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峰回路转 谁是包打听
陈道士走了。
姓韩的不甘看了牧封川两眼, 随之而去。
剩下的弟子偷瞄牧封川,似乎想搭话, 但又碍于刚发生的事,不好意思上前,只能期期艾艾离开。
张师兄转过身,表情半是迟疑半是凝重:“牧师弟,你接下来?”
牧封川心领神会,点点头:“我们也进去吧。”
张海隆松了口气,在前方带路:“灵兽谷给归元宗安排了一处院子,正好还有空的房间,牧师弟你择一处, 先歇息歇息。”
牧封川应下,没有点破对方的未尽之言——姓韩的敢带人围堵, 即便有三分是无理取闹,也有七分可能是有的放矢,尤其归元宗人都清楚,牧封川中途确实去了牧城一趟,在这场争论中, 他也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自己认识牧鸿影。
张海隆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也无法判断事情的严重性, 只能让牧封川自己决定,是走是留。
如果牧封川要走,说明归元宗和无妄真人都镇不住灵兽谷, 那样的话,不但他,其他归元宗人最好也尽快离开。
要是牧封川选择留下, 则说明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至于说,哄骗牧封川,关键时刻把他交出去,换灵兽谷不追究?
抱歉,只要脑子没坏,没有人回做这样的决定。
哪怕是牧封川回归元宗后,被证实确实有大错,无妄真人要舍弃他,也不能由其他人越俎代庖,丢了归元宗的骨气。
这便是一流宗门的风骨气性。
灵兽谷,还不配让归元宗折节屈从。
牧封川将张海隆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惜,张海隆不知道,无论事情后续如何发展,他其实都会选择留下。
他要是在场,还能实时掌握第一手情报,只要灵兽谷没疯,总要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可一旦走了,就变成畏罪潜逃,到时候,什么污水都能往他脑门扣,他还反抗不了。
牧老头做的那些事情,本就与他无关,他也压根不想在灵兽谷作恶,凭什么要背这口黑锅。
况且,他也想看看,幕后之人到底知道多少,想达成怎样的目的,韩道人是他的触角,还是被利用的蠢货。
两人来到落脚点。
正好,常长老在屋内休息,张海隆带着牧封川登门,将门口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告知。
本来笑呵呵的常长老听完,眉心皱起。
牧封川知道,现在不是继续隐瞒的时候,于是将自己了解的牧老头经历和盘托出,包括牧老头的确毁了灵兽谷的龙骨玉髓一事,只保留牧老头最后的请托,隐瞒了那枚兽卵。
并非他对那枚兽卵有想法,而是说得越多,越难撇开干系。
既然人已经去世,只要没有东西遗留,过往便烟消云散。
“原来是这样,他们灵兽谷的丑事,又与牧师弟你何干。”张师兄听完,愤愤不平。
常长老摇了摇头:“事情不能这么算的,牧师侄考虑得有道理,关键不在其他,在那个将这件事告诉韩泰,引他带人围堵你们的人。”
他左右踱步,对牧封川道:“牧师侄前面是与我们一路,除非有真人出手,否则行踪泄露,定是在我们分开后。这一路行来,牧师侄可察觉有人跟踪?”
牧封川摇了摇头。
他忽然有些后悔,半途应该唤醒晏璋分神的,自己发现不了的人,晏璋肯定能发现。
然而,此次出门,他改了报平安的习惯,晏璋也没提,哪想会恰好遇上事。
常长老又问:“韩道友可是你那位长辈的昔日仇人?”
牧封川无奈:“我拒绝帮他报仇后,他并未详细告诉我仇家姓名。”
牧老头是三十年前结丹,三十年后,他的仇人已成元婴,似乎也说得过去,不过有成婴资质,还需要嫉恨牧老头到那种程度?
牧封川表示疑惑。
常长老却笑了起来,对他道:“你不清楚,北洲与东洲不同,修士多有左道手段,灵兽谷便有借灵兽结丹破婴的方法,看似境界相同,其实诸多隐患,与正常修士相差甚远,不然在也不会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还和你们两个小辈掰扯。”
也是因为北洲修士整体质量低于东洲,灵兽谷才会在面对归元宗时,隐隐矮上一头。
牧封川恍然大悟。
他说今天的事情怎么黏黏糊糊,没有半点儿修士的雷厉风行,原来是底气不足。
两人分析了半天,因缺乏线索,最终决定见招拆招。
牧封川待在同门的包围圈里,等着灵兽谷来人,哪想一天、二天过去,谷内毫无动静,只有兽潮余波掀起的浪花,击打在灵兽谷人组成的堤坝上。
常长老见识过大风大浪,发现牧封川心有不定,安抚道:“别急,事情涉及两个宗门,还牵扯到你师父,不是证据确凿,灵兽谷宁愿当事情从未发生,也不会贸然出手。”
牧封川放松下来,赧然道:“多些前辈指点,只是事情因晚辈而起,牵连宗门,实在惭愧。”
常长老大笑着摆手:“现在宗门里的长老,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论招惹是非,你这都不算什么。”
牧封川一囧,好吧,是他小瞧了诸位前辈。
不过以往他遇到争端,大都只涉及双方个人,冲突起来又猛又快,还真没有经历过宗门拉扯,以修士的寿命与时间观念,在集体决策时出现拖延症症状,似乎很合理。
但以私心讲,他还是愿意快点儿将事情解决,谁也不知道继续拖下去,会发生什么变故,尤其还有一只眼睛藏在黑暗中默默盯着。
大约半个月,兽潮彻底结束,牧封川期待的后续到来。
带来消息的人正是陈道士。
直至今天,牧封川才知道他名陈起元,是灵兽谷内,除谷主一脉,剩下三大势力之一的领头人。
陈起元一如既往阴沉着脸,对常长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交好的意愿,牧封川不由奇怪,他究竟是怎么与晏璋有了交情,又为何要秘而不宣。
三人沉默着来到一处峡谷。
峡谷幽深,两边是高耸入云的绝壁,牧封川跟在最后,走了约一盏茶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农家小院坐落在山谷溪涧旁。
陈起元靠近院子,高声道:“谷主,归元宗的客人到了。”
院落里,一道老农般朴实厚重的声音传来:“你在院子里招待他们吧,我身有不便,还请两位海涵。”
常长老笑着道:“那里那里,谷主客气了。”
牧封川一言不发,宛若透明人。
这些天,他从常长老处听了不少灵兽谷情况,比如灵兽谷谷主,据说因修行出了岔子,已有五十多年没有出过眼前小院,对外事务主要由三大势力共同管理。
擅虫兽的陈起元,擅鸟兽的乌夜,以及擅甲兽的韩通海。
由于某些缘故,虫兽与鸟兽一脉最近十多年逐渐式微,甲兽一脉已然成为灵兽谷真正的话事人,在门口为难牧封川的韩泰,就是韩通海一脉。
不过,只要灵兽谷实力最强的灵兽,依旧在谷主一脉传承,灵兽谷谷主就仍能够对谷内事务一言决之,这便是修真界弱肉强食的铁律。
只是,再有实力,若令不能出方寸之地,恐怕也难以维持其权威。
牧封川心里感慨着,陈起元给他与常长老端来热茶。
他眼眸一闪,与常长老对视,两人心有灵犀。
从眼下状况看,陈起元应该是谷主的人,既然如此,谷主派他请自己,说明其对归元宗的态度不坏。
牧封川喝下热茶,稍感心安。
茶水未凉,刚才他们来的入口处,一大队人乌泱泱闯入,立时打破院子清净。
牧封川瞧去,诧异挑眉,除了应该与他对质的韩泰,队伍成分复杂,包含各宗人马,居然还有他的熟面孔,而且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对象。
他的表情引来常长老注意,常长老随之望去,也抖了抖眉。
一群人进到院子,窄小的院落立即显得拥挤,不过眼下几乎无人在意。
屋内再次传出谷主的声音:“各位道友安好,今天冒昧请你们过来,其实主要是为两件事。其一,感谢诸位带队支援灵兽谷,而今兽潮已退,稍后灵兽谷会送上谢礼,礼物简薄,还请诸位不要怪罪。”
一时之间,院子里响起了各种谦辞退让,比菜市场都热闹百倍。
牧封川听着满耳朵客套话,强压嘴角抽搐,果然,哪个世界的人都免不了这种虚伪。
礼节走完,院落重回安静。
谷主立即开始第二个话题:“其二,经过这些时日的援助,诸位应当也了解了些灵兽谷情况,我实话实说,灵兽谷实力大减,以致普通兽潮都要求援,根源在三十年前的一场旧事。”
牧封川顿时明白他要说什么。
果然,接下来,谷主将龙骨玉髓被毁,灵兽青黄不接,甚至有些高品灵兽终止契约,离开灵兽谷的事娓娓道来。
院子里有人早就知道,有人头一次听闻,各人表情不一,但都一样震撼。
主要是没想到,事关灵兽谷兴亡的大事,居然就这么被灵兽谷谷主广而告之。
他疯了吗。
过于震惊的情绪,令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屋内,放雷的人似乎还嫌雷不够大,继续道:“本来,玉髓被毁之事,在灵兽谷一直是个迷案。不过前些日子,本门韩长老突然告诉我一个特别的消息,他称毁去龙骨玉髓的罪魁祸首,是当年被施以兽噬之刑的一名罪徒,此罪徒又与归元宗弟子有关。”
顿时,众人看向牧封川与常长老。
然而,谷主的话还没说完。
他声音依旧平稳,内容却极其令人惊骇。
“我问韩长老何处得到的情报,他言,是从金棠派的贾长老处听来。”
谷主道:“我想请问贾长老,你又是如何知晓我灵兽谷秘事。”
霎时间,众人目光转移,落到金棠派一位道人身上。
第122章 最后处置 强龙不压地头蛇
牧封川也万分诧异。
他刚才见着贾长老在队伍时, 就惊讶了一次,心里隐隐觉得金棠派要搞事, 哪想到,事情的根源居然不在灵兽谷,而起于金棠派呢。
当初前往金庭秘境时,贾长老正是金棠派领队,亲眼看着他把李持波打成落汤鸡,也算扫了金棠派颜面。
而今对方想坑他,似乎情有可原。
只是,正如灵兽谷谷主刚才的质问,既然事关灵兽谷秘闻, 又与牧封川这个归元宗弟子有些牵扯,作为明面上毫无关联的局外人, 贾长老是如何得知其内情?
灵兽谷谷主选择将事情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说穿,牧封川本觉意外,可转念一想,实在是神来一笔。
无论贾长老给的消息是真是假, 金棠派想拿灵兽谷当枪使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而作为北洲门派, 灵兽谷并不愿掺和进东洲势力的斗争。
即便玉髓被毁,真是牧鸿影所为,事情的根源也还是在灵兽谷, 与牧封川又有何干系。
除非能证明牧封川确实受牧鸿影所托,要继续坑害灵兽谷。
既然如此,在各大门派代表的见证下开门见山, 表明态度,万一后面他牧封川真出了事,归元宗也找不到灵兽谷头上,只会冲金棠派去。
谋算落空,贾长老被众人目光看得一脸阴郁。
然而,话已至此,如果他不站出来,便意味着他认下自己是挑拨离间,不但前功尽弃,还同时得罪归元宗与灵兽谷。
最终,众目睽睽之下,他上前两步,走出人群。
他来到牧封川身前,形成对立之势,先冷哼一声:“归元宗好大的架势,在灵兽谷地头,还能逼得谷主自揭丑事,金棠派势不如人,不愿谷主为难,今天我就当着诸位同道的面,揭穿你这恶徒的真面目!”
还在挑拨!
牧封川眸光一寒,杀心顿起。
贾长老环顾众人,能言快语:“好教诸位知道,前不久,这位无妄真人高徒,私杀了我们金棠派鹤鸣真人的独子。鹤鸣真人前去归元宗,欲讨回公道,却因无妄真人护短,为大局着想,只得忍辱求全,放下这件事。”
“然而,鹤鸣真人受辱,金棠派又颜面何存。”贾长老捶胸顿足,一副忍辱含垢的样子。
牧封川嘴角一撇,忍不住高声反驳:“你说鹤鸣真人受辱,敢不敢回去当真人的面再说一次!”
贾长老表情一僵,人群里隐隐传来笑声。
现在站在这里的修士,都出自一流宗门,平时没少接触自家的真人,即便各位真人性格不同,可某些方面的傲气是相同的,如果当真觉得自己受辱,绝对不会选择息事宁人,至少也要闹出大动静。
既然大家都没怎么听闻这件事,便证明,鹤鸣真人没将之当回事儿。
鹤鸣真人不在乎自己的独子,在修真界,甚至算不上新闻,顶多是独子被杀都没让他全力出手,更证明之前的忽视不是幌子,而是真心。
既然如此,说什么真人受辱,金棠派感同身受,便有些可笑了。
贾长老两颊肌肉抽动,磨牙切齿。
他直勾勾盯着牧封川:“总之,金棠派咽不下这口气!为了报仇雪恨,我们一直紧盯这小子,终于,在多番调查里,发现他其实是魔门密探,顺便得知他与那个灵兽谷叛徒的密谋,也知道了灵兽谷衰弱的真相。他此番前来灵兽谷,正是为了里应外合,助西洲魔门攻破此处!”
