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前尘2


    沙洲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它位于洗绿江的江边,据说沙洲是洗绿江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形成的,因此才被称为沙洲。


    洗绿江有很多船,这里有好多人家依河而居,一生都生活在船上在水里面讨生活,一辈子也上不了几次岸。


    王二从汴京回到沙洲以后就花了三十五个铜板租了一户人家的渔船,这是一个双蓬渔船,其中一个船篷里有个炉子,秋冬时节可以生火取暖。


    这时已经是深秋时节了,王二这种内力深厚的大内高手有内功护体,他不怎么用炉子生火取暖,一般都用来温酒,或者煮几条鲥鱼吃。


    洗绿江最出名的就是鲥鱼,这里的鲥鱼最为鲜美,当今的皇帝爱吃鲥鱼,导致鲥鱼价格涨了不少,可惜渔民们的日子并没有因此好过上一些。


    自古以来江河湖泊都会被官府贵族土豪恶霸霸占着,想要在江山行船谋生,得先交一笔费用,渔民把鱼捕捞上来,若是一时之间卖不出去,还得被那些鱼霸剥削一层。


    这样层层盘剥,渔民们到手的银钱实在是少的可怜。


    王二经常去一条船上买鲥鱼,他最先注意到这个渔船,是因为这个渔船很新,这户渔家应该是最近才来这里谋生的。


    船夫是个高大的汉子,生的浓眉大眼,深秋季节也不怕冷,身上的褐色外衫只穿了一半,半个强健的臂膀都露在外面。


    王二去买鲥鱼的时候,这个汉子刚从江中游出来。


    深秋时节的洗绿江虽然并未结冰,但江水却冰寒刺骨,可是这汉子并不怕冷,水珠在他身上竟然蒸腾出白色水汽,乍然一看倒好像是坐在一堆雾气里。


    这汉子浑身湿淋淋地坐在夹板上整理渔网,鱼铺满了一整个甲板,噼里啪啦的挣扎乱蹦,除了鱼还有一些比成年男子手掌还要大的蚌。


    这种蚌的蚌肉不太好吃,味道很腥,但是容易在蚌里开出一些圆润大颗的珍珠。


    想要捕捞这种蚌,必须要下潜到一定深度,王二摇着船过去,那汉子正在开蚌,船篷外面挡风的草帘被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窈窕白皙的姑娘,穿着一身灰色布衣,浓密的头发扎成一条辫子垂在胸前,端着一碗热汤朝着男人笑着走了过去。


    男人一直专心开蚌,倒是那姑娘看见了王二,笑着招呼:“王二哥来了啊。”


    开蚌的男人放下贝壳,也笑着冲王二招呼:“王二哥,一起来吃酒不?”


    王二跳了他的船,姑娘脸上带着笑,开心地蹲在男人身边捡珠子。


    这个不怕冷的男人叫周林,这个漂亮的姑娘是他的新婚妻子,名字叫东雪。


    捡完了珠子,收拾好渔网,周林正要把船靠岸,然后拉着王二去船篷里吃酒,一转头的功夫,突然看到一个灰色的人影顺着水流朝他这片漂流过来。


    那人浮在水面上,身上的灰色布衣在水中鼓胀起来,他一动不动,看样子是失去意识了。


    洗绿江每年溺水而死的人非常多,世道艰难,渔民们为了生计,总是会为蚌里的珠子冒险潜水,深秋的洗绿江会带走人体的温度,即便从水中活着回来,也有不少水性上佳的渔民死于风寒高热,被冰寒的洗绿江夺去了性命。


    长期在水上的谋生的渔民多多少少都见过几次浮尸。


    王二和东雪也看到了那个顺流而下的灰色人影,一旁的周林脱下衣衫一猛子扎进江水里,水花四溅,弄湿了王二的袖子。


    王二甩了甩袖子,他站在甲板上,看着周林以极快的速度游到那个灰影身边,拖着灰衣人的身体往渔船这边游了过来。


    一旁的东雪和王二赶紧过上来搭把手,一起把人捞到了渔船上,把他的身体放平。


    那是一个面容非常年轻的男子,有一张令人惊叹的英俊脸庞。


    说来奇怪,在冰寒的江水中泡了这么久,他的身体却如火焰一般灼热,身上的江水被他过高的体温蒸发成白茫茫的雾气,看起来非常诡异。


    男人的手掌被水泡得有些发白,王二看着他的手,立刻就知道这个男子是一个剑客,而且使得是双剑,但惯用右手。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一语不发地和周林一起把这个男人扛回了船篷里。


    周林把船靠岸,把船篷里的炉子点着,男人身上的还在冒着白茫茫的水汽,东雪试探着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雪白的指腹竟然被烫得缩了回去。


    她不禁惊呼:“天呀,这男人莫不是块成精的烙铁吧!”


    都不用给男人更换衣衫擦拭脸颊,他身上被江水浸透的衣衫很快就变得干燥了起来。


    东雪吹了吹指尖,掏出一块手帕盖在男人手腕上,指尖搭上了男人的脉搏。


    男人的心跳非常非常慢,间隔五个呼吸才会跳上一下。


    但与他缓慢心跳极不符合的是他体内奔腾不息的磅礴气血。


    东雪的杏眼睁大了,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周林,“周大哥,这个男人非常古怪,他的体质”


    似乎顾忌着什么,东雪说了一半就没有说下去。


    因为这个男人,王二这顿酒没有吃成,只拿着两条鲥鱼回到了船上。


    他今年正正好好六十三岁,因为内功深厚,看起来也就三十五岁左右的模样。


    凭他的阅历和见识,搭眼一看就知道那个男子是个世间罕见的武学高手,并且体质是非常罕见的阳火之体。


    天赋决定了一个武者的上限,阳火和阴水都是非常罕见的体质,这两种体质的人都是武学奇才。


    相比阴水而言,阳火的体质就更加稀少了,大多数阳火体质的婴儿出生没多久就会死于高热,出身在寻常人家的阳火婴孩一般很难活下来。


    那个剑客此番昏迷不醒怕是阳火内力反噬伤了经脉,所以剑客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让自己陷入龟息状态,然后浸入冰寒的江水中顺流而下。


    整整过了七天,那个剑客才醒过来。


    王二去周林的渔船上吃酒时,那个剑客正盘腿坐在甲板上打坐,他的脸实在是生得雍容俊美,明明是个剑客,却有一种天潢贵胄的气度,惹得东雪姑娘频频往他那边偷看。


    周林倒是没有吃醋,因为他也在偷偷打量这个剑客。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剑客的体质应该和他一样,都是罕见的阳火之体。


    这种体质的武者修行起来一日千里,但是内力过了一甲子,便会遭受反噬。


    一甲子是六十年,但一甲子内力并不代表一个武者修习了六十年的内力。


    这是一个衡量武者内力浑厚程度的标准,天下习武者千千万万,拥有一甲子内力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周林知道,虽然他们同样是阳火体质,但是这个剑客的天赋一定远远超过自己,他有心结交,但是这个剑客沉默寡言,人也冷冷淡淡,很不好接触的样子。


    王二吃完了酒,掀开船篷的草帘子走出来,蹲在在静心打坐的剑客旁边。


    他说道:“兄弟,你昏迷的时候倒还好说,但是现在你醒啦,总不好一直待在人家小夫妻的渔船上,不如来我船上,正好和我做个伴,我也不要你钱,平日就陪我说说话就行。”


    剑客睁开眼看过来,和普通人不同,他有一双茶色的眼睛,看着很冷。


    剑客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朝着王二点了点头,回到船篷里和周林告别。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音色也冷冷的,像一把冷锐锋利的剑,带着刺骨的寒光破开峡谷中的灰雾。


    他的语速很慢,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咬字时带着一股很生涩的腔调。


    过了一会后,他带着周林送的一篓鱼和一串铜钱跟着王二来到了他的船上。


    自打剑客来了王二船上后,王二便不用去周林那买鱼了,因为剑客有一半时间都泡在洗绿江的江水里,捞上来的鱼若是吃不完,他还会让王二拿着鱼去集市上卖钱。


    王二一个人卖鱼的话有点费时间,但是剑客若是去集市上,他的鱼很快就会卖完,王二品出了门道,专门带着剑客去集市,只要他一露面,光顾摊子的女人一下子就多了很多。


    除了卖鱼,剑客还经常潜水采蚌,开蚌的珍珠大多被他送给了周林和东雪,有次运气好,竟然开出了一颗拇指盖那么大的粉色珍珠,在王二眼巴巴的目光里,剑客又把珠子给了周林,周林又把珠子给了东雪。


    说实话,剑客的性格和王二一开始想象的不太一样,王二一开始把他想象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


    但是这个剑客会捕鱼,会采蚌,会织网,还会缝衣服,甚至还懂医理,在王二旧伤复发时为他针灸缓解疼痛。


    冬日的洗绿江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夜晚潮湿寒凉,即使是王二这种大内高手也得点了船篷里的炉子才能睡着。


    白天日头一出来,洗绿江上那层薄冰才会慢慢融化,碎成一片片的薄冰在江面上泛着金光,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江面上铺了一层碎金,金光连接天际,一直蔓延到水天一线处,看起来十分漂亮。


    清晨的雾霭还未完全散去,留下薄薄一层笼罩在江面上。


    剑客和王二坐在甲板上欣赏景色,初升朝阳的金色辉光洒在剑客的脸庞上,伴着一层淡淡的雾霭,让王二觉得剑客这人有一种“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感觉。


    王二忍不住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英挺俊美的男人,不知道你是否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与俗世间格格不入的神性。”


    剑客说道:“皮囊而已,所谓的神性,是基于外在而产生的幻想。”


    王二愣了愣,“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际,“我还见过这世间最美丽的男人,没有见过他的人,完全无法想象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


    剑客微微有些好奇,“如何毛骨悚然?”


