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有个师姐,她叫唐映雪


    宗聿被训斥, 怒而离营,他走之后,营地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没有人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 夜色渐浓, 他们三三两两散去,回自己的营帐休息。


    巡逻的官兵打起精神, 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趁着夜色, 宗聿摸进宗熠的帐篷。


    他们两兄弟离的最近, 这个时候无人盯梢,官兵也不会阻拦宗聿, 宗聿进的很顺利。


    宗熠还没睡, 帐篷里留了一盏灯, 明黄的灯光照亮桌上的棋盘, 宗熠在和宗樾对弈。吕忻手搭浮尘,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宗聿环顾一圈, 没瞧见卫淮,不解地看向吕忻。


    吕忻笑道:“知道殿下要过来,陛下让卫大人去照看九殿下了。”


    宗樾还能和宗熠挤一个帐篷, 可宗微是姑娘, 不好让她大半夜起来走动。所以宗熠直接把人派过去, 至于宗咏那边,有曲落尘照看, 贴身暗卫也在, 倒是不用担心。


    “八弟刚才过来替他舅舅说了软话,打算明日送他们回去。”宗熠落下一子, 对宗聿道,“他没向我要人, 想让自己的暗卫送。不过考虑到刘进轩的腿,你明日做个安排,拨一个小队过去。”


    宗熠没有深究刘参的过错,就是不和他计较,不至于连人手都不给,让宗咏自己想办法。


    宗聿应声,叹了口气:“刘家要是还不长记性,八弟只怕会更少回来了。”


    刘参这人是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宗熠要是真较真,也够他喝一壶。


    宗熠继续落子,并没有看向宗聿,平静道:“八弟让我把他舅舅贬出京都,去外面做官。”


    宗聿一愣,一旁的宗樾却并不意外。


    刘参从一个小官升到二品大员,之后接连被连累被贬,成了三品官。


    如果他安分点,他现在这个官位也还不错。


    “八弟怎么想的?他舅舅不得更闹腾?”宗聿摇头,有些不赞成。


    宗熠道:“他觉得官的大小无所谓,主要是有命在。不过我没答应,礼部有一个官位空缺,倒是可以让刘参顶上。”


    礼部的职务没有那么繁重,涉及到的党争比较少,最主要的是礼部和宗正院在职能上有相交的地方,宗樾在宗正院,把刘参调过去,他可以照看一二。


    其实刘参是个能办事的,就是心思不在事情上,加上外界的一些风风雨雨,让他静不下心。


    宗咏劝不住他,过来说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还带着鼻音,应该是哭过了。他对权利没有心思,也不想被人当枪使,所以才一直躲出去。


    而且在他心里,宗熠是个不错的明君,只要宗熠安好,他在江湖上浪一辈子也没关系。


    宗聿道:“也行,我明日去做安排。”


    说完他看向眼前的棋局,静等今夜的变故。


    营帐外,守夜的官兵打了个哈欠,给同伴打了声招呼,转身往林间走去。


    人有三急,这种时候难免。官兵解开裤带,舒舒服服地释放后,提上裤子。一旁的草丛里有动静,一道黑色的人影站在树下。


    官兵以为也是出来如厕的人,没有多想,还招呼了一声:“兄弟,你也出来放水?”


    那人没有回答,官兵嘀咕道:“耳背吗?”


    说着握住了腰间的刀,朝着那道黑影走去。猎场的人是宗聿带出来的兵,大家相互认识,不会一声不吭。


    官兵靠近,那道人影没有跑,借着幽幽月色的模糊微光,官兵看清那道身影,瞳孔骤缩。


    “吼!”


    一声咆哮在官兵耳边炸响,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头站着的熊,因为光影的原因,才被官兵错认。


    官兵吓了一大跳,战场拼杀养出来的危机感让他立刻出刀,凌厉的刀锋闪烁着寒芒,在月色中砍向那头熊。


    野熊抬起爪子拍下,力有千钧,直接拍断了官兵手上的刀,锋利的爪子抓入官兵的肩膀,撕下大块血肉,露出深深白骨。


    官兵发出一声惨叫,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明显。


    附近守夜的官兵立刻严阵以待,野熊甩开官兵,从他身上踩过去,咆哮着冲进营地。


    一头黑熊的战斗力不容小觑,更何况这还是一头饿疯了的熊。它无视眼前的这些刀,眼睛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宗熠所在的帐篷。


    营地的混乱很快惊醒了其他人,林宣调出一部分兵力去保护那些大臣,一部分拦截黑熊,剩下的负责保护宗熠等人的安危。


    宗熠和宗樾的棋局还没有分出胜负,外界的喧嚣也传到这里,他们不慌不忙,好似外界的一切和他们没有关系。


    宗聿站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野熊赤红着眼睛,嘴里淌着涎水,它站起身比不少士兵还要高大,一爪子下去,不管是帐篷还是篝火架子,全部被拍倒在地,火星四溅。


    大臣和家眷围在一起,被官兵层层护着。他们参加春猎也不是一次两次,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变故。胆小的脸色发白,但也有一些胆大的,心中热血沸腾,想去掺和。


    江闻月被自己的侍女护着,到了江云枫跟前。江云枫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做好了准备,还是不放心道:“有几分把握?”


    江闻月抬手把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道:“宗聿不在,变故突然,只要营地乱起来,我就有机会。”


    江云枫看向眼前的局面,众人和黑熊争斗不下,看似突然,但也没到乱的地步。而且官兵竟然把他们和皇室隔开保护,他们此刻接近不了主帐。


    “诸位大人,这熊发了狂,也不知道陛下那边怎么样了,你们可愿随我去看看?”


    江云枫出声道,他面露忧色,一副担心宗熠安危的样子。


    大臣听他这样说,纷纷赞同,一群人朝着宗熠所在的营帐走去。官兵在外围形成保护圈,兵器对准了黑熊,只要在他们的保护范围内,这些走动还是可以。


    而等众人到了主帐,宗熠已经结束和宗樾的棋局,兄弟二人走出去,听官兵回禀下面的情况。


    他们想过夜袭,却没想到来的不是杀手,而是一头野兽。


    宗熠微微蹙眉,是杀手还可以查找幕后主谋,但如果是野兽,更像是负责猎场的宗聿没有尽到责任,搜山不严。


    白日的白狼,夜晚的黑熊,它们来的巧合。


    倘若不是江瑾年阻止宗聿离开,把他留在营地面对这个突发状况,那些个大臣日后,只怕要不依不饶。


    经历了宫中的蛊毒事件后,宗熠可不觉得只是这些野兽恰巧入了猎场。


    宗樾站在宗熠身边,他摸着被蛇咬伤的地方,微微垂首,火光落在他的肩头,他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


    大臣来迟,纷纷请罪,宗熠免了他们的礼。


    主帐外,那只野熊发狂,猩红的眼睛像是要淌出血来,上前的士兵被打倒。那熊灵活的不似野兽,又是一身蛮力,一时间众人竟然奈何不了他。


    林宣抹了把脸,淬了一口,骂道:“邪门了,这是成精了吧?”


    看着野熊一个矮身躲过刀,就像人一般知道趋避要害,林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们人多,可在野熊面前却像是三瓜两枣,不够看。


    “林宣,让普通官兵退下,他们不是对手,不要造成无谓的伤亡。”宗聿赶过来,手上提着剑,剑刃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留几个功夫底子不错的牵制,我来会会它。”


    林宣应了一声,可很快反应过来,道:“殿下你不是去抓白狼了吗?”


    宗聿和江瑾年换了身份后,就一直没有出来,林宣他们只看见他离开,但不知道他的计划,也难怪这会儿惊讶。


    宗聿没功夫给他解释,提着剑迎上这头野熊。林宣连忙让官兵退开,以免碍手碍脚。同时,他也不忘派人去救助伤员。


    宗聿一剑劈下去,被那熊抬起爪子挡住,锋利的爪子如同铁钩一般。宗聿心里顿时有底,收起这只是一头野兽的想法,认真起来。


    其实看到闯入的是头熊时,宗聿心底有着不小的波澜,上一世宗樾遇熊是因为他跑远了,闯入了林间深处,都快离开猎场的范围。附近那一片本就有熊出没,他运气不好,刚好撞上了。


    他凭借游光的灵活和自己精湛的箭术,手上的箭百发百中,这才干掉了那头熊。身上挂了彩,但没什么大碍。


    这一世一切都变了,他和纪凌去扫墓就遇熊,而现在这头熊更是入了营地。


    宗聿看着那熊不正常的眼神,和犹如灵智般的攻击,心里划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前世今生都是这头熊不错,但只怕如今这个已经被人操控了。


    宗聿剑术凌厉,野熊身上多了几道伤口,剧痛和鲜血更是激发了它的凶性,他朝着宗聿扑来,尖爪闪烁着寒光。


    宗聿抬手应对,岂料这熊只是虚晃一招,它在宗聿身前止住了身形,调转方向撞开一名官兵,继续朝着主帐跑去。


    它速度极快,哪怕被官兵刀刃加身也不管不顾,猩红的眼中只有一个方向。


    宗聿蹙眉追上来,又一个帐篷被野熊扑倒,主帐已在眼前,那些文臣吓的哆嗦,武将倒是自发地站出来。


    月色下,宗熠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神情淡淡地,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吕忻手持拂尘,微微往前靠了两步,跟贴近宗熠,方便出手。


    江云枫看见那头熊,上前劝道:“陛下,这畜生不通人性,此地危险,还请暂避。”


    宗熠大大咧咧地在这里站着,像个活靶子,


    其他人纷纷附和,请宗熠移驾。


    “宁王殿下也真是,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这个时候不在营地。”众多的声音中,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声音看似不大,却清晰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次围猎,先是狼又是熊,不少人心里已经有意见了。


    江云枫目光微暗,嘴角划过一抹冷笑,眼底满是算计之色。


    “是啊,这是不是太巧了?”有人附和,起初声音还很小,到后面就越来越大了。


    宗熠扫了他们一眼,却没说什么。


    就在他们抱怨的正起劲时,那头黑熊又被绊住,朝着这边的脚步顿了顿。


    一道身影从黑熊后面飞出来,一个扫腿将那熊踢飞出去。


    武将喊了一声好,眼尖的看清那人的模样,惊讶道:“那是宁王殿下?”


    江云枫面色微变,站在他身旁的江闻月也诧异不已。他们定睛看去,和黑熊缠斗的人不是宗聿又是谁?


    可他们亲眼看见他离开了营地,去抓捕白狼,他回来了不成?


    不,江云枫心知肚明,如果他回来了,这头黑熊不会出现,因为他们很清楚,只要宗聿在,黑熊不可能接近宗樾。


    他们不会白白浪费一个机会,而是继续暗中潜伏。


    可宗聿确确实实地出现在这里,这骗不了人。


    猛然,江云枫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除非离开营地的人不是宗聿,只是一个幌子。当时天色昏暗,加上小福子喊了一嗓子,谁会去深究那到底是不是宗聿?


    可不管是宗聿身边的人,还是皇帝身边的人,他都仔细看过,并没有少。


    除了他们,宗聿还敢让谁扮他?


    江云枫隐晦地打量四周的人,宗咏,宗微,卫淮,吕忻,宗樾,他们都在这里,甚至那个和宗咏一道的古怪大夫也在,一个不少……


    不,江云枫很快反应过来,没有江瑾年。身为宁王妃,这种时候,他竟然不在。


    江云枫心底一惊,眼前阵阵眩晕,他抓紧了自己的手,心中明白,他们的计划可能要落空了。


    野熊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可宗聿不是吃素的,手上的一柄利刃,让野熊再难寸进,收服野熊对他而言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就在此时,变故横生。野熊左右不得法,沾不得宗聿的衣袖,它生扛了宗聿一剑,猩红的眼睛有了片刻的呆滞。


    就在宗聿以为得手时,一条乌黑的小蛇从熊耳朵里钻出来,借着夜色猛地袭向宗聿。


    宗聿瞳孔骤缩,一个下腰,连带着将剑从野熊身上拔出来。鲜血落在他身上,湿热腥臭。


    然而这还没完,那条蛇身影虚晃,目标竟然不是宗聿,而是宗聿的后方。


    它浑身漆黑如墨,在这黑暗中就是细细的一条,很难辨认。


    宗聿本就觉得这野熊不对劲,看到黑蛇心中更是警铃大作,他迅速回身,冲着主帐面前的众人道:“小心,有蛇!”


    宗聿话音刚落,那条小蛇竟闪电般冲到宗熠面前。不似野熊庞大笨拙的身躯,这蛇极其灵活,但嘴里的獠牙也是阴森可怖。


    江闻月早就在等待时机,听见宗聿的声音,她想也不想地就要上前去帮宗熠挡住。


    可是她快,有人比她更快,她刚跑过去,就被人踹了一脚,摔倒在地。


    曲落尘目光如炬,出手迅如闪电,手掌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在电光火石间,准确地抓住那条飞来的小蛇,手指掐在七寸的地方,让那蛇无论如何扭动身体,也挣脱不掉。


    宗熠神色如常,只是心脏狂跳,神色复杂地看了曲落尘一眼。一旁的大臣们更是回过神来,纷纷询问皇上有没有事。


    混乱中,倒在地上的江闻月被人踩了一脚,她痛苦呻吟。江云枫没有往前走,而是找到她,把她扶起来,看向曲落尘的眼神藏着浓郁的怨毒之色。


    这人实在是蹊跷,更是两次坏他的事,就像是存心和他添堵一般。


    看见曲落尘出手,宗聿松了口气,可是很快他就闻到耳后冒出来的腥臭之气,茫然的野熊再次恢复清醒,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掌。


    主帐前,宗樾的眼神刚从小蛇身上挪开,之前被蛇咬的地方隐隐作痛,他还没来得及深思什么,就看见野熊又行动起来。


    那个女人的话在宗樾的耳边回响,宗樾面色微寒,他不再犹豫,跳下高台,拿起宗熠准备的长弓,迅速拉弓上箭。


    “蹲下!小七。”


    宗樾怒喝一声,宗聿看见了他的箭,没再动手,而是听话的蹲下。


    黑熊的爪子到了他的后心,整个扑过来,他这一蹲,爪子就到了他的头顶,这个姿势不管是防御还是抵抗都有些使不上力。


    可是宗聿相信宗樾,相信他的箭术。


    长弓如满月,千钧一发之际,箭矢离弦,划破漫漫长夜,噗嗤一声射穿黑熊的脑袋。弓箭的冲击力连带着黑熊笨重的身体往后踉跄,爪子堪堪和宗聿擦肩而过。


    紧跟着,第二箭也不含糊,射穿黑熊的身体,黑熊猛地往后倒下,嘭地一声,发出沉闷的巨响。


    宗樾还有第三箭,但已经没有必要了。


    宗聿站起身,回身看去,野熊身下是一滩血,眼底一片血色,看不出眼珠,死的直接,连喘气声都听不见了。


    宗聿抬手示意危险解除,宗樾这才放下长弓。


    这弓很重,他拉弦时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可还是凭着毅力射出那两箭。此刻紧绷的神经一松,他感觉到手臂肌肉刺痛。


    当初被蛇咬到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一阵钻心的难受。宗樾不着痕迹地压下 自己的不适,苍白着脸将弓箭放回去。


    宗聿正要吩咐林宣收拾残局,曲落尘走过来,借着火光看着地上的野熊尸体。手上的蛇在他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试图挣脱。


    野熊熬过一个寒冬,身上的肉还没长回来,肚子却大的出奇。它被射穿和被剑砍伤的地方,伤口呈现不正常的暗红色,流出的血格外腥臭。


    曲落尘目光微沉,道:“得就地烧了才行。”


    这熊和宗聿缠斗,又中了宗樾两箭,按照春猎的规则,要当成猎物计算。宗聿让人处理,自然是拖去猎物存放的地方。


    曲落尘不赞成,他来了这样一句,也没说缘由。但宗聿相信他,道:“听曲大夫的,就地烧了,你们守着,烧成灰烬才行。”


    林宣觉得可惜,道:“这身皮都不要吗?”


    曲落尘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道:“你剥它皮,它就会剥你的皮,你还要吗?”


    夜里冷风一吹,想到野熊的种种反常,林宣无端的打了个寒战,觉得曲落尘的话鬼气森森。他搓了搓手臂,不敢要了。


    曲落尘满意他识时务,转身往回走,路过宗聿身边,看见他身上的血气,提醒道:“你最好快点去沐浴更衣。”


    事情还没解决,宗聿不放心,他有些犹豫。


    曲落尘提醒一句已经很难得,见他不动就不再多言。可是想到江瑾年,他闭了闭眼,还是多说了一句:“这血浸了蛊,你不嫌恶心吗?”


    宗聿往前的步子顿住,他现在听到蛊字就头皮发麻。他远远地给宗熠行了个礼,说他去换身衣服,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血黏在身上本来就不舒服,再加上沾了蛊,他就不能往宗熠面前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宁王殿下还在乎这点形象?”有些文官看见他离开,不满道。


    曲落尘的声音不高,加上现场有点闹,其他人听不清他们的话。宗熠也疑惑宗聿并不是不分场合的人,但看见曲落尘下场,他稍微细想就猜到缘由。


    能让他出手,只怕是沾了蛊术,宗聿离开,多半是他说了什么。


    “林将军,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要把这头熊给烧了吗?”


    另一边,林宣他们正在点火倒油,有人看见了,立刻高声道:“这可是瑞王殿下射杀的猎物,你们烧了算什么事?”


    这一嗓子便把大家的视线引过去,林宣没看见宗聿,只好看向曲落尘。


    曲落尘淡淡道:“是我说的,让他们烧了。这头熊病了,不烧会引起祸端。”


    病了是个委婉的说法,曲落尘没必要给其他人解释的清清楚楚,只要知情者能够听懂就行。


    果然,宗熠面色微变,道:“烧,瑞王射杀众人亲眼所见,属于他的不会因为猎物被毁就改变。”


    宗熠发话,朝臣不敢多言,林宣立刻让人点火,一时间火光冲天,奇怪的味道蔓延。但好在他们是上风口,很快味道就被吹散了。


    宗樾行礼,道:“这个猎物是被七弟拖的疲惫,才会被我射杀,我不敢独占功劳。”


    曲落尘看向他,手上的小蛇不太安分,他掐着七寸,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宗樾的手腕,古怪道:“你那两箭致命,不然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宗樾被他冰冷的眼神盯的有些不舒服,他垂下眸子,没再多言。


    曲落尘在御前露了一手,大家记住他了,见宗樾和宗熠都没有反驳他的话,此刻更是惊奇。


    江云枫阴冷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一圈,道:“曲大夫身手不凡,让人佩服。”


    此话看似夸奖,实则暗藏祸心。


    那蛇飞来时,就连最近的吕忻都没反应过来,曲落尘站的还要远些,不但过来了,出手还特别的干净利落,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没见他对那蛇有丝毫的惧怕。


    朝臣盯着他手上的蛇,神情古怪。


    江云枫又道:“不知曲大夫师承何处?这捕蛇的功夫委实是漂亮。”


    曲落尘的视线扫过去,他抓着手上的蛇,手腕被勒出印子也没反应,似笑非笑道:“看来江大人是真的贵人多忘事,我师承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个师姐,她姓唐,叫唐映雪。”


    唐映雪三个字在江云枫耳边炸响,他已经很多年没再听人提起过。他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浑身哆嗦,面上血色尽褪。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曲落尘,一时间对他的身份惊疑不定。


    唐映雪的师弟,那就是云川国大祭司的徒弟,在云川有着非常高的地位,他们轻易不会离开云川,更不可能卷入别国的内政。


    曲落尘是宗咏的朋友,还在皇帝面前挂了名,他的身份有几人知道?江瑾年的身份呢?


