,证明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以致他已经无法关注未对他产生影响的外在因素。
牧封川左手握住木偶,大指姆一下下摩擦,光滑的木偶渐渐侵染上他的温度,产生与人类肌理类似的手感。
被手中的触感吓得一惊,牧封川陡然回神,手一松,木偶跌落在桌面。
他连忙转头一看,见木偶仍旧是一副木然模样,悬起的心方落了下来。
一丝自嘲挂上唇瓣,牧封川忍不住摇头低语:“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想到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手指轻弹,豆大的火焰从油灯燃起,点亮一室。
或许是光芒带来的勇气,牧封川重新拾起木偶,心中徘徊的念头逐渐坚定,唇瓣抿紧,灵力输入,当熟悉的气息降临,表面已毫无波澜。
晏璋回应迅速,照理扫一眼周围,确定并无危险,视线方落到牧封川身上。
两双眼睛对视,纷纷一震,一时竟无人开口。
近一分钟过去,还是牧封川率先打开话题。
“长夜漫漫,无事可做,找师尊谈谈心,没有打搅师尊好事吧。”
牧封川扬起嘴角,笑得揶揄,狐狸般的眼眸眯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波光粼粼。
晏璋微愣,不觉也带上一丝笑意,面上却端起架子斥道:“成何体统。”
“嗯?我是怕师尊与魔修战至正酣,被我打断,终究不是美事啊。”
牧封川做出愕然的样子,越发显得古灵精怪。
晏璋气结,盯着弟子戏谑的眼眸,一丝无奈从眼底漫延开来。
“你是越来越大胆,都敢开师尊玩笑了。”
他语气半是感慨半是纵容,唯独不见一丝愠怒。
牧封川眼眸一闪,侧过脸,扬起的嘴角忽地坠下来。
“还不是师尊纵的。”淡淡的声音近乎嘟囔。
小小木偶并未展开神识,也就无从将牧封川表情纳入眼眸。
或许是环境影响,又或者是有人刻意营造,两人似乎都忘了上一次赫然中断的谈话,又恢复了过往亲密无间的模样。
牧封川告诉晏璋,自己明日便会启程返回归元宗,至于是否与展宜朱同行,要看对方最后的处理结果。
晏璋蹙起眉头。
不过,因为之前在这件事上二人的分歧,此次他并未再多说什么,或许他也觉得,难得如此静谧祥和的夜晚,并只属于他们二人,要为第三者打破,实在浪费。
两人平和交流近日发生的种种,顺便由晏璋为牧封川实战中的疏漏进行指点,上次交流中断太快,许多未曾交代清楚的细节,都要一一说清。
牧封川恍惚觉得他们回到了无妄峰上。
那段时间,晏璋便是如此不厌其烦教导着他。
山上生活十分单调,若是没有晏璋,以牧封川的性子,其实并不一定耐得住寂寞,哪怕最初他们相处,晏璋总是一副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可牧封川总能感觉到,这位师尊的注意力其实一直在他身上。
就像现在。
牧封川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盯着对面墙上一副青松图,嘴里漫天胡侃。
他没有看晏璋,却能察觉到晏璋在看他。
其实我确实挺好看,对吧。
牧封川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又回想一下晏璋的样貌,不得不承认,他们都可称得上秀色可餐。
可这样一来,不就完全没办法判定,他看我究竟是重视我,还是山上风景看腻了,想换换眼睛吗?
被自己想法逗得一乐,牧封川倏然回头,歪着脑袋道:“师尊,你说,我好看吗?”
晏璋微微张嘴,完全想不到话题怎么如此跳跃,以致一时之间他脑袋一片空白,竟似中了定身术。
牧封川低下头,把脸凑近木偶,笑道:“这不算难题吧,莫非师尊脸盲,分不清美丑。”
木偶陡然向后一跳,竟直接跳下了桌子,啪的跌落到地上。
“我去,不会吧,莫非我在师尊您眼里是个丑八怪,把您丑到跳桌自杀!”
牧封川怪叫一声,忙弯腰朝桌底看去。
晏璋终于反应过来,蓦的变大,抬起右手砰砰赏了牧封川脑门两下。
牧封川嗷得一声,捂住脑门向上一蹿,一声巨响,实木圆桌顿时来了个后空翻。
瞬间,一夜寂静被打破,嘈杂声音由近及远迅速扩散,牧封川双手抱头,与晏璋面面相觑。
晏璋咬紧后牙槽:“你竟然没有设隔音禁制!”
牧封川眨了眨眼:“忘了,师尊你也没提醒啊!”