他话音一落,众人惊诧出声,连常长老都目光有瞬变得惊疑不定。
牧封川被他气笑:“信口开河,你有证据?”
贾长老道:“我当然有。”
他一指牧封川:“金棠派叛徒雷通由道入魔,蒋冥驭与李持波带队追杀,以他们的实力,必不可能让那些叛徒走脱,哪想在信云湾处遇到你,不但叛徒跑了,两位师侄也惨遭毒手,如若你不是魔修,为何要帮那个叛徒。”
他甩手掷出一枚玉简:“此乃他击杀蒋师侄后,命牌传回的画面,还有当时其他随队弟子的证词,有道心为誓,诸位可看。”
数道神识在玉简周围穿插,很快看了个干净。
牧封川也随大流扫了一遍,额头抽痛。
他杀蒋冥驭时,其实也想过会有麻烦,哪知会应在此刻,如果他现在说蒋冥驭是魔修,怕是无人相信,反而会认为他为了洗脱嫌疑找借口。
贾长老还乘胜追击:“诸位可知,这小子根本不在归元宗派往灵兽谷的支援队伍里,可他去牧城,与那位灵兽谷弃徒见面后,直奔灵兽谷而来。从牧城到灵兽谷,要穿过赤焰沙海和鸟不渡山脉,就算是结丹修士,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何况还是在兽潮期间。”
他凝视牧封川,露出幸灾乐祸的快意:“你说说,要不是有要事必须来灵兽谷,你何必费此功夫。”
牧封川与他对视,神情冷淡:“牧鸿影将御兽术交给牧城,我担心灵兽谷误会,特来交代一声。”
“哼,分明是借口,你就是来探灵兽谷虚实,与魔修接头,好趁机助魔修入侵北洲!”贾长老手指颤抖,慷慨激昂。
受他情绪感染,不少旁观修士的目光也有所变化,常长老不动声色靠近,阻隔了金棠派与灵兽谷修士的视线。
牧封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既然你说我是为里应外合而来,那入侵的魔修的呢?我不趁兽潮的时候动手,等兽潮结束,各位都腾出手,再使手段,是担心你们难以同时应付吗?”
他说到最后,差点儿笑出声,其他人也不由露出疑惑表情。
贾长老昂起头,自信道:“这正是多亏我提前告知灵兽谷韩长老,他派人在门口拿你,虽未成功,却也打草惊蛇,叫你不敢继续动手。你花言巧语,却不知道,灵兽谷早就派人去碧海迷岭附近探查,回来的人已经确定,西洲魔修的确有异动,愁极岛更是汇聚了蚀日宗和愁天宗魔修。”
骤然爆出魔修汇聚的消息,在场之人纷纷色变,数道声音向灵兽谷求证。
灵兽谷谷主语气平静:“确有此事。”
牧封川心一沉。
他看向贾长老,想判断对方是否便是整件事的幕后主使,然而目视对方得意洋洋的神态,他只得承认,对方依旧只是一枚棋子。
那么,主使者在金棠派?
会不会是鹤鸣真人?
如果仅是单纯的污蔑,牧封川还能认为,事情起于蒋冥驭与李持波,可魔修确实有动作,说明有一件事贾长老不是虚言,此时灵兽谷内,的确有魔门内应。
回想蒋冥驭身份的古怪,白屋城收获的秘珠,牧封川竟觉得,眼前所有人中,谁都有可能是那个探子。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还能将事情直接说出吗?
他的沉默让贾长老越发嚣张。
牧封川环顾四周,趁机观察众人反应。
明心观向来与归元宗交好,此时面带踌躇,似乎不愿意直接站队金棠派,却又担心他当真身份有问题。
铸剑派没来熟人,但在吉安岛,自己横插一刀,毁了他们的布置,又因陨星净铁拍卖,再次冲突,此时对方正跃跃欲试,好似只要自己一承认,就能立刻扑上来把他按死。
金棠派不提,事情的罪魁祸首。
唯一令牧封川意外的是,从来人表现看,如果不是金棠派人均演技出神入化,那么他们就是真认为自己是那个内应,并不觉得今天是一场诬陷。
牧封川隐约抓住一丝头绪,又无法彻底理清,只能暂且撂开。
剩下的,指玄派没来人,素心派同样是北洲门派,门人一个模子刻出的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
牧封川重新看向贾长老。
贾长老一脸成竹在胸,只等牧封川伏罪的表情。
如果对方确信自己的推论,不是有意诬陷,其实倒好解决。
牧封川压下心中憋屈。
他确实很想抓到幕后黑手,但当务之急,是洗清嫌疑,不给黑手继续设陷阱的机会。
他嘴唇蠕动,正要开口,忽然眸光一闪,视线焦距朝角落偏移。
看清那处只有自己所站位置能瞅见的字句,牧封川眉心一跳,咽下即将出口的话。
一息之间,无数念头闪过,最终,本性让他选择了一条看似错误的道路。
他迅速退到常长老身后,甩袖怒指贾长老:“你血口喷人,我无话可说,但要想对我做什么,还要问过我师尊,师尊待我如珍似宝,你们真伤了我,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常长老愕然回首,瞳孔巨震。
其他人并不了解牧封川,许是见多了更嚣张跋扈的修二代,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看向灵兽谷的三位长老。
陈起元仍旧阴沉,好似面具固定在脸上。
韩通海相貌与韩泰有两分类似,但看着更加和善,像一尊弥勒佛,现在也笑呵呵。
唯一变脸的是女长老乌夜,她面带寒意,眼中燃起怒火。
最后,众人视线落到主屋。
屋内沉默片刻,谷主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多,为查清真相,还请诸位在灵兽谷多盘桓些时日。至于牧小友,尊师在前,灵兽谷不会越俎代庖,但为了安全,也请你留在这里,与老夫相伴几日,如何。”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对于修者而言,耽搁十天半月都不算什么。
常长老神情凝重,挡在牧封川身前:“既然没有结论,牧师侄还是与归元宗弟子待在一起为好。”
牧封川也紧握双拳,满脸愤恨不平。
可惜,灵兽谷谷主不愿松口。
强龙不压地头蛇,最后,常长老一步三回头离开,独留牧封川站在院中,身影落寞。
第123章 买一送一 师尊的正确使用方式
曲终人散, 夕阳投射在院墙上,长长的影子拥住牧封川, 遮住了他的神色。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石缝间倔强的杂草,恍惚带着一丝伤感,整个人一动不动。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朝院子靠近。
牧封川抬头,出乎意料,他眸光冷淡,没有丝毫对来者的好奇与诧异,更无半点儿凄然愤慨之色。
陈起元跨过门槛, 脚步一顿,反手带上院门。
牧封川并不理会他, 走到石桌前坐下,一派安然,好似自己才是院子的主人。
他侧头看向来者,手指敲着桌面:“陈长老,为了配合你们这出戏, 我这次牺牲可不小……要是你不能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刚才那些话, 都是实话, 你想解释,就和我师尊去说。”
牧封川手掌一拍桌面,语气沉重。
要知道, 凡是这等有关名声的污蔑,如果不能当场洗清嫌疑,事后再如何弥补, 效果总会差些。
他见着陈起元的提示时,本来不应该答应,否则万一出了差错,或者对方有歹意,那他才是自己坑了自己,即便灵兽谷将他斩杀当场,都有后话可说。
陈起元又不知道他随身带着晏璋分神,让他暂时不否认金棠派的污蔑,若不是两人之前有过交情,牧封川绝对不会答应。
而即便他答应,也很难说是做对了选择。
陈起元脸色一僵,比牧封川还难看,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被小辈威胁拂了面子,还是确实担心晏璋问罪。
牧封川只当没看到。
正因为现在他是孤身入瓮,才越要掌握主动权,不论对方想做什么,既然是求他办事,就给他放低姿态,别想着拿捏他。
气氛一时凝滞,夜风凉爽,却要带不走空气里的焦灼。
屋内,温和的声音打破沉郁:“小友勿怪,此事确实让你为难,不过你放心,即便事情不成,灵兽谷也会帮你洗清嫌疑,必不会让你有丝毫损失。”
陈起元连忙跟上:“没错,既然你同意加入,澄清的事交给我们,酬劳也不会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谷主客气。”牧封川语气缓和下来。
他看向陈起元,弯起桃花眼:“实在是前辈莫名其妙让我放弃解释,自我来灵兽谷,事情接二连三,我又人小力微,由不得不多想,前辈勿怪我刚才说得太重。”
“你这小子。”陈起元面露苦笑,摇了摇头。
牧封川露齿一笑。
他没说谎,被人设局针对,他怎么可能心里不冒火,如果还保持谦虚风格,再与灵兽谷谷主合作,双方实力不对等,怕是要完全落入对方掌控之中。
既然现在是灵兽谷求他,他不趁机表面态度,难道要牺牲自己的名誉给对方打白工?
有了平等的地位,才有合作的基础,哪怕地位半是自身,半是狐假虎威而来。
陈起元在牧封川对面落座。
牧封川重新整理表情,端正态度:“你让我别反驳,把我单独留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陈起元:“如果我没猜错,你那时是想发道心誓言。”
牧封川一怔,点点头。
他并不意外陈起元会想到这点。
和笃信他确实是魔门细作的贾长老等人不同,既然陈起元相信他不是,那么对于修士而言,在当时情况下,最能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就是他发道心誓言,直接破局。
毕竟幕后之人先手在前,牧封川没有提前准备,也不可能等查清事实真相再洗白自己。
只要他避开与雷通合作过这点,以对灵兽谷绝无恶意切入,灵兽谷没有追究的理由,其他人又是外人,就算金棠派紧追不放,也拦不住牧封川离开灵兽谷。
等他摆脱眼下困境,再查真相,今日所受之辱,自然会一一报复。
陈起元笑了起来,带着三分激将:“那般结果,你就甘心?”
当然不甘!
牧封川审视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你有话可以直说。”
陈起元闻言,幽幽叹了口气。
他看向谷主所在主屋:“牧师侄,其实贾长老今日说得没错,灵兽谷内,确实有魔门暗探,但不是你,我与谷主此番设计,只希望你能帮忙找出这个人。这不光是为了灵兽谷,也是为了你,你也不想替他背黑锅吧。”
牧封川沉默,他仍有一事不明:“为何让我一个外人帮忙。”
陈起元起身:“跟我来,我们去取东西,顺便给你解释。”
牧封川站起,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木屋。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屋内的灵兽谷谷主都参与不多,却又牢牢掌握着事情的发展,他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意外,让对方这样一个聪明人都只能闭门不出。
与院子里的另两位相比,他一无实力,二不是地头蛇,怎么想,都不至于非他不可吧。
直到踏出院门,屋内也没有传来声音,凡是大能,似乎都习惯了沉默。
牧封川跟在陈起元身后,避开进来时的方向,走上另一条路。
路上,陈起元缓缓将一些与今日相关的事告知。
话说,自从灵兽谷谷主闭门不见,灵兽谷事务便由三大长老分管,刚开始,三人还能维持平衡,渐渐,甲兽一脉声势壮大,盖过了其他两支。
“真要说,牧鸿影还在里面出了不少力。”陈起元语气感慨。
牧封川跟随他步入一条仅容一人行走的裂缝:“他是甲兽支脉?”
“没错。”陈起元点头。
牧封川疑惑:“可我看韩泰说起他的态度时,不算友好。”
实际上,牧封川觉得,不友好都是美化,严格来说是憎恨厌恶。
陈起元嗤笑:“那是自然,牧鸿影在时,他算什么。”
停顿片刻,他嗓音阴郁:“你不知道,牧鸿影性格确实不讨喜,就算天赋再高,当时灵兽谷内,也无人愿意与他相交。甲兽一脉,韩通海看好他,有意栽培,但他目下无尘,对谁都无好脸色,其他同期被他光芒所掩,更不会喜欢他。他出事的时候,无人帮他说话,甲兽一脉半是避嫌半是厌恶,我和乌夜,以为能趁机打压韩通海,也跟着落井下石。哪知没多久,龙骨玉髓被毁……”
陈起元说到这儿,语气迷茫,或许是想不通怎么一件小事,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因各类灵兽特性不同,对龙骨玉髓的依赖也不一样。
甲兽从玉髓获得的好处最多,但没有的话,影响也最小;虫兽完全靠玉髓演化繁衍,一旦失去玉髓,就算可以取其他灵物替补,效果却相差甚远,所以遭受的打击最大;至于羽兽,算是中庸,可偏偏因灵性最高,难以驯化,不少趁机脱离了灵兽谷。
故而,本来以为会是对甲兽一脉沉重打击的事故,最后变成了另外两支脉沉寂。
三十年里,韩海通势力逐渐膨胀,若不是没有能与主脉抗衡的灵兽,怕是谷主之位都要易主。
牧封川脚下不停,跟着他在各种隧道中穿行,听到此处,忽然问:“你希望他是那个内鬼?”