    江云枫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混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念头,曲落尘是蛊师,今夜的一切旁人看不明白,但他绝对知道。他还在宫里任职,难道皇帝也知道了什么?


    曲落尘丢下那句话,就回到宗咏身边,宗咏害怕他手上的蛇,他道:“别怕,留着泡酒。”


    宗咏瞪他一眼,默默地拉开距离。


    唐映雪这个名字对在场的人而言,非常的陌生,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看出江云枫面色不对。


    宗熠他们猜到此人便是江瑾年娘亲,江云枫许是没料到会有人找上门,才会失态。


    今夜的闹剧在火光中落下帷幕,宗熠遣散众人,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一朝过来开早会。


    “江大人……江大人……”江云枫在原地走神,同行的秦穹喊了两声他才回神,但神情看上去依旧有些魂不守舍。


    秦穹低声提醒道:“江大人,莫要在陛下面前失了分寸。”


    身为江夫人的哥哥,秦穹当然知道唐映雪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也没料到曲落尘那么有来头,心里有些烦躁。


    江云枫不由地看向宗熠,好在宗熠和宗樾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看样子,他们并不清楚曲落尘的身份。


    不过也对,这里是虞朝,不是云川,曲落尘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胡来。


    这样一想,江云枫松了口气,不用担心曲落尘要和他们鱼死网破。


    等江云枫一走,刚才还在说话的宗家两兄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宗熠回头,看着江云枫隐入黑暗的背影,道:“唐映雪这个人让卫淮去查一下。”


    吕忻点头,虽然卫淮已经查过一次,但江云枫的态度让宗熠起了疑心。他在惊讶之后,是深深的恐惧。他有负唐映雪,被人提到唐映雪的名字,愧疚恼怒都可以理解,唯独这个恐惧不同寻常。


    江瑾年不受江家重视,自生自灭多年,可见江家是不忌惮他和他娘。


    那么江云枫的恐惧从何而来?


    他怕的是唐映雪,是曲落尘,还是曲落尘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所代表的含义?


    “吕忻,今晚太晚了,你去给宁王说一声,让他先休息,不用过来回话。”


    吕忻颔首告退。


    宗樾看向浓浓夜色,道:“小七只怕睡不着。”


    江瑾年带人出去,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动静。


    宗熠道:“我看不止他睡不着。”


    纪凌也在外面,宗熠就不信宗樾不担心。派人的时候爽快,这会儿牵肠挂肚的滋味可不好受。


    “要不睡就再陪我下两局。”宗熠道,他也没什么睡意,心里还在想今夜的事。


    他留宋治在京都,就是担心他们不在,那个蛊师有所行动。没想到那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又是狼,又是熊,扰乱猎场的秩序,这是要他问罪宗聿?


    宗熠拧眉,他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江云枫和秦穹把江闻月送回去,她被曲落尘踹了一脚,又被人踩了一脚,面色有些苍白,回营帐坐下后,眼睛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江云枫心疼地看着她被踩红的手背,心头不是滋味。


    “父亲,是我没用,你们给我制造了那么好的机会,可我没把握住。”江闻月低声啜泣,抹掉眼角的泪花。


    他们在猎场布局,除了挑拨宗咏和宗聿的关系,让宗聿落个治军不严的罪名外,最大的目标其实是宗熠。


    按照他们的计划,把宗聿调走,让黑熊入侵,江闻月找准时机替宗熠挡下黑熊的攻击,用苦肉计换救命之恩。如此一来,恩情在手,她被江瑾年扰乱的人生可以再度崛起。


    可是谁也没想到,宗聿没有离开,半道还杀出一个曲落尘。


    “不怪你,你好好修养,机会没了,还能再创造。”江云枫得知曲落尘的身份后,就知道他们败的一塌糊涂。


    这场大祭司继承人的对决,是曲落尘技高一筹。宗熠他们早有准备,根本就没有被误导。


    江云枫心疼女儿受伤,更加不忍责备,安抚好她的情绪后,带着秦穹离去。


    这一夜他们是不用睡了,有这点时间,还不如赶紧找几个同僚,就今夜的事想办法参宗聿一本。不然他们可真的什么都捞不着,亏大了。


    这边营地不安生,另一边夜色浓稠的林中,几根火把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


    一头白狼躺在地上,爪子上沾着血,箭矢穿过它的眼睛,留下一身干净的皮毛。


    江瑾年带出来的兵背对背围成一圈,举着火把,纪凌人在树上,警戒四周。


    小福子撕下自己的衣服替江瑾年包扎手臂,眼睛里含着泪水,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冲动,王妃也不会因为我受伤。我回去怎么给殿下交代?我来时还说会保护好王妃。”


    江瑾年伤在胳膊上,被挠了一爪子,因为有衣服挡一下,只是破了口子出血了,并不严重。只是伤在他身上,那就是破了点皮对小福子而言都像是天塌了,更别说是为了救他。


    等小福子包扎好,江瑾年用手语道:回去后要说白狼是你射杀的,我这伤是你救了我才不严重,别说漏嘴了。


    江瑾年为了救小福子暴露了身手,他带人来时就有这样的觉悟,但该隐瞒还是得隐瞒。小福子他们见过他在军营射箭,让他们闭嘴不难,问题是纪凌。


    江瑾年看向纪凌,他人在树上,是个模糊的身影,不太真切。


    许是察觉到江瑾年的视线,他垂下头,看向火光中的他们,道:“我记得。”


    江瑾年没有出手,功劳是小福子的。这事之前江瑾年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只要白狼由他射杀。


    小福子眼眶微红,心里更难受了。他知道江瑾年特意带上他,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把功劳给他。


    江瑾年拍拍他的脑袋,道:别垂头丧气,这点伤好了都不会留疤,带着它我柔弱不能自理的形象更有说服力。


    小福子如今能看懂大部分手语,读懂江瑾年的意思,一抹眼泪,道:“我不会让殿下和王妃失望的,我一定好好干。”


    让功这事江瑾年和宗聿商量过,给小福子不是给纪凌,是为了让小福子露脸。宗聿想到上辈子的事,便想给他铺一铺路,让他走的顺利点。


    江瑾年笑了 ,道:擦干泪眼,高兴点,我们回去了。


    小福子嗯了一声,传达了江瑾年的意思。纪凌从树上飞下来,落在游光的背上。其他人把白狼绑好,打着火把,原路返回营地。


    他们出来了很久,不知道营地的动向,回去看到东倒西歪的帐篷和散落的篝火,还是不免惊讶。


    林宣带着人连夜赶修被野熊破坏的地方,看见他们回来,为首之人是江瑾年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相迎。


    江瑾年的手语他们不懂,便由小福子帮忙问话:“林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


    林宣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述了野熊夜袭,宗聿从天而降,和宗樾配合拿下的事迹。他一心为自家殿下喝彩,完全没看见江瑾年无奈的神情。


    野熊夜袭和有人夜袭可是两个概念,前者是宗聿办事不利,后者还能巡查主谋。


    要不是江瑾年让宗聿留下,只怕朝臣能连夜参宗聿。


    听见曲落尘让人原地烧了野熊,江瑾年神色一凝,大概猜到了什么。他给小福子打了声招呼,先行回去。


    这一夜离天明还有些时辰,但营地内火光明亮,不少帐篷里还点着灯,睡不着的人岂是一个两个?


    江瑾年到了营帐外面,翻身下马。他来的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宗聿没有点灯,但也没有睡。


    因为江瑾年刚进去就被人抱了个满怀,熟悉的带着水汽的怀抱,一点若有似无得雪松气息。


    宗聿在等他,察觉到马蹄的声音就来门口等着了。他在江瑾年的脖颈间蹭了蹭,猛地嗅到了血腥气。


    他身体一僵,连忙松开江瑾年,转身去点亮帐篷的火烛。


    明黄的烛光驱散帐篷里的黑暗,也让宗聿注意到江瑾年受伤的胳膊,他瞳孔骤缩,急切道:“怎么回事?”


    江瑾年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小伤,有药吗?


    小福子包扎止血的手法很好,但还是得上药。


    宗聿有随身带药的习惯,立刻去把自己的药箱找出来。江瑾年解开衣服,既然已经坦白了,他在宗聿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


    不过只是处理伤口,没必要脱的精光,他露出半边肩膀。白皙的肌肤上,三道血痕格外显眼。说是不严重,但皮肉还是有些轻微的翻卷。


    宗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先给江瑾年清洗伤口,然后才涂药粉。他的动作尽量轻柔,就怕弄疼江瑾年。


    痛感肯定是有的,但这点伤不算什么,江瑾年没太大的反应。等宗聿重新包扎好,他没把衣服穿上去,而是直接脱下来。


    他去找自己的衣服换上,取下玉冠,打散头发,做出一副没有出去过的样子。随后他才走到桌边坐下,对上宗聿满怀疑惑的眼神,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殿下愁眉苦脸做什么?】


    宗聿道:“怎么会受伤?”


    江瑾年的本事他是知道的,难道那头白狼也和野熊一样,被蛊虫操控了?


    【太久没活动,一时轻敌。】江瑾年没说是为了救小福子,那小家伙心里愧疚,偷偷哭呢,还是不让宗聿知道了。


    这话没有安抚到宗聿,他的眉头反而皱的更紧。


    江瑾年干脆起身,走到他身旁,在他腿上坐下,搂着他的脖子靠近他。


    【殿下白日赢了我,说等晚上提要求。距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了,殿下要是不说,我可就要耍赖了。】


    转移话题这一招江瑾年百试不爽,宗聿隔着春日的衣裳搂上他柔韧的腰身,摩挲着他的腰侧。


    江瑾年觉得痒,想躲,可是没躲开,反而惹得宗聿收紧手臂。


    宗聿不高兴地看着他,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宗聿没有去深究江瑾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当然也是因为确实伤的不严重,为这一点小伤生气,倒显得他小题大做。


    见宗聿不再追究,江瑾年嘴角笑意更深,他贴近宗聿,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知道了。】


    说着稍稍拉开点距离,又道:【今夜的事我听林宣说了,殿下早点休息,明天说不定还得费点口舌。】


    月色西落,距离天亮只有一两个时辰,睡不了多久了。


    宗聿知道江瑾年说的是事实,可是美人在怀,他不做点什么,对不起他刚才的担心。


    宗聿将人抱起,低声道:“不急……”


    余下的话消失在唇齿间,掌风吹灭烛火,营帐又陷入黑暗中。


    第62章  还需要瑾年帮我


    昨夜混乱了半宿, 不少人回去后没休息好,惦记着今日的早会,便早早起身等候。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从晨光破晓等到太阳冒出山峦, 也没等到宗熠召见, 反倒是宗聿入了主账很久,一直没见出来。


    大臣们心里疑惑, 站在外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少人看向江云枫, 等着他拿主意。


    江云枫也奇怪, 他辅佐宗熠多年,对他还是有所了解。他昨夜亲口说了今日早会, 就不会平白无故让大臣们等着,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而且他只让人去请了宗聿, 其他两个亲王那边同样没有任何的动静。


    江云枫眯了眯眼睛, 眼神变得危险,难不成宗熠是想把宗聿从昨夜的事情里面摘出去?提前商议出章程?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宗熠不是个心狠之人,会有此举动也无可厚非。江云枫越想越觉得可能,但他绝对不会让宗熠如意, 不然他们昨夜岂不是白商量了?


    想到自己身后的那些同僚, 江云枫心里有底。


    他看了眼守在外面的几个官兵, 上前两步,正要寒暄请他们进去通报, 就听见帐篷里传出噼啪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摔碎了。


    那声音刺耳又突兀,站在外面的人都被惊动, 那几个官兵也诧异地回头,想起宗聿进去时的叮嘱才没有动, 但眼神紧盯,瞬间警惕。


    在一片短暂的寂静后,帐篷内传出宗熠饱含怒气的声音:“朕看你是不知悔改,沉迷美色,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哪儿!给朕滚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宗熠对朝臣都很少这样失态,更别说是在宗聿面前。


    外面的大臣听的心里一颤,眸中略带恐惧。宗熠不发火的时候,什么都好商量,可他一旦发火,那真的是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天子威严能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众人茫然相望,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们还以为宗熠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做了不少准备,没想到……


    大臣们忐忑不安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看见宗聿出来了。他还是昨日那身衣裳,精神不错,但脸色很黑,额头上还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有不少滴在衣服上。


    人群中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隐约猜到刚才那声音是宗聿被砸破了头。


    宗聿心情糟糕,没有客套,甩袖而去。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吕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诸位大人,陛下有宣。”


    帐篷内的气氛低沉凝重,地上还有一个砸碎的茶杯,上面沾着血迹。


    宗熠端坐着,似乎气的不轻,卫淮在给他倒茶,劝他消消气,不要和宗聿一般见识。


    宗熠瞪他一眼,卫淮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跪地请罪。宗熠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没有理会卫淮的请罪,而是把目光转向在场的各位大臣。


    大臣进来行礼问安,但因为没有宗熠的允许,躬身垂首,谁也不知道眼前是什么状况,只能听见撞击声,隐约看见卫淮跪下。


    这一幕无疑让众人心头的阴霾又重两分,昨夜商议好的事,此刻没人敢开口。


    宗熠道:“诸位大人平身,宁王办事不利,惊扰圣驾,不知悔改,朕罚他禁足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回朕。他禁足期间,山上的防守不能松懈,朕让诸位大人过来,是让你们推个人选。”


    宗熠的话让在场的这些人都愣住了,尤其是以江云枫为首的那些大臣,他们今天就是来给宗熠上眼药水,没想到会有如此炸裂的消息等着他们。


    这山上可都是宗聿带出来的兵,换个人接手不就是想下宗聿的兵权吗?难不成宗熠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碍于兄弟情分,宗聿又安分守己才没找到机会?


    那如此说来,昨夜的事岂不是还帮了他一把?


    不少人隐晦地看向江云枫,事情急转突变,他们不敢妄言。


    帐篷内的气氛凝重焦灼,在这样的状态下,哪怕知道兵权近在咫尺,他们也不敢冒险去引宗熠猜忌。


    而且宗聿还在山上,若是意图太明显,他手下的兵也不会配合。要是再出点状况,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江云枫带头讨论了一下,最后定了兵部尚书。


    无他,这人两不沾,是个滑头。


    宗聿径直回了营帐,官兵看见他受伤惊讶不已,上前询问,但都被宗聿打发了,还让他们打起精神,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营帐内,江瑾年才刚起身,哪怕只能亲亲抱抱,宗聿也折腾了许久。江瑾年都不好意思骂他哪里来的花样,一次比一次熟练。


    他睡的晚,卫淮来请宗聿时,天未大亮,宗聿让他多睡一会儿,他便睡了个回笼觉。


    听见宗聿的脚步声,他笑吟吟地抬头,却看见宗聿一头的血,笑意顿时僵在脸上,连忙快步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脸上的血有些挡视线,宗聿刚想抬手擦,就被江瑾年拉住。


    江瑾年把人拽到桌子旁边坐下,昨夜宗聿给他上药的药箱还没有收起来,正好方便他使用。


    宗聿伤的不严重,就是血流的比较吓人。江瑾年擦干净那些血,找到额头上的那道口子,四周有一些淤青,他大概猜出是被东西砸了。


    在这山上,敢拿东西砸宗聿的只有一个人。


    江瑾年心底一沉,面色不太好看:“出什么事了?”


    宗聿安静地坐着,看着江瑾年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血,找出伤药和绷纱,他没什么痛感,倒是能感受到江瑾年身上冰冰凉凉的气息,很舒服。


    他抬手揽住江瑾年的腰,面对大臣们的黑脸在面对江瑾年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俊朗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笑意。


    不过很快这点笑意淡下去,有意压低声音道:“凌霄阁派出去的麒麟卫被杀了。”


    江瑾年一惊,这可不是小事。麒麟卫奉皇命前往各地查办土地侵占案,代表的是皇上,是谁狗胆包天敢对他们动手?


    江瑾年推了推宗聿,问道:【全部?】


    宗聿道:“麒麟卫出京后分成了两人一组前往各地,出事的是其中一队。他们前些日子就和阁里断了联系,百晓堂觉得不对劲,吩咐最近的暗卫去查,昨夜传回来消息,他们其中一人被杀,一人下落不明。百晓堂不敢隐瞒,消息连夜送上山,皇兄正是为了此事叫我。”


    宗聿解释的很清楚,是想让江瑾年和他了解同样的信息。


    江瑾年面色凝重,麒麟卫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们是凌霄阁精锐中的精锐,哪怕只有两个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对付,更何况还有皇命在身。


    这看起来更像是查到重要信息,被人不顾一切地杀人灭口。


    江瑾年看着宗聿头上的伤:【陛下发火了?可他不像是会拿你撒气的人。】


    两兄弟的感情江瑾年看在眼里,宗熠是把人叫去商议,不是问罪,动手的可能性太小了。


    江瑾年已经包好药,他看着宗聿,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又不准确。


    宗聿摸了摸头上的绷纱,道:“我和皇兄做了场戏,只是皇兄没想到我没躲。我这不是想着更有说服力一点吗?”


    麒麟卫出了事,和宗聿八竿子打不着,就算问罪也问不到他头上。


    凌霄阁把这事压下来了,并且阻断了一切消息入京的可能性,不管幕后黑手是谁,起码这段时间他得不到任何的一点风声。


    宗聿过去,是商议解决的方法。对方连麒麟卫都敢杀,只怕也不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在事情没有探明之前,宗熠不能大张旗鼓。他们两兄弟一合计,宗聿决定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昨夜的事正好有由头让宗熠处置他,于是就有了朝臣在外面听到的那场戏。


    他们在外面内心七上八下时,帐篷里也是一片混乱。


    宗聿看着瓷片在脚下破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


    宗熠三人吓了一跳,吕忻连忙上前帮宗聿查看伤势。


    顾忌着外面的眼线,宗熠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不躲?”


    杯子砸在宗聿身上,他是满眼的心疼和难以置信。以宗聿的本事,躲过去多容易?只要他一躲,这杯子就能直接砸出去,一样有效果。


    宗聿感觉到血流下了,嘴角微扬,丝毫没觉得受一下有什么不妥:“做戏做全套,皇兄可以骂我了。”


    知道宗聿是故意受的这一下,江瑾年心尖一麻,有些疼。他点了一下宗聿的眉心,想问他是不是傻。可话到了嘴边,看见宗聿的笑脸,他又咽下去了。


    宗熠用昨夜的事做筏子,宗聿挨着一下,也能堵那些人的嘴,免得那些人再发挥。


    只是江瑾年觉得还不够,他稍加思索,道:【你被禁足了,可还在山上,难不成从猎场溜出去?可就算你能走,也只能走你一人。】


    围猎有半个月,宗熠和宗聿想抓这个时间差,所以才商议发难。可猎场毕竟人多眼杂,三两天不是问题,五六天没影子,可就引人怀疑了。


    江瑾年粗略一算,宗聿的得力干将都在山上,他是打算都不带?


