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江瑾年管撩不管解, 宗聿猜到他的心思,去外间休息,没有上床。
夜里平川的喧嚣散尽, 在一片寂静中, 窗外的破空声变得格外明显。
宗聿警觉地睁开眼,想到江瑾年, 迅速起身进内室。他没有点灯, 借着外间漏进来的月光, 看见床上的人影还在安稳睡着。
宗聿嘴角浮现不明显的笑意,他走到床边, 听着窗外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有人踮起脚尖落在瓦片上, 飞快地移动。
宗聿去摸放在一旁的兵器, 却被人拽住手腕,拉上床榻。
黑暗里, 江瑾年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同时也往他的口中放入一颗药丸。
宗聿没有疑心,很快吞下去。
窗外的声音更近了, 有人扎破窗户, 放出迷烟, 不一会儿就有人破门而入。
他们目标明确,显然是有备而来。
江瑾年拿走宗聿的兵器, 拍拍他的肩, 示意他躺好。他现在只是个三脚猫功夫的公子哥,不需要出面。
贼人先找了外面再入内室, 看见床上躺着的两个人,有人在黑暗中嗤笑一声, 道:“还是姘头。”
“闭嘴,速战速决。”头领低声呵斥,抬手示意众人上。
他们举刀砍来,想必是不留活口。
然而想象中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兵刃交接的金属声划破了黑暗的寂静。
江瑾年扯过被子盖住宗聿,手腕一翻,剑刃如同灵蛇吐信,顷刻间就将靠的最近的一人逼退。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长剑在他手中一样得心应手。几人惊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头领惊惧:“你没中毒?”
江瑾年冷笑,区区迷烟,这些人还真是看不起曲落尘的医术。
头领被激怒,道:“没关系,一样得死!”
说着他自己也朝江瑾年攻过来,他们那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赢一个江瑾年?
事实是他们确实打不过,很快就被江瑾年解决。头领倒下时还在不甘地嘶吼,嘴里念着不应该是这样。
江瑾年一脚把人踹开,拿他们的衣服擦干净剑上的血气。宗聿坐起身,屋子里的血腥气有些重。他皱了皱眉,想来今晚是没法睡了。
江瑾年点亮床头的小灯,豆大的烛火微光照亮床榻前的范围,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江瑾年扯下这几人的面巾看了看,回头看向宗聿,用手语道:有点眼熟,看武功路数不像江湖杀手。
他们初来乍到,除了汪丁,没有和其他人结怨。
宗聿走下床:“打家劫舍的毛贼不成?”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几人的面容,扯下外层的黑衣,露出里面的官服。
宗聿一惊:“是衙门的人。”
江瑾年收起剑,走过来道:不能把尸体留在这里,得找人处理一下。
衙门的人扮成杀手上门,看他们轻车熟路的样子,看来是没少干这事。只是没想到这次遇上硬茬。
他们出了事,不管是什么样的缘由,官府都有发难的借口。
宗聿明白江瑾年的顾虑,他把窗户推开些许,往楼下看去,不出所料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是放哨就是等着通风报信。
“看来汪大人是觉得自己的毒解了,就万无一失了。”宗聿冷笑,江瑾年解毒时,可没说那是完全解毒,汪丁是自寻死路。
“瑾年,楼下那几人交给你了,打晕就行,我让暗卫来把屋子恢复原样。”
屋子里又是尸体又是血,很影响人的心情。趁着现在还没有惊动客栈里的人,宗聿要处理善后工作。
江瑾年明白,正好他也需要出去一趟,趁此机会半点事。
宗聿联系暗卫,不一会儿附近的暗卫就聚拢过来,看见地上的尸体,他们齐齐跪地请罪。
他们到了这里就和留守在此地的凌霄阁势力取得联系,为了不暴露宗聿他们的身份,特意离的稍微远一些,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宗聿本来也不想他们跟的太近,没有斥责,只是让他们尽快把房间恢复原样。
他和江瑾年还得睡觉呢!