……
一刻钟后,解释并送走前来询问的仆从,牧封川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只是这次,他面前少了一张桌子——惨遭铁头功的桌子终究受了一定损伤,需要返厂修理。
无视晏璋看好戏的眼神,牧封川淡定布下隔音禁制,将另一张凳子拖到面前,把木偶规规矩矩拎上去,放在正中。
或许是居高临下带来的勇气,牧封川双手撑膝,已然忘了一刻钟前的爆栗。
他继续追问道:“师尊,您还没回答我,在你眼里,我究竟长得怎么样呢。”
高大的阴影覆盖了木偶,好似狰狞巨兽将木偶拢在爪牙中。
晏璋眼珠颤动,从无畏惧的心境竟有一丝动摇。
他视线落到牧封川的影子上,恍惚看见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狐狸,尽管巨大,依旧可爱得想让人从头到尾撸一把,再掏出一个大布袋装回家去。
“……皮肉皆是虚妄,修者应注重心境。”
最后,晏璋只能这样生硬回答一句。
有时候,语言不光能说服别人,也能说服自己。
正如此时,晏璋说完这句后,宛如打开某个开关,忽地滔滔不绝开始拓展。
从修行上要静心忍性,到美色皆为红粉骷髅,一切话语都在强调,对于修者来说,看脸是绝对的错误,飞剑底下没有美丑之别,只有强弱之分!
尤其想到“梦境”里徒弟的红颜知己,晏璋简直越说越真情实感,越说越咬牙切齿,以致他已经分不清是厌恶那些“孽缘”耽搁牧封川修行,还是里面有其他他不愿触及的东西。
“……你现在还太小,心性未定,又正是修行的大好时机,委实不应该分心在那些事情……”
牧封川听着听着,嘴角疯狂抽搐,他一把捂住脸,不禁梦回自己当年高中班主任的劝学情景。
真是……心底无声叹息,牧封川忽然放弃了打断晏璋演讲的念头。
他眼中浮起一丝怀念。
或许是上辈子值得追忆的东西太少,难得遇到不怎么讨厌的,顺势重温一番也无妨。
至少,能说出这些话,说明多少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小指一弹,耳边喋喋不休的教诲渐渐只剩余音,牧封川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心中酝酿已久的话语终究浮上舌尖。
晏璋闭上嘴,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好似多了一股枯枝被点燃的焦灼。
良久,他轻声道:“你今日唤我,不光是为闲聊吧。”
眼前仿佛有烈焰腾起,牧封川赫然抬眼。
灯芯映照,褐色的眼眸已经变成两团跳动的橙红色火球。
牧封川嘴角噙起一抹微笑,低应一声,近乎凝固的空气更加燥热,犹如一瓢汽油入篝火。
他缓缓开口:“其实我是想问,师尊有何愧对于我?”
笑容拉大,眼前是晏璋陡变的脸色。
牧封川笑了。
“你骗了我!”
第108章 真相来了 洋葱的应对策略
当微凉的晨光照射在脸上, 睫毛颤动,牧封川终于从长久的呆愣中醒来。
他愣愣瞪着桌面的木偶。
就这?
跑了??
就这样跑了???
解释呢!一句解释都没有的吗!
他设想过无数场景, 无论是狡辩诱哄,还是回避遮掩,甚至说晏璋忽然魔王变身,暴露大反派嘴脸,牧封川都不是不能接受。
可没想到,仅仅一句点火式的质问,结果居然哑炮了!
如此出乎意料的发展,以至于晏璋跑路后,牧封川还一时反应不来, 傻乎乎坐等。
直到月落日升,时间的流逝明晃晃展现在他面前, 他才确信,对方并非暂时沉默思考该怎样糊弄自己,而是真正跑路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
找不到形容词的牧封川一时哑口无言,他伸出右手,拿起桌上木偶。
往日狡黠的眼神而今一片茫然, 他心中充斥着一种好似看到期待已久的大餐,结果咬到嘴里, 才发现是海市蜃楼的空虚落寞。
渐渐, 失焦的眼眸亮起,眉心狠狠一皱,牧封川咬牙切齿握拳捶向桌面。
“砰!”
“你跑个什么!”