    江瑾年不赞同,秀眉轻蹙。


    宗聿又环住江瑾年的腰,仰头道:“明察暗访,人多反而容易坏事,我一个人能应付。至于离开猎场,还需要瑾年帮我。”


    第63章  江湖路远,结伴而行


    江瑾年病了。


    宗聿被训斥禁足还不到半个时辰, 在主帐议事的官员都还没退出去,就听见小福子来报。


    江瑾年病了,而且病情来势汹汹, 这会儿人已经卧床不起。


    宗熠生宗聿的气, 可这一切和江瑾年没有关系,他听闻还是有些惊讶, 问道:“可请了太医?”


    小福子满面愁容, 道:“请了, 可情况不太好。”


    宗熠目光一沉,许是想到自己才处罚了宗聿, 就让他遇上这事, 心里有几分不忍, 起身道:“过去看看。”


    说着他看向群臣, 又道:“散了吧,江大人, 你陪我去。”


    江云枫身为父亲,宗熠带上他合情合理。


    江云枫微微垂首,江瑾年病的太巧了, 巧的让人生疑。可宗熠选择带上他, 又打消了一些疑虑。


    营帐内, 江瑾年病卧在床,面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看着有了点起色的身体又变回老样子, 整个人异常虚弱,时不时咳嗽, 咳得眼冒泪光,听的人揪心不已。


    御医在替他把脉, 神情凝重。宗聿坐在床边,担心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心疼。


    “情况如何?”宗聿问道。


    他话音刚落,宗熠就带着江云枫走进来了。帐篷内的人正欲行礼,宗熠抬手制止。


    太医收回手,他侧对着门口,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忐忑不安道:“王妃的病情来势凶险,山上条件不足,没那么多药材,最好能回去。”


    春猎又不是要搬空太医院,寻常的药材带得多,但对江瑾年而言,效果不大。用药材稳一稳,拖两天也不是不行,可这样一来,之后他还能不能好就难说了。


    故而太医不敢隐瞒,以免引祸上身。


    宗聿不禁犯难,他替江瑾年拢了拢被子,摸着他滚烫的额头,道:“我派人送你……”


    话音未落,就瞧见江瑾年的视线掠向一旁。


    宗聿抬头,正好看见宗熠带着江云枫走上前来。他欲起身,宗熠摆手,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了?”


    侍卫给宗熠搬来椅子,江云枫站在他身旁,眼神满是探究,似乎想从江瑾年身上找出点破绽。可他横看竖看,都觉得江瑾年是真的病了,他这个样子,江云枫见过很多次。


    宗聿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和宗熠赌气,还是担忧江瑾年:“许是昨日打猎时吹了风,他回来就有些不舒服,晚上野熊袭营又受了惊吓,后半夜就不怎么好了。”


    江云枫目光微闪,昨日野熊袭营时,他没有看见江瑾年,他当时猜测江瑾年假扮宗聿离开,可今早得到消息,昨夜回来的队伍没有他,白狼是小福子射杀。


    难道是他当时就病了,才没有露面?


    江云枫发现自己看不穿这个孩子,他以前觉得他很好拿捏,可他入了王府后,江云枫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加上曲落尘的出现,他心头更是没底。


    “之前看着不是好多了吗?”江云枫道,在宗熠面前,他多少还是要装一下慈父,表达自己的关切。


    宗聿接过御医递上来的湿帕子,放在江瑾年的额上替他降温,平静道:“瑾年先天不足,底子亏的狠,就算养好了也需要格外注意,比不得常人。”


    宗聿正常解释,可在江云枫听来却有些刺耳,他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宗熠看了眼身旁的太医,道:“可知会了曲落尘?”


    这话让江云枫本就不安的心再度提起来,宗熠这个时候提曲落尘是几个意思?


    宗聿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凝重,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要不是还有别的事,宗聿高低要让他内心忐忑不安几天。


    可眼下不是生事的好时机,宗聿道:“派小福子去请了,他说山上药材短缺,就算找到病症,也很难医治。皇兄,搜山不严是我之过,你罚我禁足我没有怨言,我可以留在山上,但能不能派人手把瑾年送回去?”


    江瑾年这个样子,别说是宗聿,就是宗熠见了也心疼。他人快烧迷糊了,浑浑噩噩,有些不安地抓着宗聿的手,唇无血色。


    宗熠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问一旁的御医:“能不能先把体温降下来?”


    御医惶恐,连忙道:“臣是第一次接手王妃的病症,对他之前的病案不太了解,不敢随意下药。”


    御医只觉得满嘴苦涩,江瑾年的脉太弱了,他根本不敢随意拿主意,只能找个合适的由头推拒。


    所幸宗熠没太在意,道:“去请曲落尘,就说是朕的命令。”


    江云枫知道曲落尘的身份,昨日曲落尘当面给他难堪,他坐卧难安,就怕曲落尘是个疯子,不管不顾地在宗熠面前说出一切。


    但眼下宗熠的态度让江云枫松了口气,宗聿派人去请曲落尘,曲落尘没来,宗熠再派人去请,他们是尊他为医者,并不清楚他和江瑾年的关系。


    宗熠发话,曲落尘很快就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宗咏。


    曲落尘行的是江湖人的礼节,无跪拜也无叩首。江云枫嘴唇微动,发难的话到了嘴边,被曲落尘冷冰冰的视线一扫,又识趣地咽回去。


    曲落尘上前为江瑾年诊脉,结果和御医说的差不多,都是情况不好,建议下山。


    江瑾年低声咳嗽,面上涌现不正常的红晕,而在红晕散后,是脆弱的苍白。


    宗聿心疼坏了,凌厉的眉眼因为江瑾年而柔和,他看向宗熠,哀求道:“皇兄。”


    仅有两个字,却完整地泄露了他的心思。他求了宗熠一次,不好意思求第二次,眼巴巴地看着宗熠。


    宗咏站在一旁帮腔:“皇兄,我舅舅正好要带表哥回去治疗腿,不如让七嫂和他们一起离开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刘进轩不争气,刘参没主见,昨夜闹了一出,不仅没有拉人下马,还把宗咏气的不轻。今日早会,刘参说了带儿子离开,宗熠准了。


    江瑾年真要走,和他们一起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宗熠迟迟没有回应,他神态威严,蹙眉沉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椅子扶手。


    往常春猎,遇上突发状况,也有提前离开的家眷官员。江瑾年病成这样,后面的活动多半是不能参与了,让他离开也没什么影响。


    众人不明白宗熠为什么要思考那么久,他们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宗熠发话,营帐内的气氛沉闷,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晌后,宗熠抬眸看向宗聿,开口道:“你送他回去,回去后不必再来,就在王府禁足。”


    宗聿一惊,似有些难以置信,道:“我走了,山上的布防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今日早朝,诸位爱卿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刘尚书会接管山上的兵。”宗熠口气冷淡,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如果说他罚宗聿禁足,找个人来管事让人怀疑兵权会生变动,那他现在直接支走宗聿,就是赤裸裸的把主意打到兵权上面。


    春猎半个月,这才第二天,宗聿一走,哪怕他不交出兵符,大半的官兵在猎场,也足够宗熠动些手脚。


    宗聿眼底的震惊还未散去,他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人。他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最后嘴角露出一个似哭般的笑容。


    宗熠起身,道:“病来如山倒,要回去就抓紧时间。你二人随送刘大人的官兵一道,我会让刘尚书去安排。”


    宗熠这话粗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并没有那么简单。他特意提醒是两人,这就是要把王府随行的侍卫和随从都留在山上。而让刘尚书去安排,不是让宗聿去点兵,便是绝了宗聿临行前和官兵碰头的可能。


    他这一手实在是过于冷酷,半点情面都不留。


    宗聿满嘴苦涩,低下头道:“是。”


    他声音疲惫,透着一股浓浓的自暴自弃之意,连争论的心思都没有。


    江云枫目光微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别说是宗聿,就是他们也是措手不及。可仔细想想宗熠的手段,江云枫便清楚,这是宗熠能做出来的事。


    他对兄弟的宠爱是真,对兄弟的忌惮也是真。只不过他用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直接阳谋,让人无话可说罢了。


    今日的宗聿是这样,昔日的宗樾亦是如此。


    江云枫想到当初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宗樾,因为制衡,变成掌管宗正院的闲散王爷,心底不禁发寒。


    他们有着诸多算计,宗熠没有真正受到影响,反倒将计就计,坐收渔利。


    宗熠带着江云枫离开,御医也借口开方子退下,营帐内只剩宗聿四人。


    江瑾年还是病恹恹的样子,只不过眼神清明很多,连咳嗽声都小了。他从床上坐起身,拿下额头上的帕子。


    宗聿的视线落在他绯红的脸上,道:“还难受吗?”


    江瑾年道:【习惯了。】


    以前不想和江家有瓜葛,他一直装病,服药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他早就运用的得心应手。


    宗聿有些愧疚,他本意是让江瑾年装个样子就行。可江瑾年怕瞒不过江云枫,这才又吃药。


    曲落尘递过来几个瓶子,道:“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宗聿把药瓶接过去,道了一声谢。


    宗咏靠过来,压低声音:“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两合计了一下,一般人要对付对麒麟卫不是易事,多半有江湖势力掺和。那个方向我有个贩马的朋友,七哥不妨先和他接触。给自己弄个身份,再徐徐图之。”


    宗咏常年在江湖上飘,对江湖势力比宗聿了解。一些江湖门派和官府有合作,只是明面上不显。


    宗咏怕宗聿吃亏,不由地多说了两句。


    等他说完,曲落尘看向江瑾年,冷冷道:“你不去?”


    曲落尘认识的江瑾年可没这样乖,而且他和宗聿的时间本来就少,此去不知要耽搁多久,他能舍?


    那边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宗聿没打算让江瑾年跟着他涉险,正欲开口,江瑾年先用手语道:我也去。


    和宗聿成亲之前,他也是在江湖飘,对江湖上的事比宗聿了解。


    宗聿不赞同地看向他,江瑾年又道:带我去,或者我自己去,你选吧。


    江瑾年又不是真病了,以他的身手,甩掉王府的盯梢离开并不难。宗聿不想他涉险,他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宗聿离开,然后在家里忐忑不安地等待?


    宗聿有些无奈,曲落尘道:“带上他给你打掩护,比你一个人更合适。你皇兄这边我会照看,你们也不同担心。”


    江湖路远,不作伴同行岂不可惜?


    第64章  【阿聿?还是阿聿哥哥?】


    平川城, 取自一马平川。


    此城幅员辽阔,交通便利,商贸繁荣, 每年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谈生意, 做买卖。


    时未入夏,平川城的风中还带着丝丝凉意, 天穹上细雨绵绵, 却不是阴云覆盖, 偶尔还能看见一丝阳光从云层中露出来。


    金光之下,雨雾泛着七彩的光晕。


    官道旁歇脚的茶棚里, 不少行脚商在这里歇脚, 他们的货物或是放在外面遮盖的严严实实, 或是放在身边, 以免丢失。


    “这雨下起来就没个头,不大不小还有太阳, 让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茶棚里,有人低声抱怨。


    同行的伙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 笑道:“忍忍吧, 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 又不是只有我们的行程被耽搁。”


    最先开口的人环顾四周,小小的茶棚七八张桌子, 无一不是满座, 就他们这里还剩两个空位。老板笑的见牙不见眼,热情招呼。


    最先说话的人叹了口气, 除了等也没别的办法了。


    茶棚外的太阳入了云层,雨势更大了些。绵绵细雨中, 两匹骏马出现在官道上,马背上的二人没有遮掩,身上淋了雨。


    他们径直朝着茶棚来,翻身下马。


    老板连忙迎上去:“两位公子里边请。”


    茶馆里的人等的无聊,听见老板热切的声音,不由地抬头看去,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这二人打扮低调,简单的衣着也难掩周身贵气,个高腿长的那位面容英俊硬朗,目光如炬,眼眸漆黑如墨,让人瞧一眼便觉得心神荡漾。


    另一位个子稍微矮些,身姿挺拔匀称,俊丽秀美而不失英气,风度翩翩,俊雅风流。


    茶棚里只有两个座,老板询问能不能拼桌。最开始说话的那两个商人没有拒绝,出门在外,他们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与人方便也是与自己方便。


    宗聿带着江瑾年入座,拱手道:“多谢。老板,给我们上一壶茶,再加几个茶点,也给这两位兄台备一份。”


    宗聿出手大方,只是让个座他都如此客气,这让两位商人心头舒坦,不由地生出攀谈的心思。


    “公子客气了,我观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宗聿道:“我姓唐,叫唐玉。这位是我堂弟,他叫唐锦书,天生有缺,不能言语,还请见谅。”


    江瑾年和气地笑了笑,他和宗聿用的都是化名。宗是国姓,在这江湖上,除了逍遥王宗咏,寻不到第二宗姓之人。


    唐就不一样了,姓唐的人还是蛮多的,而且江瑾年的娘亲也姓唐。


    二人有些惊讶,没想到如此好看的公子会有这种隐疾。不过他们也是见多识广,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自报家门。


    他们二人一个叫陈五,一个叫赵明,是丝绸商人,这次去平川,就是谈今年的丝绸买卖。


    平川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是产丝绸的大都,除去官府拥有的三成桑田,织造坊,余下的七成在民间。丝绸是平川的一大税收点,来往的丝绸商人很多。


    老板端上茶水茶点,宗聿给江瑾年满上茶水,见眼前的二人提到生意时愁眉不展,不经意间问道:“你们的丝绸生意每年都要重新谈吗?”


    “是也不是。”陈五比较健谈稳重,叹息一声,苦涩道:“我两做这一行也好多年头了,近两年不太平顺,不少合伙的小作坊开不下去,一年总会少几个,货源不稳定,自然要跑的勤快些。”


    宗聿有些奇怪,道:“平川是产丝绸的大都,不管是桑田的种植还是纺织的技术都很成熟,而且这两年天时很好,没听说平川桑田受损,怎么反而开不下去了?”


    陈五面上的苦涩之意更重,他身旁的赵明淬了一口,像是想到什么恼火的事,眼底流露出两分厌恶之色。


    陈五拽了他一下,让他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转移话题道:“两位公子是去平川游玩吗?”


    宗聿看出陈五有所顾忌,料到背后水深,顺着他的话道:“家父寿辰在即,平生最好骏马,我听说平川有一个厉害的养马人,想为他老人家挑一份合意的寿礼。堂弟怕我一个人在路上烦闷,特意陪我一道前来。”


    “马贩?”陈五沉吟道,“早些年平川养马的人家也多,但后来兵部不再收民间的马,很多马贩就转行了。如今还坚持的除去和官府有牵扯,也就一户,唐公子想找的莫非是此人?”


    陈五有心试探,没有点出名字。


    宗聿仿佛没听出来,惊喜道:“难道两位兄台知道此人?我也是从朋友哪儿得来的消息,平川是第一次来,本来想着进了城再去打探。若是两位兄台知道,还请告知一二。我寻这人,名叫孙有财。”


    听到心中想要的那个答案,陈五的疑虑散了不少,嘴角露出笑意,道:“那还是真是巧了,我们和孙有财有点生意往来,关系不错。不知道唐公子的朋友是何人?说不定我们还有渊源。”


    宗聿适时地露出惊讶的神情:“我那朋友脾气古怪,不和人结仇我就谢天谢地了,两位听了他的姓要是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过,他姓曲。”


    陈五和赵明一惊,再看向宗聿二人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赵明喃喃道:“你们姓唐,难道是……”


    赵明惊疑不定,他及时收声,讪笑两声,低头喝茶。


    宗聿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惊讶,因为要隐藏身份,他们的一切信息都尽量远离京都之人。用曲落尘替换宗咏,以唐姓为本姓。


    虽然他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用唐这个姓,但此刻看到这二人的反应,他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江瑾年走南闯北,对江湖上的信息比他清楚,他单独提到唐这个姓,这二人没什么反应,但加一个曲,便产生了意外的效果。想来江湖上,这两个姓合在一起,有特殊的意义。


    可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去深思,之后问江瑾年也一样。


    陈五大概猜到宗聿的来历,脸色的笑意多了两分热切:“难怪我一看见两位就觉得亲切,没想到是朋友的朋友。要不是我两手上的生意脱不开身,一定要陪两位去孙有财哪儿叨扰两日。”


    见他们改了态度,宗聿适时地客套两句。


    茶棚外的雨逐渐小了,太阳又一次从云层中冒出来,金光洒满大地,水波潋滟。


    陈五他们很乐意和宗聿结交,虽然不能一起去孙有财家,但同行的路能走很长一截,天色放晴,便热情相邀。


    宗聿没有拒绝,江瑾年牵来马匹,二人翻身上马和他们同行。


    陈五和赵明不习惯骑马,坐的马车,二人还雇了一个赶车的汉子。这汉子浑身肌肉虬扎,太阳穴微凸,双目炯炯有神,是个有底子的练家子。


    宗聿他们打马随行,没有靠近,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瑾年特意选在这个时间偶遇,是不是早就把他们的身份打探清楚了?”宗聿和江瑾年并肩而行,低声问道。


    当日在山上制定好计划后,宗聿和江瑾年跟着送刘参父子的官兵回王府,明面上他们一个被禁足,一个病重,请了太医过府诊治,实际二人回去后就立刻着手安排离开的事宜。


    凌霄阁给宗聿送来更详细的消息,暗堂和百晓堂各派出十个暗卫随行。他们不会跟着宗聿走,而是沿途保持联系。


    江瑾年联系了青云阁,涉及到江湖上的事,他确实会比宗聿更得心应手。曲落尘给他留了信物,他可以调动曲落尘培养的势力。


    麒麟卫在平川出事,只要平川的人不是傻子,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上面会继续派人调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封锁消息,做好明暗两手准备,严防一切可疑的外乡人。


    在这种情况下,宗聿和江瑾年想要潜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江瑾年换了个方式。


    他没让宗聿动用凌霄阁的力量,而是让自己的势力活动起来,先给自己安排一个身份。


    陈五和赵明不是他唯一的目标,但是这些目标中最合适的人。宗聿不需要把话说的太明白,透露一些关键信息,让这二人自己去猜测更好。


    江瑾年出了京都就彻底换上男装,他擦去惯用的胭脂,卸掉伪装,身上完全没有女儿家的气息,任谁看了都会道一声公子好颜色。


    陈五他们的马车走的不快,江瑾年在马背上慢悠悠地晃着:【我既然跟来了,就一定不会拖你的后腿。我也在江湖上混过两年,有自己的势力,只是王府守卫森严,你没见过。】


    江瑾年最后这话说的巧妙,他不是有意隐瞒宗聿,只不过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就像王府森严的守卫,让那些人没有进入的机会一样。


    宗聿出来后就有所猜测,这会儿听了并不惊讶,反倒心情愉悦:“我现在是没有用武之地,还得让瑾年多多关照才行。”


    江瑾年下巴微扬,道:【那就得委屈殿下做个三脚猫功夫的世家子了。】


    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宗聿的外形条件很难让人忽视,这个就算易容也掩盖不了,干脆隐去武功,把他和江瑾年的身份调换。


    现在他是不会武功的那一个,而江瑾年身手了得。


    “如今出了京都,瑾年还要叫我殿下吗?”宗聿道。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纠结过这个问题,只是想着江瑾年不会说话,唇语用的什么都大差不差,才一直没提。


    可如今他们身入江湖,殿下这个称呼就不合适了。


    江瑾年看向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星光,藏了笑意:【不叫殿下,那叫什么?】


    江瑾年故作苦恼,挑眉道:【阿聿?还是阿聿哥哥?】


    男装的江瑾年敛了温柔,更像太阳,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宗聿看着他的唇,读懂自己的名字,心底一热,仿佛有一片羽毛轻飘飘地从心脏上扫过,他耳朵有些红,道:“随你喜欢。”


    话虽如此,心底却对这个称呼有着隐秘的期待。


    如果……


    如果江瑾年能说话,这个称呼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会不会极尽缠绵之意?