暗卫人多,手脚麻利,很快房间就恢复原样。等江瑾年回来,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散的差不多,夜风吹进屋内,夹杂着花香。
暗卫早已退下,宗聿坐在外间等他:“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再睡会儿。”
江瑾年整理衣襟,刚才出去的急,他只是随意披了一件外裳。
他看见宗聿,脚步微顿,面上闪过一抹异色。
他在宗聿身旁坐下,用手语道:下面也是衙门的人,你只让我打晕他们,不怕明天他们去通风报信,带人来抓我们?
宗聿倒靠在外间的床榻上,侧身看着江瑾年,道:“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进衙门,他们要是愿意带路,不是更好吗?”
江瑾年道:进去容易,可你想过怎么出来吗?进了衙门,靠汪丁这个筹码就不够了。
汪丁是嚣张跋扈,可他毕竟只是个小喽喽。他还做不到一手遮天,今夜之事,只怕有其他人跟着参与。
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接触官府需要更多的筹码。
宗聿道:“你觉得你我遭难,孙有财会保我们吗?我们和他可还有笔生意要谈。”
孙有财独立经营家族多年,他在平川有人脉,捞两个人不是问题。宗聿可以留下足够的诱饵,引他上钩。
江瑾年认可宗聿的这个想法,但这对他们目前的处境而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江瑾年道:利用孙有财脱身固然可行,可这样就失去了牢狱之灾的意义,我们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消息。殿下,你信我吗?
“你怎么又叫我殿下?我当然信你。”宗聿看习惯了那声阿聿哥哥,觉得殿下这个称呼陌生又正式,显得他和江瑾年的距离很远很远。
江瑾年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没想到宗聿现在开始在意这些称谓。他陪宗聿出来,不会让他孤立无援,叫他殿下,只是这事牵扯朝堂,不是什么儿女情长。
江瑾年抬手,道:阿聿哥哥信我,那就听我说,我有办法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宗聿和江瑾年商量了小半个时辰,确定万无一失后,宗聿搂着江瑾年睡下。
第二天一早,等官兵带着人来搜查时,宗聿和江瑾年正在用早膳,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惊讶。
昨夜被江瑾年打晕的那几个人冲在最前面,刚进门就指着二人嚷嚷:“钱大人,就是他们,他们和那个贼人是一伙儿的,昨天还动手杀了我们兄弟,尸体肯定被他们藏在房间里了。”
一只白皙的手推开那几人,扶了扶官帽迈着四方步走进来。和汪丁不同,这人高大威猛,穿上官服确实有几分当官的样子。
不过宗聿和江瑾年只管吃自己的早点,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们。
钱余进门就被冷遇,不过他没有生气,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两个人,客气道:“不知两位公子从何而来?我们平川最近不太平,你们看着眼生,还请配合调查。”
宗聿头也不抬,道:“青州,你们衙门的汪大人之前不是都问过了吗?”
钱余面色一僵,他当然知道汪丁问过了。
他不仅问过,还在这两人手上吃了亏。要不是他憋着一口恶气,用巡抚来威胁钱余,钱余也不至于策划一场谋杀。
只是没想到这两人厉害,钱余的人手没讨着好。
钱余压下心头的不悦,道:“昨日我们衙门有几个衙役出来办事没有回去,有人看见他们最后是进了你们的房间,两位应该不介意我让人找一找吧?”
宗聿这下终于舍得施舍对方一个眼神,他放下手上的茶杯,抬头道:“请便。”
钱余见他如此淡定,心有有些不安。可转念一想,他们就算有能耐,也不可能抹除全部的痕迹。
钱余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进去找。
他的心腹得令带人进去,将厢房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别说尸体了,就是血腥味都没闻到。
心腹觉得不对劲,出来禀告钱余,当然他只敢凑在钱余耳边低语,不敢让人听见。
钱余瞳孔骤缩,他大张旗鼓地带着人来,却连根毛都没看见,难怪眼前这两个人如此淡定。
可如果就这样走了,不仅他的声望有损,汪丁也会不依不饶。想到汪丁的性子,钱余就一阵头疼。
宗聿扫了眼退出去的官兵,道:“大人,看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人眼力不行啊!这都能看错?”
钱余心头一哽,道:“错没错本官自有定夺,不劳两位费心。听说你们两位刚来平川就和衙役起了冲突,而现在失踪的就是和你们起冲突的那几人,这事你们怎么解释?”