他一扭头, 恶狠狠盯着木偶,手指用力,嘎吱作响, 一股灵力流转到指尖,下意识就想再次召唤,把这件事说个清楚。
然而就在点出前一秒,动作顿住。
那股仿佛被愚弄的羞恼、愤恨散去,理智渐渐回笼。
认真看了木偶半晌,寂静的氛围排除任何干扰 ,只余思想的齿轮独自转动。
良久,牧封川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指腹细细摩擦着其坚硬的表面。
“沉默也算是一种态度吧。”
他低声呢喃,语气似笑非笑,茶褐色的瞳孔闪过一道幽光。
最终,牧封川望向归元宗方向,幽幽叹道:“不知道等待的是伪装无害的陷阱,还是撕开包装的糖果。”
……
“现在就走?”展宜朱略带惊讶道。
“此次离宗日久,归心似箭,还要谢过道友这些日子的招待。”牧封川颔首。
犹豫、迟疑、怅然,这些都是目标未定时的阻碍,一旦下定决心,牧封川向来的行动力爆棚。
反正都说开了,他又没决定再也不回归元宗,那么早点儿回宗处理掉那些还没结束的事务,然后心无旁骛准备与那人对质,到时候无论是留是走,都有个结果。
——此次在外逗留许久,除了确实意外太多,可展宜朱的请托,大多只是牧封川逃避借口,不然,以他们的交情,那至于他反复耽搁启程回宗。
不过,被对方绊住脚步的同时,也确实让牧封川进一步察觉到那些不协调的地方,而若非展宜朱本身的催化,他也还远不到问出昨晚那句话时候。
这算不算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展宜朱却想不到牧封川脑海里一下子转过许多念头,她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谢,是我给道友添麻烦了。”
牧封川眉梢微动,露出一丝笑意,“看来之前困扰道友的问题已经有了结果。”
“嗯……”展宜朱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还是要谢过道友,要不是……如今虽未完全解决,却也不用离家了。”
“那便是个好结果。”
心中喟叹,见展宜朱点头,牧封川愈发心情复杂。
明明同样的比赛,一个已经打出结果,还分数不错,另一个却中途暂停,重启都点不动。
小丑竟是我?
怀着这样微妙的心情,牧封川告辞离去,一路不停,直奔归元宗。
剑光如雷霆在云间穿过。
和来时相比,回去的速度快了好几倍,一是实力的突破,二是没有其他干扰,因逐渐靠近归元宗,连行迹都无需隐藏,光明正大从各城池上空掠过。
直到顺利降落无妄峰,熟悉的风景扑面而来,牧封川忽然多了一股实感。
他缓步走到万年云杉树下,仰头看向树冠,高大如云的树冠百年如一日,给人一种安心的永恒之感。
牧封川凝望良久,忽而噗呲一声笑出来。
“我回来了,要是他还骗我,我就把你挖出来,坑留给他,如何!”
好似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线,笑呵呵捂住肚子。
至于说能不能做到?
做人嘛,梦想总是要有的。
……
众所周知,浪狠了都是要还的。
咸鱼不配有梦想,为了自己刚诞生的梦想,牧封川开始咸鱼翻身,将自己煎成一条香喷喷的烤鱼。
首先是吉安城之事的汇报与战利品划分。
虽说他之前已经传讯回宗,包括吉安城也派人来过归元宗,可作为第一当事人,怎么也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汇报一遍。
幸好修真界没有上辈子公司的臭毛病,不需要写各种汇报材料,只要将事情说个清楚,再将剩余的龟蛋登记即可。
因为这件事上牧封川确实给归元宗捞到了极大好处,所以他除了可以保留自己赌赢的那些战利品,宗门还额外给了一份丰厚奖励,刚好可以用来解决他的第二件事——珍宝阁尾款。
“吉安城能有如今结果,多半还是靠我那位好师尊吧。”
牧封川上下抛着刚领到的储物袋,呢喃自语。
他向来有自知之明,这个世界主要还是讲实力而不是讲道理,在吉安城,若非有晏璋保护,铸剑派拿他没办法,就算他凭自己本事赢了赌约,也休想获得现在的成果。
不过,既然赢的东西大部分换了陨星净铁,他那位师尊就谈不上吃亏,反倒自己白忙活一场。
啧啧,牧封川摇头晃脑,顿觉自己真是好孝一徒儿,要是这样晏璋还给他弄鬼,最后被他种土里也算罪有应得。
时间在牧封川对《如何完整将一颗万年云杉树根部挖出》的课题研究中流逝。
或许是冥冥中有所预感,又或者是愁极岛的事情确实刚好解决,总之,在牧封川真正将挖坑付诸行动前,晏璋回来了。
当时,他正在树下沉思,却陡然心头微动,转身抬首,看向远方云雾缥缈之处。
一道惊鸿剑光从远方袭来。
还不等牧封川反应,剑光陡然刹车,极具存在感的身影转瞬虚立到数丈高空处。
晏璋低头,正对上牧封川双眼。
他眼眸一闪,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牧封川右手扶着树干,极薄的唇瓣拉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眯起,却无往日狡黠,而是带着一丝令人后背发凉的精光。
晏璋眼尾不被察觉地微微抽动。
风从两人之间避开,给当前古怪的氛围围上一层结界。
良久,牧封川率先开口。
“师尊在外劳累多日,怎么不下来休息一二,洗去风尘。”
和真正的“老不死”比起来,牧封川还是定力不够。
不过也和性格有关。
他鼓了鼓脸颊,暗生闷气,以晏璋平日表现,牧封川怀疑,自己站到腿发麻,对方都能纹丝不动。
何必呢,他可不是为了玩木头人,所以杵在这儿的。
有了话头,晏璋借坡下驴,缓缓从半空飘落。
牧封川仔细扫视着他的表情,心中底气渐足。
既然对方不是无动于衷,那便没必要立刻戳破纸老虎,不然再跑一次,他岂不是还要继续在无妄峰守株待兔?