    宗聿的视线落在江瑾年的唇上,他肤白如玉,就算不沾脂粉,那张唇也娇嫩如桃花,饱满水润,格外诱人。


    宗聿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心跳有些加快。


    为了奔赴平川,他和江瑾年日夜兼程,路上还要处理收到的消息,偶尔停下来休息,也是快速补眠,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事。


    粗略算起来,他们这几日最近的距离大概就是吃饭时肩并肩。


    宗聿血气方刚,刚尝了点甜头,就没了暧昧的氛围,也真是难为他了。


    黄昏,平川城。


    残阳的余晖铺满街道,城门口的官兵仔细地检查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城外排起长龙。


    察觉到马车停下来,陈五和赵明钻出马车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看,赵明骂了声晦气。


    宗聿和江瑾年驱使马走上来,看着前面的队伍,宗聿不解道:“平川城的进出一向如此严格吗?”


    陈五解释道:“以往不是这个样子,平川最近不太平,听说是官府遭窃,丢了东西,已经严守城门好几天了,还没着落呢。”


    “啊?那我岂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宗聿露出两分懊恼之色,道,“我还想着备好寿礼,在平川城内玩一玩。”


    宗聿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一,正是年少时,稍稍敛去自身的杀伐之气,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不识江湖险恶。


    陈五见他懊恼,联想到他的姓氏,以为他是担心惹上麻烦,宽慰道:“只是进出比较严,城内还是很平静。唐公子不用担心,孙有财这人热情好客,等你们谈成生意,他一定乐意尽地主之谊。”


    宗聿道:“如此甚好。”


    孙有财是宗咏推举的人,宗聿和江瑾年对他都不了解。不过眼前这两人对他评价很好,看来这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队伍排的长,宗聿他们稍微等了一会儿才到前面。


    守城的官兵一身横肉,手上拿着一张通缉令,看到个子高的,就会上前打量。


    宗聿和江瑾年为了不惹麻烦,很早就从马背上下来。宗聿的身高很快引起官兵的注意,其中两人走上前盘问。


    “你看着眼生,哪里人?姓什么?”官兵握紧了腰间的刀,紧张地问道。


    宗聿身高腿长,长臂蜂腰,站在一身横肉的官兵面前也不输气势,甚至隐隐压人一头。


    官兵吞了吞唾沫,不由地紧张起来。


    宗聿展颜一笑,道:“鄙人姓唐,青州人氏,和堂弟前来平川游玩。”


    说着露出站在身侧的江瑾年,江瑾年也对官兵笑了笑,他的气质更温和,融化了宗聿身上的压迫感,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官兵不由地放松下来,这才认真打量宗聿的面容,时不时地还会看一眼手上的通缉令。


    宗聿仗着身高优势,一眼就扫到眼前的画像。画像两张,一张戴了面具,一张没有戴,看眉眼是同一个人,约莫三十来岁,模样周正,但浑身透着一股寒意。眼神淡漠,有种不顾生死的凛然。


    宗聿心头一跳,这人难道是下落不明的另一个麒麟卫?官府竟然在抓他。


    宗聿视线往下,想看一眼官府是用什么罪名,可还不等他看清,那官兵就把手上的图收起来,给宗聿放行。


    因为宗聿的身高,官兵审查的久一些,陈五和赵明已经到了前面。


    他们在城门口等着,见宗聿和江瑾年过来,松了口气。


    陈五看了眼天色:“今天有些晚了,从这里去孙有财家还有段距离,两位公子不如先和我们去客栈住一晚,明日我再给你们指路过去。”


    丝绸的事宗聿还没有从陈五嘴上套出话,见他相邀,没有拒绝:“那我和堂弟就打扰了。”


    陈五和赵明在城内有一个固定的落脚点,是一家百年老字号的客栈。最近平川城内来往的客商比较多,他们到时,客栈内只剩下三间上房。


    宗聿直接全要了,留了两间给陈五赵明,自己则有理由和江瑾年住。


    陈五有些过意不去,宗聿道:“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要陈兄多多担待。而且堂弟言语不通,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住。”


    江瑾年这一路都没出声,安安静静地跟着宗聿,偶尔笑脸迎人。陈五对他的印象很好,听到宗聿这话不免同情,不过那样的情绪只是一瞬,他很快就遮掩过去。


    “既然这房费唐公子给了,那等下我请你们喝酒,这可别推脱。”陈五也是爽快人,宗聿大方,他自然也不吝啬。


    宗聿没和他争抢,四人在小二的带领下上楼。


    这家客栈的房间雅致清幽,房内有两张床,一间在外,一间在里。想来是考虑到一些出行的小姐公子带有仆人,方便仆人夜里陪伴。


    宗聿和江瑾年风餐露宿好几日,现在终于有个像样的歇脚地,刚一坐下,宗聿就感觉到全身的肌肉在抗议。


    连轴赶路不是那么容易,他这个常年在马背上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江瑾年?


    宗聿抬眸看向眼前人,手指在桌面上一挪一挪,慢慢地勾搭上江瑾年的手指,关切道:“累不累?等今晚好好泡个热水澡,我给你按摩。”


    江瑾年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今晚要去夜探官府。】


    宗聿眸光一沉,城门口的通缉令他很在意,进城后他有意观察,却没发现城内有相同的告示。他们在城门口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城内却在粉饰太平,给人的感觉就很矛盾。


    “不急,今夜养精蓄锐,明日再行动。”


    人失踪了,官府还在找,这就是个好消息。宗聿手上的消息不多,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也无用。


    宗聿他们在房间内坐了没一会儿,外间陈五就来请他们下楼用膳。


    知道宗聿他们对平川不熟悉,陈五就做主点了平川的招牌菜色。平川有一条内海,水路发达,海味自然是一绝。


    “生鲜配青梅小酒,解腻又不失味道,唐公子,你们试试。”


    陈五定了个雅间,而不是在大堂,他招呼宗聿二人落座,给他们倒酒。


    青梅酒泡的时间刚刚好,淡淡果香和酒味融合在一起,喝起来有一丝丝的甜味,而甜味过后,就是酒的醇香。


    宗聿道:“好酒。”


    陈五笑道:“唐公子喜欢就好,我还怕你喝惯了青州的梅子酒,对这个会不喜欢。”


    青州的梅子酒也很好喝,但更出名的却不是这个。


    因为用的青州的身份,宗聿被江瑾年拉着补了一些青州的知识。


    他听出陈五在试探,笑道:“青州的梅子酒不错,桂花酿亦是一绝,配上软糯的桂花糕,惬意闲适。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带你们尝一尝青州的特色。”


    陈五脸上笑意更深:“有机会一定去青州转转,两位请,别客气。”


    酒桌上推杯换盏,陈五除去一开始的试探,之后就是拉着宗聿天南地北地交谈。他们行商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聊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聒噪,反而有趣的紧。


    赵明话不多,偶尔能插上话就说两句。


    江瑾年则是完全沉寂在吃饭中,陈五不劝他酒,就逮着宗聿一个人灌。江瑾年乐得自在,他把剥好的虾和螃蟹放到宗聿的空碗里,示意他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宗聿夹了一筷子,蟹肉和虾肉带着一点鲜甜,很容易让人食欲大开。


    江瑾年默默投喂,很快宗聿的碗就装满了。宗聿回头看他,无奈道:“不用都给我,你不吃吗?”


    因有外人在场,江瑾年用的手语:我乐意。


    陈五不懂手语,但从江瑾年的神情中不难猜出是好话,羡慕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宗聿莞尔,心想当然好了,夜夜同床共枕能不好吗?


    不过这话心里想想可以,却不能说出来。


    宗聿笑意更深,道:“他比较喜欢我。”


    江瑾年剥虾的动作一顿,眼神微眯,此喜欢非彼喜欢,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意义不同。


    陈五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乐呵呵地给宗聿倒酒。


    猛然,楼下传来一阵巨响,他们桌上的酒水跟着震颤,吆喝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掺杂在一起。


    四人微惊,坐在边上的赵明准备起身查看,人还没探出头,就听见脚步声往楼上来,有人喝道:“官府办案,肃静!”


    陈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把赵明拉回来,低声道:“这又是闹哪一出?”


    听口气对平川的官府很不满。


    宗聿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官府的搜查很快到了他们这个雅间,这次带头的人穿着官服,留着两撇小胡子,贼眉鼠眼,官帽戴在脑袋上显得官帽特别空,头小身子大,像只肥硕的老鼠。


    他迈着步子走进来,看见陈五轻咦一声,眼神十分不屑:“原来是你,看来是之前的苦头没有吃够,你又腆着脸回来了?”


    陈五面色一红,手指紧握。


    来人抬脚踹过去,道:“本官和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吗?”


    陈五不想闹事,想着被踹一脚能了事也可以。可是那一脚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反倒是踹他的人跌了个大跟头。肥硕的身体一个倒栽葱,摔的四脚朝天。


    陈五一愣,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挪了一步,刚好错开那人的脚。陈五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宗聿,可宗聿一脸惊讶,像是对眼前这个局面始料未及。


    官兵们慌忙把地上的官扶起来,那官蹭了一脸的灰,官帽摔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捡回来往头上戴,怒道:“好啊,你们竟然敢戏弄本官,给本官把他们都抓起来!”


    第65章  春意浓


    那当官的一声令下, 其他人不敢不从。


    陈五还没从这个变故里回神,赵明先压不住火气,怒道:“汪丁, 你别欺人太甚!”


    汪丁扶着自己的官帽, 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道:“直呼本官名讳, 这是不敬, 给我打, 狠狠地打!”


    身后的官兵举起手上的武器,眼都不眨地朝着几人挥去。


    赵明眼皮一跳, 面色苍白, 但还是梗着脖子骂道:“我呸, 你一个县衙主簿, 算什么东西?”


    他说话时人没有退,刚好挡在江瑾年面前。


    眼看那些棍子落下来, 可还没到他身上,就被一根筷子架住。


    赵明一愣,后衣领被人拽住, 随后有人把他往后一扯, 和他换了位置。


    屋子里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江瑾年用的是吃饭的筷子。别看这些官兵一个个满身横肉,站在门口就像是一堵围墙, 挡的密不透风, 手上的棍棒更是舞的虎虎生风。


    可真打起来他们不是江瑾年的对手,哪怕只是一根筷子, 也被江瑾年玩出花样。他借力打力,筷子点在那些人手上, 就像是一击重锤,那些人只觉得手腕发麻,根本就拿不住手上的东西。


    汪丁心中大骇,可他张扬跋扈惯了,哪怕心里发怵,也没有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嘴里还在叫嚣着让人上:“把他们抓起来,都抓起来。”


    江瑾年游刃有余,稳占上风,听见汪丁的声音,他目光一冷,踹开扑上来的官兵,一个闪身到了汪丁面前,一手扣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的筷子则抵在他眼前。


    感觉到脖子上的那只手传来的凉意,汪丁吓的双股战战,不需要江瑾年开口,便先大叫起来:“住手,住手,你们眼瞎了吗?快来保护我。”


    江瑾年有人质在手,众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陈五和赵明没想到江瑾年有这样好的身手,刚才打起来时,宗聿特意把他们两个人拉开,以免被波及。


    这会儿汪丁被江瑾年擒住,赵明高兴地喊了一声好。陈五连忙拉住他,担忧地摇了摇头。汪丁这人睚眦必报,不折手段,因为他们,江瑾年得罪了他,只怕日后免不了麻烦。


    “唐公子,这是我们的私怨,是我们连累你们了。”陈五叹息一声,事情闹到这一步,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宗聿气定神闲地坐着,没把这个狗官放在眼里,若非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只有三家猫功夫的公子哥,他高低要上去给他两巴掌。


    “陈兄稍安勿躁。”宗聿不能暴露身份,他和江瑾年交换了一个眼神,江瑾年挟持汪丁往屋子里走。


    那些官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上前。


    汪丁嘴唇颤抖,看样子是想骂人,可是筷子离他的眼睛很近,他都要看成斗鸡眼了,愣是把话憋下去。


    “这位大人,我们没有恶意,不妨先叫你的人出去,我们坐下来谈。”宗聿端坐一方,气度不凡。


    汪丁知道碰上硬茬了,艰难地给官兵挥挥手,拼命地使眼色,让他们去搬救兵。


    宗聿看见了,道:“我不喜欢人多,人多吵闹,我会杀人。”


    声音透着寒意,听的汪丁一哆嗦,连忙道:“你们就在门外等着,守好门。”


    几名官兵退出去,外面那些看热闹的连忙把头缩回去,不敢打听。


    汪丁颤抖着手指,指着眼前的筷子,道:“放开,本官愿意坐下来和你们谈。”


    宗聿颔首,江瑾年松开,走到宗聿身旁坐下。陈五和赵明也换了位置,远离汪丁。


    宗聿示意汪丁坐下,客气地给他倒了一杯酒,道:“我们只是来平川做点生意,没有和大人结仇的意思,大人若是愿意,这一杯酒就算是赔罪,这事就这样算了,如何?”


    汪丁心里憋着一口气,他不是没眼色,看得出宗聿和江瑾年大有来头,只怕不是寻常人家。


    他拿官威没压住这两人,还被他们控制,丢脸的很。


    可这会儿听见他们服软,还以为他们不敢得罪他,又觉得找回了面子,心头窃喜,摆出官架子,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说算了就算了?告诉你,本官上头是县衙,是巡抚,甚至是首辅,得罪我,不管你是谁,我都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宗聿目光微暗,小小一个主簿,不仅穿官服戴官帽,还敢在外打着诸位大臣的名号作威作福,这平川的官场可见一般。


    陈五和赵明听着就来气,面色难看的很,可见宗聿十分平静,他们二人怕贸然插嘴反而惹人生疑,便没说什么。


    宗聿自顾喝着酒,道:“大人想怎么样?”


    汪丁冷哼一声,摆了摆自己的衣袍,道:“念在你们初犯,拿出五千两赔罪,我就大人不记小人,放过你们。”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就算是对陈五他们这样的商人而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掏出来的数。


    宗聿笑了,道:“五千两会不会太少了些?”


    汪丁一愣,没想到宗聿如此上道,刚才还揪着他打,这会儿知道怕了?汪丁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眼神飘向江瑾年。


    刚才太混乱,他没太看清,这会儿本想兴师问罪,却撞上江瑾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眉目俊丽,唇红齿白,静静地站在一旁,就像是一副漂亮的美人图。


    汪丁为非作歹多年,男女不忌,玩的也花,这会儿眼睛都看直了,小腹升起一股热流,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唾沫,指着江瑾年道:“五千两,再让他陪我睡一觉,我就既往不咎了。”


    宗聿嘴角的笑意一僵,面色阴寒,看汪丁的眼神透着杀意:“你说什么?”


    汪丁以为他没听清,挺了挺肚子,道:“让他脱光……”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他半边脸发麻,嘴里的牙齿也蹦出去一颗。


    汪丁一愣,过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扇了一耳光,剧痛席卷全身,半张脸肿的老高。他怒视宗聿,口齿不清地张嘴。


    宗聿站起身,面上笑意一收,浑身煞气凝结,不像个翩翩公子,倒像是尊杀神。


    汪丁心底一颤,意识到自己惹了不得了的人。


    宗聿抬脚,直接将他从凳子上踹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外面的官兵听见声音,想要冲进来,赵明连忙把门一堵,透过那丝门缝,阴测测道:“汪大人正乐呵呢!”


    然后不等那些人多看,就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汪丁被踹这一脚,多半断了肋骨,这会儿躺在地上险些爬不起来。


    宗聿走到他跟前,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在他脖子上比划。


    锋利的刀锋冰凉沁骨,汪丁都要吓尿了,磕巴道:“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你敢。”


    宗聿冷笑,他敢啊,他怎么不敢呢?蠢东西,给他点颜色,他还敢开染坊,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宗聿的刀比在他脸上,冷声道:“不想死就乖乖听话,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多一个废话,我就片你一块肉。”


    汪丁打了个哆嗦,他看的出来宗聿没有开玩笑,恐惧爬上他的脊背寒意一层层涌上头皮,他的身体抖如筛糠。


    宗聿问道:“最近平川发生了什么?”


    汪丁不敢隐瞒:“有个贼人夜闯府衙行窃,偷走了府衙内的卷宗,官府严查。”


    这个答案和陈五他们说的大同小异,宗聿不太满意,又问:“既然失窃,为何不张贴告示?而是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地搜查?”


    汪丁他们进来时,宗聿看见有个官兵拿了通缉令,只是打起来后,他把通缉令收起来了。


    汪丁感觉到脸上的刀子挪到肚子上,刀尖往他身上戳,他吓的脸色发白,连忙道:“兹事体大,不能声张。”


    汪丁垂下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出了客栈,他一定把这些屈辱讨回来。


    宗聿没有错过他的眼神,抬起刀,下一刻银光闪过,汪丁的手背被削下一块肉皮,他痛的大叫,叫声却被宗聿堵住,一双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宗聿。


    宗聿嘴角微勾,笑意微凉:“看来你还不清楚状况,刚才的两句都不是实话,你说下一刀该削掉点什么?”