难怪昨晚江瑾年觉得那几张脸有些眼熟,不就是跟在汪丁身边那几位?这个钱余是打定主意要把罪名扣在他们头上。
宗聿冷笑,道:“大人这话未免有失公允,我兄弟二人初来平川,人生地不熟……”
宗聿话还没说完,江瑾年突然给他递茶,还给他使了个眼神。这罪名他们不能认,但也不能直接辩没了,让对方没有发挥的余地。
宗聿立刻接收到江瑾年的意思,话锋一转,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休要污蔑我们。”
“是不是污蔑,到了公堂之上自有说法。来人,把他们给我带走。”
钱余才不管宗聿说什么,今天这两个人他是一定要带走。罪名可以慢慢搜罗,到了他手上,还怕找不到合适的?
正好最近巡抚因为之前那两个人焦头烂额,替罪羊这不就有了?
钱余的心腹立刻上前想要制住二人,宗聿拉过江瑾年,甩开那些人的手,呵斥道:“滚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我自己会走。不过这位大人,提醒你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72章 我现在心情不好
宗聿长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进牢房。弯弯曲曲的通道,狭窄又不通风,墙上的灯火只有黄豆大小, 随时一副快要熄灭的样子。
潮湿的地面污浊不堪, 时不时还有老鼠跑过,发出吱吱的声响。
黑暗使得牢房中的犯人面容难辨, 只依稀能看见或躺或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牢里除了恶臭, 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审问犯人的地方挂了一墙的刑具, 火盆里的柴木燃烧,火光照过去, 那些刑具**涸的鲜血染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负责押送的衙役把宗聿二人推进最远最深的牢房, 这里地面潮湿, 空气不流通, 烛火照射不到,就连墙上开的小孔也很高, 阳光几乎落不进来。
“老实待着,等汪大人来了,有你们好受的。”衙役锁上门, 凶神恶煞地指着周围的这些犯人, 敲打道, “他们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来日,得罪我们大人, 一定叫你们生不如死。”
衙役一甩手, 招呼兄弟们出去吃香的喝辣的。
宗聿站在牢房里,环顾四周。
一路走来, 这个地牢中就没有空的牢房,每一间都塞了人, 或多或少,简直比京都的地牢还要热闹。
而且这些人很沉默,他们既不喊冤,也不喧哗,蹲在角落里,偶尔有几个转头看,那目光也是死气沉沉。
“瑾年,这地方没法坐,只能委屈你站一会儿。”宗聿看了眼牢房的布局,除了几堆发霉的干草,就是湿漉漉的地面,再无其他东西。
光线昏暗,唇语是用不上了,手语估计宗聿也看不清。江瑾年牵上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这里不对劲。”
江瑾年写的慢,客套话全省了,那叫一个简略。
宗聿颔首,他也发现了。
他是没到过地牢,可他知道虞朝的律法。衙门收押的人五花八门,罪责有轻有重,因所犯罪责不同,关押也不同。
他们现在这种待遇,除非是死囚。
可小小一个平川,能有那么多死囚?
宗聿看向相邻牢房的犯人,借着昏暗的微光,勉强能瞧出几个人形。
其中一个是瘦骨嶙峋的老头子,身上的衣服发霉发臭,靠向宗聿他们这边的角落,一脸麻木地盯着头顶那一束永远照不到身上的光。
宗聿和江瑾年走过去,他半蹲下身,道:“老爷子,你这是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
老头子没吭声,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要不是他的胸膛尚有起伏,都要让人怀疑是个死人。
宗聿挨了冷遇也不觉得尴尬,又问了一遍,可老头子依旧如此。
同个牢房的人道:“进了这里就是死路一条,你们还有闲心关心别人?不过看你两的穿着,非富即贵,怎么也会沦落此地?”