    王二说道:“一朵用鲜血浇灌出来的花,娇艳欲滴,永不凋零,开在累累白骨之上,这朵花会一直盛放下去,所有人的绝望,都是为了成全他的欲望。”


    剑客淡淡地说道:“你说的是皇帝?”


    王二打了个哆嗦,把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


    他抖了抖袖子,“天冷了,我去买碗羊杂吧,伴着辣子吃。”


    他从匣子里拿出一吊铜线,去了集市上买了两碗羊杂,又让老板舀了勺辣子放里头。


    他拎着羊杂正要往回走,对面的街上忽然冲出来数十匹高头大马,一群穿着黑色甲胄的人纵马穿过闹市,街上行人纷纷惊叫着避闪。


    王二心里不禁一沉。


    这是皇帝的黑甲卫。


    他的目光穿透清晨的雾霭,望向洗绿江的方向。


    第52章 前尘3


    王二拿着两碗羊杂回到了洗绿江。


    他和剑客吃了一大碗加了辣子的羊杂,辣出了一身的汗,王二嘶哈嘶哈地甩着被辣到麻木的舌头,汗珠顺着鬓角往下落。


    他呼出一口热气,拿起一旁的水囊喝了一口水,拿着船桨开始划船。”


    正中午的时候剑客下了水,他入水的时候没有半点声息,王二不过是去船篷温个酒的功夫,等他掀了船篷挡风的草帘走出来,船头已经没了剑客的人影。


    他在船头蹲了一会,呆呆地看着江面,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离开波云诡谲的皇宫,不用面对那么的算计和复杂的人心,他的脑子就慢下来了。


    脑子一慢,人是会经常发呆的。


    像以前的事,想以后的事,纷纷扰扰,发呆都不安宁。


    他今年六十三,家人早就不在了,他是九岁那年进的宫,本来要做个小太监在皇城里混口饭吃,结果净身的前一晚突然来了个个子瘦小的老头,捏了捏他身上的骨头就把他带走了。


    这就是王二的师傅,皇宫暗卫的头子。


    和他同一批被选做暗卫的还有七个小男孩,胤雪王朝破灭后,前朝皇帝养在宫中的大内高手全都被新帝杀掉,只有王二还活着。


    他能活着纯粹是因为运气好,当年皇帝还是探花时被前朝废帝流放南岭,暗中派暗卫监视探花的一举一动,接下这个任务的暗卫正是王二。


    整整三千里流放路,王二扮成了押送囚犯的兵役,因为他崇拜有学识的人,一路上对那探花也算关照,所以当探花登基为帝清理前朝的暗卫时,王二就被留下了下来。


    为皇帝做了一段时间的事,就拿着银子告老还乡,也算是得个善终。


    剑客刚从江里游回来,浑身湿淋淋地坐在船头,江水被他过烫的体温蒸腾出白茫茫的雾气,俊美的脸庞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王二看的眉心一跳,赶紧从船篷里拿出一件自己用过的旧斗篷披在剑客身上。


    “快去船舱里,沙洲要变天了,以后不要这样下水,皇帝的黑甲已经到了沙洲,你这样的人太惹眼了。”


    剑客没有说话,他沉默地进了船篷,体内的阳火内力稍微运转一下,身上湿透的衣衫就全部干透了。


    王二倚着船篷喝酒,炉子上的锅子里煮着白萝卜和羊肉,剑客拿着筷子拨弄了两下,从锅子里夹出了两块萝卜。


    王二一拍脑袋:“哎呀我这记性,我真是昏了头了都,忘了你体质特殊,吃不了这种燥热的东西。”


    剑客说道:“几片羊肉而已,你无须太在意我的吃食。”


    王二夹了羊肉,往里面洒上了辣子,吃的呼哧呼哧直喘气,他擦了一下嘴,往船篷外面张望。


    “今个怎么没看见周林和东雪妹子,这可是现杀的小羊羔肉,不仅肉嫩,腥味还不那么重,我还想着咱们四个一起吃酒。”


    他拿着汗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正要喝杯米酒解腻,洗绿江上突然传过来一阵鼓声。


    洗绿江上经常有鼓瑟之声,这里的画舫很多,常有歌女和一些文人雅士唱奏乐曲。


    铿锵有力的鼓声荡过江面,传向四面八方,王二把手里的筷子一放,喃喃说道:“不好了,黑甲卫要抓人了。”


    他灭掉炉子里的炭火,把船篷上的草帘放下,意兴阑珊地看着锅子里只吃了一半的羊肉萝卜汤。


    剑客拿起了他的佩剑,抱着剑静坐在船篷里。


    江水涌动起来,水下面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动静,好像被烧开的水,乍然间沸腾起来。


    王二闭目听着动静,过了半柱香之后他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好,不是朝着咱们来的。”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掀开草帘去船头看热闹,剑客问道:“皇帝的黑甲卫是做什么的?”


    王二说道:“皇帝的黑甲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一般不怎么露面,一旦露面就是要捕捉那些武功高强的武者,黑甲卫从不空手而归,他们就像鹰的爪子,是皇帝最锋利的爪牙。”


    洗绿江的江面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水下时不时有黑色的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游过。


    王二眯起了眼睛,小声说道:“他们在水下织了一张网,一旦猎物落入网中,就再也不能逃脱了。”


    剑客说道:“如果猎物不入网呢?”


    王二说道:“猎物的路线是安排好的,他们一定会走这条路。”


    他揣着手盘坐在船头,看向远方的江面,“看看这次的猎物是谁,怕是再过一会我就不忍心看了,猎物在网里挣扎的样子,啧啧啧,看了会三天睡不着觉。”


    “我就是太有良心,所以才干不成什么大事,我师傅他老人家看人准啊,我就是个不成气候的。”


    剑客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何必妄自菲薄。”


    两人坐在船头静静等待,蛰伏在水里的黑甲卫也隐匿起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一轮火红的夕阳挂在天际,天边的火烧云如火焰一般,半边天空都烧了起来,余晖把江面照耀成金色,画舫里的歌女弹着琵琶,唱着宛转悠扬的小调,


    正在此时,一艘渔船朝着这处驶来,比起其他渔船,这艘渔船要略微新一些,所以王二一样就认出这是周林家的渔船。


    王二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


    他就那样坐在船头,以一种近乎木然的眼神看着那艘船缓缓驶向预设好的陷阱。


    身旁传来一声铮然剑鸣,王二转过头,看到身旁的剑客拔出了剑。


    他拽住剑客的袖子,音调扁平怪异:“别动,别动,你一动,你也要死。”


    “生有何欢,死亦何惧。”剑客站起身,声音很平淡,就像平日里告诉王二他今天抓了几条鱼那样平淡。


    王二拦不住他。


    因为就在他抬手的功夫,一道炫目的剑光已经猛地劈出,像一轮从天空坠落下的银色弯月,猛地坠入到洗绿江里。


    王二看得呆住了。


    那道剑光沉入洗绿江里时是很安静的,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的,安静地让人以为那是一个幻觉。


    王二眨了一下眼睛。


    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他看见江水分开了,江水下面那个用黑色锁链织成的巨居网也暴露出来,剑气激荡起数米高的巨浪,白色的巨浪连绵起伏,拍打在江面上发出轰然巨响。


    过了很久江面才平静下来,六个死尸浮出江面,一股股的血色从水底下往上面涌,染红了一小片江面。


    周林的渔船划破了满江血色,朝着王二的船驶来。


    王二深深地叹了口气。


    剑客收了剑,动作缓慢地坐在船头上,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衣,一点血色从他的胸口开始蔓延,逐渐蔓延了整个胸膛。


    王二看他一眼,苦笑着说道:“兄弟啊,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阳火内力炽烈如火,是寻常武者难以想象出的刚猛霸道。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一旦反噬起来就如亟待喷发的火山,不动则已,一动必伤。


    剑客一直苦苦压制反噬,今日动用内力挥出一剑,内息暴动,刚猛炽烈的内力四处冲撞,他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王二脑中只有一个字。


    “跑!”