抬腿跟上。
牧封川敏锐察觉到对方脚步顿了一顿,不到一息,若非注意力高度集中,根本发现不了。
所以,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牧封川心中越发疑惑,好似一只猫爪勾搭毛线团,却总勾不中着。
他相信,感情是无法伪装的,尤其晏璋也并非影帝式人物,对方专业技能是修仙又不是演戏,不然哪儿那么容易暴露。
而以晏璋身份,自己能有什么值得他图谋?
总不至于图我腰子吧?
牧封川在心里给自己开了个玩笑。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短短数十步,晏璋整理心情,牧封川也放下刚重逢时的复杂情绪,身上尖锐的气势变得缓和许多。
他看着晏璋在上首落座,还有心情玩笑:“师尊不去洗漱,莫非是已经想好要如何糊弄我?”
晏璋不答,只是认真打量着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似乎连一个细胞都要拆开看个清楚。
最初,牧封川还能坦然以对,渐渐的,那种仿佛被人从内到外扒个干净的错觉终于令他生出愠怒。
他侧过脸,忍不住讥讽道:“这般看我,是第一次见到不成?莫不是发现我不如想象中尊师重道、乖巧顺从,后悔了吧!”
他一甩头,直直对上晏璋的双目,冷哼道:“既然不用休息,那便就在这里说个清楚,也让师尊知道徒儿的本性,万一真有悔意,早点逐出师门,也免得日后还要亲手料理我这忤逆之徒!”
牧封川下巴一抬,目光如利剑刺向晏璋。
原以为听到他这番话,对方怎么也要生起火气,却不料一直面无表情的晏璋居然弯了弯嘴角,露出笑容。
不是冷笑?
牧封川呆愣。
他抬手摸了一把眼睛,原本三分的怒火,被晏璋这样一笑,顿时熄了九成。
不会是被我气疯了吧?
他心下嘀咕。
然而,就在他期期艾艾准备问一问晏璋心理状况时,晏璋终于开口。
那双威严的丹凤眼轻轻一瞥,几分讥讽,几分调笑:“你的本性,我可再清楚不过。”
他不等牧封川出口反驳,便收拢笑意,垂下眼帘,令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你若真想知道我隐瞒了什么,那我今日告诉你便是。”
牧封川竖起耳朵,只听到一句震耳欲聋的话语在脑海炸开。
“我除了晏璋本名,还用过一个名字。”
“章雍!”
第109章 换个窝住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归元宗, 兽峰。
“失忆、灭口、失忆、灭口……”
阴森的话语不断重复,宛如诅咒回荡在僻静的角落。
牧封川站在崖壁旁, 低垂着头,笑容狰狞,浓烈的怨气在身周盘旋,几乎凝成实质。
哈!
晏璋?
章雍?
要是不把这口气出出去,恐怕他道心再也不得安宁!
脑海中再次浮现半个时辰前自己听到那句话后傻乎乎的样子,牧封川眼中猛然射出冷冽凶光。
他抬起左手,狠狠一砸,身侧石壁咔嚓一声,或大或小的碎石滚落, 蛛网般的裂缝遍布整块岩石。
然而这都不足以发泄他心中的怒火。
他现在想锤的不是石头,而是人!
“牧师弟, 躲这里……”
有人!
转身,出拳!
“啊啊啊!!!”
他猛然扭头,看向那颗飞向天际的流星:“……”
不是,我没想残杀同门啊!