说话的人倚在黑暗中,话语中带着淡淡的讽刺之意。
宗聿叹道:“我兄弟二人得罪了汪丁……”
宗聿的话还没说完,本来没有反应的老人突然转头看向他,脸颊瘦的能看见骨头,显得那双浑浊的眼睛突出。
他抓住宗聿的衣襟,张开嘴巴啊啊啊啊地嘶吼着,却发不出声音。
宗聿被他吓了一跳,可他没有避开,而是抓住老人的手。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够视物,看清老人的状况。
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嘴里少了半截舌头,说不出话。
刚才那道讽刺的声音再次响起,多了几分悲悯:“这个老头的一双儿女被汪丁强占,他们不堪受辱撞死了,老人状告衙门,结果就被抓来这里,舌头也被割掉了。”
宗聿一惊,老人抽回手,听到仇人和儿女,他的眼中盈满泪水,无助又绝望地仰起头。不甘的嘶吼回荡在胸腔内,那是支撑他的最后一口气。
宗聿站起身,身形微晃。江瑾年走过来扶住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
黑暗中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一看就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不过没关系,落在汪丁手上,在这里待上两天,就会习惯。”
宗聿寻声而望,牢里的光线实在太暗,那人坐在黑暗中,看不清。比起放眼可见的麻木,他倒是还有几分人气。
宗聿压制住内心的怒火,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又是因何获罪?”
这一次那道声音没有回答,地牢再度归于死寂。
宗聿只觉得心头堵得慌,心中有着千言万语,他恨不得问清楚每一个人因何获罪,了解他们身上的冤屈,为他们洗刷冤情。
可事实上,他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他看着牢里这些等死的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座牢,足以让他窥见平川的底层。
平川的官场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好官,都是一群蛀虫。
“这群畜生!”宗聿气的咬牙切齿。
江瑾年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别气,会收拾他们。
地牢内的光越来越暗,宗聿只能通过头顶上的光线变化判断他和江瑾年被关了多久。
汪丁想找他们算账,自然不会一直晾着他们,他也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果然汪丁也没让他们失望。
牢外光线完全昏暗,只剩走廊上的豆大油灯后,汪丁终于带着人进来耀武扬威。
他一出现,死寂的地牢就像是糟了灾,犯人躁动起来,但不是往走廊上挤,而是一个劲地往角落里缩,显然害怕极了。
汪丁习以为常,道:“本官今天没工夫搭理你们,我的小美人,我来了。”
宗聿攥紧拳头,不用问也知道汪丁在打谁的主意。江瑾年拉住他,安抚他,把他挡在身后。
汪丁径直到了最深的牢房,牢头替他举着火把,所过之处,火光驱散黑暗,也让宗聿看清周围的大致面貌。
刚才搭话的人没有挪动,他靠着墙,脸上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还是亮的,没有麻木。
他的视线顺着火光转向宗聿他们的牢房,和宗聿对了个正着,眼底是同情和怜悯。其他人则是深深的恐惧,那个老头更是直接冲上来想要抓汪丁,却被衙役一鞭子抽翻。
宗聿看见这些人身上都有伤,想到进来时看到的那些刑具,宗聿还有什么不明白?在这里,被用刑不是稀罕事。
宗聿垂下眼,眼底是熊熊怒火,眉眼间戾气凝聚。
汪丁站在牢房外面,一脸挑衅:“两位不是很神气吗?最后还不是落在我手里。我说过,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宗聿和江瑾年没有搭理他,汪丁被无视,生气地拉过一个衙役,道:“你把门打开,把他们拉出来,我要慢慢玩。”
衙役打开牢房,朝着江瑾年二人走去。他刚刚靠近,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宗聿一脚踹翻在地。
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声音冰冷道:“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心情不好,就有人得倒大霉。
衙役被踹的爬不起来,汪丁的肚子也隐隐作痛,不过他今天带了很多人,他不怕,一个不行还有别人,他让身旁的人全部上。
江瑾年拍拍宗聿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江瑾年对上涌上来的衙役,劈掌夺下一人手里的武器,把他们打的哭爹喊娘。
眼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汪丁开始慌了,他连牢头都抓过来,愤怒地把人推出去。
牢头就是花钱谋的差事,在这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硬茬。今天这一幕也把他给吓晕了,他举着火把颤颤巍巍。
江瑾年直接越过他,一把抓住抓住想跑的汪丁,把人提进牢房。
本就不宽敞的牢房,多了一群倒地呻吟的衙役,显得更窄了。汪丁摔了个狗啃泥,一嘴的土。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宗聿一脚踩趴回去,发出一声惨叫。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真是反了天了,我告诉你,这里是府衙,你们在衙门殴打朝廷官员,是死罪。我要叫我姐夫砍了你们的脑袋,诛你们九族!”