    周林的船已经划过来,东雪哭着跳上王二的船为剑客止血。


    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剑客姓于,平常总是换他一声于大哥。


    剑客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东雪掉着眼泪,拿出银针为剑客止血。


    王二万万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他经历过太多的风风雨雨,如今也是一个将生死看得很淡的人。


    他一咬牙,连忙催动内力划船,渔船在江面上疾驰如飞,四个人的逃亡之路就这么开始了。


    周林也是阳火体质,他的体质在同门中不是秘密,一来二去便被皇帝的人盯上了。


    皇帝正秘密捉捕阳火体质的习武之人,周林从南越逃亡到沙洲,在洗绿江隐姓埋名,可惜最终还是没有逃脱黑甲卫的抓捕。


    剑客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他会在危机关头醒转,只需要一剑就能扭转战局。


    逃亡一年后的一个夜晚,他们在一处竹林中休息。


    因为剑客总是昏睡,所以他们雇了一辆马车,两匹快马拉车,赶路的速度也算快,平时剑客睡在车厢里,其余人则轮流守夜。


    夜里寒凉,周林点了一堆篝火,烤了两只野兔分给王二和东雪。


    月光洒在竹林里,地上铺满了横斜的竹影。


    一阵风吹来,吹得竹叶簌簌抖动,地上竹影交错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从风中传了过来。


    篝火旁的三个人屏住呼吸,手已经悄悄握住了身上的武器。


    竹枝颤动着,一个穿着白衣的书生从竹林里走了出来,他戴着高而方正的巾帽,穿着宽博的衣衫,身后背着竹藤编织的箱笼,踏着满地的竹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轻盈,却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因为周林感受不到他体内流转的内力。


    武者的内力时刻都在流动运转,高手之间的感应皆是来源于此,周林看着书生,无声地松了口气。


    白衣书生已经走到他们身前,他生了一张极美的脸庞,眉间有一颗殷红如血的朱砂痣,一双狭长的眼眸朝着他们看过来。


    篝火燃着,火光照亮了书生的脸庞,书生对他们微微一笑:“更深露重,再下受不得寒凉,不知道可否借众位的篝火取暖?”


    周林和东雪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书生,一旁的王二看着书生的脸,连呼吸都停住了。


    第53章 前尘4


    竹影晃动着,一片竹叶落在书生宽大的衣袖上,书生轻轻抖动衣袖,用手指夹起了那片竹叶,屈指一弹。


    那片竹叶射入了东雪的眉心,东雪瞪大眼睛,女孩圆圆的杏眼里流出两行血,抽搐了一下后便倒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连让人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周林便本能地拔出了剑。


    王二喊道:“不要!”


    周林的剑还没有完全出鞘,握住剑柄的手忽然软软地垂了下去,他瞪圆眼睛,高大的身体忽然像没骨头似的瘫软了下去,以一个非常滑稽的姿势倒在地上。


    血色从他的后背晕染开,一截翠绿的竹叶尖尖穿透他衣衫露在外面,叶尖上沾着一滴血。


    周林的脊柱断了,被一片竹叶割断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书生什么时候出的手,甚至连自己的佩剑都没得及拔出来。


    他一动也不能动了,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死去的东雪就躺在他前面,脸朝着他。


    她的眼睛还睁着,嘴角处留下一行口水,胸前的长辫子落在地上,沾满了灰。


    她的辫子是周林早上给她扎的,用昨天在集市上新买的粉色发绳绑好,扎了一个很漂亮的结。


    他问东雪有没有后悔跟了他,东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她还说如果能逃脱黑甲卫的追杀,他们就去边塞放羊牧马,她还可以开个医馆,和他一起赚钱养家。


    看着东雪的溢满血的眼睛,两行眼泪从周林眼里流下来,他现在像一摊泥,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啊。


    王二跪在地上发抖,朝着书生磕了一个头,声音发颤:“奴才叩见皇上。”


    书生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个很厉害的剑客呢?”


    王二跪在地上不说话。


    剑客昏迷很久了,对上皇帝是绝对没有胜算的,他心中很绝望,有种行至末路的感觉,却并不是很惊慌。


    做他们这一行的都有着敏锐的预感,其实他很早以前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他看了一眼死去的东雪和趴在地上一直流泪的周林,心中竟然也没什么难过的情绪。


    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多的数也数不清,杀人杀太多是会看淡生死的。


    他把自己的生死也看得很淡,不然也不会带着剑客和周林东雪一起逃亡。


    王二垂着头,眼前是皇帝的靴子尖,他闭上眼睛等死,皇帝却略过了他,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那是一辆很宽敞的马车,他们风餐露宿,有时候会睡在马车里,所以买了一辆宽敞的。


    又是一片竹叶落在皇帝的衣袖上,皇帝伸出雪白的指尖拈起竹叶轻轻一抛,竹叶便打着旋飞出去,击开了马车的车门。


    剑客躺在马车左侧的小榻上,胸前的衣衫有一大片暗红的血渍,他的呼吸很慢,气息十分微弱,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皇帝的指尖微微一转,地上的竹叶轻轻飞起,落到了他的指尖上。


    他屈指一弹,竹叶便打着旋飞出,即将穿透剑客的血肉割断他的脊柱时,剑客突然抬手,夹住了这片竹叶。


    皇帝有些惊讶。


    剑客确实是一个绝世高手。


    马车里的剑客慢慢从小榻上坐起来,他这样一动,胸口又晕开了一片血色,但他脸上却没什么痛楚的表情,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里的竹叶,脸色倦怠的看向皇帝。


    皇帝也在看着他。


    剑客的衣衫虽然有些褴褛,却有一张雍容华贵俊美无俦的脸。


    皇帝说道:“你的内伤很重,不是朕的对手。”


    血色继续在剑客的胸口处弥漫,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放心,朕会让你们活着去汴京。”


    竹林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大批黑甲卫出现在竹林中,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马车。


    王二没有死。


    皇帝念着三千里流放路上王二对他的照拂,因此留了他一条命。


    黑甲卫中有王二教导出来的徒弟,王二借着人情,把东雪给埋了。


    东雪死的时候他没有太伤心,可是把坑挖出来,把小姑娘的尸体从地上抱起来,东雪的长辫子搭在王二手臂上的时候,王二心里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


    他心里难受啊,他腿上还戴着东雪缝的护膝呢,小姑娘心灵手巧,今年刚满二十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啊。


    他亲手教导出的那个黑甲卫站在一旁说道:“师傅别哭了,这姑娘死的时候没有受罪,算是喜丧了。”


    王二抹了一把泪,把土盖在东雪身上,东雪漂亮的脸蛋渐渐被土埋住了。


    翌日,黑甲卫带着剑客赶往汴京。


    王二坐在马车里给剑客的身体擦拭血迹。


    剑客的脸色很苍白,嘴唇的颜色变得很淡,安静地躺在马车里面的左侧小榻上。


    右侧的小榻上躺着周林,他现在已经是个残废了,吃饭喝水都需要人来帮忙,每当想要方便的时候就和王二说一声,王二就去帮忙。


    周林已然是个心如死灰的模样,王二看他一眼,“你放心,我昨个晚上把东雪埋了。”


    周林眼睛一闭,滚落出两行泪来。


    黑甲卫赶路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汴京,被扔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地牢里亮着火把,光线总是晃来晃去的,看得人犯困,王二进来的第一天就躺在草席上睡了很长很长一觉。


    他醒来后就看到昏迷多日的剑客正坐在稻草上打坐。


    某个方面来说,剑客是王二的定心丸,不论身处何种险境,只要看到剑客的脸,听到剑客的声音,王二就会安定下来。


    这世上确实有这么一种人,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安静地站在那,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心安的魔力,什么也不会惧怕了。


    地牢里关着很多武者,这些武者们和周林一样,都被凶狠的黑甲卫挑断了脊柱,管你曾经是哪个名震武林的豪侠,现在都是一动也不能动。


    王二是地牢里唯一一个能够活动的人,重伤的剑客算是半个能够活动的人。


    绝望的气味是能够被人嗅到的,这个地牢里就充满了这样的气味。


    对于王二来说,最难忍受的还是牢饭,地牢每天只送一顿饭,这一顿饭只有一碗红褐色的汤药,喝下去之后气血沸腾,能把阳火体质的潜力激发到最大。


    这种汤药剑客是万万喝不得的,可是地牢里连水都没有,王二一咬牙,咬破手腕喂了剑客几口血。


    七天后,一直打坐静修的剑客从地上站起来了,他徒手掰断了牢房的铁门,抱起瘫痪的周林走出了牢房,王二也跟了上去。


    他从看守牢房的黑甲卫那里抢了一把剑,就这样杀出了关押他们的地牢。


    过程非常惊心动魄,但是放到剑客身上,就觉得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杀出地牢后剑客扛着周林,拎着精疲力竭的王二飞出了皇宫,他的轻功非常快,把追上来的黑甲卫甩的远远的。


    这一次逃亡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剑客让王二带着周林先走。


    他们是在一个渡口分开的,王二带着周林上了一个小船,他和周林坐在船头,看着剑客单膝跪在地上。


    渡口处的芦苇丛裹着一层白霜,剑客身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也许剑客就快要死了。


    他们这一分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周林痛苦极了:“他为什么要救我这么一个废人,我不值得,我真的不值得!”