……
一盏茶后。
山风吹拂,云雾缥缈, 牧封川与被找回的“流星”楼飞并肩而坐,一只雪团似的灵兔从面前草丛蹦出, 耳朵一抖一抖, 引得人手指颤动。
牧封川余光瞥了一眼还吃痛着揉弄胸口的楼飞,又低头看了看柔弱无辜的雪兔,略带心虚。
刚刚冒犯了兽峰的人, 再冒犯兽峰的物,若又出意外,着实不妥。
罢了, 还是要精心养气,不可妄动肝火。
以极强的意志克制脑海里翻涌的暴虐念头,牧封川总算开口,给无辜遭罪的楼飞道歉。
楼飞摆了摆手,一脸无奈:“是我擅自接近师弟,忘了师弟已然结丹,反击力度比之前大得多。”
说着他就郁闷起来,嚷道:“牧师弟你要练拳,无妄峰练不得?怎么偏跑我们兽峰来?我是皮糙肉厚,那些毛孩子可还较弱着呢!”
牧封川尬笑,听出来楼飞话里的怨念,可境界反超非他能控制,砸物打人又确实是他的错,只能讪讪继续赔不是,并许下承诺,下次来,给兽峰毛孩子带些灵草果子。
楼飞心宽大度,既然牧封川并非存心伤人,道歉诚意十足,他也不再纠缠,转头揭了过去。
两人之间事了,牧封川垂下眼帘,便开口提出告辞。
楼飞揉胸的手一顿,试探看过来。
“有烦心事?若有麻烦解决不了,和我说说?我不行还有谢师姐她们呢,她肯定有办法的。”
牧封川没料到居然被看出来,一怔,本能转移话题。
“谢寂微?她出关了?”
至少在目前,他与晏璋之间的问题,还不到需要第三者掺和的地步,这是最深处的潜意识刻印。
楼飞果然中计,兴高采烈道,“谢师姐顺利结丹,无惊无险,掌门都说她这次根基牢固,积累深厚,日后修行能省却不少功夫。”
牧封川笑着点点头,道了一句:“替我带句恭喜。”
和自己意外结丹相比,谢寂微晋级可谓水到渠成,只是他远没有楼飞与对方的关系亲近,也就不必为此事特意拜访。
说起结丹,楼飞一只胳膊又搭了上来。
他以略带羡慕的语气道:“谢师姐结丹不算意外,你如此之快迈过这一步才叫人震惊,你说你,总是要弄出先让人惊得瞠目结舌的场面,要是传到外面,不知又得起多少波澜。就算无妄真人,当年恐怕也没你这么张扬的。”
话题绕转,又回到一个牧封川极力避免的点。
他脸一黑,差点儿脱口而出,能不能别提那个晦气的名字。
好在他还有理智,强行把这句话咽回肚子,只是喉咙哽得好似硬吞下一颗拳头大的元宵。
为了避免露出破绽,他挤出一丝赊账的笑容:“那里,我那比得上堂堂无妄真人。”
好气!
当弟子就是低人一等,连背后偷骂都得避着人,当初他拒绝章雍拜师的狗屁建议,果然没错。
此刻牧封川浑然忘记,自己拒绝的最初原因是想当章雍的弟子,然而既然两个身份是同一个人,说来倒去,结果仍是相同。
楼飞只顾感慨牧封川过于谦虚自贬,完全没看出他背后的咬牙切齿。
他叹道:“无妄真人确实钟灵毓秀,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然要我这样的怎么活下去?我可是比你早入门,至今还卡在结丹门槛前呢。”
牧封川一顿,张口欲言,被楼飞先一步挡了回来。
对方洒脱一笑道:“我明白,对于你们这等人来说,结丹不过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化婴、合体等关隘。不过,我要是你,怎么也得嘚瑟个一年半载,你就不能当替我提前享受一下这种感觉吗。”
牧封川仔细打量他的表情,确定他不是苦中作乐,嘴角一扬,沉闷的心情忽的畅快了不少。
确实,从结丹起,事情接二连三,他还真没完全享受过境界突破的快乐。
本来该有一个他最希望分享这份快乐的人,可惜……
不想也罢。
牧封川摇了摇头,把那个讨厌鬼从脑海闪出,又看了一眼楼飞,心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立时眼眸发亮。
“走!”
他一搭楼飞肩膀,把人向前推。
楼飞懵住:“干什么?我只不过说说而已,你别现在就逼我闭关啊!”
“闭什么关。”牧封川几乎裹挟着人朝山下去。
“你不是说我结丹,该高兴放纵一下,现在我想下山喝酒,正好,你也当自己结丹了,和我一起庆祝去。”
“你早说嘛!我以为你要逼我修炼……”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
“你才知道,你们师徒修行起来都是疯子……”
“别提他……”
渐渐远去的声音带走了年轻人旺盛鲜活的气息。
一道人影从虚空浮现,莹白如玉的手指拨开草丛,拎出一只肥美的雪兔。
提起雪兔,直至眼前,晏璋淡淡道:“他想要你。”
兔子纹丝不动,乖巧安静。
晏璋好似陷入回忆,继续自言自语:“他说过,兔子可以做成麻辣兔头和干锅兔丁,你知道做法吗?”