陈起元步伐一缓,又迅速调整回来,好似从未停顿。
他微微转头,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无比幽深。
牧封川面不改色。
陈起元回头,语气意味深长:“不,最好不是他。”
为什么,牧封川话没出口,反应过来,如果内鬼真是韩海通,就算他们逼得对方暴露,最后的结果灵兽谷怕是也无法承受。
到那时候,恐怕灵兽谷要么散伙儿,要么自废武功,沦落为三流门派。
想必陈起元心里,也是因此纠结万分。
既希望消灭对手,又希望灵兽谷安然无恙,最后,还是对灵兽谷的维护占据上风。
两人默默走在一条漆黑的通道中。
这大概是灵兽谷内部通道,进入前,陈起元还开了禁制,路上也少见使用痕迹。
牧封川静思片刻,重启话题:“你还没说,为何非要我来帮忙。”
“因为他们将目标对准了你。”陈起元声音在隧道里回荡,“莫非你不想抓住那个人。”
“当然想。”牧封川嘴角扬起。
他还没吃过这种冤枉亏,忍一时,可以,忍一世,不可能!
“那就是了。”陈起元停在一面石壁前,手掐法决,无数道纹迅速闪过,墙上泛起蒙蒙青光。
他推开石门:“在此之前,谷主只是隐有所感,可惜对方巍然不动,抓不到马脚,实在无从下手。直到这次,无论什么原因,他们瞄上了你,只要动了,自然就会露出破绽。”
“所以我是最好的诱饵。”牧封川恍然大悟。
陈起元一僵,尴尬道:“诱饵太难听了,不至于,你放心,我会全程在跟暗处,确保你平安无事。”
牧封川不置可否。
他瞟一眼半开的石门,忽然道:“我此次出事,常长老肯定会告知宗门,事关身份清白,师尊说不定也会来灵兽谷。”
陈起元脸色越发难看,本该轻松打开的大门,此刻重逾千斤。
他回过头,对上牧封川无辜的表情,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你看看,这处宝库是灵兽谷历年珍藏,谷主答应你选一件,作为帮忙的报酬。”
牧封川目不斜视:“你和师尊交情应该不错吧,谷主知道这件事吗?是不是你对他提议,让我当诱饵,还保证我会答应。”
陈起元表情彻底崩溃:“我求你了,别提什么诱饵,我真没这个胆子!你师尊也不要来,他来了灵兽谷,那些魑魅魍魉还哪儿敢冒头!你觉得一件不够,再挑一件,从我份额出,如何!”
“好,就这么说定了!”
牧封川以拳捶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第124章 开始钓鱼 钓鱼佬绝不空军
推开石门, 进入宝库,穹顶明珠撒下柔和的光辉, 一排排木架上,各种珍宝堆得满满当当,或朴实无华,或溢满霞光。
牧封川扫过一眼,克制打包冲动。
他盯着陈起元,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们怎么都怕他。”
晏璋是什么天极界大魔王不成?
哪想,他的疑问似乎刺激了对方,陈起元语气陡然暴躁:“你当然不明白!”
他猛然转头, 怒目横眉:“他发疯的时候,你生都没生出来, 怎么可能明白!现在他是修身养性,可当年经历过的人,谁不清楚,连归元宗都做好了他入魔的准备,哪想物极必反, 他居然性情大变,躲回他的无妄峰, 倒是变成你们这些小辈眼里的世外高人了!”
陈起元咬牙切齿:“他那样的人……总之, 别被他表象迷惑,鬼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牧封川挠头,完全无法想象出陈起元口中的晏璋, 他本想继续问下去,可看对方已经走到架子前,只给他留下一道背影, 表明不想再谈。
于是他也只能跟上。
“我刚才说的话,你最好全忘了,就算要提,也别说是从我这儿听来的。”陈起元拍了拍木架,催促道,“快选!等抓住内应,我亲自送你离开灵兽谷,保证在这期间,你一根汗毛都不会掉,也会还你名誉清白!”
自己这是被当成了烫手山芋啊,牧封川无奈,不就是打听一下晏璋过去的经历,怎么搞得他像是个恶霸。
他张了张嘴,最终选择闭上,别人的地盘,还是别刺激招惹对方了,总不能一直扯晏璋的虎皮吧。
他仰头开始在木架上寻找。
灵兽谷虽说不如归元宗,可也是准一流的门派,就算眼前的宝库不可能是最贵重的,但作为许给他的酬劳,架子上的东西,最差也是适配结丹期,还都有独到之处,不是外面能随意寻到。
唯一遗憾,是灵兽谷的藏品,大都与灵兽驯养有关,如果牧封川不准备驯养一只,很难用上。
陈起元问他想要哪方面的宝物——灵材、灵器、灵兽、灵药。
牧封川看得眼花。
能挑的东西太多,反而选择困难症发作,不知道要哪样。
走过一个个木架,一块两个巴掌大小、布满蜂窝状孔洞的赭黄色矿石映入眼帘,牧封川心中一动,问陈起元道:“五行石可以吗?要至少人头大小的。”
陈起元一怔:“自然可以,不过大小……”
他伸手一招,一块色泽白金,隐见雷纹的石块从高处落到手中。
牧封川眼眸一亮,这块白罡石比他刚才看到的黄魄石大了一半,正符合自己要求。
“就这个了,若是有同样大小的黄魄石或玄冥石,便算我选的第二件。”
然而陈起元摇了摇头:“灵兽谷范围,只有白罡石矿脉,你要是还需要白罡石倒好说,其他五行石,不够你要的大小。”
牧封川遗憾,除了五行石,他还当真没有特别需求的宝物,即便有些想要的,可让他在众多物品中抉择,又似乎哪个都可以,哪个都不怎么用得上。
陈起元见他实在挑不出,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玉瓶,当起了推销员:“生息蛊,元婴以下,可藏匿生机,假死一次,正合你目前境界用。”
牧封川摇头。
不说他有晏璋分神在身,很难遇到生死危机,真遇上了,生息蛊也多半派不上用场,何况还限制在元婴之前。
陈起元放下玉瓶,举起一颗巴掌大小的彩蛋:“七品灵兽霓彩雀,成年后要是有灵物喂养,最高可到九品,体型娇小,通体流光。”
牧封川更加疯狂摇头。
大饼他见得多了,真能到九品,灵兽谷为何不自己喂养。
再说,以灵兽的成长速度,他正需要战力的时候,对方还是小不点儿,等对方成长起来,他也用不上了,既然如此,他要是喜欢宠物,还不如干脆养只低品的毛茸茸呢。
陈起元没奈何,只能又换了一件推荐。
可惜,接二连三,要么用不着,要么等不了,全被牧封川拒绝。
最后不光陈起元烦了,牧封川也听的无聊。
他环顾一圈,想着不如干脆选个材料,出去后寄放拍卖行或者与人交换,角落一个酒坛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牧封川抬手一指,道:“什么好酒,值得放在这里面。”
要是什么百年千年陈酿,拿来过个口瘾也不错,民以食为天,吃进肚子就亏不了。
陈起元跟着瞧过去,怔了一下:“启灵酒,给未破壳的灵兽用,要是你刚才选了霓彩雀,倒是正能用上。”
牧封川手指一蜷,有些麻爪,他现在确实对养灵宠不感兴趣。
又扫视周围一圈木架,他咬牙问道:“人能不能喝?”
陈起元估计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眼睛瞪大,磕巴道:“都是灵药炼制,没人喝过,总不会喝出毛病。”
“那就行了。”牧封川舒了口气,“就它吧。”
陈起元无言以对,愣了好一会儿,才取过酒坛,递给牧封川。
见牧封川接过,他一脸纠结:“你真要喝?”
牧封川颠了颠坛子,目光游离,若无其事道:“我给师尊喝,不行吗?”
陈起元脸色大变,唇瓣开合,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牧封川理直气壮的模样,硬是没说出口。
两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离开库房。
牧封川跟在陈起元身后,幽暗洞穴中,连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他忍不住打开话题:“你们说要我帮忙,究竟需要我做什么,总不可能留在院子,等那个内鬼来袭击我吧。”
院子里除了他,还有灵兽谷谷主呢,就算人家不出门,也不是耳聋眼瞎啊。
陈起元步伐不变:“自然不会,所以你要出去,”
“偷溜?”牧封川不理解,“以我的实力,能在你和谷主的看守下跑掉,这样对方要是都信,那也太傻了吧。”
“他不傻,但以你的身份,灵兽谷没有铁证,不可能当真囚禁你,况且,我和你师尊有交情,也不是没人知道,必定会试图缓和你与灵兽谷的关系。”
牧封川听明白了,意思是让他装李持波,只要他闹得够狠,灵兽谷又不能真将他镇压了,那么以陈起元的立场,肯定会帮双方说合,中间就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最后,在双暗处的眼睛里,便是灵兽谷扛不住压力,偷偷放了他出去。
不过这样一来,陈起元肯定要跟他一起。
牧封川说出自己的判断。
陈起元点了点头:“等到了外面,会有事将我调开。”
就算对方不出手,他自己也会找借口与牧封川分开,不过,最好还是等对方设计,否则看起来太像鱼饵,鱼恐怕会迟疑。
牧封川没有意见。
整件事里,看似是他们在算计,实际上,主动权还是在对方手中,要是那人当真沉得住气,就是不上钩,他们也只能徒劳而返,甚至后面给自己昭雪,还会令对方加倍警惕。
陈起元倒是对计谋很有信心。
他为牧封川解释:“根据我们这些年的追查,那人确实有足够耐心,但他的同伙却不一定,不然,事情不会牵扯你身上。针对你看似一石二鸟,实际上却是个蠢招,如果不能把你是身份彻底钉死,只会打草惊蛇,引起我们的警惕。”
就算灵兽谷之前没有发现问题,可以牧封川做局,只会让灵兽谷彻查此事,而一件本就是虚构的事情,再怎么计划周全,也难以避免错漏之处。
牧封川轻笑一声:“我想,算计我的人,估计没提前知会灵兽谷内应。”
他与陈起元所见略同,在针对他的事情上,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很简单,无论是鼓动金棠派出头,还是调查跟踪牧封川,再或者串联灵兽谷,给西洲魔门传递消息,都需要自身一直处于某个范围,甚至要在两个势力都有身份地位。
以魔门安排细作的习性,背后主导的至少有两个人,甚至不一定是同一个门派。
这也解释了牧封川被诬陷时,隐约察觉的分裂感。
他蹙眉,回想自身经历,虽然针对他,可以解释为挑拨灵兽谷和归元宗,但作为风暴的中心点,牧封川隐约感觉,对方对自己确实有股深切的恨意。
此时,一道灵光从脑海掠过,牧封川恍然被闪电击中,打通之前闭塞的灵感,将所有电路串联到一起。
他猛然击掌,放声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陈起元一惊,驻足回首。
牧封川快速将自己发现蒋冥驭是魔修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低头凑近陈起元:“之前我关注的重点在李持波身上,却忘他。如果换个思路,金棠派里的那位针对我,其实不是因为李持波,而是想为蒋冥驭报仇呢?对方若也是魔修,和蒋冥驭一同潜入,两人感情深厚,结果我杀了蒋冥驭,他便借灵兽谷内应的身份设下这一局,灵兽谷这边,不管之前是否同意,事已至此,也只能按着他的安排演下去。”
所以,才有一场发誓就能解决的污蔑,比起处心积虑的谋划,倒更像是一时泄愤。
而对于灵兽谷内应来说,或许刚开始被同伴说服,觉得挑他是个好主意,可只要放出晏璋会来的消息,对方肯定会有所顾忌,说不定便会与另一人产生分歧。
蒋冥驭的同伙如果不想就此罢手,必须趁晏璋来之前,再做些什么。
要么彻底定死牧封川魔修身份,要么想办法让他死在灵兽谷范围,如此,灵兽谷与归元宗之间,才能再无转圜余地。
而且到了那时,为了推责,牧封川不是魔门探子也得是魔门探子了,否则灵兽谷无法向晏璋交代,只能独自面对暴怒的无妄真人。
牧封川讲完自己的推论,陈起元一头冷汗。
要是他一个疏忽,真让牧封川死在灵兽谷,怕是再多理由,晏璋也不会听。
牧封川却毫不担心自己安危:“你现在就可以一边放出消息,一边按原来的计划走,照我推断,对方不会忍太久。”
他现在精神焕发,一想到能将人抓住,灵力流动都比之前顺畅。
想要他的命,还要他身败名裂,那就看看,谁才能做最后的黄雀。
陈起元点头同意,忽然,他反身要往回走:“你还是把生息蛊拿上吧,算我的。”
牧封川一把将他拉住,满脸无语。
如果其他宝物,他还有兴趣再敲一笔,可一个用不上的东西,何必白担人情。
想了想,他道:“师尊给过我类似的东西。”
陈起元这才放心下来,不再提。
第125章 愿者上钩 吃饵吐钩可不行
两人回到小院, 陈起元急着去安排流言,牧封川则养精蓄锐, 以待剧目的上演。
翌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牧封川与陈起元拉扯出门,装模作样争吵一路。
牧封川发挥毕生演技,结合从李持波身上学来的经验,将一个无理取闹修二代演得活灵活现。
陈起元则阴沉着脸,十分不耐,却又似乎有所顾忌。
最后, 两人争执不下,陈起元不得不答应放牧封川出谷游玩, 自己跟随。
一双无形眼眸注视下,两人相携离开。
灵兽谷外,百阳镇中,牧封川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左看右看, 在各个店铺中穿行,犹如一只放风的蝴蝶。
为了更有纨绔子弟模样, 他还自带一把折扇, 抬高下巴,进去店铺,挑三拣四, 把店小二指挥得团团转。
唯一不像纨绔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根本没怎么买东西。
陈起元跟在后面,默默传音。
【要是你缺灵石, 我这里有】
牧封川嘴角一抽,展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
【我是担心演过头,对方会怀疑,又不是头一次出门,这般折腾,他顶多以为我是心里有气,故意刁难你。】
陈起元恍然大悟,投以古怪目光。
牧封川嘴角下拉,什么意思,狡诈又怎么了,不放聪明点儿,怎么玩得过一群老不死?