汪丁气的大喊,他以为钱余把人抓起来,就是这两个人黔驴技穷,不成气候了,没想到还是那么厉害。
早知道他就应该把姐夫养的人手也带来。
宗聿气笑了:“你真是狗胆包天,还想诛我九族?我倒要看看是我的九族先没了,还是你的九族先人头落地!”
宗聿是皇亲国戚,他的九族是当今圣上。汪丁这话要是传出去,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江瑾年把手上的刀递给宗聿,从衙役手上摸出地牢的钥匙,将他们的牢房重新锁上。这样一来,就算其他人来了,一时半会也进不来。
汪丁听见锁门的声音,尖叫道:“我姐夫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两个人死到临头了。我告诉你,要是你们现在放了我,我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
“闭嘴。”宗聿再次踩了他一脚,清晰地听见他骨头断裂的声音。他把刀插在汪丁面前,冰冷的刀锋照亮汪丁的那张脸。
牢头没挨揍,但这会儿也被吓的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平川的地牢不是没有收过穷凶极恶之徒,但像宗聿和江瑾年这种,直接反过来把他们抓起来的还是头一次。
江瑾年拿过他手上的火把,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指着地上的那些衙役。
牢头一头雾水,宗聿道:“让你把他们绑起来。”
牢头连忙点头,但很快就犯难了:“拿什么绑?”
“脱衣服脱裤子,需要我教你吗?”宗聿抽刀横斩,刀锋落在牢头的肩膀上。
牢头吓的两眼一黑,身下传来一股骚味,竟然是被吓的尿裤子了。
江瑾年下意识地往后拉开距离,牢头惨白着脸,不敢耽搁,连忙把衙役的衣服都脱下来,把他们绑成一团。
还有力气的衙役想反抗,江瑾年适时地补上一脚,保准让他们断骨吐血。
牢头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江瑾年把火把还给他,让他当个照亮的。
汪丁还被宗聿踩在地上,脸色憋的青紫,他愤怒地咒骂。江瑾年蹲下身抓着他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往地上磕了两下,磕的他眼冒金星,嘴里的污言秽语都变成惨叫。
宗聿松开脚,江瑾年把人提起来,扔到隔壁牢房的那个老人面前。
老人已经爬起来,仇人就这样趴在他面前,他愤怒地想要再次冲上去,可是同个牢房的人拦住了他。
所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宗聿二人,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恐惧。
宗聿蹲下身,抓着汪丁的头发把他的头抬起来,指着老人道:“汪大人,正好我有事不明,还请你多多指教。这位老人家所犯何罪?”
第73章 我要让阳光照进牢房
汪丁又怎么会记得那些遭他迫害的人?他自觉高人一等, 平川的百姓在他的眼中就是可以打骂驱使的奴隶,他不会在意一个普通人的死活。
所以即便对上老人充满仇恨的眼神,他也想不起对方是什么人。
牢里其他人的视线聚集过来, 在短暂地不知所措和震惊后, 他们才逐渐有了汪丁被打的真实感。
被人提着脑袋的汪丁不比他们神气多少,他也只是个凡人, 会受伤会流血会害怕, 没有钢筋铁骨, 更不是无可战胜的。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冲着红光照耀之地发出一声怒吼, 嘶哑的声音如同打破禁锢一般, 很快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 似哀嚎, 又似痛苦的悲鸣。
很快,牢里的死寂不复存在。
一开始和宗聿他们搭话的人终于舍得站起身, 他走到宗聿面前,垂眸俯视汪丁,对宗聿道:“我看你们是彻底走不出去了, 不过在死之前, 你们能拉着这个狗官一起上路, 也不亏。”
宗聿扔下汪丁,站起身打量对方。
这人个子中等, 体型偏瘦, 身上有不少暗伤,脚上比其他人多一副镣铐。他头脑清醒, 眼神有光,在这麻木的黑暗中, 他和周围的人不太一样。
他说话时总带着淡淡的讽刺之意,提到汪丁也不害怕,反而神情冷漠。
宗聿拱拱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你都要死了,还有心情交个朋友吗?”江回拨了拨自己额前打结的头发,嘴上不饶人,但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江回。”
宗聿道:“真巧,我夫人也姓江。”
江回上下打量宗聿两眼,许是没想到他成亲了,道:“那你夫人应该很幸运,不像我,我这个江是京都江首辅的江,就算是死,也落不得个干净。”
没想到在地牢里捡了个江家人,宗聿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听闻首辅大人桃李满天下,这平川就有不少他的得意门生。你和江家有关系,怎么还会沦落至此?”