兔子似乎僵了一瞬,宝石般的眼眸顿时盈润。
晏璋又盯了三息。
漫长的三息,长到仿佛是某只兔子的一生。
最后,晏璋低声叹道:“他不想见我,带你去,大约也是不行的。”
说完,手指一松,而前一刻还犹如标本的雪兔顿时给他演示了什么叫动如脱兔。
晏璋望着雪兔逃离的方向,眸色渐沉,周身绿草被无形气势压弯。
待身影消失,仔细一看,一片比四周略低一指的地势出现在原来空地。
……
归元宗外,三樟酒楼。
自从踏入修行之道,普通酒水对牧封川只能起到解渴效果,唯有加入灵果酿制的酒水,才能醉人。
不过相应,价格也比普通酒水高上许多。
但对牧封川来说,他缺这个钱吗?
不缺!
今天他就要一醉方休!
伸手一摸储物环,手指微顿,无处不在的细节,似乎在时刻提醒他不可能摆脱某人的存在。
彻底摒弃这些东西?
念头还没完全浮起,立刻被他扫入垃圾堆——自己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况且,现在是他生晏璋的气,更应该想方设法占对方便宜才对,凭什么要为了气对方为难自己。
此时牧封川全然忘记,自己上辈子真正下定决心时,多么决然,性命都可以割舍。
他现在只想暂时忘记一切,尤其是某张丑恶的嘴脸。
他停顿太久,引得楼飞投来疑惑的目光。
“先送十瓶仙人醉。”
“好咧!”
牧封川一拍灵石,小二高昂应是。
仙人醉,顾名思义,最烈的烈酒,哪怕不是最贵,却也是第二贵。
楼飞张大嘴。
牧封川扯着他到桌边坐下。
楼飞:“十瓶!喝这么多,今天我们还回不回!”
“回什么回。”牧封川要的就是直接醉到,最好醉他个十年,不然他回哪儿去?无妄峰?还是给楼飞说自己无家可归?
眼看楼飞还要张嘴,牧封川眼露凶光,拍桌道:“闭嘴!陪我喝醉!”
最好是喝到楼飞稀里糊涂,再一起回兽峰,抵足而眠,顺势借住一段时间。
楼飞虽然神经粗,却也从牧封川态度看出了些东西,有人请客,他不再多说,上手便开了一瓶,醇厚的酒香只是一闻,都似乎要将人熏醉。
牧封川过去并不爱喝酒,尤其是喝醉,那容易令他想起一段不那么愉快的往事。
不过,当有了新的烦闷记忆,想将之覆盖,也只有如此更快。
一瓶一瓶酒下肚,两人很快陷入意识不清中。
牧封川趴在桌子上,朦胧的桃花眼被熏得通红,两颊更是红得几乎沁出献血。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他挥了挥手,含糊着嚷道:“走、走开……”
人影纹丝不动,似是幻觉。
牧封川继续摆手:“走、走,别让我看见,烦……”
人影的嘴唇似乎动了动。
“听不到、不想听,走……”
醉酒的狐狸把头一埋,缩在臂弯里,满腔委屈。
“骗子,耍我,明明……明明……”
明明怎么样,没有人知道,所有内容都隐没在那双薄唇间。
晏璋垂眸注视着牧封川,无数情绪在眼中翻涌。
终究,长久积累的黑暗将它们压下,那双眼眸再次恢复沉寂。
他抬起右手,虚摸一把牧封川头顶。
“既然不愿意回,便不回吧。”
说完,收手离去。
大醉三天。
梦醒后,依旧没想到合适借口的牧封川扼腕,楼飞居然酒量比他好,着实失策,那他要怎么让楼飞把他带回兽峰抵足而眠?
正当他想再来一次,试着提前旁敲侧击时,一则消息打断了他的计策。
“执勤刑堂?”牧封川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申请了?”
第110章 工作入职 开启新生活
撤酒上茶, 重新点菜。
牧封川右手摩挲着自己的身份令牌,脑中琢磨着刚收到的传讯。
对面, 同样已经酒醒的楼飞夹了一筷子椒盐小鱼,边吃边给他讲归元宗的执勤制度。
“刑堂负责人分一主四副,你收到的令是副堂主,具体负责何事,等去了才知道,这个暂且不说。”
他挥舞筷子,道:“按宗门规矩,凡金丹以上,分神以下, 都要为宗门打理一些庶务,也算修心。至于为何挑这段境界, 牧师弟,你知道吗?”