两人在街上兜兜转转,平安无事。
逛到下午,牧封川表现出厌烦,随便选了一家客栈休息。
客栈里,二人房间相邻,却没有任何交流,似乎全是面子情。
第二日,牧封川照常出门,陈起元自动跟随。
只不过,和前一日相比,今天他去的地方环境复杂许多,是一家地下斗兽场。
带着好奇越过拥挤的人群,牧封川选好空位坐下,陈起元寸步不离,表情比昨天更难看。
他语气不耐:“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有什么不合适的。”牧封川微抬下巴,拖着调子,“昨天逛腻了,那些东西没意思,我可是特意找小二打听,才知道这么个好地方。”
观众席下方,两只三米高的妖兽正在台上厮杀,兽吼混杂着鲜血,彻底激发人心里隐藏的暴虐因子,场内空气火热,人群喊声震天。
牧封川面上兴致勃勃,暗地却和旁边阴沉着脸的陈起元传音。
【会不会太刻意,这才第二天。】
陈起元面上纹丝不动,语气却不如牧封川淡定。
【拖久了也显得奇怪,不如索性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不动,再等一等也无妨。】
牧封川闭嘴,心中持保留意见。
昨天在客栈里,他与陈起元虽然没当面联系,背后却对今日行程做了安排。
所谓找店小二打听,实际上是由牧封川引导,即便小二一开始推荐的不是这家斗兽场,他也会故意拒绝其他选项,直到达成目的。
二他所在的斗兽场,其实是灵兽谷甲兽一脉的暗产,根据陈起元推测,内应就算不是韩通海,也多半在他麾下。
斗兽场环境复杂,又有可以利用的灵兽,如果对方动手,此处确实是绝佳地点。
不过,正是因为太合适,牧封川才觉得不妥。
尤其剧目才开演。
罢了,他又不是导演,只是一个演员,操心舞台做什么。
牧封川看着下面结束的战斗,与其他观众一同鼓掌叫好,还在主持修士的鼓动下,下注后面一场,融入得十分自然。
相比之下,陈起元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的剧本是被迫陪二世主消遣的苦逼配角,倒正符合人设。
连续三场,牧封川压三中二,小赚一笔,还真得了些趣味,笑得喜滋滋。
旁边陈起元气息稍显浮躁,只不过混在一堆观众中,毫不起眼。
牧封川心里咂舌,陈起元对这件事的重视,实在远超他的预料。
他们明明有过心理准备,对方不会慌忙火急跳出,可才第二天,鱼竿不动,钓鱼人就心急得频频抖竿,简直恨不得亲自进水,将鱼挂在钩上。
修士活得更久,应该更耐心啊。
牧封川暗自摇头。
然而他其实忽略了一点,这场剧目,他是被迫参演,本质还是局外人,随时可弃演。可对于灵兽谷而言,自身即为舞台,内应的存在如鲠在喉,等待多年,好不容易得见曙光,如果不趁牧封川友情出演时将他抓住,后面再想获得机会,千难万难。
现在,就看到底是哪方更沉不住气。
两人在斗兽场待了一个多时辰,牧封川觉得继续待下来,愿者上钩的意味太浓,起身,准备离开。
陈起元跟着站起,眼眸浮现一丝失望。
两人转身穿过人群,即将出门,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巨吼,接着是猛烈的爆炸,在无数惊叫中,强劲气浪从身后袭来。
真动手了!
牧封川心里一紧,面上却装出一副突遇意外的震惊模样,茫然里带着好奇,撑起防护,转身回望。
只见斗兽场中,刚才好好的斗兽台现在已是一片狼藉,大面积的红色侵染整个区域,靠近的客人不断向外奔逃,嘈杂声中,牧封川听到,有人喊妖兽自爆。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造成眼前这幅场景。
牧封川心神震撼。
也只有自爆,能威胁到比自己修为更高的修士,尤其此地空间封闭狭窄,倒霉的话,三品妖兽的自爆,都能带走相当于四品妖兽的心动期修士。
陈起元飞速靠近,两人对视一眼,牧封川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对他道:“怎么回事,你要不要管,这里也算你们灵兽谷地盘吧。”
陈起元露出纠结模样,好似一面想处理眼前的意外,一面不放心牧封川独自行动。
然而很快,他便不用犹豫了。
随着又几道吼声,斗兽台彻底垮塌,十数只妖兽从废墟中蹦出,仇恨的目光盯着周围人类。
一名似乎管理斗兽场的修士飞到半空,大喊:“不好,妖兽全部失控,各位能帮忙抓回来的话,必有重谢。”
然而,他话一出口,客人们跑得更快。
这里的妖兽虽然品级不高,最强的也就是两只六品妖兽,可进场观众里,除去牧封川与陈起元,连结丹修士都没一个,上去不是送吗。
尤其还不知道,剩下的妖兽会不会也突然自爆,比起报酬,大家显然更想保命。
事情发展到这里,陈起元不想出手也得出手了。
他瞅了一眼牧封川,牧封川做出不耐状:“你赶紧去,就这么几只妖兽,伤不到我,我也不会跑,还等着你们还我清白呢。”
陈起元咽下嘱咐,飞身上前,直接拦住了一只要吃人的妖兽。
牧封川望着场中战况,眼神飘忽不定。
走不走?
如果要演一个桀骜愚蠢的修二代,趁机跑路是最好选择,可他没有李持波多年形象护身,演过头,露了马脚,说不定反而惊动对方,可要是不走,以陈起元的实力,很快就能控制场面,对方来不及动作怎么办。
作为一个新手演员,不但得演好自己的戏码,还要操心对手能不能接住戏,他太难了。
就在牧封川难以抉择之时,形势再次发生变化,两只六品妖兽里,其中一只虎类妖兽气息陡然攀升,居然瞬间跨过关隘,达到七品。
六升七是个坎,正如修士破丹成婴,陈起元始料不及,加上其他妖兽的拼死拖延,居然短暂落入下风。
牧封川神情一肃,提高警惕。
果然,下一刻,一名大众脸修士朝他的方向奔逃而来,与他擦肩而过,细弱蚊蝇的声音飘入他耳中:“想不想知道是谁陷害你。”
牧封川扭头,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不远处,陈起元也察觉了他的动静,望过来,面带焦急,然而,一条五品蟒蛇飞扑而来,悍然自爆,轰隆巨响中,身后建筑彻底垮塌,牧封川在不断掉落的石块中,奔逃而去。
离开斗兽场,前方大众脸速度更快一分。
牧封川穷追不舍,似乎完全忘了陈起元,好似一个愣头青。
因斗兽场的事故,此地人群混乱,大众脸左绕右拐,逐渐朝人烟稀少、远离百阳镇范围的方向飞驰。
牧封川开始追得坚定,渐渐,周围的建筑被植被取代,他脚步放缓,回头张望。
他速度变慢,前面的人顿时停了下来。
演都不演,拿他当傻子吗?
牧封川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没有职业精神,盯住对方,厉声呵斥:“你是谁,为何引我出来,陷害我的人是不是你!”
大众脸一脸木然,并不开口。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说过,这小子奸滑似鬼,没那么容易上当。”
牧封川猛然转身,看到一个前日曾出现在灵兽谷小院中的面孔,当时,对方正站在金棠派队伍里。
大众脸声音冰冷:“无妨,既是阳谋,就算他有其他打算,陈起元赶不过来,也万事皆休。”
牧封川沉默片刻,笑道:“我一个后辈,居然能劳动两位前辈出手,实在荣幸。”
他看不穿大众脸的修为,身后之人,能代表金棠派进院子,至少也是元婴期,两个人都比他实力强,还以多打少,玩阴谋诡计,果然,和前辈们比起来,他才是真单纯。
牧封川摊手自嘲:“就算要我的命,也让我当个明白鬼吧,二位能否自报家门,好歹让我记住,谁杀的我。”
金棠派长老眼眸森寒:“你无需知道,做个糊涂鬼吧。”
话音未落,他已然出手,一枚玉质圆环朝牧封川抛来,环身罡风缠绕,途径之处,枝叶均化齑粉。
背后,大众脸掏出一枚骨刺,刺尖如墨,怨气逼人,不必说就知道被刺中是什么结果。
牧封川手握飞绿,前后扫视,只觉无处躲闪,强烈的危机感令他浑身汗毛竖起。
不行,境界相差太大,若只有一人他还能周旋一二,两人围攻,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牧封川心中感慨。
这年头,反派也升级了,不和他废话就罢,还要实力碾压,以对方两人表现,即便有陈起元在旁,自己一方恐怕也占不上便宜。
他伸手握住袖子里的木偶,就要摇人,一道剑影倏然从斜右方飞出,撞上玉环,铿锵一声,眼前青光大绽,云环弹飞,剑影也朝从反方向飞去。
牧封川下意识拔剑格挡骨刺,虎口一疼,一股阴森寒意从剑身蔓延到他掌心。
三人同时看向剑影飞来的方向。
杏黄色身影扑来,一把抱住牧封川,将他从两人包围中带离。
“是你。”牧封川抬头,惊讶瞪大眼睛。
第126章 瓮中捉鳖 演出要敬业
出手之人, 居然天星镇时,牧封川相识的旧友, 晋相年。
他揽着牧封川穿过两人围堵,一脸沉凝,语言急切:“你怎么惹上他们的,我只能拖延一阵,快走。”
其实我有援兵……牧封川咽下口中的话,低声道:“去百阳镇,我有前辈在那儿。”
两人迅速穿过丛林。
身后,追兵飞速靠近,近在咫尺的寒芒令牧封川浑身绷紧。
他偏头看了一眼专心带他逃跑的晋相年, 手指紧紧按在木偶上,印出几道刻痕。
下一刻, 晋相年将牧封川往前一推,自己转身,咬破舌尖,血喷在飞剑上,剑芒大盛。
“我拦住他们, 你先走!”
他笔直迎上逼近的金棠派修士。
牧封川一个踉跄,停步回头, 木偶收回袖中, 举起飞绿。
金棠派修士满面杀机,朝同伴喊:“我拦住他,你解决那个小子!”
大众脸一声不吭, 调转骨刺,朝牧封川袭来。
牧封川神情冷然,从容镇定, 单打独斗他可不怕,要说越级挑战的经验,他从来不缺。
晏相年侧过头,见牧封川不走,脸色流出一丝担忧焦急,可强敌当前,没时间多说,只得专心接战。
剑锋撞上骨刺,金铁交鸣声刺耳,牧封川半条手臂失温,但有上次经验,他并不意外,动作平稳,挑开刺尖。
“有些本事。”大众脸低喝一声,瞳孔闪过一抹紫光。
牧封川心中警铃大作,本能下腰,弯成一道新月。
下一刻,一根寒光闪闪的弯钩出现在他之前胸膛的位置,看着上面淬毒的紫芒,牧封川咽下口水,后背发凉。
然而,急切的躲闪虽使他避免被毒钩穿胸而过的命运,却也令他的防守出现漏洞,尾钩下刺,骨刺也悄无声息拦住他躲避的路线。
牧封川将自己扭成麻花,飞绿劈砍,斩断毒钩,大众脸肩头毒蝎发出凄厉惨叫,骨刺已递到眼前。
收手回防,终究是慢了半息,牧封川只来得击偏骨刺,漆黑的刺尖扎中左肩,道袍亮起,道纹流转,一道光膜浮起,可惜,仅仅刹那停顿,便如泡沫破碎。
牧封川只觉肩膀一痛,一朵血花在衣服上晕开。
他向后急退,森冷的寒意从伤口入侵,瞬间流转全身,顿时,整个人像是得了重感冒,头重脚轻,冷得哆嗦。
什么毒,简直恶心!
牧封川盯着对方手里的骨刺,怒火中烧,手指却僵硬得近乎握不住剑。
差不多了吗,摸着袖子里的木偶,他朝另一边瞥了一眼。
不远处,晋相年也发现他情况不妙,欲过来帮忙,却被对手死死缠住,脱不开身。
眼看战局要分出结果,忽然,成群的蝴蝶从远方飞来,遮天蔽日,绚丽的色彩将森林点缀得如梦似幻,令人生不起半点儿破坏美景的心思。
牧封川本就受伤,精神颓靡,一看之下,越发恍惚,差点儿陷入沉眠。
陈起元到了。
尽管对他敌我不分的攻势颇有微词,不过考虑这波支援来得及时,牧封川咽下腹诽,强行振奋精神,炯炯盯住大众脸,防备他破釜沉舟。
另一边,金棠派修士大喊:“别管,先杀了他!”