    王二想起了剑客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于是拍了拍周林的肩膀,轻声说道:“不要妄自菲薄。”


    小船远离了渡口,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江面上。


    剑客单膝跪在草地上,慢慢垂下了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绣着祥云龙纹的靴子,一阵若有若无的幽微香气飘入剑客的鼻腔。


    剑客再一次醒来时,是在一处荒凉偏僻的行宫里,他从床榻上坐起身,看着眼前简陋的房屋。


    屋内的陈设十分古旧,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看样子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他再低头一看,身上的粗布衣衫已经被换成了布料柔滑的白色里衣,地上放着一双新做的黑色靴子。


    他穿上靴子走了出去,眼前是一片烟波绿柳,栅栏似的把这里围住,只留下一间小木屋和一座小小的亭子。


    剑客认出这些树都是梨树,树形高大,花期很长,但是结出的果子又酸又涩又小,不能食用。


    他看向那个小亭子,小亭子里面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破旧的棋盘和一把木萧,上面也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不知道是谁遗落在这里的。


    剑客知道自己是被软禁了,他这次的内伤非常严重,连走动都觉得痛苦,他看着一望无际的梨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走到亭子里坐下,把棋盘上的灰尘轻轻吹落。


    他自己和自己对弈,下了一整天的棋,太阳落山后回到屋子里打坐静修,生活十分规律。


    这里潜藏着很多黑甲卫,暗中记录着剑客的一举一动。


    当黑甲卫把这些记录呈上去后,批阅奏折的皇帝饶有兴趣地翻阅了一下,看了一会后便把黑甲卫呈上的记录扔在一边,说了声无趣。


    黑甲卫的头领跪在地上说道:“皇上为何不杀了他,这剑客武功极高,早晚是个祸害,不如永绝后患。”


    皇帝说道:“他是最纯正的阳火之体,地牢里那些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一个,他内力如此深厚,若是把人逼急了自绝经脉,你们根本来不及阻止。”


    “不如好好养着,养肥了再杀也不迟。”


    第54章 前尘5


    剑客被关在梨花台,这里曾经是前朝废帝用来豢养男宠的地方,五月份梨花盛开时,那个荒淫无道的废帝最喜欢和男宠在梨树下寻欢作乐。


    皇帝登基称帝后遣散了梨花台里的男宠们,让他们各自归家娶妻生子,梨花台便成了培养黑甲卫的地方。


    一个月之后,皇帝终于想起了这位被囚禁在梨花台的绝世剑客,傍晚批阅完奏折后便孤身一人来到了梨花台。


    梨花台很大,剑客居住的地方是梨花台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也是皇帝还未称帝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里了,如今就这样踏着夕阳的余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穿过梨花台满地的梨树,踏着夕阳的余晖来到了这里。


    一阵清心悦耳的箫声从幽禁剑客的方向传来,吹奏的曲子正是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一首送别的曲子,本是伤感留恋,却被这剑客吹奏的萧疏淡远,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豁达之意。


    皇帝循着箫声走过去,穿过一株一株的梨树,行至幽禁剑客的小小院落,终于看到那个坐在亭中吹箫的剑客。


    他穿着一声白衣,身姿端正地坐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宽大的衣袖垂落下去,露出一截手腕,剑客的手十分修长漂亮,手指比普通人要长上一截,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一曲毕,剑客放下箫,朝着皇帝看了过来,再次见到剑客,皇帝仍是惊叹于他的相貌。


    这个人比起他这个皇帝,身上倒是更有种天潢贵胄的气息。


    一声淡青衣衫的皇帝从梨树后走出来,摇着手里的折扇,踩着石子小径一直走到凉亭里,笑着坐在剑客的身边。


    身为一个男子,皇帝的容貌实在是过于美丽了,他穿着淡青衣衫,用竹叶玉簪束着发,手里拿着一把梅花折扇,倒像个无比风流的世家公子。


    皇帝坐在美人靠的另一边,蜜色的眸子看向手里的木箫。


    “我以为先生只会练剑,不曾想先生的箫也吹奏的这样好。”


    剑客放下箫,说道:“皇上谬赞。”


    他的声音低沉冷淡,没有半分热切谄媚,也无半分忌惮恐惧,让听惯了逢迎话的皇帝有点不习惯。


    坐上那个位子,尽管坐拥天下,但也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这些年人人怕他,与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再三斟酌,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常地和人聊天了。


    他把手搭在美人靠上,朝着剑客露出一个笑容,尖尖的眼角弯了起来,像两个充满魔力的钩子。


    “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一个无名无姓的剑客罢了。”


    “先生是个有趣的人,如果你不是阳火之体,朕很愿意和你做一对知己。”


    剑客没有说话,皇帝猜想剑客心中应该是有些鄙夷的。


    孤高的剑客怎么会和他这样暴虐的皇帝作为知己呢。


    这样一想,皇帝顿时觉得这个剑客也是个俗人,只有平庸的人才满脑子的对与错爱与恨,才会想着那些条条框框,直到被困死在里面。


    真正的强者是站在云端上的,一旦站在那个位置,看到的众生皆是蝼蚁。


    踩死一只蚂蚁时,谁会分辨这只蚂蚁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


    可惜了那样不俗的箫声啊。


    皇帝意兴阑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摇着折扇离开了。


    回到寝宫点了安息香,喝了几杯烈酒后上了龙榻,深夜时皇帝被冻醒了。


    皇帝的寝殿自然是极暖和的,但皇帝就是冷,这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冷意,身体的血液都仿佛凝结成冰了。


    阴水之体的弊病就在这里,内力超过一甲子就很容易反噬,尤其皇帝修习的内功心法非常的阴邪诡谲,更是加重了反噬带来的痛苦。


    他冷的睡不着觉,随意地披着丝绸外衫鬼魅似的从寝殿的窗外飞了出去。


    皇宫是个很热闹也很寂寞的地方,一到夜晚,这里的热闹就消失了,只有巡回的禁卫军在皇城中走动。


    巨大的皇宫隐藏在厚重的夜色里,像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吞噬着每一个人的欢笑和青春。


    皇帝像阵风似的飘荡在皇城上空,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梨花台。


    更深露重的夜晚,剑客居然也没有睡,而是坐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打坐,皇帝能感受到他紊乱的内息,于是披散着头发走过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剑客是阳火之体,所以他的身体非常炽热,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


    阳火内力用来驱寒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不如趁着剑客遭受反噬之苦的时候,吸干剑客的阳火内力,再将他的身体用来炼药,这样就完全补足了长生不老药缺失的药力。


    皇帝运功到一半,剑客忽然转过身握住了他的手腕,第一次用他的茶色眼睛认真地看着皇帝。


    “你是阴水之体?”他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微微的惊讶。


    “先生为何如此惊讶,阴水之体虽然稀少,却并不如阳火这般罕见。”


    剑客说道:“得罪了。”


    皇帝一开始没有听明白这个“得罪了”是什么意思,就在他微微怔愣的功夫,剑客忽然一动,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用怀里的木箫击中了皇帝腰侧的京门穴。


    他没有想到剑客反噬的这样厉害,竟然还能拥有这样迅捷凌厉的身手,大意之下并没有太多防备,一下子就着了剑客的道。


    皇帝身子一软,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把剑客抱在怀里,后背贴上了剑客滚烫的胸膛。


    皇帝很冷静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剑客低声说道:“得罪了。”


    他剥掉了皇帝的衣衫,羊脂白玉般的躯体露在外面,皇帝瞪大了眼睛。


    一个极其荒唐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皇帝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梨花台。


    他带着一身斑驳痕迹回到寝宫,梳洗时水面映出一张酡红的脸颊,眉眼间流转着承欢后的媚态,眉间那一点朱砂愈发艳红,恍若烧起来一般。


    他怒气冲冲拂袖击散了水面,为这个荒唐的夜晚而感到万分耻辱。


    堂堂天子,竟然成了一个剑客用来双修调整内息的玩物,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与他双修后的剑客已经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反噬,别说黑甲卫,就是皇帝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了。