    宗聿的刀往下移,落在汪丁的大腿上,汪丁头皮发麻,呜呜呜地叫着。


    宗聿松开手,汪丁也顾不得手疼,肥胖的身躯灵活地动起来,跪在宗聿面前,哭着求饶道:“我说,我说,壮汉饶了我。”


    汪丁说是官府丢了东西才寻人并不全是假话,只不过说一半留一半,真正的关键信息是丢的东西。


    汪丁隐晦地打量眼前这四个人,他要开口时,宗聿打断了他,对陈五和赵明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二人出去。


    陈五是个明白人,知道宗聿是不想把他们卷进来,感激地拱手,和赵明退出去。


    等他们两个人出去了,宗聿才继续审问,汪丁不是硬骨头,自身难保之下,把知道的都说了。


    官府之所以大张旗鼓又不敢把犯人的画像公开,是想把事情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避免失控。


    汪丁只知道被通缉的这个人来历不凡,和京都有点关系,但具体是什么身份,他不清楚。这人被通缉,除了拿走了官府的一卷,还有一个账本。


    账本不是普通的账本,而是地方官员贪污受贿的记账,牵扯甚广,稍有不慎,就是一桩贪污腐败的大案。


    官府这段时间都要急昏头了,又不敢声张,只能封锁城门,严防死守。


    “你们如何确定那人没有离开?”宗聿问道,汪丁这次没有说谎,但宗聿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汪丁道:“他受了重伤,逃不远。”


    不止是城门,城内的药铺也有官兵盯梢,只要有人抓伤药,直接拿下。


    官府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不过汪丁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他当天可是亲眼所见,那人浑身鲜血淋漓,还被贯穿了心脏,说不定早死在某个角落了。


    宗聿神情凝重,站起身走到桌边,灌了一口酒。


    麒麟卫是凌霄阁中的精英,寻常的官兵护卫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是被百人包围,也有脱身的可能。


    现在他们一死一伤,足以看出官府对他们出手时有多疯狂。


    麒麟卫是为土地兼并而来,不会因小失大,除非他们带走的东西,比土地案更可怕。


    宗聿心生不安。


    汪丁忍着痛爬过来,道:“两位爷,我把知道的都说了,你们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就放了我吧!”


    汪丁一脸惧意,给二人磕头求饶,低头的瞬间掩盖了眼底的杀意。


    只要能回去,这点屈辱算什么?他能让这两个人百倍偿还。


    宗聿又如何看不穿他的心思,他把玩着手上的刀,在想要不要直接杀人了事。


    江瑾年见他迟疑,走上前道:【阿聿哥哥,留他一命做个内应如何?】


    宗聿抬眸:“你有办法?”


    江瑾年道:【配合我。】


    宗聿点头,道:“我可以放你走。”


    汪丁内心大喜,但面上还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他抬起头,就看见江瑾年站在他面前,对着他笑。


    汪丁一时恍惚,江瑾年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往他嘴里丢了一颗药丸,迫使他吞下去。


    汪丁被口水呛的直咳嗽,他捂着喉咙,苍白着脸:“你给我吃了什么?”


    江瑾年后退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从腰间勾出一块令牌,他举着令牌在汪丁眼前晃。


    汪丁被眼泪糊了眼,连忙擦了擦眼泪,看清楚令牌上的几个大字:青云令。


    那一瞬间,无数和这个令牌有关的传说从汪丁的脑海中闪过,无一不是血腥可怖,他的脸白的毫无血色,整个人瘫坐在地,看向江瑾年的眼神掺杂着无比的恐惧。


    猛然,他想起刚刚吃下去的东西,连忙用手去扣喉咙,恨不得把药丸吐出来。可是除了阵阵干呕和吐出一些酸水,什么都没有。


    江瑾年知道他看清楚了,慢悠悠地把令牌收回去,比划手语,让宗聿交涉。


    宗聿和他配合的很好,上前道:“别白费力气了,这是我们的独门秘药,如果没有解药,你就会穿肠烂肚,浑身奇痒无比,恨不得把自己的皮剐下来。”


    汪丁阵阵干呕,闻言手脚并用地爬到江瑾年脚边,哭的眼泪鼻涕连在一起,他不想死,他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日子,他不想死。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两位爷,两位祖宗,求你们放了我,我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对天发誓,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


    江瑾年嫌恶地避开,他打手语,宗聿道:“不会死,只是会生不如死。你可是朝廷命官,我们怎么敢杀你?”


    宗聿嘴角勾起一抹笑,生不如死才更折磨人。


    汪丁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宗聿又道:“你既然知道怎么做,就赶紧滚。只要你表现好,不来寻我们几人晦气,到了毒发的日子,我自会给你解药。”


    汪丁这会儿哭爹喊娘,听了这话就知道自己的小命掌握在二人手上,哪里还敢放肆?点头哈腰道:“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就是陈五和赵明,我也不敢得罪了,求爷高抬贵手。”


    客栈外华灯初上,已经入夜。


    宗聿被他搅了心情,不想再做纠缠,道:“带着你的人滚吧。”


    汪丁忙不迭地滚出去,呵斥门口的官兵,带着人手连滚带爬地离开。


    陈五和赵明等他们下楼后才进屋,如果说之前他们只是对二人的身份有所猜测,此刻看见汪丁屁股尿流就是肯定。


    姓唐又和曲家有关系,用青州做掩护,不怕得罪官场上的人,也就只有云川国的皇室了。


    他们走南闯北,也在云川做过几次生意,知道云川皇室中人最是嫉恶如仇,汪丁栽在他们手上不冤。


    陈五和赵明对视一眼,知道宗聿二人有意隐瞒身份,他们便当不知道,那点试探的心思全部收回去。


    出门在外,能结交这等贵人,是他们的运气。


    这样一想,他们看宗聿二人的眼神充满了尊敬,之前的那点顾虑也散了。


    “这雅间算是待不下去了,唐公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续一杯?”


    汪丁吐了一地,屋子里的味道有些重,门一开便能闻到那股酸臭味。


    陈五不禁挥挥手,想要驱散萦绕在鼻尖的那股恶臭。好在他们吃吃喝喝差不多了,不然浪费一桌好菜。


    宗聿没有错过他们眼中的那点殷勤,不过他只当是因为教训了汪丁,没有多想。


    “今夜不早了,刚才活动了一下筋骨,这会儿有些疲惫,这酒就不续了。”


    宗聿带着江瑾年走出来,眼神微眯,道:“我昔日听说平川富饶美名,知道是个鱼米之乡,却不想此地的官差竟然是这个样子。这汪丁不过一个小小主簿,竟然敢放肆至此,哎……”


    宗聿叹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陈五面色微僵,引宗聿上楼。


    他们的客房在楼上,宗聿说了疲惫,陈五自然不会再提出门的事。


    “唐公子初来乍到,不知情也不奇怪。你要是不嫌我多话,我们就畅聊两句,就当是酒后胡言,明日酒醒之后,做不得数。”


    陈五心里感激二人出手相助,虽然知道以他们的身份,这里的官场多少要忌惮一二,但见他们毫不知情的样子,还是决定给他们说一说平川的局势。


    宗聿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没有推脱,道:“就当聊个乐子。”


    宗聿四人的房间不在一起,最靠近楼梯的是陈五,索性就进了他的房间。


    宗聿嘴上说是聊个乐子,可真聊起来,他眉头紧皱,心里的火是冒了一次又一次,堪堪压下去。


    既然要来平川,宗聿又怎么会对平川的状况一无所知?只不过凌霄阁和诸位大臣嘴里的平川,和商人眼中的平川有很大的出入。


    平川富饶,光是每年的税收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朝堂上很多人盯着这块肥肉。


    宗熠刚刚执政期间,因为还没站稳脚跟,需要江家辅佐,江家趁着便利把自己的门生安排在这里。宗熠慢慢有实权后,肃清过一次,但很快江家的人手又填补上。


    宗熠一时动不得他们的人,便隔三差五派官巡查,这些年倒是有所制衡,没让他们太过。


    只要平川有点风吹草动,凌霄阁的探子便会过来,探查缘由,收集证据。所以表面上,平川也还过得去。


    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这些宗聿在过来前已经能想到,可从陈五嘴里说出来的,还是远超他的预料。


    陈五他们说近年的生意难做,一是官府纵容富商贱买桑农的田地,提高租金,他们明面上还是占三成,但实际在他们的勾结下,大概六成的地和纺织在他们手上。


    二是官场垄断商路,限制自由贸易。他们有一个商会,如果想做这个生意,就要交门槛费,门槛费交的越多,商路越广。反之得到的不是什么好货不说,要是被官府抓到私下交易,还会打板子。


    小门小户交不起门槛费,多数被富商贱买,时间一长耗不起,也就渐渐倒下了。偶尔有些还能支撑的,也是买通了守城的官兵,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谋个生路。


    “我们二人当初就是因为这个门槛费得罪了汪丁,他派人把我们赶出城。”陈五气愤地攥紧拳头,“要不是多年的积蓄都搭进去,我们不甘心,也不会想着再试试。”


    宗聿太阳穴突突地跳,官府不出面,拿商会搭桥,明面上的账目就不会变,这些年不知道要中饱私囊多少银子。还有地,地是民生根本,他们怎么敢?


    “许是在丝绸上尝到了甜头,其他行业也有垄断的打算。如今的平川,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陈五神情悲愤,摇头不止。


    人世繁华的平静下,乞讨者比比皆是。


    宗聿心里堵得慌,又问了些别的情况,得到的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胸中气血激荡,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贪官污吏送入大牢。


    借着酒劲,陈五没那么多顾忌,平日想说不敢说的,今日倒豆子般说给宗聿听。他们不算大富大贵,代表的是更多艰难的中下层。


    宗聿耐心地听他说,在他的声音里,宗聿猜到前世为什么在宗熠的治理下,虞朝会生流寇内乱。


    就平川这一个例子,便是把人往绝路上逼。江家一派不除,虞朝永无宁日。


    等从陈五的房间离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宗聿叫了热水,然后才和江瑾年回房。


    进了房间,他就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怒意,连着吐了两口浊气,心里才稍微平静些。


    江瑾年给他倒了一杯茶,担忧地看着他。


    江家怎么样江瑾年不在意,但若是让宗聿不舒坦,江瑾年不介意给他们找麻烦。


    宗聿接过茶,苦涩一笑:“我们住在京都时,常说平川繁华,这儿的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客商云集,是我朝的福地,能保国库充裕。现在再看,确实是块福地,却被宵小之辈啃的七零八落。这充盈的哪里是国库?明明就是他们的腰包!”


    宗聿有些动怒,客栈的隔音不错,但他还是压着声音,他恨不得连夜休书一封,让他皇兄派人来查。


    可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道:“官商勾结,商人逐利,这些都快摆上明面。此地的巡抚是江阁老的门生,他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江瑾年安抚宗聿的情绪,道:【没有位高权重之人相护,他们岂能欺上瞒下多年?江阁老的门生太多,多到能成一张网。就算没有同流合污,看在恩师的份上,也会保持沉默。】


    江阁老入朝为官数十载,又是赶上好时候,权利在手的滋味尝过一次便上瘾,自然想要的越来越多。


    宗聿知道江瑾年说的是什么,他剑眉紧蹙,神情凝重:“皇兄这些年有意剪除江家的羽翼,不少要职都让自己人顶上。江家一派中,还是有可以拉拢的能人。若不是担心一下子拉下这些人,朝中无人可用,皇兄也不会忍让多时。”


    前世宗聿和江瑾年关系不好,没有给江家制造麻烦,宗熠的步伐比这一世还慢。拖到后面,内乱起来,他不愿意放过江家,在宗聿上战场后,就一直和江家拉锯。


    【皇兄要顾全大局,自然会多考虑一些。不过换个角度,在江家的党羽下还能坚持自我的官员,若是有值得培养的才能,大可在江家倒下后往上提一提。他们有抱负,皇兄给他们动力,还怕他们不铆足劲干出成绩?】


    被打压的官员遇上圣明的君王,在听君王画两个饼,把这些年的抱负热情勾起来,总能补上一些空缺。


    毕竟他们都是真才实学,寒窗苦读考出来的功名,又不是肚子里胸无点墨,文不成武不就。


    而且还有科举,宗熠把今年的科举交给了内阁的另一位大儒傅鸿,杜绝了江家插手的可能。


    傅鸿是宗熠的暗棋,表面上和江家客客气气,实际早就看不惯江家,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


    宗聿苦笑,这些事说来简单,但要真正地实施并不是一件易事。


    江家盘根错节,如果没有一个能彻底定死他们家的罪名,让那些党羽躲得远远的,他们说不定会联名上书求情,乃至于罢朝。


    一人之声微弱,一群人的声音就足以颠倒黑白。


    宗聿稳了稳心神,他到了平川,要给宗熠报个平安。平川的事就在平安信中提一提,让宗熠有个准备。


    宗聿去取笔墨纸砚,客栈的小二刚好来送水。


    宗聿温声道:“去洗漱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他们两个人,要送两次热水。客栈人多,烧水也需要些时间。


    江瑾年没有推脱,拿上寝衣去沐浴。


    上房三进三出,浴房和前面的厅堂一墙之隔,一展木质的屏风稍作遮掩,上面蒙着绢帛,看不清模样,但能看见烛火投射的影子。


    江瑾年解了衣裳,赤足走入水中。温热的水流没过身体,多日奔波的疲劳尽数爆发,在热水的浸润下,浑身的肌肉有些酸胀。


    江瑾年靠着浴桶,享受水流的冲洗,烛光落在他的胸膛上,给他雪白的肌肤落下一层暖色的光晕。


    江瑾年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骨架小,体型不如宗聿那般高大,身上的肌肉练的恰到好处,肌肉线条流畅。


    他抬起手鞠了一捧水从身上淋下去,水珠滑过胸膛,在上面留下潋滟水光。而后没入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水波下,江瑾年的一双长腿笔直修长,他微微屈膝,能看见漂亮的肌肉线条,并不单薄。


    身上的皮肤很少晒太阳,白而滑嫩,连日赶路,马鞍摩擦大腿内侧,水下,江瑾年的手指滑过大腿,那里的皮肤有些发红,在水的刺激下生出痛意。


    江瑾年轻轻摇头,面带两分自嘲笑意,心想自己真是娇气了,竟然因为这点路程就磨破了皮肤。


    “等下宗聿沐浴,我给自己抹点药。”


    江瑾年在心里道,他可不想让宗聿看见,他说不定会打趣自己。


    热水泡的人暖洋洋的,江瑾年觉得舒坦,就多泡了一会儿。等他沐浴穿好衣裳出去,宗聿已经写完平安信,交给凌霄阁的暗卫带走。


    江瑾年擦着头发出来,看见他站在窗边。外面灯火通明,晚风吹起宗聿的衣袖,灯光落在他的脸上,雕刻他凌厉的眉眼,染上圣洁的光晕,分外惑人。


    江瑾年不由地多看了两眼,宗聿似有所感,回头看向他。


    因为才沐浴,江瑾年只穿着寝衣,衣服质地柔软舒适,也勾勒出他的身躯。


    湿润的头发裹在布巾里,江瑾年在擦拭,手指穿过头发,一黑一白格外明显。


    宗聿已经多日不曾同他亲热,见此场景心头一片火热。不过他还算有些理智,让店小二换水。


    风餐露宿几日,不先沐浴,别说江瑾年会不会嫌弃,他自己心理上先会回避。


    江瑾年都洗的干干净净,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他不沐浴像什么话?


    江瑾年在窗边坐下,因为要扮女儿身,他的头发比一般的男子要长很多,墨色的长发垂落在腰间,光滑如绸缎一般。


    夜里的风从窗边灌进来,倒是可以很好地吹干头发。


    宗聿走到江瑾年身后,接过他手上的布巾,道:“我帮你。”


    江瑾年没有拒绝,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他早就习惯了。


    宗聿替他擦着头发,暗暗传出一丝内力,让头发干的更快。


    风吹的江瑾年有些乏,他靠在窗台上,从这里看出去,能看见平川的夜市。这里的繁华不输京都,夜色也是热闹非凡。


    宗聿细心地打理他的每一根发丝,一低头就将他恬静的面容尽收眼底,漂亮的眸子倒映红尘烟火,让人无端地生出几分眷恋。


    宗聿心念一动,低头在江瑾年的耳朵上亲了一口:“等事情了解,我陪你在平川玩够了再回去。”


    玩够了,对于江瑾年而言,那是个很奢望的词。


    他垂眸敛去眼底的异色,红唇微张,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送水的人打乱。


    客栈的服务很好,热水送的很及时,就怕怠慢了贵客。


    宗聿摸了摸江瑾年的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他拿走布巾,先去沐浴。


    江瑾年回头看了一眼,眼神落在包裹上。曲落尘给的药就在里面,可他这会儿吹着风,眉宇间染上两分慵懒的神色,不太想动。


    他又坐了一会儿,大腿内侧的异样明显,逼得他起身去抹药。


    内室烛火明亮,江瑾年没有脱裤子,寝衣质地柔软宽松,完全可以撩上去。


    大腿内侧的红印还是很明显,江瑾年拿出膏药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质地缓解了那股灼痛感。


    宗聿沐浴完从浴桶出来,夜里凉爽,对他这样的火体而言刚刚好。他只穿了裤子,衣服拿在手上犹豫了一下,没有穿。


    反正等下也要脱。


    宗聿这般想着,把衣服搭在臂弯里走出去。


    外间的烛火已经灭了,江瑾年在内室。宗聿心头一喜,笑着自己此举孟浪,又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走进房间,正好看见江瑾年在给自己抹药,因为担心药膏蹭在衣服上,江瑾年准备缓了缓再放下裤腿,这就导致他在宗聿的视角下,是光着两条腿。


    宗聿呼吸一滞,小腹涌上热意。


    他和江瑾年说开后,除了能接吻,偶尔也能把人搂怀里亲亲抱抱,几次下来,他发现江瑾年只让他解上衣,不许他脱裤子,甚至腰以下不让碰,碰了就生气。


    宗聿没多想,他也看过几本书,只当江瑾年是敏|感。毕竟他有些时候碰他的腰,他都会颤抖,一双眼睛水雾迷离,应是在瞪他,却偏生媚意,让人欲罢不能。


    如今不让碰的禁区就这样露在眼前,宗聿的视线黏在上面,有些挪不开。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江瑾年在擦药,那点欲念像是被一只手掐住,他快步上前,道:“怎么了?”


    江瑾年一惊,抬起头,想要放下裤腿的手被宗聿按住。


    宗聿看见他大腿内侧的红痕,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疼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要是江瑾年说一声,他也不至于那么赶。


    江瑾年被抓包,有些尴尬,有些羞恼,道:【没那么娇气,我涂了药膏,明日就会消。】


    他对自己的恢复能力还是有信心的,那日被狼抓伤的地方都只剩浅浅的印子了,更何况只是有些破皮。


    宗聿看见他手上的药,道:“我帮你。”


    江瑾年一惊,下意识地推拒:【不用,我涂好了。】


    冰凉的手指落在宗聿的胸膛上,江瑾年抬眸,二人此刻的姿势太过暧昧。


    他的裤腿堆积在一起,露出一双修长的腿,宗聿压着他的手,手指就在他的大腿上。因为没穿衣服,宗聿此刻是半赤身,而江瑾年的手正撑着他结实的胸肌。


    江瑾年能清晰地感觉到,宗聿的心跳正在肌肉下传递到手心。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清晰有力。


    宗聿目光微暗,看着江瑾年白嫩的腿,一时福至心灵,无师自通了孟浪之言,喉结滚动,哑声道:“我帮你吹一吹。”


    江瑾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磨了磨牙,心里忍不住骂人。这么敏感的地方,怎么敢让宗聿吹?