大众脸看了一眼牧封川,又看向越来越近的蝴蝶,转头朝同伴奔去。
金棠派修士满脸愤慨,脱离战斗,与他汇合。
两人靠近时,远方已可见一道身影飞驰而来,蓦然,牧封川脚下晃动,一只血盆大口破土而出,一口将二人吞下。
尘土弥漫。
待陈起元落地,除了一片狼藉的战场,敌人已经不见踪迹。
牧封川瞧陈起元好似丢了几百万灵石的难看脸色,打了个哈欠。
晋相年疾步到他跟前,看着他流血的肩头,一脸急切:“怎么样,伤势重不重?”
陈起元目光随之落到牧封川肩上,眼皮狂跳。
牧封川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那武器上不知道淬了什么毒,又冷又困。”
“我有解毒丹。”晋相年连忙掏出一瓶丹药。
牧封川摆摆手,自己也拿出一瓶丹药递给陈起元:“看看,能不能吃。”
陈起元接过瓶子,打开嗅了嗅,又问清牧封川中毒后的感受,沉声道:“是寒晶蟾的毒液,可用焰冠飞蛇的血解毒,我身上现在没有,你这瓶解毒丹不对症,但压一压无妨,之后运转灵力排毒,不会有大碍。”
牧封川放下心。
虽说他也感觉自己中的不是什么要命毒素,但有专业人士确定,还是放心一点。
多年不曾重感冒,这种浑身发冷、手脚无力的感觉实在难受,牧封川吃下解毒丹,丹田金丹飞速旋转,经脉血管中的薄冰融化,虽然仍四肢酸软、寒意入骨,却比刚才轻微许多。
晋相年收回药瓶,松了口气,表情舒缓。
牧封川转头,笑道:“还没谢过晋兄援手,要不是你帮忙,今天我恐怕就要走投无路了,晋兄为何在此处?”
他喊得亲热,晋相年也笑意盈满眼眶:“我途径百阳镇,本来在镇上歇脚,街头骚乱,出来一看,就看见你追人离开,想你说不定需要帮忙,就跟上了。”
说到后面,他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牧弟怎么孤身犯险。”
牧封川轻咳一声,瞥向陈起元。
陈起元浑身灰扑扑,脸色比身上的道袍还难看。
牧封川瞅一眼半空飞舞的蝴蝶,又看看他面目全非的形象,差点儿笑出声来。
“不提这个。”牧封川轻咳一声,问陈起元道,“怎么样,追踪得了吗?”
想活捉修士,除非实力碾压,或是多人围攻,否则极为困难。
一开始,他们就没指望能当场将人抓个正着,而是想着牧封川身带蛊虫,遇到目标后,趁机标记,再行追索。
不过,看陈起元样子,怕是出了意外。
果然,陈起元摇头:“被他们发现,除掉了。”
牧封川点头,并不意外,对方有灵兽谷人,想必对类似的手段很清楚。
他看向晋相年:”晋兄,不如你回镇上休息,我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等解决了,再去找你叙旧。”
晋相年断然拒绝:“不用,我留下来帮你。”
陈起元看他一眼,目光转向牧封川,语气怀疑中透着期待:“你能找到他们?”
“自然。”
牧封川挑眉,笑出两排整齐的牙齿,雪白森然。
……
鸟不渡山脉。
大众脸与金棠派修士从翻地魔龙口中走出,拂去身上尘土,看了看周围环境,朝一个方向出发。
金棠修士一边走,一边愠怒扭头:“我说了先杀他,你怎么不听!”
大众脸平静回应:“我们的任务不是他,你别忘了。”
“只要杀了他,灵兽谷和金棠派再无转圜,就算任务失败也值得。”金棠派修士仍旧不服。
大众脸停下脚步,目光暗沉,语气不满:“那是你值得!你为了一己私仇,弄得我的计划全盘打乱,要不是没有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合作!”
“呸,什么计划!”金棠派修士面露不屑,“你潜伏了这么多年,也没出成果,一心就是等、等,再等下去,还要你做什么,老祖早打过来了!”
“你!”大众脸气结。
“我说过,既然那个老不死有察觉,你就越发不能等,就算宗门那边没准备好,先搅乱他们再说。”金棠派修士乘胜追击,“只要他们内部乱了,什么时候进攻,还不是由我们选,那样才算功劳。”
大众脸埋头赶路,闷不吭声。
金棠派修士还不罢休:“陈起元来得那么快,证明确实是陷阱,不过越是陷阱,越不能放弃。”
“你想如何。”大众脸沉声询问。
金棠派修士桀桀怪笑:“你说,他们追不上来,又急着弄清你的身份,正好我露了脸,他们会不会锁定在我身上。”
“所以你才……”大众脸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然而,一道声音接过话茬,两人同时惊骇转身。
“所以你才故意选了一个我见过的人,假装是他。”
牧封川从一颗直径近一米的树干背后转出,手持利刃,目光冷冽,他看向金棠派修士,露出一个玩味笑意:“我就说呢,怎么你的同伙都知道遮盖面容,你却明晃晃顶着这张脸。我还想着,你也太自信了,居然笃定能杀我,却不料你也用了假脸。”
他歪了歪头,一副求教语气:“所以,你到底是谁?”
金棠派修士面皮抽搐,握紧圆环,左右环视。
“不必找了,我也在。”陈起元从另一颗树后站出。
晋相年手提长剑,默默走出来,与另两人形成三角阵势。
“你们怎么可能追踪过来!”大众脸面露惊骇,语气充满不可置信。
陈起元与晋相年同时看向牧封川。
牧封川扶额:“我说,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只能自己亲手找答案了。”
金棠派修士冷哼一声:“不用了,我就是——”
伴随他“是”字出口,两人同时朝两个方向突围,牧封川首当其冲,又遇上自己的老对手。
他伤势未愈,本应该更难以招架,然而,面对袭来的毒刺,牧封川嘴角含笑,似乎那是一根头发。
大众脸眼眸闪过一丝不安。
他右手不停,左手探入怀中,可下一刻,他眼眶瞪大,明明应该在前面的牧封川倏然平移,居然挪到了三尺之外。
怎么可能!
牧封川见他一脸不可置信,讥讽道:“既然我们主动现身,怎么会没有布置。”
随着他话音落下,眼前场景陡然一变,四五个牧封川同时出现在周围。
大众脸一僵,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冲刺。
五个牧封川同时出剑,剑剑杀意迫人,完全分不清真假。
大众脸一拍腰间布袋,一只穿山甲从中跃出,团成圆球,挡在他身前。
灵剑落到穿山甲鳞片上,爆出串串火星,大众脸头也不回,极速向前冲,冲了大约三十多米,忽地胸口一凉,低头,一把熟悉的剑插入胸口,锐不可当。
牧封川右手往前一送,将他彻底洞穿。
“还你那一刺,多出来的算利息,不用谢。”
牧封川吃吃笑了两声,剑意通过飞绿在对方身体中爆发。
大众脸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无数细小剑意在他经脉中游走,寸寸割裂,使他整个人仿佛正遭受凌迟酷刑。
随后,牧封川又一掌击在他丹田处。
大众脸双眼翻白,重伤昏迷,总算脱离酷刑。
陈起元与晋相年靠近。
他们二人对付一个,结束得更快。
陈起元注视牧封川,表情难以言喻。
牧封川一怔,回望道:“怎么了?”
“你刚才笑……”陈起元话到一半,说不下去。
牧封川摸了摸鼻子,迟疑道:“我报仇高兴,笑一笑,没什么吧。”
他只是觉得在那个氛围下,该做些什么,抒发他内心的激动喜悦,而以他曾经看过的影视剧经验,那样笑不但能显出风范,还对敌人有威慑作用。
作为让他流过血的对手,牧封川觉得,有必要予以尊重,无论哪个方面。
陈起元嘴唇蠕动,隐约可听到“真像”、“一个样”、“我傻”之类的言语。
牧封川懒得理会他突然的抽风,兴致勃勃剑指地上二人:“人抓住了,想不到你的蝴蝶这般能干,要是没有它们展开的幻境,以我们的实力,全部活捉,怕是还有些困难。”
陈起元收到夸奖,露出得意,将心里的别扭丢开:“也是多亏你能追上他们,还提前算好他们行动方向,我才有时间布置,否则哪有如此简单。”
两人一顿商业互吹,都十分满意,唯有晋相年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这个。”牧封川面露赧然。
第127章 彻底解决 给钱就欢迎
要说牧封川追踪的手段, 其实并不特殊,只不过在天极界, 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将其用于索敌。
牧封川一字一句,揭晓答案:“牵心丹。”
“牵心丹?那不是……”
陈起元与晋相年一时没反应过来,露出疑惑神色,待明白意思后,两个人的表情及其精彩。
陈起元手抬了又放,磕磕绊绊道:“你怎么会想到,你、你难道,不是,你年纪轻轻, 玩这些,你师父……”
牧封川立即恼羞成怒:“你想些什么呢!我这是灵活运用!要不是我灵机一动, 你根本抓不住他们,后面还得继续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巨大的吼声,震得树枝都瑟瑟发抖。
陈起元连忙闭嘴,不敢再多说。
晋相年扑哧一声,被牧封川一个眼神威逼, 抬手掩住口鼻,强忍笑意点头:“没错没错, 牧弟心思缜密, 随机应变,今日能有此功,全赖你。”
牧封川冷哼一声, 高抬下巴。
当然多亏我,你们一个个死脑筋,只知道用常规手段, 却不想想,越是寻常的办法越容易被破解,换个思路,才能收获奇效。
比如扩展牵心丹使用范围。
至于牵心丹的真正用法……通常,在天极界,只有道侣会购买此丹,以作情趣。
一对道侣分别服用牵心丹后,再交换鲜血,全心全意想着对方,便能有所感应,情谊越是浓厚,感应越强烈,情到深处,甚至能激发共鸣,令人产生神识上的水乳交融之感。
在某些特殊时刻,能体验到双倍快乐。
估计今日之前,还从来没人尝试将其用在追击伤到自己的敌人身上,只能说,牧封川的做法实在出人意料,以至于骤然听闻,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陈起元凝神思考,忽然发现漏洞:“不对,他总不会舔自己武器吧。”
他踢了一脚旁边昏迷的伤者,表情扭曲。
晋相年嘴角抽动,差点儿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面容。
牧封川想着,说都说了,再多暴露些细节也无所谓。
于是尽管脸色略有不自在,却也点头道:“我本来只是尝试,打算用我的武器沾血,再刺伤他,不料没找到机会,可他们跑的时候,不是进了翻地魔龙的嘴。”
听众沉默。
牧封川脸上像是焊了面具般坦然:“发明牵心丹的修士,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沉默愈发漫长。
良久,还是晋相年眼见牧封川周身出现气压变化,方开口:“难为牧弟了。”顿了顿,他补充道,“……很厉害,吾不能及。”
“过奖。”牧封川木着脸,“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甚至比爱更久远。”
晋相年一个恍惚,似乎被唤醒某些回忆。
陈起元饱经风雨,最初的震撼过去后,倒是有心思研究,牧封川今日做法,是否能成为惯例。
牧封川摇头:“很难,如你所说,一般人不会舔武器,就算用我的想法,一是丹药持续时间短,顶多一个时辰,二是正好合适的情况少,需提前准备,比对方强用不上,比对方弱不敢追。”
陈乾元想了想,点头认同。
晋相年回过神来,抚掌笑道:“总之先记下,说不定日后有用,牧弟买牵心丹时,莫非也考虑了这些?”
牧封川眉心一跳,咬紧后牙槽:“当然!”
他是那种买随随便便东西的人吗?
绝对不是!
他一听药铺伙计介绍,立刻想到更绝妙的用法,就是这么单纯且强大!
看他茶褐色的眼眸隐隐冒出红光,两人不敢继续话题,将注意力落到俘虏身上。
晋相年是外人,主动走到一旁,表示不掺和。
陈起元瞧了瞧牧封川,先将灵兽谷内应翻面,除去对方易容。
随着一阵灵力波动,原本毫无特色的脸膨胀圆润,哪怕闭着眼睛,也难以阻挡牧封川认出对方真身。
“韩泰!”牧封川失声道。
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最开始在灵兽谷前拦他,牧封川却认为对方是被人当枪使了的韩长老。
陈起元比他更吃惊,手一抖:“怎么可能!”
见牧封川注视过来,他收起失态,解释道:“他是韩通海族人,身份清白,过往大都在灵兽谷内,不该是魔宗派来的探子。”
“会不会是修行途中入魔?”牧封川揣测。
陈起元抿唇,没有答话,走到另一人前,去除易容。
这次对方暴露的身份没有引起惊骇,经陈起元辨认,是金棠派来援修士中的一位,并不起眼,唯一特殊,便是对方在兽潮中表现出来的实力,比追杀牧封川时弱。
不过,既然是奸细,有所隐瞒很正常,比起韩泰身上的疑点,实在算不了什么。
陈起元对牧封川一阵耳语。
牧封川走到晋相年跟前,面带歉意:“晋兄,我必须和陈师叔尽快回灵兽谷,处理此事后续,原想先敬你一杯酒的,现在看,你若不急,恐怕得在百阳镇等我一阵。”
晋相年笑容温和:“我不急,酒先欠着,何时都可以来找我。”
牧封川舒了一口气,同样笑道:“那就说定了,我一定尽快解决,免得晋兄等烦了。”
做好约定,牧封川与陈起元带上俘虏,朝灵兽谷方向前行。
晋相年则独自离开,去往百阳镇。
茂密的树林好似舞台拉起的帷幕,将双方背影遮掩,阳光透过枝叶,光斑下空空落落,没有演员。
晋相年一步一步,落叶在脚下哀鸣,忽然,他停顿转身,望着牧封川消失的方向,两边嘴边高高扬起,阴影之中,他眼眸沉沉,毫无波动。
……
灵兽谷,谷主的农家小院,牧封川再次回到这里,精神状态与上次截然不同。
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问陈起元:“接下来干什么?我回归元宗驻地,你们先解决内部事宜,再给我洗清名声?”