牧封川点点头。
结丹之前,境界是实打实的积累,在其他地方耗费精力是真会影响修行,可一旦结丹, 再往上走,单纯的耗时间已经没有意义, 花些功夫在其他事上, 说不定还能多些感悟,有助破镜。
当然,这是对一般弟子而已, 于真正可以自己练着练着就突破的天才来说并不适用。
牧封川疑惑也在这一点。
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他入归元宗以来,便一直不走寻常路, 普通弟子的线路的确与他相差甚远。
他也知道有执勤这么回事,但以常理论,真要安排,他回宗更换令牌时便该提,断不至于等到现在。
尤其还是直接通知,没有任何商议。
金丹已是宗门中流砥柱,哪怕没有无妄真人弟子的身份,也不会受如此怠慢。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并不迟钝。
楼飞还在絮叨自己了解的执勤条例。
牧封川垂下眼眸,盯着杯中起伏的茶叶,氤氲茶香弥散,濡湿睫毛,令人无端泛起困意。
拒绝?
还是接受?
抬手打了个哈欠,牧封川觉得,也许是醉意未彻底散去,一股疲惫从心底涌出,令他原本旺盛的火气,在猜出真相后,也依旧萎靡。
他支着右手托住下巴,懒洋洋打断楼飞的话:“既然是宗门安排,去就是了。你知道这活儿情况吗?给我说说。”
刑堂,无论是晏璋知道他不想回无妄峰,给的梯子,还是对他的规训,他都接下便是。
他最近反常的态度,加上宗门略显奇怪的安排,终于令楼飞察觉到一丝异常。
对方瞅来,牧封川挑眉。
“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问。”
眼看楼飞露出一脸别灭我口的夸张表情,牧封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这家伙,该聪明时从不自作聪明,装傻一流。
他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笑道:“的确有些问题,但没你想的那般严重,不然我早跑了,还和你在这儿喝酒?行了,给我说说,去刑堂要干嘛,好不好干,不好干我第一个把你弄进去!”
“别别!”
楼飞跟着笑起来,连忙摇头,直呼惹不起。
笑闹过后,气氛重新热烈,见牧封川确实没有愁眉苦脸,楼飞自是不提。
至于牧封川的问题,楼飞没有经验,只得凑些道听途说。
他安慰道:“和外放坐镇一方,又或是打理宗门物资发放,刑堂肯定算不上好。不过,你也不缺那些,加上师门背景,放心,肯定难不到哪里去。”
牧封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伸手拨弄茶盏,露出一丝略带玩味的笑容。
“所以,会有人找我麻烦。”
“没有没有。”楼飞忙道,“你也在宗门有些日子了,应该清楚,宗门规矩并不严,只是人多了,总有犯禁的,大家又都是同门,背后免不了有师伯师叔师兄师姐,甚至直接就和自己同一个师父,如此一来,轻重不好把握也是常事。”
牧封川“哦”了一声,微微颔首。
说到底,听起来高大上的宗门,其实和一堆住的一起的亲戚差不多,再怎么法理严谨,也免不了人情世故,尤其还掺杂实力地位因素,理起来更难公平。
想想金棠派那些人,牧封川大致能明白这里面的水深。
不过正如楼飞所言,他一没同门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二有晏璋撑腰,就算当真抓了哪个二世祖,也没人敢闹他身上去。
牧封川半阖眼帘,抬手捧起茶盏,感受指腹炽热的温度,又一次体会到了他与晏璋难以分割的纠葛。
师徒父子。
以修真界的关系,这简直比给自己找了个后爹还不好断绝关系。
哼!
他一口灌下茶水,心中冷笑,子也分逆子也孝子,之前晏璋骗他骗得爽,也该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吾儿叛逆”!