    宗聿没有开玩笑,眼神炙热,仿佛要把他拆穿入腹。


    江瑾年猛地撤回自己的手,把自己的裤腿放下来,羞意染红了脸,甚至蔓延进衣襟的胸膛上,他有些心跳加速。


    宗聿屈膝上床,抓住江瑾年的手,再度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甚至是带着他的指尖从胸膛往下轻撩,摸过他的每一块腹肌,顺着人鱼线再往下,有些变化一览无余。


    宗聿的手很热,江瑾年能感觉到掌下的肌肉薄发,充满了力量感,手感甚好。


    可眼见宗聿动情,他就有些忍不住想逃。往日都是在夜色中,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所见。


    江瑾年浑身燥、热,大脑一片空白,以往的撩拨到了此刻竟然是一句都吐不出来。


    掌心的灼热惊的他想抽回手,却被宗聿死死地抓住,宗聿靠过去,屋内的烛火被他的身躯遮了大半,阴影落在江瑾年身上,充满了野性的侵略感。


    江瑾年无处可逃,宗聿把人搂进怀来,咬着他的耳朵,炙热的呼吸染红了那一片肌肤。


    “瑾年,疼,帮帮我。”


    宗聿轻哼,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有些红,看向江瑾年时带着两分讨不到甜头的委屈。


    江瑾年被他这一眼盯的心尖发麻,抽回手的力道卸了不少。


    察觉到他不抗拒,宗聿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笑,随后又露出委屈的神情贴上去,亲吻他的眉眼,然后慢慢往下,一点点落在唇上。


    “瑾年……”


    宗聿的心里就想抹了蜜一般,他第一次没有熄灭烛火,就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人。


    他们倒在床上,亲吻,拥抱。


    江瑾年雪白的肌肤染上潮红之色,眼尾绯红,羞的不敢直视宗聿的眼神。


    宗聿抓着他的手,慢慢地教他,让他去感受,包裹。


    情到深处,故意在他耳边泄露出难耐的声音,听的江瑾年浑身战栗。


    烛火幽幽,今夜的春光刚刚好。


    第66章  昨夜是我孟浪了


    春意浓, 红账不知羞。


    待天明,坠兔收光,晨鸡报晓, 春光尽。


    江瑾年从梦中醒来, 入目是赤裸的胸膛,以及点点红痕, 提醒他昨夜的旖旎荒唐。


    江瑾年面上一阵燥热, 想也不想地拉开距离准备开溜。


    “醒了?”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 江瑾年感觉到腰间的手在收紧,有人在他头上蹭了一下。


    半赤的胸膛灼热, 肌肤相贴, 昨夜的一幕幕挥之不去。江瑾年恨不得现在就闭上眼装一下, 却被人抬起下巴。


    宗聿笑的格外放肆, 那好心情都快从眉梢眼底溢出来。他和江瑾年的发展不算快,洞房至今没影, 可是没关系,他喜欢现在这种一点点了解,然后一点点攻克的快乐。


    从接吻发展到江瑾年愿意用手帮他, 已经是很大的一个进步, 相信很快他就能完全得偿所愿。


    只不过有一点宗聿想不明白。


    江瑾年不抗拒触碰他的身体, 一开始是他略带强势的引导,江瑾年面红耳赤, 可到了后面, 江瑾年没那么羞,他们二人各得乐趣, 他也看出来江瑾年情动,他想帮江瑾年, 但江瑾年不让他碰。


    或许不让碰不够准确,他的手掌隔着裤子覆上去时,江瑾年没说什么,可察觉到他把手伸进去的意图,江瑾年抓住他的手腕,面上的绯色褪了大半,意乱情迷的理智回笼。


    他盯着宗聿,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就这样吧,不然我怕你会失了兴趣。】


    江瑾年说这话的时候,宗聿瞧见他的神情有些许难堪。他的心像是被人砸了一拳,有些发闷。


    只不过很快江瑾年就靠上来,亲吻他的唇,让他没有办法继续去深思。


    宗聿想,或许是江瑾年对他的感情还有所顾虑,怕他看见同为男子的身体,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不敢面对。


    也或许是江瑾年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怕一发不可收拾。


    “昨夜是我孟浪了,瑾年可睡好了?”宗聿靠近江瑾年,昨夜极力克制,还是闹了许久,他两就歇了两三个时辰。


    江瑾年后半夜睡的沉,这会儿精神足,并不觉得有异,他拿开宗聿的手,坐起身,雪肤上红梅点点。


    【起床,今日还要去见孙有财。】


    宗聿紧盯着他的身体,目光微暗,翻身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闷声道:“好,我缓一缓。”


    江瑾年不解,见他耳垂绯红,同为男子,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他一哽,嘴唇微张,一度欲言又止。


    宗聿自制力不差,只是早起见了血脉喷张的一幕,一时有些难耐。他抱着枕头静心,等身体没那么兴奋后才慢吞吞地起床。


    江瑾年让店小二送来热水,等他们收拾妥当,陈五过来请他们下楼用膳。


    陈五昨夜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思考了一夜,决定不做丝绸生意,准备换个买卖。


    “汪丁昨夜受了那么大的屈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看在唐公子的份上,他或许不会拿我们二人怎样,日后我们离开平川,他的手也伸不过去。可同我们做生意的商户是平川本地人,汪丁说不定会刁难。”


    在官府和商会的把持下,大家只是混口饭吃。陈五还有别的路子,他和赵明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犯不着连累别人。


    陈五道:“新生意不急,我两正好可以陪你们去拜访孙有财。”


    考虑到宗聿二人的身份,陈五他们定的还是一个雅间,杜绝外界的声音和视线。


    “这门生意陈兄应该耗费了不少的心血,就这样放弃你舍得?”宗聿问道。


    陈五叹了口气,满脸苦涩:“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趁现在亏的不多,及时止损也是好事。”


    宗聿沉吟:“也不用太悲观,说不定很快这官场就要变天了。”


    陈五只当宗聿是在安慰他,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孙有财家在城东,位置靠近东城门。这条街道比较清幽,附近的宅院多数是卖给了达官贵人,他们自己不住,而是用来安置心头好。


    孙有财家在街道尽头,门前有两颗枣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十分显眼。


    陈五他们来过不止一次,门房都认得他们了。但是今日不凑巧,孙有财不在家中,他上马场了。


    陈五道:“不碍事,我们可能进去等他?”


    这种事情往常也有过,门房一般不会拦他们。但今日看着二人身后的宗聿和江瑾年,门房显得犹豫。


    他迟疑片刻,道:“我家老爷这几天住在马场那边,就算我放你们进来,也不一定能等到人。”


    孙家的马场在城外,门房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再做纠缠。


    从孙家离开,陈五看了眼天时,道:“唐公子,反正你们二人买马也需要去马场那边挑选,不如就直接过去?我知道怎么走。”


    宗聿这一趟不是真的想来买马,只是需要一个当地人帮忙制造一个方便活动的身份。


    他昨天控制了那个汪丁,其实完全可以利用他做掩护。


    可宗聿想起马政那边的烂摊子,宗咏说过,孙家之前就是给兵部供马,后来丢了这条商线。在孙有财的身上,应该能得到一些关于马政的消息。


    宗聿没有拒绝陈五的好意,道:“如此就有劳陈兄了。”


    孙家的马场离城有点距离,他们家祖上阔过,买了一个山头,专门用来喂马。为此还修了庄子,修了路。


    陈五他们还是坐的马车,宗聿和江瑾年骑马跟在他们后面。平川的几个城门都有人把守,严查进出的人。


    不过这和宗聿他们没什么关系,检查很顺利地通过。他们跟着官道走了半个时辰,远远地看见一个庄子坐落在山间,门前溪流奔腾,种植了不少柳树。


    这里算是远郊,门户不多,要隔很远很远才能看见一户人家藏在山坳里。


    宗聿原以为在这种地方,就算有人串门也是个别少数,可他们距离远,还是依稀能看见庄子前聚集了不少人。


    “难道我们来的不巧,庄子上有事?”


    宗聿和江瑾年并肩而行,笑着道。


    江瑾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外围的那层人手持利刃,来者不善。


    【只怕是赶巧了。】


    眼前的这段路看着远,但马全力跑起来,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等马到了庄子面前,看清围堵的那群人,宗聿微微挑眉,转头和江瑾年对视一眼,面上闪过一抹戏谑之色。


    确实赶巧了,这是熟人啊。


    汪丁大马金刀地坐在庄子前,端着一个精致的紫砂茶壶,昨日挨打的那张脸还没消肿,半边眼睛只剩一条缝,脸上贴着狗皮膏药,但依旧不能妨碍他的嚣张。


    “孙有财,咋们也是老熟人了,打过不少交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才好言好语和你商量。江大人看得上你那块地,是你的福气,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出去问问,周围那一圈的地,还有谁没卖?”


    汪丁吸溜了一口茶壶里的茶水,舒服地喟叹一声,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又痛的哎呦起来。


    他摸着自己半张肿胀的脸,眼神阴狠,恨不得立刻将宗聿挫骨扬灰。


    他姐夫可是平川的巡抚,平日仗着他的官威,汪丁没少作威作福,这还是头一次吃这种大亏。


    他昨日回去后,那是马不停蹄地找大夫给他看病,可那些人摸来摸去,愣是找不到病症所在,都说他身强体健。


    汪丁不是没怀疑,但青云令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平川来往的江湖人多,他姐夫府上也养了几个,他对江湖上的事不至于一无所知。


    青云令是青云阁的信物,而青云阁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所到之处是尸横遍野,不留活口。


    汪丁不敢赌,而且后半夜他真的浑身发痒,感觉骨头缝里钻了蚂蚁一般,难受的他在床上打滚,又抓又挠,身上好多地方都抓出血了。


    那股痒意只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叫他生不如死,他不敢想要是时间再长一点,他会变成什么样。


    汪丁又恨又气,他不好过,自然也不让别人好过,所以一大早就带着人来寻孙有财的晦气。


    孙有财名下有一块地,就在山坳那边,算不得良田,胜在多。


    前两日上头突然发话让把那附近的田地全部买下来,汪丁习惯了这样的活,稍稍用点手段,其他人乖乖拿钱,偏偏这个孙有财不干。


    孙家有钱又低调,汪丁对付别人的手段对付他不太行,他干脆直接堵上门,寻思给他安个什么罪名,让他去牢里吃点苦头。


    孙有财今年三十有六,穿着粗麻布衣,他就站在庄子门口,怀抱双臂,斜了汪丁一眼:“那是孙家的祖产,不卖!”


    汪丁听的火起,肚子挺的老高:“反了你了,要是耽搁了江大人的事,你担得起吗?”


    孙有财冷笑:“别说是江大人,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也没有强迫我卖祖产的道理。”


    汪丁一拍椅子,蹭地一下站起来:“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孙有财不敬皇权,蔑视朝廷命官,把他抓起来。”


    汪丁随口就是一顶大帽子,身边的官兵还没动,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汪丁回头,绚烂的阳光下,宗聿骑着马,拿着马鞭,一身戾气。


    他看人的眼神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冰冷刺骨。


    汪丁打了个冷颤,昨夜的折磨涌上心头,他当即脸色发白,颤抖着跌回椅子上,结巴道:“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阴魂不散,他怎么又遇上了?


    宗聿把玩着手上的马鞭,皮笑肉不笑道:“汪大人好威风。”


    第67章  “我给他下了点药。”


    汪丁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看见宗聿下马朝自己走来,就忍不住腿肚子发软。


    他拉过一个官兵挡在自己面前壮胆,道:“你, 你别过来。”


    宗聿盯着他, 朝他走了两步,见他抖如筛糠, 面如土色, 顿觉无趣。


    他掉转方向, 面向孙有财,拱手道:“请问阁下可是孙有财孙老板?在下姓唐, 单字一个玉, 经朋友介绍, 想来你这里给家中长辈挑选一匹良驹做为寿礼。”


    难得看见汪丁吃瘪, 孙有财看向宗聿的眼神透着奇异的光彩。他走南闯北,朋友不少, 若是有生意可做,那些朋友会帮他牵桥搭线。但多是商路,少有散户, 更别提是贺寿。


    孙有财认真打量宗聿, 他应是有意隐藏身份, 衣着看上去并不华丽,没有什么特点, 但整体是量体裁剪, 十分讲究。而且他个高腿长,气质出众, 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这一看就是个大有来头的世家公子。


    孙有财把自己的那群朋友想了一圈,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客气道:“不知公子的朋友是何人? ”


    宗聿道:“他姓曲,是个大夫。”


    孙有财一愣,脑子里顿时闪过那个身着紫衣的身影。只是他和对方没什么交集,难道是因为宗咏的缘故?


    宗咏是个不错的朋友,孙有财没有多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唐公子里面请,我们进去详谈。”


    “不急,我看孙老板还有点事没解决,我或许能帮上忙。”


    今日在这里遇见汪丁是个意外,宗聿故意选在他面前和孙有财寒暄,是为了加深他的印象,让他对这个来历深信不疑。


    汪丁把自己缩在椅子上,巴不得宗聿无视他,但心底又对宗聿的来历十分在意。他觉得邪门,走哪儿都能遇见这人,就像是和他对着干一样。


    在听到宗聿只是来买马时,汪丁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宗聿不会久留,只要挨过这段时间,他就不用在担惊受怕。


    可是很快汪丁又忍不住唾弃自己,他被宗聿害的这样惨,一点斗志都没有,看见他就只想躲,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


    他刚想拿出点气势,就听见宗聿说要帮孙有才解决麻烦。


    眼下孙有才的麻烦不就是他吗?


    汪丁立刻就想跑,他蹭地一下站起来,还没抬脚,肩膀上就搭了一只手。


    江瑾年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在汪丁的眼里不再充满诱惑,而是让他浑身的骨头都在痛。


    “汪大人,你着什么急?我让你走了吗?”


    宗聿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声音落在汪丁耳朵里,就像是阎王的催命符。


    江瑾年提溜着汪丁进屋,他带来的那些官兵屁都不敢放一个。陈五和赵明暂时留在马车上没有下来,涉及官府,宗聿也不希望他们过多插手。


    孙有财不怕得罪人,但也没见过像宗聿这样虎的。他让二人带着汪丁进屋,是想让汪丁少在官兵面前丢脸,给他保留一点体面,避免他让事闹大。


    进屋关上门,孙有财还没开口,汪丁先摆脱江瑾年的手,往地上一跪,抱着宗聿的大腿道:“唐公子,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记小人,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小的也是看上头的脸色吃饭,也要过日子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汪丁的小命握在二人手上,这会儿低头不算什么,他早晚有一天会讨回来。


    宗聿低头看他:“汪大人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恶霸呢!你不是想买孙大人的地吗?我可是在帮你。我和孙老板做一桩买卖是做,做两桩买卖也是做,你说是不是?”


    汪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宗聿能那么好心帮他?


    “你要帮我?”汪丁问道。


    宗聿笑眯眯的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道:“帮你也可以,不过我有几个问题希望汪大人先回答我。你们买这块地做什么?准备以什么样的价格来买?我刚才在外面听大人的意思,这附近的人都把田卖了。他们是自愿卖的吗?买卖的价格可有低于法律规定?若是低了那就是贱卖,故意贱买农田可是犯法的。而且这还不是荒年,是丰年。”


    田地是民生之根本,宗家打下江山后,不仅给了百姓田地,还对土地的租赁和买卖制订了明确的法律法规。


    每一亩土地的价格受地区,用途,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在价格上各有不同。针对这种情况,如果买卖双方不能达成一致,就需要去官府评估再过户,但最终价格不能低于每亩三两。


    除非是一些犄角旮旯,实在卖不上价,才允许低于律法价格。


    平川土地肥沃,地势平整,多是良田,价格较高,甚至可以达到三十两银子一亩。眼下还是丰年,价格会更贵,还能往上升,但整体也有限制。


    律法要防贱买贱卖,也要防哄抬价格。


    宗聿对土地法有所了解,这让汪丁不由地心虚,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支吾道:“我就是个跑腿的,我不清楚。”


    宗聿啧了一声:“看来汪大人没有合作的诚意,那算了。”


    宗聿抬脚,撇开汪丁的手,眸光微冷。他垂眸俯视汪丁,眼神凌厉如刀,仿佛在看一个蝼蚁。


    汪丁心里打了个冷颤,他有种错觉,只要宗聿愿意,他这颗项上人头绝对保不住。


    强烈的危机感让汪丁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烟消云散,他再次扑地抱住宗聿的腿,哀嚎道:“唐公子,我错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宗聿没给他这个机会,他被江瑾年揪着衣领提起来,作势就要把他扔出去。


    汪丁奋力挣扎,就像是跳活蹦乱跳的胖泥鳅。


    他死死地扒着院子里的柱子不撒手,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宗聿假装看不到,歉意地看向孙有财,自责道:“抱歉,孙老板,我本来是想帮你的忙,但现在看,我可能没帮上,还给你招惹了一点小麻烦。”


    孙有财怀抱双臂,饶有兴趣地瞧着汪丁死皮赖脸的样子,并没有把宗聿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凑过来,好奇地问道:“他为什么那么怕你?”


    汪丁在平川横行霸道不是一日两日,仗着自己有个姐姐是平川巡抚的爱妾,那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


    可他进门就对着宗聿求饶,害怕不像是装出来的。


    宗聿没有隐瞒,直白道:“我给他下了点药。”


    孙有财恍然大悟,想想他们认识曲落尘就不奇怪了。曲落尘在江湖上可是有名的毒医,用药控制人这种手段,对他而言就是小意思。


    不过孙有财并没有为宗聿他们高兴,反而觉得有些悲哀。


    他拍拍宗聿的肩,道:“这种人也不过是个小喽啰,在这平川城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两只是来买马,犯不着和这种人置气。阎王易送,小鬼难缠,”


    孙有财对平川的官场不抱任何希望,看在朋友的朋友的份上,他好言相劝,免得宗聿二人阴沟里翻船。


    宗聿心领了他的好意,听到那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目光一沉,心底隐隐动怒。


    不过他很快掩盖过去,笑道:“多谢孙老板提醒,方才我见孙老板不畏强权,不卑不亢,心中敬佩不已,便知道你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我既然惹得一身腥,断不能就此而去,连累你们。”


    “你们?”孙有财微微挑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起方才在门口,除了宗聿和江瑾年,还有一辆马车,只是车上的人没有下来。


    宗聿换了一副神情,露出几分无奈,把昨天晚上在客栈的事简略地告诉孙有财,他得罪汪丁,实属事出有因。


    听到两位朋友被汪丁刁难,孙有财面有愠色,不过他毕竟不是被救的当事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在被挑起的心绪之下,尚存一丝理智。


    宗聿和江瑾年出现的太巧了,就算有朋友在中间牵桥搭线,也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平川表面风平浪静,但暗地里起了不小的风波。孙有财还是有点人脉在身上,对这些事有所耳闻。


    他不禁对宗聿的身份起了疑心,这人真的是来买马的吗?


    “唐某年轻,做事欠缺考虑,今日之事,还请孙老板海涵。”宗聿再次拱手,看起来确实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恼。


    孙有财眉心一跳,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为了给汪丁留面子,把人放进来,可汪丁进门就跪,他在旁围观,这不是无形间卷进了他们的恩怨吗?


    孙有财反应过来不对劲,可如今为时已晚。他不动声色,道:“唐公子言重了,我们还是去看看马?”