陈起元没有回应,默不作声,看起来正对谷主传音,禀告事情的经过结果。
大约半柱香后,谷主发话:“劳烦牧小友在此等一等,陈长老,你去将他们叫来,依旧是上次那些人。”
陈起元应诺,离开院子。
牧封川看他身影消失,诧异道:“谷主不先将他们审问一番?”
好歹也算灵兽谷内部丑闻,都不遮掩,这位谷主也太豁达了吧。
“牧小友,这并非灵兽谷之事,若不能在众人面前解决,怕是最后,会成为你我之阴谋。”灵兽谷谷主毫无避讳。
牧封川倒吸一口凉气,顿觉自己比起老油条们,还是欠些考虑。
没一会儿,熟悉的面孔陆陆续续来到院子,牧封川瞧见常长老,递去一个眼神,对方明了,笑意轻松。
韩通海见到地上昏迷的韩泰,上前一步,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主屋,嘴唇蠕动,终究没有开口。
与之相比,金棠派就没那么多顾忌,贾长老上前查看过自己宗门弟子,脸色发青,厉声道:“灵兽谷这是什么意思!”
灵兽谷谷主没有答话。
陈起元走出人群,将他与谷主如何设计,如何与牧封川合作,行诱捕之事,最后引出奸细,俘获两人的经过娓娓道出。
众人看向牧封川,牧封川点头承认。
韩通海脸色忽青忽白,双手紧紧握拳,却依旧不曾开口。
牧封川见他眼神闪烁,猜他或许知道一些情况,毕竟,他是甲兽一脉掌事人,就算先前不知情,而今韩泰身份暴露,总会有过往的蛛丝马迹显现,令他产生联想。
金棠派却不服气。
那位始终让贾长老打头阵的领队长老方炳春终于站了出来。
他一脸严肃,拱手道:“诸位,此事事关金棠派名誉,恕贫道无法领认,姜师弟向来端方刚正,如何会是魔宗探子。需知,有传言,无妄真人要拜访灵兽谷,灵兽谷畏惧真人,替他的弟子遮掩,本不与金棠派相干,但却不该污蔑我宗门弟子。”
好一番颠倒黑白。
牧封川想起刚才灵兽谷谷主说过的话,恨不得为之鼓掌叫好,自己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前辈们。
他原本想开口,不料,有人抢先一步。
韩通海大步跨出,往常和善的面容此刻乌云密布,他面向方炳春,一指地面:“人又没死,满口污言秽语!灵兽谷是比不得你们东洲上宗,没有真人坐镇,可要觉得会因无妄真人屈从,那就让鹤鸣真人也来,来看看,原来在你们眼里,他其实比不得无妄真人,才这般信口胡说!”
牧封川惊讶,想不到第一个站出的会是他。
陈起元亦是诧异,转瞬平静,盯着方炳春道:“你不信的话,现在就将他们唤醒,当众审问。”
最后一名乌夜长老脾气火爆,周身隐现焰光,眼眸不正常灿亮,迫视方炳春。
方炳春没想会遭到围攻,连本应该同立场的韩通海都带头跳反,表情绷紧,额头隐见冷汗。
还是铸剑派修士站出解围:“方道友也是太信任同门,一时情急,既然人在此处,就如陈长老之言,审问吧,吾等见证。”
方炳春忙点头赞同。
灵兽谷三人方收回气势,暂且罢休。
考虑到串供的可能性,陈起元先弄醒了韩泰。
韩泰被牧封川重创丹田,苏醒后,精神萎靡,见周围一圈人,更脸色灰败。
韩通海走到他面前,声音含怒:“你到底何时开始勾结魔修,害我灵兽谷!”
韩泰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旁边昏迷的同伙,惨笑出声:“功亏一篑,功亏一篑,早知如此……罢了,都是苟且偷生。”
说完,他眼眸大亮,接着转黯,生机迅速湮灭。
韩通海急忙蹲下探其命脉,两三息后,起身摇头,脸色铁青。
众人吸气,忍不住与同门悄声讨论,尽管韩泰什么都没说,可他自尽,已经表明灵兽谷没有说谎,扔出弃子替牧封川洗清嫌疑。
方炳春此刻面色不比韩泰好多少,既然韩泰以性命证明他确实有问题,那么自己师弟多半不是冤枉。
陈起元亦没料到韩泰会毫不犹豫自裁,朝方炳春道:“你们金棠派的人,自己审,别到时候又说是灵兽谷逼的。”
方炳春沉着脸给姜胜设下禁制,众目睽睽之下,开启第二场问询。
姜胜睁开眼,同样环顾四周,不过,和韩泰相比,他的反抗意识显然更浓。
他梗着脖子朝方炳春道:“方师兄,我被陈起元袭击了,他要做什么,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或许是因为之前被驳斥,方炳春没有直接回答姜胜的问题,他沉声道:“你究竟是不是和魔修有关,为什么要与韩泰一起,去杀牧封川?”
姜胜闻言诧异:“什么魔修,什么杀牧封川,方师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是韩道友约我出谷,说有事要谈,结果还没说完,那两人就冒出来,还带着个外人,将我们一锅端了。”
他手指牧封川与陈道元。
牧封川嗤笑出声,抬手鼓掌:“贵派真是人才辈出。”
他话里的讥讽意味太浓,方炳春听得头顶生烟,对姜胜严声道:“韩泰已经自尽,你还要糊弄我们吗!”
姜胜瞳孔一缩,苦笑道:“师兄,我真不明白,你要我说什么。”
“说你和魔修有关,说蒋冥驭也是魔修,说你想替他报仇才针对我。”牧封川在旁边凉凉道,“你再怎么狡辩,可敢发誓?哦,对现在的你来说,用修为换活命机会,是个划算买卖。不过,你真觉得能混过去?就算现在让你抗住,回了金棠派,你一个废人,还指望他们怜惜你,任你安静养老?”
姜胜猛然转头,表情狰狞,眼眸恨意浓厚。
“看,你也知道不可能。”牧封川抚掌叹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是你招得够多,说不定能留你一命呢。”
姜胜表情一息多变。
最终,他似乎下定决心,开口道:“是——”
话还没出口,陡然,他气息消散,方炳春忙扑上去抢救,可惜没有成功。
在场修士纷纷色变。
与韩泰主动自尽不同,姜胜显然是要说的内容触发了某项禁制,才导致瞬间殒命。
把元婴修士当死士用,而且布下如此严苛的禁制,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魔宗的威胁近在咫尺,再不是隔着碧海迷岭的虚言。
方炳春面沉如墨,抱住姜胜起身:“我要立刻回宗,朝掌门与真人禀告此事。”
其他人也是相同反应,就算死的人不属于自己宗门,可如此手段,必须尽早汇报,以做提防。
牧封川见他们要散伙,高声道:“等等!”
众人止步。
牧封川走到金棠派修士面前,含笑道:“你们之前污蔑我,打算就这么算了?”
方炳春咬紧牙关,瞥一眼贾长老。
贾长老脸色发紫,浑身颤抖挪过来,弯下腰,躬得好似要将头埋在地里:“是我误解了牧道友,对不住。”
牧封川轻呵一声,斜睨方炳春:“就这么简单?”
方炳春脸皮颤动,细声道:“牧道友名誉受损,自该补偿。”说完飞速从腰间解下一只储物袋递上。
牧封川接过储物袋。
方炳春两人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看着两人背影,牧封川站在原地,抛了抛储物袋,不禁冷笑一声。
他放声大喊:“记得以后有时间,多查查自己身边人,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要嫌卖得便宜!我这里不怕盯,只要你们愿意付赎身钱,盯多久都行,再来啊!”
重叠的回声响彻山谷。
两人身形一僵,脚下生风,眨眼消失在人群中。
第128章 茶逢知己 我真没有吃代餐
兽潮结束, 被污蔑的事解决,各宗门代表急着回宗汇报, 常长老也打算带队回归元宗,却听牧封川又不与他们一路。
“你单独行动,万一又有人盯上你怎么办。”常长老满脸的不赞同。
牧封川苦笑,他也不想,但牧老头托付给他的兽卵还在山里啊。
灵兽谷没追究牧老头之事,一是已经人死灯灭,二是没有确切证据自己和牧老头关系密切,可要是让归元宗人陪着自己去取兽卵,但凡消息有一丝泄露, 怕都要再起风波。
接二连三,满天极界拉仇恨, 牧封川实在累了。
即便他没怎么吃亏,可终究难受,尤其还要不断扯晏璋大旗保命,更加别扭。
牧封川表现出的态度坚决,常长老无法, 多番叮嘱,只能带队先行一步。
陈起元送走归元宗人, 见牧封川留下, 好奇道:“你还有事?”
“嗯,我要去和晋兄叙个旧,顺便再好好谢他援手。”牧封川毫不心虚, 他说的是大实话,在取兽卵之前,确实要与晋相年见一面。
陈起元没有怀疑, 点头道:“我还有事情处理,近日没空,你帮也我带一声谢。”
说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瓶递给牧封川。
牧封川接过,听他道:“这是绿螯蜂酿成的蜂蜜,可避煞解毒,滋养血气,算是我给他的谢礼。”
牧封川拿过玉瓶,拔开塞子瞧了一眼,只见蜜质如碧玉,生机充盈,闻起来芬芳馥郁,甘甜醇厚,一瓶有十斤左右。
牧封川忍不住瞥陈起元一眼:“平安无事?”
陈起元僵硬在原地。
牧封川继续摇头叹息:“毫发无伤。”
陈起元:“……”
“明明是你——”吞下话语,陈起元双手抱头,“好好好,小祖宗,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行不行!只要我能做到,绝不含糊!”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牧封川顿时露出狐狸般得逞的笑容。
哼,他出力份额最大,要是还按之前谈过的报酬,岂不是会吃亏?
吃什么都可以,吃亏不行!
最后,牧封川卷走了陈起元上百斤各种蜂蜜,以及无数灵花灵果,留下嗷嗷待哺的灵兽,和欲哭无泪的陈起元。
……
百阳镇。
牧封川寻到客栈,走如大门,正见到晋相年端坐大堂,面前一壶清茶,好不悠闲自在。
走过去,晋相年扭头看见,打算起身相迎。
牧封川忙几步上前,将他按住,一把拉过对面椅子坐下:“晋兄久等了,不用迎接,我自己来。”说着伸手从桌上取了一只空茶盏,替自己到上。
他毫不见外的动作,令晋相年莞尔一笑:“看来牧弟确实没把我当外人。”
牧封川笑得狡黠:“救命之恩,合该以身相许,既然都许给晋兄了,当然是内人。”
“此言当真?”晋相年挑眉,轻按桌面。
牧封川抬起衣袖挡住半张脸,兴致勃勃:“可惜我与晋兄都是男儿身,便只能大恩大德,来世再报了。”
“牧弟不知,其实这并不打紧。”晋相年嘴角扬起,笑得意味深长。
不得了,这里貌似不适合此类玩笑,牧封川轻咳两声,打住演尽兴的冲动,他实在分不清,面前之人到底是单纯配合他演出,还是假戏真做。
端起茶盏,用品茗缓解话题戛然而止的尴尬。
喝完茶,牧封川一脸若无其事,将话题导回正常:“晋兄等急了吧,本该早些过来,不过要送一送同门,耽搁了些许功夫。”
晋相年也好似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君子端方:“并未,本来我便要在此处盘桓一阵,即便没遇到牧弟,也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牧封川反驳道:“那也不一样,心无闲事和牵挂在身,怎能相提并论。”
“牵挂……”晋相年呢喃低语,忽而抬头,眉眼弯弯,“牧弟总能说出一些有意思的话,叫我心喜,可惜你太忙,不能与我时常闲聊,若非今次意外,还不知何时能坐在一起,同喝这壶茶。”
牧封川盯着茶杯升起的袅袅水雾,想起自己储物环中厚厚的一叠信纸,碾了碾身下凳子,讪笑:“确实、确实是忙。”
反正信纸又不会显示已读未回,他说啥就是啥。
晋相年瞧他模样,“扑哧”一声,摇头道:“牧弟不必在意,我虽四处行走,却也不时耳闻你的事迹,能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结丹,想必竭尽心力,无暇顾及其他,实属正常。”
见晋相年说得真诚,牧封川顿时心安,不再尴尬。
再瞧对方,回想自己当初与对方相识,却是因为觉得其与章雍相似,然如今章雍脱下马甲,再看,对方哪儿有晋相年知情识趣、通情达理。不必细想,若两人换个位置,现在晏璋肯定一顿冷嘲热讽,非喷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不可。
呵,当真人的时候装模作样,一旦披上马甲,就暴露本性,心眼儿小得像芝麻。
牧封川一边腹诽自己那位师尊,一边听晋相年为他介绍灵兽谷周围的美景趣事。
对方足迹踏遍两洲,见多识广,谈起各地风土人情时,讲述得生花妙语,跃然纸上,兼之声音轻灵悦耳,听起来简直是种享受,不知不觉,从日上中天,到斜阳暮落,茶续了三壶,话题已经从两洲大陆转到海外。
牧封川看着金红色的光从窗子照到桌面,世界似乎都浓缩在那木质小格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与刚穿越时相比,他实力何止强了百倍,可随着不断事件缠身,最初的探索欲望反倒被消磨干净了。
晋相年听到他叹息,停下讲述:“可是我说的内容有问题?”