    重伤未愈的剑客自然也奈何不了黑甲卫和皇帝,双方陷入了僵持状态,皇帝只好让那个剑客在梨花台自生自灭。


    自从那一夜之后,皇帝经常心烦意乱,越是想把这个奇耻大辱忘在脑后,就越是忘不掉。


    第55章 前尘6


    皇帝的手上沾了很多鲜血,任何一个开国皇帝都是这样,他们见过的死人总是比活人还多,任何一个大型的战役,尸体都会堆积成山。


    久而久之,人命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数字,就如同棋盘上的棋子。


    他曾经也是赤子之心,如今他的心已经被这残酷的世道染黑,他利用了能利用的一切,身上唯一清白的东西,就是他的身体。


    哪怕过了这么些年,皇帝也没有忘记他当年是如何在群狼环伺中保住了自己的身体,如何和那些觊觎他的人虚与委蛇。


    他发自内心的厌恶男欢女爱,认为人的欲望和情感是一切罪恶的起源。


    可是他坚守了这么写年的东西,就在一个荒唐的夜晚,在一个简陋的小亭子里,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剑客给夺去了。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所不能,无所畏惧之后。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和荒唐,如同那个荒唐的夜晚一样。


    皇帝一开始以为剑客是个俗人,和武林中那些沽名钓誉墨守成规的武者没什么不同。


    可是他竟然敢对当今的天子做出这等强迫之事,用那张不沾染人间烟火的脸,做着世间最放浪形骸之事,皇帝耻辱之余,竟然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觉得剑客的骨子里和他有一些相似,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剑客想要压制反噬的内息,只说了声得罪便暗算了他,在小亭子里就要了他的身子,把什么世俗礼法都扔在脑后,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他这个人人惧怕的皇帝,在剑客眼中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剑客同样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他已经抛却了尘世的羁绊和强烈的情绪,爱与恨都变得很淡薄。


    就像他那天吹奏的阳关三叠,分明是一首送别之曲,却被他吹奏的平缓淡漠,似乎只是个局外人,以旁观者的视角在观看别人的生死离别。


    他只做想做的事情,觉得这一件事情有必要去做,便动手去做,而不是出于某种强烈情绪的驱使。


    如果说皇帝的心是被黑暗摧毁后的废墟,那剑客的心就是一座庙。


    庙里人来人往,有人在雨天来庙里躲雨,有人在长途跋涉后来庙里歇脚,有人在风雪飘扬的夜晚来庙里躲避风雪,不分善恶,不分老幼,寺庙里的石佛就静静矗立在那,给他们一时的庇护,直到他们离开。


    一个月后,皇帝批阅完奏折回到寝殿歇息,今天正是月中,一轮圆月挂在苍穹上,皇帝蓦地想起那个荒唐的夜晚,天空上也挂着一轮这样的圆月。


    那一晚月色如霜,照亮着剑客情欲交织的眼眸,皇帝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回到寝殿,刚刚躺在龙榻上歇息的时候,寝殿的窗子被推开了。


    明黄色的纱幔后多了一个高大的影子,皇帝的心重重一跳,从龙榻上坐起来,掀开了垂落的纱幔。


    是那个放肆的剑客,穿着宽博的白衫,长发被一根白色的发带束在脑后,手里拿着那只木箫,站在床榻前平静地望着他。


    皇帝愣了愣,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才是,可是这会的心情却是十分古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就在他怔愣的时候,剑客走上前,带着厚茧的指腹剥落了皇帝身上的衣衫,大半个雪白的肩膀都露在了外面。


    皇帝说道:“放肆。”


    剑客说道:“得罪了。”


    又是这三个字,这个剑客实在是太过沉默寡言了。


    皇帝觉得自己应该反抗才是,他刚动了动指尖,剑客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冷静地说道:“在下身受重伤,并不是皇上的对手,但与皇上同归于尽还是有相当把握。”


    曾经有很多人想要得到皇帝的身体,在这个男风盛行的时代,男子之间的欢好并不罕见。


    可是没有一个像剑客这样直白,说出这种“如果得不到你的身体就要和你同归于尽”的话。


    这让皇帝觉得很荒诞。


    他知道若是今夜不从了他,这个剑客真的会和他同归于尽。


    为什么在他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之后会遇到这种事情啊。


    见皇帝沉默不语,剑客当他默认了,其实如果不是反噬的太厉害,剑客也不会选择双修这种方式。


    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任他放肆,剑客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他对怀中的皇帝细细温存,一个荒唐混乱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因为腰肢酸软,皇帝下了早朝便回到了栖梧殿。


    凤凰非梧桐不栖,栖梧殿正是皇帝的寝殿,负责洒扫的太监折了许多红枝朱果放在白瓷插瓶里,知道皇帝畏寒,又呈上了番邦进贡的暖玉。


    皇帝看了看那些暖玉,让人唤来敬事房的主管太监,命人准备男子之间行房的事物。


    又到了月中,皇帝回到寝殿不一会,那个剑客果然来了。


    他们之间虽说做了世间最亲密的事情,可是却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


    见他来了,穿着一身雪白里衣的皇帝便递给他一个红玛瑙做成的圆盒,剑客打开盖子,圆盒里面是淡粉色的膏脂,透着一股馥郁的玫瑰香气。


    又是荒唐的一夜过去了。


    皇帝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他在晨光熹微时醒来,借着曦光,他看到龙榻前的圆桌上多了一枝梨花。


    娇嫩清丽的花朵上还沾着露水,花心处露出一点点鹅黄色的花蕊。


    五月才是梨花盛放的时节,现在才四月中旬,哪里来的梨花呀。


    下了早朝后,皇帝带着这枝梨花去了梨花台。


    剑客正在亭子里下棋,皇帝拿着花枝走到他面前,看着翻新的四角凉亭,原本上面的红漆已经剥落许多,如今却焕然一新。


    再一看剑客,他已经穿上了一身天青色的丝绸衣衫,上面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团团祥云和挺拔苍劲的青松。


    皇帝沉下脸,把手中的花枝放在石桌上。


    正在独自对弈的剑客抬起头,看着桌上的那枝梨花。


    “昨天夜里恰好看见一颗梨树开了花,只有这一枝,便折下来送你了。”


    皇帝冷着脸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剑客淡淡说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皇帝冷笑一声:“你倒风雅。”


    他看了一遍翻新的亭子和剑客身上华丽贵重的衣衫,阴恻恻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剑客自然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他轻轻抖了一下宽大的衣袖,看着怒气冲冲的皇帝,“这里一共有二十四名黑甲卫,自那一夜之后,他们便以为在下是皇上的男宠,在你我欢好的第二天,便有黑甲卫修整了在下的庭院,见在下衣衫破损,又送与在下一些衣物。”


    皇帝在位三十四年,第一次觉得这样愤怒。


    他掀翻了剑客的棋盘,拿着那枝皇宫里开出的第一枝梨花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那枝梨花被插在一个长颈白瓷瓶里,过了一夜便枯萎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56章 前尘7


    每月一次的双修已经成了双方默认的事情,每当到了月中,一轮圆月高悬天际之时,剑客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栖梧宫与皇帝一夜风流。


    若是剑客的阳火内力反噬的太严重,不得不增加与皇帝双修调整内息的次数,就会提前一天往皇帝龙榻前的圆桌上放一枝梨花。


    因为皇帝不喜梨花,所以皇宫里唯一种着梨花的地方只有梨花台。


    只要看到梨花,便知道是剑客来了。


    若是皇帝把梨花插在圆桌上的长颈白瓷瓶里,就意味着皇帝知晓此事并表示默许了。


    到了夜晚皇帝便会屏退众人,独自在寝宫里等着剑客。


    五月是梨花盛放的时节,皇帝来到梨花台时便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剑客正盘坐在一颗梨树下吹箫。


    他这次吹奏的是一曲不知名的曲子,苍凉低沉,雄浑肃穆,孤高凌远,让皇帝想起了连绵起伏的雪山。


    他当年身中剧毒,曾去雪山求药,雪山上极致的孤独和寂静让他毕生难忘,身处天地自然之间,方能体会自身之卑微渺小。


    梨花落满了剑客的肩头,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衫,广袖曳地,发丝被风吹起,眸子微微低垂,鸦羽似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皇帝站在一颗梨树下看着剑客,目光在剑客的脸庞上流转。


    剑客夺了皇帝的身子,让皇帝不得不雌伏在他的身下,以皇帝的性子,按理说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剑客碎尸万段才是。


    可是皇帝却不是很讨厌他。


    皇帝觉得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剑客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


    一个人长成这样,又有这样卓尔不群的气质,床榻上又对他十分温存体贴,一夜风流后还知道将皇宫的第一枝梨花折给他,这样的人,其实是很难让人讨厌的。


    他伫立在梨树下看得入神,剑客吹奏完曲子,放下手中的木箫朝着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剑客踏着满地的梨花走上前,伸手拂去了皇帝身上的落花。


    “皇上为何突然到访梨花台?”剑客问他。


    皇帝说道:“天下之大,没有朕去不得的地方,你刚刚吹奏的是什么曲子,朕怎么从未听过?”