……
刑堂,坐落在归元宗一处较为偏僻的山峰。
整座山掏空为狱,共分十六层,由上而下,山顶最轻,向下渐重,最底层关押的犯人,只有堂主能够知其身份并接触。
牧封川按约前来时,刑堂堂主白虚旌已提前收到消息等在入口处。
他五官平淡,寡言少语,直接带领牧封川参观起日后的工作环境。
监狱总是大同小异,似乎在关押同类上,人类设想的场景都是两边整齐的格子间与中间长长的走廊,配合幽暗的环境,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
“上五层关押的都是犯错较轻的宗门弟子,处罚五年至三个月不等,狱内禁制不严,仅限制修行。”
瘦长的身形如一道鬼影在廊道飘忽,白虚旌身着白袍,周身杀意阴寒,比起冰冷的栅栏与暗红的禁制,更贴合想象中的邢狱。
牧封川跟在后面,浑身紧绷,没想到自己工作上最大的拦路虎,不是工作本身,而是顶头上司。
仿佛听到他心里的吐槽,白虚旌转头,幽冷的声音在走廊回荡。
“你初来刑堂,分管宗内弟子,平日也只用负责上五层。”
牧封川连忙点头:“好。”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若回答慢了,会被关进去的错觉。
嘴角一抽,牧封川忽然庆幸,晏璋虽然同样表面冷冰冰,可实际上外冷内热,又长得好看,否则无法想象,他要是拜师这位白堂主,岂不上课和上坟差不多。
白虚旌回头,继续介绍。
与上五层全是宗门子弟不同,第六层开始,关押的人员便包含了外来修者。
有在归元宗地盘为祸的散修,有魔修派遣的探子,也有犯下大错的归元宗弟子。这些人几乎已无出去的可能,修为也多半已经废去。
牧封川一边听一边观察两边牢房。
果然,与上面虽然安静但留有生气的的氛围不同,这里的禁制更严密,空气里带着死寂,偶有从缝隙投出的目光,都是疯狂又扭曲。
受气氛影响,可怖的上司忽然不再吓人,鲜活许多。
再往下,是第十一层。
白虚旌又一次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牧封川脸色。
牧封川与他对视,忍不住胡思乱想,莫非晏璋交代对方在这里恐吓他一把,逼自己哭着跑回无妄峰,找那家伙和好?
呸!
也太小瞧他了吧!
晏璋要是敢这么做,他就不光要当逆徒了,直接改换剧本,欺师灭祖!
然而,白堂主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威严恫吓,他只是看了又看,然后转身,继续下行。
牧封川忍不住问道:“堂主可有话说?”
白堂主脚步一顿,冷冰冰的话从前方传来:“听说你修行时日尚浅,无甚阅历。”
所以呢?
年龄歧视?
修真界不是同境界修者越年轻越惹不起?
牧封川怔了一下,仔细思索半晌,才隐约明白了一点儿。
他沉吟片刻,道:“堂主怕我受不了?”
白堂主没有回复,沉默着默认。
牧封川无声叹息。
他左右环顾两边牢房,与上面十层相比,第十一层开始,犯人不再拥有舒舒服服蹲牢房的权利。
听起来可笑,蹲牢房也算舒服?
然而,在没有法律不讲人权的修真界,身陷囹圄的修者,也可以成为一种财富。
视线从一个身体缺少部分的犯人身上挪开,牧封川内心泛起淡淡的同情,但也仅此而已。
严格来说,除开他确实投入感情的少数几人,这个世界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和纸片人差不多。
偶尔,他也会生出一种虚幻感。
自己真是死后穿越,而不是陷入死前的漫长幻觉之中?
所以,既然如此,何不痛快一时,好过憋屈一世。
嗯……战略性撤退与见机行事不算憋屈。
牧封川心中给自己找补。
他自认为穿越后,该出的气都出了,该报的仇也报了,该杀的人没放过,想救的人也成功救出,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他也没有需要回档的遗恨。
哪怕是晏璋……他们之间的问题,也并非重来一次就不会再有。
牧封川走着走着,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眼眸中原有的波光沉入眼底,重新凝集出一道更冰冷、更淡漠的神色。
伴随眼神的转变,他周身气息也随之变化。
前方白虚旌猛然转身,看清牧封川的状态,愕然瞪大双眼。
脚步一顿,牧封川一个激灵回神,蹙眉道:“怎么了?”
白虚旌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方语气有些古怪道:“你当真是他弟子。”
“什么意思?”牧封川眉心夹紧,忽而烦躁。
越是不想提那个人,越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对方。
他待人向来真心实意、一片赤诚,和那个真名都不敢报的胆小鬼有什么像的!
白虚旌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继续朝黑暗中走去。
牧封川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看对方身影快消失在黑暗中,咬紧后牙槽,快步追上。
他没再问,白虚旌也没有解答的意思,两人安静视察完最后五层,独留最底层,牧封川没有权限查看。
离开邢狱,明媚的阳光重新照耀头顶,牧封川心头一松,唇角微弯。
虽说他不怕邢狱的环境,可真论起来,他也不是心理变态,实在无法喜欢那种压抑与阴暗。
幸好办公区在地面。
跟着白堂主来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牧封川笑容越发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