“没有没有。”牧封川连忙摇头,正想搜肠刮肚掏些话出来捧场,忽而灵机一动,压低声音:“晋兄,既然你去了好些地方,那西洲呢,你去过没?”
晋相年一顿,看着牧封川的眼睛,瞧他满脸好奇与期待,哑然失笑:“要是别人问我,我肯定说没有。”
“但我不是别人,对吧。”牧封川歪头一笑,耳朵竖起。
晋相年忍笑点头:“对,我去过。”
“西洲东洲有何区别?”牧封川继续追问。
晋相年思索片刻:“要说区别,自然是极大的,西洲环境恶劣,修士也更善于厮杀,为了各种资源,争斗不休,无所不用其极,宛如野兽。”
他越说,表情越淡,好似厌恶,
牧封川却注意到,晋相年提起西洲修士时,没有用魔修称呼。
“你对魔修如何看?”牧封川不禁触碰这一明显诱饵。
晋相年放下手中茶盏,轻微的碰撞声里,他抬头,直视牧封川,反问道:“牧弟以为呢?”
黄昏的余晖中,眼前之人被夕阳笼罩,过于明亮的光线,与黑暗有种同样的效果,模糊掉所有细节。
牧封川分辨不出晋相年此刻神色。
他手指蜷起,回想两人至今所谈内容,心中蓦地无法克制试探的触手。
他眉心紧蹙,缓慢又低沉道:“在你眼里,道修魔修,不过所修功法与行事风格略有区别。”
耳边一静,不知是谈论危险话题的刺激,令牧封川自动忽略掉四周杂音,还是有东西将干扰吞噬。
晋相年笑了,不过这次的笑容带着些冷意,他轻声细语:“牧弟会不会觉得,我这般想法,大逆不道,不为同道所容。”
牧封川当即摇头。
他一个穿越者,连恶魔做主角受追捧,光明神成反派被唾弃都见过,哪里还在乎魔道之别。
品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牧封川语气认真:“我没认识几个魔修,不好评价,不过,你既然这般觉得,自有你的道理,无需在意他人想法。”
晋相年手指一顿,指尖茶盏冒出几道细微裂痕,他伸手一抹,消去里面未喝完的茶水,看着空荡的茶杯,低低笑出了声。
笑了半晌,他抬头看向牧封川,眼眸有种奇异的炙热:“有意思,真不错,我很喜欢,当初与你认识,果然是对的。”
牧封川十分淡然。
人嘛,总有神经的时候,他都在捅韩泰的时候,吓了陈乾元一跳,晋相年才到哪儿,顶多自己说话太好听,一时把他迷晕了头。
晏璋不也一样,想方设法要他拜师,生怕他跑了。
晋相年没有继续谈西洲,牧封川也默契越过话题,两人说起前不久共同经历过的围剿,牧封川正式表达感谢,顺便帮陈起元转达谢意,送上礼物。
晋相年收下蜂蜜,随手搁到一旁,朝牧封川道:“牧弟只口头言谢,没有其他表示?”
牧封川理直气壮:“既然晋兄都说喜欢与我说话,那我陪聊,怎么不算表示。”
晋相年闻言,笑得快要失去温文尔雅形象,连连点头:“算,自然是算,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希望牧弟时常遇险,叫我多救几次,也能常与你说话闲聊。”
牧封川翻了个白眼,没有拒绝。
如果他当真每次遇险都能有人出手相助,别管什么目的,总比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好。
两人聊完,晋相年邀请牧封川多留几日,好四处同游。
牧封川几番思量,选择拒绝,他一要取兽卵,二要回宗,在外面耽搁太久,某个随身老爷爷怕是要主动上线。
晋相年并未因牧封川不答应而失望。
他站起身,定睛注视牧封川,直到牧封川被他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才道:“虽不能与牧弟携手同行,不过,以你的本事,我们或许很快又会再见。”
牧封川不太懂他的意思,笑着点头。
他也站起,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听晋相年在背后将他唤住。
牧封川回头,一脸疑惑。
晋相年顿了顿,道:“道门勾心斗角,魔宗虎视眈眈,牧弟身份不同寻常,还望保重。”
说完,他先一步走向楼梯,款款而上。
牧封川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低垂眼帘,离开客栈,身影消失在夜幕。
第129章 又回来了 演戏是一辈子
夜色正浓。
牧封川走出客栈后, 来到一家大门紧闭的店铺前,推门入内。
闻风阁, 天极界最出名的情报机构,在牧封川还没有正式踏上修行之路时,曾经光顾过一次,还因巧合与他人发生争执。
而今他对此界有了更多了解,也明白闻风阁广告语里有多少水分,不过,该说不说,只要不涉及高层情报和某些极其隐秘的秘闻,闻风阁还是有些本事的。
比如这一次, 他的委托。
进入物字门,随意选了间空室, 牧封川开门见山报上要求:“我需要人头大小的玄冥石和黄魄石,必须能正常交易购买,如果出现在拍卖场,我无法赶上,请贵阁帮忙拍下。”
大约十数息左右, 负责的工作人员有了回应:“以客人条件查找,目前尚无相关信息, 您可以购买一定期限的服务, 在此期间,闻风阁会持续为客人关注此事,并及时通知。”
牧封川点头, 不算意外,能达到他要求品级的五行石,通常都被各大势力收藏, 很少在市面流通,公开交易的话,确实需要等。
不过,五行石他已得其三,收集一旦过半,就会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紧迫感,之前他没将老乌龟说的话放在心上,而今三番两次觉得自身实力不足,顿时将这件事提到前头来。
“先买十年。”牧封川财大气粗,掏出储物袋,回想自己第一次进闻风阁时的窘迫,当真物是人非,令人感慨。
大约很少遇到牧封川这样豪爽的客户,此间负责人呼吸都急促了些:“加上代拍定金,承惠二十万灵石。”
天价!
牧封川眼都不眨,将储物袋抛过去,金棠派请客,他来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倍爽儿!
改天再遇上,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牧封川心里咕噜冒着坏水,留下自己的身份信息,并收获闻风阁最高等级的令牌一枚。
走出闻风阁,月亮挂在头顶,薄纱一般的月光中,牧封川犹豫片刻,没有在镇内找客栈住下,而是直接离开百阳镇,前往深山。
深夜在林中独行,是牧封川两辈子都没有的经历。
刚开始,人类的基因本能不断朝他预警危险,但熬过最初阶段,那样万籁俱静,却又勃勃生机的旅途,令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他的脸颊。
仗着没人看见,牧封川跳上大树,抓住一根藤蔓,口中发出怪异兴奋的叫喊,惊得鸟飞虫逃,在树间荡来荡去。
人类的先祖是只猴儿,哪个猴儿能抗住荡秋千的乐趣。
直到一只真正的猿猴妖兽被吵醒,对返祖的同类发出抗议,牧封川才讪讪找回理智,重新下树,完成人类进化的重要一步。
这样一通发泄,牧封川身心畅快,觉得要是再有不长眼的来找事,他又能火力全开,将人敲回去。
哼,凭什么有人找他麻烦,他就要低调做人,当缩头乌龟?
不遭人妒是庸才,让那些家伙恨他去!
……
离开百阳镇范围,为了防止重蹈覆侧,牧封川召唤师尊,确定无人尾随,才一路来到目的地。
茂密的森林,三十年自由生长,灌木藤蔓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
牧封川扒开遮挡,探头进去,借着稀薄的月光,在洞口左下处不起眼的角落,瞧见几个无规律划痕,那是牧老头留下的标记。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全无异常,让人不禁怀疑会不会找错地方。
将封口的枝叶彻底斩断,牧封川走入其中,按着牧老头给的方位,掘地三尺,刨出一颗鸵鸟蛋大小的石球。
捧着石蛋,牧封川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出它原来是颗蛋,莫非天极界规则与众不同,区区三十年,就能让一颗兽卵变成化石?
“该不会找错了吧。”牧封川自言自语怀疑。
他又将其他没挖的地方也翻了个遍,收获大大小小石块无数,但如石蛋那样圆润的,仅此一颗。
到这时,牧封川只得承认,牧老头心心念念的,就是他手里的石蛋。
“算了,反正也没指望什么。”
尽管对灵兽谷镇宝之卵确实有些好奇,可比起因其人生扭转的牧老头,牧封川顶多算是有些兴致,他正要将其收进储物环,忽而一顿,划破指尖:“善始善终,就当替你圆满心愿吧。”
沾血的手指在蛋上画出诡异花纹,石蛋毫无变化,宛如一块真正的石头,牧封川丁点儿不在乎,只当做任务,专心弄完。
直到收工,血依旧浮在石蛋表面,牧封川低喃道:“你为它琢磨的功法我也试了,今后估计再用不上,你要是在下面能看到,就别惦记了,好生做鬼,早日投胎。”
在一个有修真者的世界,鬼都不敢糊弄,尤其是以牧老头的性子,他还真担心半夜看到对方从地下爬出来。
之后,牧封川取出在灵兽谷获得的启灵酒,将蛋扔进去。
所谓给晏璋喝不过是笑话,就算作死,也没这个玩法,真嫌晏璋的无妄剑不够锋利,想亲身上阵给打磨一番?
处理完最后一件事,牧封川踏上回宗之路。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路过牧城时,他还顺路去牧老头的坟头转了一圈。
可以看出,因为牧老头传授了御兽术,牧城对他很是感激,将其葬在族地的中心位置,然而,一想起牧老头其实是悄悄坑牧城,牧封川心里又五味杂陈,不知该好笑还是好气。
不过,既然灵兽谷抓了内应,也没因牧老头迁怒自己,那就更不会为难牧城,牧城从牧老头处拿到的好处实实在在,给一块墓地,也理所当然。
牧封川将泡了石蛋的启灵酒倒在坟前,当做祭拜,之后头也不回离开。
从今往后,他和牧城的因果彻底了断,大概再也不会回来。
心身一松,金丹旋转飞快,牧封川只觉得周围灵力争先恐后涌入,像是送别他时给予的馈赠。
从吉安城结丹,至今已快一年,期间牧封川修行毫无懈怠。
不过,破丹成婴是修行中的关键一步,单靠灵力积累,进度缓慢。
之前,鹤鸣真人与晏璋剑意争锋,他趁机获得顿悟,前不久,灵兽谷一战,也收获不菲,而今第三次,好似触到了某条线,牧封川只觉灵力越来越浑厚,金丹越来越活泼,似乎仅需要一步,他就将破茧成蝶,进入崭新的世界。
然而,化蝶并不容易,直到周围灵气波动停止,牧封川的金丹依旧滚圆。
内视丹田,他看到自己金丹比之前大了两圈,色泽金中透粉,若隐若现,犹如皮肤下的血管。
牧封川立时明悟,结丹境,他已然圆满。
一时之间,牧封川顿觉心旷神怡,忍不住开怀大笑,御剑长驱而过,在云层留下清晰的轨迹。
……
从北洲到白屋城,途径夕宁城、丹丽城,直至天元城,曾经艰难跋涉,而今凭虚御风,恍惚中,竟有种世界变小的感觉。
一剑直达无妄峰山顶。
山巅之上,一双雍容的凤眼望过来,山风停顿,飞鸟止鸣,漆黑与茶褐对视,时钟好像被人往前拨了一格。
牧封川胸口好似被猫爪挠了一把,跳下飞绿,笑问:“师尊是在等我吗,等了多久?”
晏璋神情淡淡,瞧一眼飞剑:“以你而今修为,可以换把好些的灵剑了。”
他岔开话题,牧封川并不生气,不知为何,看着晏璋故作无事的模样,一丝恶意从心底悄然冒出。
牧封川不及多想,自己忽如其来的念头是怎么回事,灵兽谷未能满足的表演欲,此时有了新的展现地方。
他低头垂眸,轻声道:“嗯,我先去休息。”
说着便要进屋。
站在原地的晏璋怔愣片刻,将他一把拉住,蹙眉道:“累了?是伤势未愈?”灵力从他指尖流入牧封川经脉,精准轻柔。
牧封川回首抬眸,满脸困惑:“师尊既然不是等我,在外必有事情,我进屋,免得打扰您啊。”
晏璋表情一僵,目光投注过来,瞬间森冷。
嗨,他就知道,这人根本没有晋相年的好脾气。
牧封川强忍笑意,语气诚恳:“此次外出没有日日报平安,本来是想让师尊知晓,我也有了独自在外闯荡的能力。不过离宗久了,还是会想您,乍然见您等在外面,还以为是等我,哪想,是我自作多情。”
他边说,边一脸失落摇头。
晏璋听他言语,眸光变幻莫测,手下不觉用力,掐得牧封川痛叫一声:“灭口啊!”