    剑客说道:“是在下从前在雪山隐居时谱写的曲子,雪山之巅人迹罕至,唯有风雪相伴,这首曲子自然没有人听过的。”


    皇帝心里突然有些高兴,“那朕算是第一个听到这首曲子的人了?”


    剑客摇头,皇帝心中不悦,已经沉下脸来,剑客淡淡说道:“还有日夜守卫在这里的二十四名黑甲卫。”


    皇帝哑然。


    他看向剑客手中木箫,忽然记起这是他十八岁那年被前朝废帝幽禁在这里时亲手做的。


    他十九岁那年从这里逃出去,二十七岁那年登上帝位,三十年过去,他如今已经五十七岁了。


    他夺取了无数武林高手的毕生功力,又服用了长生不老药,生老病死这种事情大概是与他无缘的。


    可是长夜漫漫,锦衾寒冷,一夜一夜的这样捱着,有时孤枕难眠,数着帐顶上垂下来的流苏串了多少颗玉珠时,也会有些许孤寂的感觉。


    正沉思时,剑客朝着他伸出手,他的指尖搭在皇帝的腰带上轻轻一勾,那绣着龙纹的腰带便落在地上。


    皇帝瞪大眼睛,剑客低声说道:“得罪了。”


    衣衫落地,当皇帝躺在满地的梨花上时已经来不及拒绝了。


    他有些眩晕地看着头顶上开满梨花的树冠,那些雪白的梨花花瓣落在他的眉心和脖颈上,剑客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在眉心处那颗艳红的朱砂痣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这个天下,只有剑客会亲吻他。


    皇帝闭上眼,抱住了剑客的脖颈,沉浸在这一场旖旎的梦里。


    他们都是寂寞了太久的人。


    皇帝沾染着一身梨花香气回到了栖梧殿。


    黑甲卫的统领呈上的密信还被他放在圆桌上,密信不长,只有简短的极具,却是剑客的一生。


    锋镝皇室以身祭剑,十二魔剑出世,锋镝太子背负魔剑出征,魔剑惑人心智,六十万军士自相残杀,锋镝太子因心魔深重,于怒海之战走火入魔,此后不知所踪。


    天下最纯正的阳火之体均来自于锋镝皇室,剑客的身份自是不必言说。


    亲族皆死,国破家亡,誓死跟随他的战士联连同敌国的军队全部死于他亲手铸就的魔剑。


    走火入魔的锋镝太子孤身远走,终年在人迹罕至的雪山上隐居避世。


    今时今日,他仍旧被心魔困扰,在雪山和梨园吹奏着苍凉的箫声,午夜梦回,他是否会怀念自己的家乡和故人,想念那个早已破灭的王朝呢。


    第57章 前尘8


    皇帝已经很久不做梦了,但是这天晚上他居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郦家满门抄斩,他被押送到玉春台那一天。


    那一年,他十四岁。


    上了年纪的龟公托着他的下巴,打量着他的身段,笑着说他的身子天生就是用来伺候男人的。


    为了让他的肌肤更加柔嫩敏感,玉春台的人把他泡在了装满药水的木桶里,那种全身的肌肤都似被烈火灼烧的剧痛无法言说,他数次昏厥,又数次在剧痛中转醒。


    在他父亲被凌迟处死的那一天晚上,玉春台开始拍卖他的第一夜。


    那一夜龟公为他梳妆,往他的嘴唇上点了香气馥郁的朱红唇脂,告诉他要认命。


    他偏不认命,没有人能断他的命,没有人配断他的命。


    他趁机放了一把火,换了衣物后便趁乱逃走,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那一夜下着很大的雪,玉春台火光冲天,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茫然地看着漆黑的苍穹。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他的家没了,亲人全都死了,就连这世上的人也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他已经没有归处了。


    他茫然地走到了父亲被凌迟处死的地方,大雪掩盖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啊。


    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放声痛哭起来。


    没有人可以救他。


    没有人能够救他。


    但是他一定要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皇帝从梦里醒来了,他坐在床榻上,出神地看着圆桌上的白瓷插瓶。


    那里面空空如也,没有梨花的花枝。


    皇帝又去了梨花台,梨花台的灯亮着,剑客正在亭子里下棋。


    皇帝坐在他对面,拿起了白子,他们下了一整晚的棋,黑子和白子厮杀惨烈,晨光熹微时下棋的两人厮缠在一起。


    落了一地的梨花沾着露水,打湿了皇帝的肌肤和发丝,清幽潮湿的夜晚,剑客滚烫的胸膛,远处传来几声蝉鸣,夜风吹落一身的梨花。


    他亲吻着剑客的嘴唇,头发黏在汗湿的肩膀上,迷离着双眼问他:“剑客,你喜欢我么?”


    剑客的双眸深深地看着他,低声说道:“皇上绝世容光,在下自然是喜欢的。”


    梨花的花期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后梨花台的梨花便纷纷落尽了。


    皇帝有些难过,因为梨花一落,他便再也看不到剑客折给他的花枝了。


    又到了月中,皇帝回到寝宫时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他走到圆桌前一看,发现桌上多了一包点心,用油纸和草绳包着。


    皇宫里可没有这样粗糙的东西,只有剑客会从外面带这些小玩意给他。


    皇帝拆开油纸,里面是颜色各异的粘糕,上面用蜜饯梨花做点缀,卖相十分人漂亮。


    他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拿起一块鹅黄色的粘糕放在嘴里。


    嚼了一下后,皇帝的牙齿被黏住了。


    剑客从窗子里跳进来时,就看见皇帝的脸皱在一起,雪白的两腮微微鼓起,用力地嚼着什么东西。


    剑客微微一愣,看到了桌上的粘糕,油纸已经拆开,鹅黄色的粘糕少了一块。


    皇帝看见剑客进来,立刻以袖遮面,费劲一番功夫终于把嘴里的粘糕咽了下去。


    再一抬头,就看到剑客拿了一块浅粉色的粘糕放进了嘴里,皇帝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剑客嚼了两下粘糕后变了脸色,一脸沉思地看向了桌上的粘糕。


    剑客的牙齿也被黏住了,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把嘴里的粘糕咽下去。


    剑客喝了一口茶,把桌上的粘糕重新包起来放在最远的角落里。


    他又喝了一口茶,把皇帝垂在肩头的青丝拂在身后,抬手剥落了皇帝的层层衣衫,皇帝的身体犹如剥了壳的荔枝果肉,完全袒露在剑客面前。


    巫山云雨,春宵醉人。


    翌日晨起时看到铜镜里的面孔,皇帝还愣了一下。


    为他束发的贴身太监宁福海哎哟一声:“这痕迹怎么弄到脖子上来了,得想个法子遮住才好。”


    皇帝的声音透着一股餍足后的慵懒和沙哑:“遮什么,就这么露着吧。”


    这天晚上再次回到寝宫,桌上突然多了一个狐狸形状的花灯,剑客正坐在桌前喝茶。


    皇帝愣了愣,“你怎么突然送朕花灯?”


    剑客看着他,“今个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


    皇帝沉默了,自他登基后皇宫里再也没有人敢过中秋节。谁不知道皇帝全家惨死,是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谁敢触皇帝的霉头。


    剑客把狐狸灯递给皇帝,“要不要出去看看,外面很热闹。”


    皇帝看着他:“你也会向往人群么?”


    剑客说道:“会,但是不敢。”


    皇帝说道:“现在怎么敢了?”


    剑客:“从前不敢,是因为心是冷的,那些人群中的热闹与我无关,现在敢看,是因为心是热的。”


    皇帝接过了剑客手里的狐狸花灯,问他:“你的心是因为是什么热起来的?”


    剑客看着他:“皇上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呢?”


    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他和剑客都是被残酷世道逼成的疯子。


    一个疯子,是没有办法和正常人相处的,疯子的世界,只有同样疯魔过的人才能懂。


    “去外面看看吧。”皇帝说道。


    外面一片灯火通明,果然十分热闹,两人走走停停,看见前方围着一群人,皇帝不禁好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剑客说道:“猜灯谜。”


    皇帝拎着狐狸花灯和剑客走上前,剑客随手抓了一个灯谜念道:“美目盈盈倚西楼,北觅行离卧月休。珠落良辰心带怨,金乌玉兔泪滴流。”


    他刚念完,皇帝便说道:“是相见恨晚。”


    剑客轻声说道:”确实有些晚了。”


    皇帝一愣,被剑客牵着手走出了人群,两人行至河边,河边有不少人在放河灯。


    皇帝买了两盏梨花灯,放河灯的人都在许愿,他和剑客倒是直接把灯放在河里,看着河灯顺着水流渐渐飘远。


    夜半时分,街上的行人便渐渐稀少了,皇帝恹恹地说道:“你看,这就是我不喜欢热闹的原因,繁华会尽,笙歌会停,再热闹也终究是要离散的。”


    剑客突然说道:“你愿意和我浪迹天涯,做一对平凡的眷侣么?”