    宗聿欣然答应:“好,可汪大人赖着不走,这……”


    汪丁已经手脚都扒在柱子上了,他觉得自己不能走,走了一定会没命。


    孙有财认识汪丁那么久,还没见过他这样,总不能真把人给轰出去,那就真结仇了。


    宗聿道:“孙老板,要不这样。你帮我准备纸笔,我和汪大人谈谈。你去和朋友叙叙旧,我保证很快解决。”


    纸笔?孙有财一愣,谈事情怎么需要这些东西,审犯人还差不多。


    可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拒绝宗聿,真给他找来纸笔,然后出门去找两位朋友,正好能和他们交换信息。


    宗聿笑着送他出门,回头看向贴在柱子上的汪丁,道:“想要解药吗?”


    汪丁疯狂点头。


    江瑾年拿出一个药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汪丁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上面。


    宗聿把纸笔交给江瑾年,抬脚把汪丁踹进院子:“想活命就得等价交换,你的命值不值钱,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第68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汪丁被江瑾年送出门时, 腿还是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宗聿套路了,可仔细一想又说不出来什么地方有问题。


    外面等着的官兵见他踉跄, 连忙上来扶着他, 汪丁面色发白,催促道:“走, 快走!”


    官兵把他扶上轿子, 慌忙离开此地。


    江瑾年目送他离开, 转头看向陈五他们马车所在。哪里只剩下孙有财一人,陈五和赵明离开了。


    他们说要拜访孙有财, 和孙有财小叙两日, 却在见过孙有财后离开, 显然是孙有财和他们说了什么。


    江瑾年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和宗聿的目标是孙有财,那两个人只是跳板, 离开了也没关系。


    江瑾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事情已经办妥了。


    孙有财从陈五口中知道他不能言语,但很能打, 所以见他没出声并不奇怪, 微微颔首往院内走。


    院子里, 宗聿正在翻看他从汪丁嘴里套出来的供词,关于土地买卖。他问, 汪丁回答, 江瑾年写,最后再让汪丁签字画押。


    美曰其名是留条退路, 只要汪丁不来招惹他们,他们离开后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至于解药, 江瑾年只给了两天的量。要想马儿跑,还是要给马儿吃点草。弦崩的太紧不是好事,松一松才能让汪丁明白自己的处境。


    土地买卖远比宗聿之前估计的还要严重,官商勾结,压低价格,强买强卖,留给农户的多是一些不值钱的田地,位置偏,出货少。


    他们强占这些田,或是大兴土木,或是改稻为桑。官府出面压价,却不是走官府的账目。


    汪丁今日来找孙有财,是看上山坳那边的位置,那里环山临水,温度适宜,有人想修成避暑山庄,再建一个猎场,养马养猎物,供他们消遣娱乐。


    “这群混账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宗聿看着供词就来气,他在外征战多年,保的就是这群玩意儿?


    这还是爆出来的,没爆出来的还有多少?


    而且这些人怎么有脸在事发后把事情推到马政上?让军队来承担这个恶名?


    宗聿气不过,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把供词折叠放好,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转身时已经恢复一贯的神情,看不出丁点异样。


    孙有财一个人出去,也是一个人回来,身后并没有陈五和赵明的身影。如今平川不太平,他已经把二人劝离平川。生意少做一年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宗聿有些诧异,孙有财解释道:“生意在哪儿都是做,这两年平川的生意难,我给他们重新介绍了一个朋友,他两赶着去呢,唐公子不介意吧?”


    孙有财笑意盈盈,不像对待汪丁那样冷脸,可从他的笑容上,宗聿看出疏离和防备。


    孙有财家大业大,就连汪丁都只敢在他家门前叫嚣,而不是冲进来逞威风,可见这个人颇有手段,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他见了陈五和赵明,反而对宗聿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但他不动声色,依旧热情招待。


    宗聿顺着他的话道:“不介意,是我耽搁了他们的时间。”


    孙有财引二人往草场走,道:“唐公子说笑了,我这两个朋友热情好客,没什么小心眼,不然也不会直愣愣地得罪汪丁。我是个好客的人,也珍惜朋友。就算是朋友的朋友也一样,这一点唐公子放心。”


    孙有财话里有话,他不管宗聿为什么而来,只要不牵累他的朋友,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宗聿听懂了,道:“孙老板重情重义,唐某佩服。此行若能有幸同你结交一番,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孙有财笑了笑:“我只是个商人,唐公子,我们还是来谈生意吧。”


    宗聿有意拉拢,孙有财不动声色地拒绝。话题点到为止,宗聿没再提。


    江瑾年安静地跟在他身旁,见他在孙有财面前没有讨着好,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们和孙有财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怪孙有财心有防备。


    宗聿明白是这个理,他轻揉眉心,知道汪丁的影响让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孙家的庄子后面就是养马的草场,放眼看去,绿草如茵,阳光洒落,熠熠生辉。孙家请的养马人正在山上训练马匹,收一收马的野性,防止马匹的性子过于暴烈,不利于买主驯服。


    孙有财对自己的产业有着十二分的信心,到了此地,看着这些马,他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大方地给宗聿二人介绍自己的马场,谈起马他像是有了说不完的话,把刚才的那些不愉快都抛之脑后。


    宗聿目光灼灼,这马场里的马养的很好,随随便便拉一头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好马。


    鬃毛黑亮而光滑,步态优雅稳健,肌肉线条流畅清晰,四肢修长。


    它们在草场上驰骋嬉闹,动如闪电,静显优雅。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宗聿都想组建一只骑兵对付狄戎,可兵部送的马实在达不到他要的标准,一再耽搁下来。


    此刻看见孙有财的马场,组建骑兵的念头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宗聿不明白,兵部为什么会断了和孙家的生意?


    之前听宗咏提及,他还没有那么清晰的概念,此刻亲眼所见,他才真正地明白兵部的险恶用心。


    孙有财带着二人去了马厩,这里有几匹在修养的骏马,各个膘肥体壮,体态匀称。


    孙有财自豪道:“我不坑朋友,这几匹都是我这个马场里精挑细选的好马。不是我吹,虞朝瑞王殿下手上的坐骑,就是从我孙家卖出去的。”


    孙有财提别的宗聿可能不知道,但提游光,他可太清楚了。


    那竟然是孙家的马。


    宗聿对马厩里的这几匹马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仔细打量,确实都是百里挑一,


    “这两匹性格稍微温顺些,两位要不要试试?”


    马厩里有几匹马上了马鞍,单独关在一边,那是给前来买马的客人试坐的马。


    孙有财牵出其中的两匹,热情相邀。


    宗聿摸着马的鬃毛,那马温顺地靠过来蹭了蹭他的手,确实是很通人性。


    相比这些驯服好的,没上马鞍的那些大老远就拿着鼻孔喷人,不许人靠近。


    宗聿有心一试,道:“孙老板是好马之人,想必马术也十分不错,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孙有财眼珠子一转,没有拒绝,又再牵出一匹马,道:“就你我二人?”


    他看向江瑾年:“你堂弟不来吗?”


    江瑾年摇头,用手语道:我想一个人在马场转一转,不知可行?


    宗聿正要翻译,孙有财道:“可以,公子请便。”


    宗聿和江瑾年一愣,孙有财竟然懂手语。


    孙有财笑呵呵道:“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两位不必惊讶。”


    孙有财没有藏拙,就是没有恶意。如果他真的想做点什么,大可不暴露自己的技能,暗中窥探。


    江瑾年微微一笑,道:我不能言语,同人的交流困难,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看我在说什么,我是感到惊喜。


    江瑾年笑起来就会显得温柔,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孙有财见他如此乐观地说着让人心酸的话,心底对他们的防备少了那么一丁点。


    “公子是有大才的人,你的手语也是一种美妙的语言,带给人视觉的享受,让人看到了声音。”孙有财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他并没有歧视江瑾年,反而赞美他的手语。


    他知道一个先天不足的人,想要活的肆意乐观是很难的一件事。所幸他在江瑾年的身上,没有看见那些痛苦自卑的痕迹,他周围的人,应该给予了他足够多的爱。


    江瑾年面上笑意更深:孙老板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赛马了,我先走一步。


    江瑾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率先离开马厩。


    宗聿的视线追随他远去,见他跑出一段距离后才收回来。


    孙家的马场很大,孙有财的意思是围着马场转一圈,起点即终点,谁先到谁就赢。


    宗聿没有意见,赛马是为了拉近和孙有财的关系,没必要搞的太严肃,两个人约定一下,就直接开跑。


    江瑾年远离他们的战圈,骑着马往山坡上走。


    平川所处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的范围内没有连绵起伏的高山,但有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组成的丘陵,坡度相对平缓。


    江瑾年坐在马背上,看着宗聿和孙有财跑的不相上下,百里挑一的好马配上精湛的马术,二人难分胜负。


    马场一圈不多,很快二人就跑完了。他们同时出发,又同时到达,打了个平手。


    孙有财目露精光,他从小和马打交道,不管是什么样的赛马条件,他自信可以做的很好。就算是一些赛马高手和他比,他也能保证不落下风。


    宗聿的骑术不输他,这让他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好在理智阻止了他。这二人的身份还没有弄清楚,冲动可不是好习惯。


    宗聿坐在马背上和孙有财寒暄两句,随后便开始寻找江瑾年的身影,看见他立在山坡上,背对着马场,不知道在看什么。


    “瑾……锦书。”


    宗聿喊了一声,江瑾年回头,同时对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宗聿不解,他回头看向孙有财,孙有财道:“走吧,可能他发现了好玩的。”


    玩谈不上,江瑾年只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宗聿和孙有财也上了山坡,在山的另一边,便是汪丁他们强买的土地。


    不过这不是江瑾年注意的重点,在郁郁葱葱的山坡下,一望无际的田野间,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抬着十多具棺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山里。戴孝的人有男有女,他们的哭声远远地顺着风传过来,叫人听的揪心。


    宗聿微微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送葬不奇怪,奇怪的是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


    孙有财叹息一声,面上的笑意迅速敛去,沉重道:“应该是矿上遇难的百姓被挖出来了。”


    第69章  “谁是谁的心头好?”


    “矿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何没有一点风声?”


    宗聿一惊,江瑾年也诧异地回头。


    在虞朝,开矿可不是说我找到一个矿山, 我觉得有货, 就可以召集人手开采。


    而是要经官府的手,让官府备案。如果矿上出了事, 也必须上报官府, 官府上报朝廷。


    看这送葬的队伍, 这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必然发生有一段时日了, 可朝堂上没有半点风声。


    宗聿想到出事的麒麟卫, 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孙有财神色悲悯, 道:“有几年了, 官府不作为,那些人埋骨矿山。若非家里人不放弃, 只怕连魂归故里的希望都没有。不过……”


    孙有财面色阴沉,凝重道:“唐公子可知,这山脚下不仅有我孙家的祖产, 还有这些人安身立命的土地?”


    宗聿一怔, 巨大的荒诞感迎头而来, 在汪丁的证词上,他说官府有意压低价格, 宗聿想, 无非是以官威相欺。


    可孙有财的话让他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些人从未放弃死去的亲人, 官府又在这个时候挖出尸骨,那是不是用入土为安做了交易?


    宗聿握紧了拳头, 道:“矿难发生这些年,孙老板可知他们有没有得到赔偿?”


    “赔偿?”孙有财冷笑:“官字两张口,是非凭舌头。对当官的人而言,进了他们腰包的东西,你想他们掏出来,你觉得可能吗?别说赔偿了,去讨理的人还挨了板子。”


    宗聿闭了闭眼,仿佛能看见那些人丑陋的嘴脸,怒气涌上心头,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衙门,把那当官的从位置上踹下来。


    “这哪里是父母官?这就是一群趴在百姓身上喝血吃肉的畜生!”


    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欺压百姓,还在疏奏中说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江瑾年察觉到宗聿的情绪有些失控,他驱使马走过来,握住宗聿的手。


    江瑾年的手是冷的,哪怕是在这样的天,他的手也没什么温度。那点凉意正好压制了宗聿内心的怒火,让他平复下心绪。


    孙有财见状只当宗聿是少年意气,好打抱不平,没有多想,但心里对他的好感涨了一点。


    “唐公子少年英才,有一颗仗义执言的赤子之心,实属难得。这世间不平事多不胜数,今日你我所见不过是芸芸众生下的冰山一角,我见得多了,反倒有些麻木了。”


    少年人豪情万丈,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朝气。


    曾几何时,孙有财也像这般,无知无畏,敢于仗义执言,奋起反抗?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他的热血早已冷却,遇见这不平事,也只是感慨一句罢了。


    不过他欣赏年轻人的拼劲,并不会觉得他们愚蠢。


    宗聿心里堵得慌,送葬队伍远远看去,一片白茫茫,那是像雪一样干净的颜色,却掩盖着无数的真相和丑陋。


    宗聿面沉如水,那双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呼出一口浊气,调整自己的心态,转头看向孙有财。


    虽然只有短短半天的接触,但宗聿对孙有财的评价不低,他能在平川保全自身,并非庸人。


    “孙老板,或许我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多嘴问一句。我听说孙家以前是给军队供马,后来为什么没做了?”


    这是宗咏提过的事,可宗聿想从孙有财的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孙有财面色微变,此话对他而言有些唐突。他那张本就没了笑意的脸,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眺望整个马场,这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天地。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任何地方都好使。”孙有财声音微冷,他抚摸着身下这匹马的鬃毛,抬头问宗聿,“唐公子以为我的马如何?”


    “百里挑一,俱是良驹。”宗聿很满意他的马,这话是发自内心。


    孙有财嘴角微勾,面上短暂地浮现一抹笑,但很快又压下去,面容紧绷:“可如果不给官府塞钱,这些良驹就是下等马。我孙家几代人都是做的养马生意,我家的马,不需要他官府去定义。塞钱?那是对我孙家的侮辱!”


    孙有财说到后面,还是绷不住情绪,泄露出心里的愤怒。孙家有自己的骄傲,不愿意同流合污。


    宗聿明了然,声音低沉:“原来如此。”


    他算是知道马政说的上等马是什么意思了,不是马强马壮,而是看谁的银子多,谁更会疏通关系。


    “平川的官场当真是好样的!”宗聿气的不清,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发泄一下,心里堵着的那口气能把他憋坏。


    他掉转马头,一抽马鞭,骑着马从山坡上冲下去。


    江瑾年轻叹一声,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情糟糕透了,偏偏他又是秘密而来,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没办法暴露身份。他心里憋屈又愤怒,五味杂陈。


    江瑾年给孙老板打手语说了声抱歉,孙有财没有放在心上,道:“让他发泄发泄也好,这会儿太阳正晒,我们去下面等他。”


    孙有财是个很会做生意的商人,懂得照顾客人的情绪。


    他送江瑾年去山下的茶棚休息,下人送上来茶点,他和江瑾年闲谈两句,提起青州风貌,江瑾年一一作答,没有丝毫破绽。


    孙有财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不由地想起离开的那两个朋友。


    江瑾年他们自称姓唐,朋友又姓曲,来自青州,乍一看确实很有迷惑性。唐和曲是云川的两个大姓,唐是皇室中人,而曲家多出大祭司。


    云川和虞朝不同,皇位之上还有一个大祭司的位置,大祭司守护云川,在某些时候,他甚至可以凌驾在皇权之上。但自身的限制也非常严苛,更多时候是一种象征。


    青州靠近云川,唐和曲这两个姓氏的族人不少。他们祖上或多或少是和云川有些关系,但经过多年的融合,早就不同了。


    孙有财不明白为什么两位朋友坚信江瑾年二人和云川皇室有关系,或许是气场?


    云川和虞朝之间有一道高山做为屏障,虽然是有进出的道路,但云川地形复杂,外围常年云雾环绕,如果没有当地人带路,很容易在山中迷路。


    他们的国力在外人眼里是个谜,不过因为曲家的特殊性,在江湖上反倒颇有地位。


    江瑾年对青州的了解和孙有财所知并没有太大的出入,不过也只能确认他们真的和青州有关系,至于云川……


    除了生意往来,孙有财不想有别的牵扯,毕竟他还有个朋友,是虞朝的逍遥王。


    宗聿绕着马场跑了许久,山间的风吹在脸上,他内心的怒火慢慢地平息下来,过去无可更改,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更应该改变现状。


    宗聿骑着马往回走,脸上一凉,他抬起头,只见万里晴空中酝酿了几团厚重的云层,冰凉的雨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平川特有的太阳雨,这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宗聿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一抬头,就看见孙有财和江瑾年离开茶棚,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茶棚留了个仆人,像是在等他。


    宗聿双腿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很快就到了茶棚。


    仆人递上来布巾,躬身道:“唐公子,我家主人在前厅设了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请随我来。”


    宗聿颔首,道:“他们怎么走的那么急?”


    仆人摇头,做下人过问主人的去向是僭越,他只负责传达主人的话。


    宗聿没有为难他,而是随他去前厅。


    这一阵太阳雨下的不小,一开始是豆大的雨滴东一颗西一颗,现在已经连成珠子,地面都湿透了,草场上覆盖了一层水光。


    孙有财步履匆匆,是因为他在院子里晒了东西。这雨落下来,要是不及时收,恐怕就要作废了。


    江瑾年本着客随主便的想法,跟着他一起回来。


    四方小院的天井搭了简易的架子,上面放着几个簸箕。孙有财回来的及时,雨刚开始大起来。


    他一个人来不及收,江瑾年便帮忙搬了几个。


    簸箕不大,里面晒的都是些药草。江瑾年粗略地扫了一眼,心生疑惑。


    这些药材多是补气止血,看样子是从山上挖出来,还没有经过炮制的原材料。若是拿给懂行的人炮制,可以制作治疗伤口的金疮药。


    孙有财还有收药材的生意不成?


    江瑾年不动声色地放下簸箕,孙有财上前检查,确定没有被雨水打湿后,松了口气。


    这可都是今天要用的东西,弄坏了一时半会可不好找。


    “多谢唐公子。”孙有财给江瑾年道谢,请他去前厅用膳。


    江瑾年跟着他走,没有停留,也没有表现出好奇心,仿佛这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小插曲。


    宴客厅,宗聿先二人一步过来,他正站在厅中,欣赏四面墙上的挂画。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看画风均是出自一人之手。


    笔墨浓淡相宜,梅有傲气,兰花高雅,竹子自有风骨,菊花淡雅脱俗。画画的人应当也是一位雅士,心中自有丘壑。


    “唐公子,让你久等了。”


    孙有财进门,抬手招呼,示意宗聿和江瑾年入座:“随茶便饭,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宗聿和江瑾年对望一眼,江瑾年没说什么,而是安静地落座。


    宗聿走过来,道:“孙老板客气,我观这墙上的几幅画颇有神韵,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杰作?”


    孙有财笑道:“这是我朋友逍遥王所赠,他没事就爱画点花花草草,江湖上的人都挺稀罕他的墨宝。”


    宗聿有些惊讶,没想到宗咏还有这一手:“看来他在江湖上还是混的开,不错。”


    提到朋友,孙有财心里高兴,端起酒杯敬了宗聿一杯,道:“他是皇亲国戚,江湖中人多少要给他三分薄面。再说了,他是曲落尘的心头好,就算不看皇家颜面,也没人愿意触鬼医的霉头。”


    “咳咳咳,咳咳……”


    宗聿的酒还没咽下去,被这话呛的转头直咳嗽,难以置信道:“谁是谁的心头好?”


    孙有财眨了眨眼,不知道宗聿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想到他们是曲落尘介绍来的人,难不成和曲落尘并非朋友那么简单?