晏璋顿时清醒,放开手,甩袖道:“你还知道要报平安,我还以为是在外面心野了,不想回来,真想见我,还在天元城住宿一晚,无妄峰欠你一张床不成!”
牧封川立刻回道:“一路风尘仆仆,休整一二才好见你嘛。”接着,他挠挠头,假装不懂,“师尊怎么知道我在天元城歇息。”
晏璋抿紧双唇,眼眸开始酝酿风暴。
牧封川心里大叫不好,装过头了,晏璋太了解他,一眼就看穿他是故意。
他连忙抓住晏璋两只手,大喊:“师尊的关心我收到了,我也日日想您,您不知道,这次我被金棠派欺负成什么样了,差点儿就回不来,要不是我机敏,师尊你现在就得过去给我收尸!”
他说得义愤填膺,晏璋先是挑眉冷笑,渐渐眸色沉凝,然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看过来的目光格外古怪,好似有浓雾在漆黑的眼眸中翻涌,叫牧封川后背发凉,松开爪子。
晏璋抬手,牧封川下意识捂住额头,以为要被痛击。
然而,温暖的掌心落下,一道声音轻若无语:“欢迎回来。”
接着第二句,令牧封川差点儿以为自己产生幻听。
只闻晏璋以半是感怀半是欣慰的复杂语气道:“我很欢喜。”
第130章 来个大夫 自我疗法最靠谱
牧封川觉得, 晏璋病了,精神病。
求问, 天极界有心理医生吗,能抗住真人不被砍死的那种?
至于他为何如此笃定,当然不是仅因回山那日晏璋的反常,相反,与晏璋近日表现相比,那天他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以至于牧封川偶尔半夜惊醒,都觉得是自己那一作,将晏璋刺激成现在这幅模样。
罪过罪过, 他就是想开个玩笑,根本没想到会把晏璋逼疯啊!
牧封川盘膝坐在云杉下, 双眼紧闭,一道视线落在后背,忽冷忽热,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转身冲动, 继续装木头人。
开始了,每日例行窥视。
要是扭头, 对方就会瞬间消失不见, 以两人修为差距,根本抓不住踪影。
最初牧封川还觉得好笑,想看就看, 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被看掉一块肉不成。
可待他当面提出,对方却死不承认, 他一无证据,二无实力,只得作罢,暗暗怀疑晏璋脑子有毛病。
看他莫非是什么不能承认的违法行径?
另一个佐证,则在对方近日态度。
最初,晏璋以章雍的身份与牧封川相处时,两人是唇枪舌剑,谁也不肯后退半步,等晏璋换回马甲,因着身份,总一副沉稳持重的样子,叫牧封川也不敢造次,后来马甲揭穿,两种情况综合,再相处时,又有些亦师亦友的味道。
但无论何种变化,总能叫人看清深浅路数,牧封川适应良好。
这次却不一样。
牧封川在灵兽谷遭遇的前因后果,常长老回宗后,定然已经悉数禀报,他能补充的只剩少部分细节,当时晏璋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却在随后几日,给他塞了好几件防护型法器,一副将他武装到牙齿的样子。
接着晏璋又去信金棠派,表示牧封川找回场子是他的本事,自己作为师尊,不能因此就无动于衷,必须表明态度,否则岂非让金棠派人觉得牧封川不受重视。
如此厚爱,按理来说,便当真是欢喜了。
可没几天,晏璋又忽而冷淡,话都不与牧封川多说,两人碰面氛围能冻得山顶云杉树瑟瑟发抖,牧封川不禁怀疑,莫非自己睡觉的时候,梦游偷了无妄剑劈柴,还架柴将无妄峰烧了?
总之,冷热交加的态度,令牧封川怀疑,晏璋分神出岔,分成了人格分裂症。
修行时间到,牧封川起身,望着远方悠然白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晏璋走过来,误会他叹气的原因,低声道:“破丹成婴非苦修可得,以你的修行速度,实在不必急,更应该筑牢道基,若觉苦闷,可下山走走,与同门宴饮。”
牧封川嗯嗯应了两声,扭头看他,目光复杂。
这也算一处变化,过去,晏璋虽没有明说,抓他功课却抓得紧,而今居然开始劝自己放松享乐。
虽然也可以解释为他目前的瓶颈苦修无用,但牧封川觉得,晏璋态度确实有了变化,好似有把他往李持波那样的修二代培养的念头。
语毕,晏璋神情微动,周身气压忽地降低。
他嘴唇翕动:“想突破金丹,也不是没有其他路子可走,除去损坏根基的那些,还有些无甚后患,改日我找来给你。”
看,又来,刚刚还让他别急,立马换成帮他走捷径,也不提根基了。
牧封川仍旧点头,毫无异议。
反正过两天,事情多半又会生变,而今说什么都可以先答应。
晏璋见他头点得痛快,脸一黑,双唇紧抿,一转身,回了弥心殿。
牧封川站在原地,无声长叹。
师尊貌似空巢太久,老年抽风,教他跳广场舞行不行?
……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除去晏璋不对劲,整个东洲,也进入动荡时期。
如果说指玄派封山是乱局的预警,那么灵兽谷发现的探子,便给了金棠派一记响亮耳光,吓得东洲道门也一同神经绷紧。
姜胜在金棠派的地位不低,连他都被魔宗渗透,可以说,整个金棠派,除了鹤鸣真人,怕是已经无人能信。
金棠派自危,与它门派又如何能免俗。
归元宗亦传讯收拢门人,开始暗地排查奸细。
便连牧封川,前几日都被引着去照心壁前走了一遭,哪怕执行人话说得十分委婉,行动上却毫无松懈,可想而知,形式何等严峻。
比起只有一师一徒的无妄峰,兽峰人员复杂,楼飞感受更为深刻。
“现在都说,魔修有瞒过照心壁的法子,要不然也不能潜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久,宗门内是人心惶惶,若不能早下定论,怕是连同门都不敢轻信了。”楼飞低声感叹,神情萎靡。
牧封川不知该如何安慰。
得利于曾经执勤刑堂的经历,哪怕没干多久,他也能时常收到相关讯息,据他所知,一名与楼飞交好的师弟就在清扫中进去了,至今毫无音讯。
大约也是因此,楼飞才会在这时约他喝酒,排解苦闷。
可惜,牧封川不擅长安慰,只能干巴巴道:“都是自家弟子,宗门不会冤枉的。”
没错,前提是自家弟子,要真是魔修探子,万事休提,可对于楼飞来说,感情已经付出去,还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
两人相对而坐,面前是斟满的酒杯。
楼飞一口干了杯中烈酒,强笑道,“不说那些了,现在宗内热闹得很,许多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们回来,牧师弟何不趁机结交一番?听说你正逢瓶颈,他们的点拨肯定比不上无妄真人,可真人境界太高,或许这些同门更合适你呢。”
常年在外行走的同门,大都和牧封川一样,困于某个境界不得突破,从这点看,确实会更有共同话题。
牧封川转动手里的酒杯,摇摇头:“不急,现在他们估计也不愿意被人拜访。”
楼飞默然,明了他言外之意。
如果说最容易被魔修腐蚀替换的,大概就是那些为求突破而离宗之人,宗门对他们的审查更为严格,他们大约也对不熟的同门抱有警惕之心。
“这真是……”楼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话咽回去。
牧封川盯着窗外时不时掠过的御剑身影,眼眸毫无感情:“等吧,等再过些日子,总会有个结局。”
千年和平,即便修士,也忘了与魔修争斗厮杀的日子,不过,他们本就持剑在手,到了该战的时候,自然会坚定道心,明白剑锋该指的位置。
说来,晏璋其实也算年轻,莫不是因同样原因,才患上了神经病?
……
本元殿,已经被徒弟确诊精神病的晏璋正听掌门江纡絮絮叨叨。
“真见鬼了,对面到底在盘算什么,从现在查出来的情况看,根本没法判断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难道要让每个弟子都发心魔誓!”
“没用。”晏璋持剑端坐,语气白开水一样平静。
江纡本在椅子前踱步,闻言停住,一拍扶手,恨恨道:“确实没用,还容易闹得人心背离。”
长长叹气声在宽阔大殿响起,荡起阵阵回音。
晏璋按下唇角,阖眸养神,沉毅寡言,面如冠玉。
江纡自我开解了一通,见他老神在在,眼皮直跳:“你也说话啊,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等着他们打过来?”
晏璋睁开眼:“你也可以先带人打过去。”
江纡噎住,气急:“我要是做得到,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费口舌!”
晏璋瞧着他涨红的脸,轻嗤一声,不是笑江纡,而是笑东洲所有宗门。
而今西洲魔宗看着是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反而道门这边勾心斗角、隐患重重,再加上对面筹谋以久,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发现局势对东洲极为不利。
江纡撑着扶手长吁短叹:“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固守本土,总比他们远渡而来占优势。”
晏璋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鹤鸣闭关,他亦不支持主动出击。”
江纡顿了顿,转头看他:“你呢?”
空寥殿堂里,晏璋无悲无喜,听到问话,略侧过头,似乎想到什么,眼眸有瞬间涣散,不到半息又重新凝聚。
“我没有意见。”晏璋声音低沉,如同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老好人。
不过,但凡稍微了解他的人,都不会产生那样离谱的误解。
江纡一怔,缓步走到他身旁坐下,抬眼偷偷窥视。
晏璋眉心紧蹙,懒得搭理。
“你是不是有烦心事?”江纡鬼鬼祟祟靠近,压低声音,“自从上次你徒弟离宗,你就不对劲,现在他回来了,虽说出了点事,但也没大问题,你还有什么可忧心?要是有其他需要开解的地方,可千万和我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无妄真人躁动起来是何模样,凡经历过的人,都会刻骨铭心,时值关键,要是晏璋再出问题,归元宗才是真要完。
明白江纡的担忧,晏璋沉默,眸中浮起些许异样。
他唇瓣翕动,没出声,半阖眼帘,盯着剑柄上的“天雷”二字。
江纡急赤白脸,比刚才操心魔宗更甚:“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解决不了,你说出来,我也能帮你想想办法啊!”
距离过近的吵闹,让晏璋闭上眼。
他心底无声喟叹,止息片刻,为了耳根清净,终究开口:“无事,不过做了个梦。”
“梦?”江纡起身掐指,“修士一般不会做梦,但凡有梦,多是灵性预警,可惜我不擅长解梦,你到底梦到什么,莫非归元宗难逃此劫……”
晏璋见他猜来猜去,越说越歪,忍不住出声打断:“不是。”
停了一停,他继续道:“不必担心,魔宗难成大势。”
江纡“刷”一下,以瞬移的速度闪到晏璋跟前:“你有额外情报!”
“没有。”晏璋面无表情,“以魔修性格,暂时合作可,一直齐心协力不可能,只要东洲不是一触即溃,输的只会是他们。”
江纡不知是被这番话说服,还是因晏璋的态度有了底气,终于不再碎碎念。
晏璋瞧他忘记追问梦境之事,默叹一声,眸光恍惚,沉湎进自己思绪。
本来,按他梦到的未来发展,牧封川此次前往灵兽谷,便会彻底叛离,世人皆知无妄真人的弟子与魔修有染,归元宗也会将之除名。
然而,现实与他所知发展截然不同。
哪怕晏璋放牧封川离开时,也曾抱有一丝期待,希望他能够回到无妄峰,可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不断有声音响起,就按梦中未来推进,不要回来,这样的话,他才能彻底撕开好师尊的面具,将那只狡猾的小狐狸抓回来,关进笼子,肆意拆骨剥皮,吞入腹里。
想法的背离,让晏璋在牧封川离开后,选择袖手旁观。
无论牧封川是断绝联系,还是请求帮忙,都仍由他去。
直到常长老一行人回来,队伍中却没有那个刻在骨髓中的身影,晏璋忽然发现,曾经令他心喜的梦境,已化为纠缠他的梦魇。
他对梦里的未来,从满心期待,变成踌躇畏惧。
当牧封川的身影出现在他神识范围,晏璋下意识离开弥心殿,站在山顶最显眼的位置,时间流逝,他无力感知,好似仅仅一瞬,那人便跳到眼前,与他遥遥对视。
谁也不知道,当牧封川扑过来,问他是否在等自己时,他用多强的毅力将视线挪到飞绿上,以对方的进步提醒自己,对方越强,他们之间离结局也就越近。
为何不能更像梦中那个人?
为何不能更叛逆些,叫他厌烦漠视?
晏璋脑海中又浮现那双灵动明眸,嘴角下意识勾起。
狡黠机警的小狐狸,不过是表象,明明又蠢又呆,被人垂涎还懵懂无知。
他掩下自己过于冰冷嗜血的眼神。
跑吧,离开他,趁他还愿意给出最后机会。
等追逐开始,无论最终身死的是猎物还是猎手,梦境都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