    皇帝浅笑说道:“我付出了那么多才得到的一切,不是能够轻易舍弃的。”


    剑客点了一下头:“我知道。”


    皇帝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鸟在天空上飞翔,鱼只能生活在水里,皇宫是我的坟墓,是我唯一的归处。”


    剑客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眼里有爱怜之色。


    皇帝心想,这世间到底是有一个人会怜惜我的。


    九月月中,巫山云雨后剑客便向皇帝告别,要去雪山祭奠亲族,小半年才能回来。


    剑客离开后,皇帝很想他。


    冬天到了,梨花台的梨树堆满了雪,皇帝在剑客居住的小庭院里走了一圈,发现剑客带走了木箫。


    不知道此刻的雪山之巅是否会回荡着剑客苍凉的箫声。


    皇帝有些后悔让剑客离开了。


    天天数着日子,半年过去了,剑客没有回来。


    这一年的梨花开得早,四月中旬梨花台就遍地梨花了。


    如果剑客这时回来,会不会折下一枝梨花送给他。


    五月月中,剑客依旧没有回来。


    六月月中,梨花台的梨花落了。


    七月月中,皇帝吃了一块粘糕。


    八月月中,皇帝买了狐狸花灯。


    九月月中,正是剑客离开那天。


    皇帝独自一人出了宫,来到去年中秋和剑客一起放花灯的河边。


    河面上停着几座画舫,歌女的宛转悠扬的歌声从画舫里传来。


    那不是汴京话,皇帝听不懂歌女在唱什么,只能听得懂一句“不知归处”。


    不知归处,不知归处啊。


    十月过去了。


    十一月过去了。


    十二月过去了。


    又是新的一年。


    五月过去,梨花落了。


    七月月中,那是烟雨迷蒙的一天,一只白鸽落在皇帝的圆桌上,给皇帝衔来一枝带雨梨花。


    皇帝跟着白鸽飞出皇宫,来到一处山寺,山寺周围种了很多梨树,山势险峻,地高气寒,这里的梨花直到七月才盛放。


    皇帝在一棵梨树下看到了剑客。


    剑客倚着树干,闭着眼,肩膀上堆满了落花。


    皇帝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只剩一丝淡淡的余温了。


    皇帝想起了那一年他和剑客猜灯谜,灯谜正是相见恨晚这四个字。


    有些相遇,差一分一秒都是不行的。


    第58章 番外1


    先帝驾崩,太子皇甫于洲登基为帝,次年十一月于梅园夜宴群臣。


    因皇帝性格喜静,不喜吵闹,又怕群臣碍于皇帝在场不得自在,故开宴不久便带着贴身太监孙贵离开了。


    梅园的红梅开得正好,皇帝来了兴致,便往梅园深处走去。


    昨天夜里刚好下完一场雪,红梅傲雪,凌寒盛开,满园都是清冷的梅香。


    皇帝内功深厚,贴身伺候的太监孙贵也是功力深厚的大内高手,两人踏雪无痕,悄无声息地来到一株老梅树旁。


    梅树下站着一个红衣少年,正仰着雪白纤长的脖颈观赏梅树上的花。


    红衣如火,比满园的红梅更加艳烈,肤色如雪,比枝头的雪花更加无暇。


    梅枝簌簌抖动着,红梅上的雪花纷纷落下,少年水红色的薄唇上落在了几片雪花,在他嘴唇上慢慢融化。


    皇帝看得愣住了。


    皇帝的体质是阳火之体,阳火之体的婴儿不易存活,所以皇帝幼年时曾去雪山跟随一位高人清修了五年有余。


    正是因为这段清修经历,所以太子不近女色,还是太子时便不愿成婚。


    先帝想要赐婚,奈何太子十分强势的拒绝,先帝也就不强求了。


    如今太子登上帝位,后宫仍是空虚着,十分的冷清。


    皇帝安静地站在一颗梅树后面看着那个红衣少年,待少年走后才问身边的孙贵:“那个少年是谁?”


    孙贵说道:“回圣上,这少年是宰相郦镂的独子,名叫郦筑昙。”


    皇帝轻轻念道:“郦筑昙,倒是个好名字。”


    夜宴之后,宰相郦镂突然得了许多赏赐,太监宣读完圣旨后,郦家跪在地上扣头谢恩,前来宣旨的太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郦家小公子,十分客气地说道:“宰相大人,皇上的赏赐如此丰厚,可别忘了入宫谢恩才是啊。”


    太子皇甫于洲登基为帝后每隔七天才上一次早朝。


    新帝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呈上来的折子不许写那些恭维话,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情就不要用两句,否则便会让大臣闭门思过抄写经书。


    一开始群臣颇有异议,但新帝是个绝对强势的帝王,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登基不过一年,朝臣们知道新帝注定是个名垂青史的千古帝王。


    一个强势的帝王,怎么会为臣子的想法左右。


    郦镂正想要去谢恩,皇帝突然扔给他一卷农田改制之法,问他可有改进之处。


    这一下宰相郦镂便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眼里只剩下农田改制之法,便让家中的独子去皇宫谢恩。


    太监把他引到梅园处,梅园附近有一处精巧别致的楼阁,名叫飞雪阁,新帝常来这里打坐清修。


    郦筑昙跟着领路的太监来到飞雪阁,进了飞雪阁以后太监却又把他引到汤池,让他沐浴更衣。


    郦筑昙只好在宫人的服侍下进了汤池,他在汤池里泡了一会,好奇地抓了一把汤池里的梅花花瓣,他低头嗅了一下,忍不住潜入水中嬉戏,当他顶着一头梅花花瓣湿漉漉地从汤池里冒出脑袋时,才发现汤池里的宫人不知何时全部退下去了。


    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高大男子站在汤池前,头上的帝王冠冕垂下的冕旒遮住他的半张脸,雍容华贵,无上威严。


    郦筑昙懵了,父亲让他进宫谢恩,可是他现在光溜溜地泡在池子里,怎么和皇上谢恩,觐见皇帝时衣衫稍微凌乱都是大不敬之罪。


    他只好忐忑不安地来到池边,正要开口请罪,眼前的帝王突然弯下腰,把他从池子里抱了上来。


    郦筑昙虽然年少,但他一向聪慧机敏,才识过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脸色苍白地被皇帝放在床榻上,怔怔地流下两行眼泪。


    皇帝用指尖拭去他的眼泪,声音低沉:“别怕。”


    太监呈上玉器香膏,宫人放下重重帷幔,色若春花容色倾城的郦家小公子流着眼泪,承受着来自帝王的宠爱。


    活色生香,艳色无边,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郦家小公子这次进宫谢恩,愣是谢了整整一个月。


    第59章 番外2


    皇帝后宫并无妃嫔,进宫谢恩的这一个月,郦筑昙便再没能离开承欢的床榻。


    他这一个月都在飞雪阁里承受帝王雨露,侍寝第一日,郦筑昙哭得厉害,心中惊惧不已,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和耻辱。


    堂堂男儿,怎可以色侍人,日夜辗转于他人身下。


    可皇帝虽是强取豪夺,云雨之时却对他温存体贴百般爱怜,郦家小公子知道圣意不可违背,便也只能泪水涟涟地承宠了。


    郦筑昙怕羞,事后不肯让宫人伺候,皇帝便对他十分照拂,事后沐浴清理向来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能放下天子之尊为他做这些贴身贱役,郦筑昙惶恐之余却也心生感动,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情意。


    当郦筑昙再次承宠时心中便不似一开始那样反感抗拒了,他也渐渐体会到了男子欢好的乐趣,只是心中仍旧羞耻不已。


    新帝雍容华贵,容貌俊美无俦,身躯伟岸有力,虽然性格冷漠不苟言笑,却对郦筑昙温柔体贴,几乎有求必应,除了当初强取豪夺那一次,可谓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


    皇上宠幸郦家小公子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胤雪王朝男风盛行,男子之间也可通婚,郦家小公子的容貌本就名满汴京,生的艳色无双,得到皇帝的喜爱也并不稀奇。


    满朝文武纷纷道贺,只有宰相郦楼愁白了头发。


    这一个月以来,皇帝赏赐不断,一想到这些奇珍异宝是用独子的身子换来的,宰相郦楼便心痛如绞。


    他如何不知道郦筑昙的性子,这孩子一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曾经立誓要做出一番事业,现在却成为皇帝的禁脔,哪里受得了这种折辱。


    忧心如焚的老父亲终于等到儿子回家这天。


    郦筑昙这次出宫归家,竟然用了半个皇后的仪仗,郦筑昙被人群簇拥着,被宫里的太监小心地扶下车辇。


    郦镂能成为当朝宰相,多多少少是有些眼力的。


    他的儿子虽然生了一副天上玉人的姿容和样貌,却并不娇气,数年前便和家中门客习武,也是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的,上树爬墙一样没少干,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易碎脆弱。