    孙有财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立刻改了话术:“他两关系很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


    宗聿:“……”


    宗聿看向江瑾年,他一脸淡定,显然早就有所察觉。


    见宗聿看他,仿佛是知道宗聿在疑惑什么,端着酒杯,移开了视线。


    曲落尘不可能和宗咏在一起,朋友这个关系就很好。


    宗聿想到那天晚上在猎场,宗咏回避了他的话,茅塞顿开。


    他没有回答,是因为曲落尘就在他身边。


    第70章  阿聿哥哥,你是害羞了吗?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宗咏的那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宗聿的食欲,只不过让他的思绪有点混乱。


    他和宗咏的关系,曲落尘和江瑾年的关系, 这中间可差着辈。不过要真是八字有一撇, 宗聿也认了。


    用过午膳,孙有财带着宗聿他们去挑选合适的马, 期间宗聿问道:“孙老板, 不知道你马场里面的马, 现在可有买家?”


    孙有财道:“前两日刚送了一批出去,暂时还没有联系新的买主。怎么?唐公子有兴趣?”


    宗聿眺望草场, 道:“孙老板要是不急着出手, 能否等一等?等我忙完手上的事, 和你谈一桩大买卖。”


    孙有财疑狐地看向宗聿, 他目前还拿不准二人的身份,不能贸然答应。不过转念一想, 这是之后的事,大不了他回头找宗咏问清楚,再谈买卖。


    “唐公子愿意照顾我的生意, 我很高兴。既然是大买卖, 钱财方面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可需要和家里商量一下?”孙有财问道。


    宗聿想了想,道:“确实应该回去商议一下, 不过孙老板放心, 我说了算数,不会言而无信。”


    军队的马要走兵部的账目, 兵部每年都有这笔钱。宗聿这趟平川之行回去,马政肯定要倒台几个人。他的打算是等马政换人后, 让马政的人和孙家谈,继续孙家之前给军队供马的生意。


    孙有财笑了笑,以为宗聿是要回去说服长辈,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唐公子要回去商议,那我一定得给你选一匹好马,才能让你的话更有说服力。”


    宗聿道:“那就有劳了。”


    孙家的马场很大,马匹也多,要是光让宗聿和江瑾年来选,很容易挑的眼花缭乱。但有孙有财在身边,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对马的了解远超常人,一面走一面给二人介绍。


    宗聿听的认真,也选的认真。不过不是为了不存在的过寿之人,而是想送江瑾年。


    孙有财带着他们慢慢挑,最终宗聿看中了一匹黑马,那马浑身上下漆黑如墨,没有丁点杂色。四肢矫健,肌肉流畅,马背上的鬃毛如同水流一般。


    和其它三两成群的马匹不同,它独自优雅地站在草地上,和周遭格格不入。


    孙有财诧异宗聿看上这匹马,道:“唐公子好眼光,但这匹马贺寿可能不太行。”


    宗聿不解:“难道它有什么讲究。”


    孙有财道:“这匹马不单卖,它还有个伴。”


    孙有财给马场的师傅比了个手势,师傅吹响哨子声,不多时,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从山坡后面跳出来,它和黑马一般高大,跑起来时能让人看见清晰的肌肉线条。


    它没有冲向马场师傅,而是跑到黑马身边,围着它兴奋地转圈,不停地去蹭它的头。黑马还是维持它的冷漠,淡定地吃草,只是尾巴一甩一甩,搭上白马。


    碧绿的草场上,它们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孙有财解释道:“这是一对兄弟,从小就是一起喂养,现在稍微分开关在两个马厩都不行,白马只要看不见黑马,能嚎一晚上不带歇气。黑马倒是不嚎,但会直接闯出来。”


    孙有财有些无奈,马场师傅也为此头疼了好久,但最后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两匹马只能打包,不能单养。


    宗聿以为是什么忌讳,没想到是一带一,他并没有失望,反而更高兴了。


    “一匹马太孤单,两匹刚刚好。”宗聿道,“孙老板,我就要它们。我可以先给你钱,不过要把马放在这里寄养两天。我和堂弟难得出来一趟,想玩一玩再回去。”


    宗聿伸手拉过江瑾年,那两匹相互依偎的马,真真地适合他们。


    成双成对,多好。


    谈妥了生意,天色也不早了,宗聿和江瑾年准备回城。孙有财也要回去,三人一道出门,江瑾年注意到孙有财带了个盒子,挂在马背上。


    临行前,孙有财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


    莫名的,江瑾年想起那些止血的药材。趁着宗聿和孙有财说话的空隙,江瑾年收起了腰间的玉珏。


    回程的路上不着急,三人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等离庄子有些距离后,江瑾年一把拉住宗聿,用手语道:我的玉佩掉了。


    宗聿看向他的腰间,玉珏是早上他帮忙系的,所以有印象。


    孙有财也看过来,询问道:“怎么了?”


    江瑾年道:瞧我粗心大意,玉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要是我自己买的,丢了也就罢了,但那是家中长辈所赠,我得回去找一下。


    江瑾年歉意地看着二人:你们先走,我记得路,找到了就回来。


    江瑾年入了王府后,身上的很多东西是宗聿置办,那块玉珏明明就是库房里随便拿的。


    宗聿听他耳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猜到他是发现了什么,想支开孙有财回去查看,都不用江瑾年帮忙使眼色,配合道:“我记得来的路上有一个茶摊,我和孙老板在茶摊等你,你快去快回。”


    江瑾年颔首,拉着缰绳掉转马头,原路返回。


    孙有财道:“要不我们也去帮忙找找?长辈所赠,丢了确实不太好。”


    宗聿道:“他一个人可以的,可能是跑马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怎好劳烦孙老板?”


    宗聿笑着婉拒,孙有财没再说什么,他们二人继续往前走。


    江瑾年打马返回马场,他将马停在远处,没有惊动马场的人,飞身一跃,翻进孙有财的院子。


    他帮孙有财收拾的几个簸箕已经空了,里面的药材被孙有财全部带走,看来他那盒子里装的确实是药。


    可城里就有药铺,这些药并不少见,他为什么要搞的那么麻烦?直接去药铺买不行吗?


    江瑾年隐约想到了什么,可是那种感觉并不真切,还不等他抓住,那点线索就消失了。


    江瑾年只是确定药材,没有过多久留。他清理了自己进来的痕迹,翻出院墙,骑上马离开。


    宗聿和孙有财走的慢,江瑾年很快就追上他们。他把玉珏挂回腰间,面上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等他们三人晃晃悠悠进了城,已经是傍晚。出于礼节,孙有财邀请他们过府,不过宗聿和江瑾年婉拒了,他们在客栈续了房费。


    孙有财只是客套,没有强求,不过他还是指了一下自己家的方向,道:“二位若有需要,大可来孙家找我。”


    毕竟是朋友的朋友,还是要关照一下。


    三人在城门口分别,宗聿和江瑾年直接回了客栈。


    陈五和赵明退房走了,他们的房间住进来新的客人。宗聿和江瑾年没在意,他们两个人走了也好,生意可以等平川的麻烦解决后再回来。


    最近的天逐渐热起来,宗聿进门就解了外裳,他打开房间的窗户,左右环顾,确定周围没有眼线后,退回房内。


    “你刚才倒回去可是有什么发现?”宗聿在八仙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江瑾年在擦脸,抹去身上的热汗,他走到宗聿身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我一开始以为孙有财是做倒卖药材的生意,可那药的分量太少了。而且我观察过的他的院子,院墙很深,还栽了树,阳光打下来会落下大片的阴影,并不是晒东西的好地方。】


    江瑾年分析道:【马场内能采光的地方太多了,他为什么要选在自己的院子?倒像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伤药?”宗聿目光幽深,道,“平川眼下最不普通的恐怕就是伤药了,你别忘了,汪丁说过,还有一个重伤的麒麟卫没有被找到。官府派人盯着药铺,谁敢在这个时候去买伤药?”


    江瑾年一惊,刚才从脑海中闪过的模糊感觉随着宗聿的话清晰起来。陈五他们和孙有财关系很好,就算往常孙有财不在家,门房也会把人迎进门。


    可这次一反常态,是让陈五他们去找孙有财。他一个门房,不会这样随意对待主家的客人,只可能是主家打过招呼。


    【难道孙有财……】江瑾年联想到一种可能,可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宗聿被他一提醒,很快明白他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今天见孙有财,他还能和宗聿赛马,可见身上没有伤。而他家里只有他一人,父母没有和他住在一起。


    他的伤药不是给自己,那还能给谁?


    “应该没有那么巧。”宗聿也不确定,道,“我们去的时候,门房说他这几天都不在家。”


    如果孙有财真的救了麒麟卫,为了不引起怀疑,从外面带药进来医治,这确实说的通。可他这几天并不在家,想必也不敢假借人手。


    【门房是孙家的仆人,他自然要听孙有财安排,他的话可信度不高。】


    江瑾年在一旁坐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茶水润了润喉:【想知道这个答案也不难,我们明天去孙家拜访。】


    有今日的接触,宗聿和江瑾年上门并不会突兀。


    宗聿想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办法。


    “如果麒麟卫真的得他所救,很大程度上有利于我们。”


    孙有财的为人不需要怀疑,宗聿现在反而希望事实真的如他们所料。


    【官府查了那么几天,一直没有麒麟卫的下落,他被救的可能性很高。】江瑾年抬手点了一下宗聿紧皱的眉心,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些贪官污吏抓起来。可要是真的那么容易,我们两也不会出现在平川。】


    短短两日,因为汪丁的出现,宗聿他们对平川的现状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官商勾结的情况很严重,而且这里的官员大多有一种山高皇帝远,我就是天王老子的感觉。


    他们清楚自己做的事上面一旦严查,一定会掉脑袋,所以不惜对麒麟卫出手。这些天的严防死守,只怕防的也不止是麒麟卫。


    出了这种事,他们一定会和京都的人商议,只不过这会儿春猎还没结束,大半官员在山上,收不到他们的消息。


    虽然宗聿和江瑾年抢占了先机,但平川情况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明白。


    江瑾年不希望宗聿为难自己,他们并非一无所获。


    宗聿抬手把江瑾年拉入怀中,江瑾年一个不防,身形略显踉跄,撑着他的腿才没有失态。他嗔怪地瞪着宗聿,再次伸手在他眉间一点。不是责备,倒有点调情的意味。


    宗聿躲开他的手,单手揽着江瑾年的腰,让人坐在腿上。


    另一只手牵起江瑾年的手掌,捏着他修长的手指,同他道:“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有瑾年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江瑾年疑惑地垂首看他。


    宗聿抓着他的手,在他指尖轻咬,抬头笑道:“因为瑾年会在乎我的一举一动,陪我说话,哄我开心。”


    江瑾年忍不住弯起嘴角,道:【既然阿聿哥哥开心了,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平川的夜市繁华,灯火如昼,人流如织,叫卖声和嬉闹声混杂在一起。沿着蜿蜒的街道看过去,各式各样的摊贩聚集,还有走江湖的卖艺人。他们构成一幅鲜活而生动的画卷,展示人间百态。


    宗聿和江瑾年换了一身便服,融入热闹的街巷。


    街道上人来人往,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江瑾年转头看他,宗聿正经道:“这里人多,我怕被冲散了。”


    江瑾年回握他的手:【阿聿哥哥真贴心,那你可得抓好了,别把我弄丢了。】


    江瑾年找到了新的称呼,并对此乐此不疲,


    宗聿道:“不会丢。”


    他握着的是心中所爱,命中注定,怎么会丢呢?


    夜市人声鼎沸,好吃的好玩的多不胜数,看的人眼花缭乱。江瑾年和宗聿十指交握,他们贴的很近,倒是无人注意到他们的手。


    江瑾年难得放纵,哪儿热闹就带着宗聿往哪儿跑。他不能言语,看上想要的东西,就会故意贴近宗聿,用唇语诉说。


    身后是鼎沸的人声,身前是江瑾年贴近的身体和靠近的脸,他的眸中像是盛了星光,璀璨生辉。


    宗聿盯着他嘴唇的视线有些飘:“……太近了。”


    江瑾年的面上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眉眼弯弯像只小狐狸:【不这样近,我怕阿聿哥哥看不清。】


    夜市的灯火很亮,宗聿和江瑾年又是站在光下,就算不贴这样近,宗聿也能看清他在说什么。


    宗聿想说远一点也没关系,可对上江瑾年的带着笑意的眼睛,他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口。


    他意识到江瑾年是故意的。


    在这喧嚣的街头,在形形色色的众生面前,江瑾年的靠近就像是一种主权宣示。哪怕明白不会有人注意到,宗聿的耳朵还是有些热。


    江瑾年坏笑道:【阿聿哥哥,你是害羞了吗?】


    宗聿抬手掩唇,稍稍回避江瑾年的视线:“我没有……”


    他只是不曾和人在陌生的喧嚣中暧昧,有些不适应。那些人声传入耳朵,让他有些紧张。


    话音未落,江瑾年就拉开距离,下一刻,一张面具覆盖在宗聿脸上。江瑾年站在他面前,正付钱给老板。


    宗聿想把面具取下来,江瑾年却按住他的手,道:【这样是不是就好些了?】


    半张面具遮盖面容,掩盖情绪,面对陌生的窥探,也有了无形的屏障,四周的喧嚣似乎都好了很多。


    宗聿轻嗯一声,没再动把面具取下来的念头。


    江瑾年对此十分满意,宗聿这张脸就算是在夜里也很引人注目,他是小心眼,就是宗聿没发现。


    给宗聿带上面具后,江瑾年更是肆无忌惮,他还买了一盏兔子灯提在手中,温暖的光晕驱散脚底的黑暗。


    宗聿笑他孩子气,然后就被塞了一块果干,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带着一点桃子的清香。


    江瑾年笑着问他:【好吃吗?】


    宗聿喉结滚动,将果干吃下去,他没有正面回答江瑾年,而是道:“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们这会儿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头上有一盏红灯笼。宗聿背对着集市,正好挡住了江瑾年的身影。


    果干是江瑾年刚才从一位大娘手上买的,他还没吃,先堵了宗聿的嘴。


    江瑾年抬眸,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宗聿的唇上亲了一下,而后退开些许,故意抬手擦了擦唇,道:【很甜。】


    宗聿一愣,没想到江瑾年是这个尝法,他耳朵一热,心如擂鼓,只觉得眼前这张笑脸艳如桃李,让人移不开眼睛。他的眼神变得幽深,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抬手,指腹擦过江瑾年的唇,靠近道:“还想再尝一下吗?”


    江瑾笑着躲开,撩拨人这种事当然要出其不意才有效果。宗聿现在都反应过来了,再凑上去,被动的就是他了。


    指尖的触感消失,宗聿轻捻手指,抬头环顾四周。他和江瑾年已在边缘,左侧是一条漆黑的暗巷,巷口还有一点灯光,但一往里面走,就是漆黑一片。


    宗聿怎么会真的让江瑾年躲开呢?他把人拽入怀中,贴着他的耳朵道:“不想?可我想。”


    江瑾年只觉颈边气息灼热,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一轻,眼前一花,夜市的灯火散去,他被宗聿拉入了暗巷。


    手上的兔子灯被人拿走,里面的烛火熄灭,暗巷的最后一丝光也淡下去。


    宗聿扣住江瑾年的后脑勺,身体散发着热气,湿热的唇落在江瑾年的额头,随后一点点,一点点往下,从眉眼到鼻梁,最后是唇。


    那无形间被撩拨燃起的情意,在暗夜里无声肆虐。


    江瑾年想把人推开,却被宗聿抓住手按在胸膛上,他的心跳的厉害,身体更是滚烫。


    江瑾年手指蜷缩,没有挣开束缚,反而被搂的更紧。


    宗聿的亲吻从一开始的温柔逐渐霸道,掠夺成了本能,相互交缠,喘、息声和黏糊的异响混在一起,炙热缠、绵。


    黑暗剥夺了视线,耳朵和触感变得更灵敏。


    街道的喧嚣不断地传来,忽远忽近,江瑾年被吻的呼吸不稳。宗聿抓着他的手往下,两具身体贴在一起。


    江瑾年躲不开,就算想骂人也发不出声音,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视线不安地看向巷口。


    这里离集市那么近,宗聿怎么敢?若是有人往里面看,说不定真的会瞧见交叠的人影。


    暧、昧,喘、息,呻|吟,欲望如同潮水,让人双腿发软,酥麻的快感顺着脊柱涌上大脑。


    江瑾年的思绪已经混沌,最终溃不成军。


    黑暗和灯光形成明显的交界线,一面是人世,一面是极乐。


    江瑾年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他回神时,他和宗聿已经回到客栈。


    他坐在椅子上,面色潮红。宗聿半跪在他面前,在给他擦手。他们二人的衣服依旧穿的整齐,但要是仔细看,还是会发现些许的凌乱。


    江瑾年单手捂脸,垂眸盯着宗聿,他脸上的面具和兔子灯都已经放在一旁,这会儿那张脸也带着绯色,眼底是餍足。


    江瑾年抽回被他擦干净的手,抬起他的下巴,道:【阿聿哥哥,好玩吗?】


    宗聿的视线落在他微敞的衣襟上,细腻的肌肤在灯下,光泽莹润。


    江瑾年注意到他的视线,垂首看向衣襟处,有个淡色的红印。他面上笑意更深,却藏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这人就是欺负他在黑暗中不能说话,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江瑾年拉开衣襟,指腹擦过那点红痕,足尖轻抬,隔着衣摆落在宗聿的大腿内侧,笑道:【阿聿哥哥,你看起来还未尽兴。】


    宗聿微微蹙眉,额上的青筋有些明显,绯色已经从面容蔓延到脖颈,他喉结滚动,锁骨上一片水光。


    江瑾年在夜市上撩拨他,他一时兴起,过于孟浪,知道江瑾年紧张,也不敢把人欺负狠了,草草结束就抱着人飞回来。


    这会儿江瑾年还在撩他,他口干舌燥,气息不稳,站起身撑着江瑾年身旁的桌子,把人困在椅子上,道:“是我孟浪了,瑾年生气了吗?”


    江瑾年往后靠在椅子上,抬起一只脚,勾住宗聿的腰:【怎么会?】


    江瑾年没有生气,又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一想到宗聿老是在黑暗中欺负他,他就有些不爽。


    宗聿摸上江瑾年的腿,眼底蒙上一层欲色。


    江瑾年勾住他的腰,把人压向自己:【我想先沐浴。】


    宗聿点头:“我去帮你叫热水。”


    话虽如此,宗聿却没动,而是摸着江瑾年的脸,俯身又和他交换了一个呼吸绵长的吻。


    等江瑾年气息不稳,宗聿才放开他。


    客栈的热水一向送的很快,江瑾年很快就洗好了,他出来时故意抱了一下宗聿,说等他。


    可真等宗聿洗完出来,江瑾年已经睡了。他霸占大半的床,裹着被子。


    宗聿在床边坐下,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江瑾年耍了,回来之后江瑾年是故意撩他。不过宗聿没有生气,反倒忍俊不禁。


    他帮江瑾年把额前散乱的碎发拨开,亲亲他的额头,道:“好梦,我的心上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