    可是现在连下个车辇都要人小心扶着,再一看儿子脖颈上的点点痕迹,郦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多多少少有些不知节制了。


    再细细端详儿子的脸庞,见他面色红润,容光照人,眉眼之间也无阴郁愤懑之意,郦镂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就怕儿子钻了牛角尖。


    皇帝又赏赐了一堆东西,郦筑昙屏退众人,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了,郦镂这才叹了一声:“儿啊,近来可好。”


    郦筑昙说道:“父亲不必担忧,皇上未曾亏待于我。”


    郦镂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为父虽然是宰相,可皇上要宠幸你,为父也没办法啊。”


    郦筑昙到底年纪小,听父亲这样一说眼圈顿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郦镂劝慰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但做臣子的,万万不能对皇上心生不满,你既然入了皇上的后宫,以前的那些志向便不要再想了,后宫不得干政,你是知道的。”


    郦筑昙哽咽说道:“孩儿知道。”


    在家中小住了几日,皇帝便派太监催郦筑昙回宫了,刚回到飞雪阁,正要沐浴更衣,便被突然赶来的皇上抱在了怀里。


    在汤池里荒唐一番后便回到榻上,晨光熹微时才歇息。


    郦筑昙入睡前恍惚想起他父亲说过皇帝体质特殊,血气旺盛无比,所以幼年时才跟随高人去雪山静修。


    男人的血气一旦旺盛,身边的眷侣就要吃些苦头了。


    其实郦筑昙一开始以为皇帝不是一个重欲之人,不然也不会空设后宫,可如今日日承欢,方觉当初的自己真是有些年少无知,把皇帝想象的不食人间烟火。


    又过了一个月,皇帝把郦筑昙抱在怀里,抚摸着郦筑昙潮红的脸颊,低声问道:“小昙,你相当朕的皇后么?”


    郦筑昙小声说道:“若我说不想,皇上会生气么?”


    皇帝说道:“不会,小昙要什么,朕能给的都会给。”


    郦筑昙落下泪来,哽咽着说道:“男儿本该建功立业,可是我既然入了皇上的后宫,便不能干政了,可惜我满腹才学无从施展。”


    皇帝给他擦了擦眼泪,耐心的哄着他:“朕还没给你名分,你若是想考取功名,朕又怎会拦你。”


    郦筑昙破涕为笑:“真的么,我想考个状元郎。”


    郦筑昙没考上状元郎,状元郎是一位年近五十鬓发花白的学者,榜眼也年过不惑,而且长得有些老气。


    郦筑昙是皇帝钦点的新科探花郎,因为自古以来,探花郎都是长的最好看的那一个,皇帝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让鬓发花白的状元郎和黝黑老气的榜眼去做探花。


    欢好之时,皇帝叹息着问他:“郦探花可愿做朕的皇后了?“


    郦筑昙红着脸点了点头。


    皇帝笑着说道:“强扭的瓜终于开始甜了。


    他伸手点了一下郦筑昙的鼻尖,“还有,朕的后宫可以干政,皇后有本事,便是朕有本事,你我夫妻一体,朕的江山都是你的。”


    郦筑昙成为皇后之后便开始着手农田改制,过了几年,他还学了治水之法,从皇宫跑到海口去疏通河道,常常留皇帝一人独守空房。


    又过了几年,皇后觉得皇帝的地盘太小,便率领将士开疆拓土,将胤雪王朝的版图生生扩大了一圈,帝后携手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多年之后,朝代兴衰,日月更替,可是关于这对帝后的记载仍是令后世之人津津乐道。


    喜爱打坐清修的皇帝。


    总是跑来跑去的皇后。


    比起他们的才能更令人惊叹的,还是他们始终如一的爱情。


    一生一世一双人,怎能不令人艳羡呢。


    第60章 坏种1


    反社会人格障碍(ASPD),是人格障碍的一种,在《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中归类于第二轴发育障碍人格异常类别B。


    社会人格的核心与点与共同点是自我主义者和愉悦需求,任何反社会人格,最终达成任何目的的前提就是满足自我的愉悦。


    在这过程中他所表现的一切都可以随着目标变动从变动与拉近距离。


    他们洞察力敏锐,思维与正常人完全不同,具备相当完美的亲和力,可以很快的了解他人的想法和感受,只是自身无法认同与感知


    于洲把书合上,随手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


    他觉得自己有点犯二,忙活了一天还要偷偷摸摸的看这种书,他又不是什么搞心理学的,看这玩意干嘛。


    于洲的文化程度其实不高,他是一个从贫困山区走出来的孩子,因为那地方实在太穷了,文化教育实在是和其他的地方没法比。


    大城市的孩子幼儿园开始就学外语,于洲十二岁的时候还在山上放羊。


    多亏了国家的扶贫政策,让他从大山里来到大城市,在国家的资助下勉强读完了高中。


    当地响应国家的扶贫政策,高中毕业拿到毕业证后就给他安排了一个辅警的工作。


    可惜这份工作没干多长时间,于洲就因为见义勇为把一个试图侵犯单身女孩的猥琐男打成了重伤。


    虽然事后得到了嘉奖,但是他也在见义勇为的过程中受了伤,再加上一些别的事情,他就主动放弃了这份工作。


    后来养好伤之后去了一个武馆当陪练,后来被一个退伍的特种兵大哥挖走,大哥是开安保公司的,对于洲的身体硬件非常满意,倾囊相授亲自培训一段时间之后,于洲成了一个保镖。


    后来几经辗转,就成了郁昙的私人保镖。


    山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身体强度不是一般的高,文化程度不高,性子也闷,只能靠力气赚钱。


    读这种书对他而言实在是有点勉强了。


    叹了一口气,于洲起身走进了洗手间,郁昙的洗手间比普通人家的卧室还要大,这里有鱼缸,有内嵌的电视机,有一套内嵌的顶级音响,还有一个非常大的全自动按摩浴缸。


    浴缸一旁有个一直打到天花板的白色陶瓷架子,架子整整有两米宽,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香薰和香水。


    于洲不懂这些,只知道这些东西非常贵,很多东西都是绝版。


    被浴室的灯光一照,那些华丽精致的香水瓶子闪闪发光,看起来相当梦幻。


    啧,万恶的资本主义。


    郁昙的浴室只能光着脚进去,不能穿鞋,拖鞋也不行。


    于洲实在觉得郁昙这个人有什么大病。


    男人的脚底板真的会比拖鞋底子更干净么?


    这里的地砖据说上面有什么得了什么大奖的什么防滑涂层,可以提供什么阻力,即使地砖上全是水,光着脚踩上去时候也不会打滑。


    于洲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的男士拖鞋,他脱了鞋子,光着脚走进了洗手间。


    刚走了两步,就发觉脚掌底下踩了什么东西,挪开脚一看,被他踩在脚下的原来是一条白色的男士丁字裤。


    这玩意就那么两块布料,被一根细细的带子连接着,于洲看着这个小裤衩,想起这是郁昙给一个知名运动品牌拍摄瑜伽裤广告的时候穿的。


    广告商有要求,这种完全贴身的裤子不能勒出内裤边缘的痕迹,因为会影响成片的美感。


    时尚圈总是很变态的,就比如那些走秀的模特从来不穿内衣,因为内衣会影响衣服的原身美感。


    于洲抬起脚,把那个小裤衩踢到一边。


    他低头看着白色地砖上那一堆花花绿绿样式各异的内裤,发涨的太阳穴隐隐传来一丝抽痛。


    郁昙,顶流男团的C位成员,红透国内外的超人气爱豆,现在正在拍一个科幻电影,据说是个大制作,制片人和导演三请四请,走了很多关系才说动郁昙。


    郁昙演的是一个AI大反派。


    粉丝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书粉们一边欢喜一边担忧,虽然郁昙那完美的犹如AI一般的容貌很符合原著的描写,单从外貌上看,整个娱乐圈都不到比郁昙更贴脸的明星了。


    但是里面的大反派实在与郁昙本人不符啊。


    谁不知道郁昙是一个善良纯洁如天使,参加综艺时看到一只死去的小老鼠都会流眼泪的纯白小天使呢。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演好一个没有任何人性的大反派呢,而且人家是爱豆又不是演员,这个难度有点太高了吧。


    于洲也会网上冲浪,当他看到书粉的担忧时差点没有笑出声。


    完全不用担心,郁昙简直本色出演,他都不需要演,只要卸下伪装做他自己就好了,保证让任何人头皮发麻。


    于洲脸色漠然的看着地上一堆内裤,抬脚把一条蓝色的内裤踩了又踩,飞起一脚踢到一边。


    他们都被郁昙骗了。


    只有他这个倒霉的保镖才知道郁昙是个什么哔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