江回垂眸,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或许在外人的眼里,和京都江家有关系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可在他这里,要多讽刺有多讽刺,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他多希望自己和江家没有关系。
江回面色凝重,不过很快就被他收敛。他已经落得这样的结局,没必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只有闭嘴,才能保全这里的所有人。
江回没有回答宗聿,转移话题道:“以你们的身手,怎么会被抓进来?”
那么多的衙役都不是江瑾年的对手,即便是在地牢中,作威作福的汪丁也没讨着好。
在江回看来,宗聿二人完全有脱身的本事。
宗聿抬脚踩在汪丁的头上,把他的脸压向地面,道:“苍蝇不咬人,但也很烦人。与其一次又一次地打交道,不如一次性解决。”
汪丁此刻已经被折磨的没有反抗的力气,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两只手在地上乱抓。
宗聿毫不在意他的挣扎,问起地牢的情况。
江回简略地和他说了两句,这牢里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多是些穷苦百姓,因为得罪了官府被抓来,时常遭受汪丁的毒打。
“在平川,作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钱。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只要能用钱摆平,那都不算罪。”江回又是那副嘲讽的神情,见多了恶鬼,胆子都比旁人更大些。
宗聿心头怒气上涌,不过这一次他不需要憋着,不爽了就提着刀在汪丁身上开口子,汪丁叫到后面没声了。
江瑾年守在一旁,没有打扰宗聿。
很快,大概是牢里的动静和往日不同,留在外面的狱卒终于舍得进来看一眼,而也就一眼,足以吓的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求救。
江回看着狱卒的身影,遗憾道:“可惜了,我和兄台缘分短暂。汪丁不过是个小棋子,他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你们闹成这样,恐怕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是吗?”宗聿不紧不慢地擦着刀上的血,凌厉的眉眼在火光中散发着戾气,“可我觉得我不仅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我还能让阳光照进地牢,让你们也能看见。”
江回摇头,只当宗聿是不知俗世险恶的公子哥,怀揣着一腔热血,才会如此天真。
平川被那些人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怎么能轻易撼动?
江回叹了口气,遗憾刚刚认识了两个有趣的人,却很快就要说再见。
阴暗潮湿的地牢难得热闹,钱余带着人马赶来时,汪丁已经成了个血葫芦,全身上下都在冒血。他被宗聿当成脚踏踩在脚下,那张脸上全是泥水,狼狈至极。
宗聿拿着刀,一脸无辜地看向钱余,道:“钱大人,我只是不小心下手重了那么一点点,你不会生气吧?”
钱余眼前一黑,要不是身后有人扶着他,他能立刻栽倒在地。
“你们……你们找死!”钱余怒不可遏,汪丁不中用,可谁让他有个好姐姐?要是巡抚知道他出事,一定会大发雷霆。
钱余不想因为这种事影响自己的仕途,连忙呵斥身边的官兵:“还不快点把牢门打开?给我杀了他们两个。”
牢房一般是两串钥匙,江瑾年拿走了一串,剩下的是备用。掌管钥匙的狱卒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那把。听到钱余呵斥,更是吓的手抖,钥匙掉进牢房。
钱余气的一脚把人踹开,宗聿笑道:“需要我给你丢出来吗?”
钱余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看向身后。不多时,一个身穿劲装的高大男人走出来,抽出腰间的长刀,真气凝聚,刀锋雪亮,一刀劈向牢门。
江瑾年瞳孔骤缩,他走到宗聿身前,拿过宗聿手上的刀。
这个男人不是一般人,极有可能是官府养的江湖人士。
牢门在男人的刀锋下四分五裂,几乎是门破的一瞬间,那人就立刻攻上来。他长刀在手,劈砍直入,不过眨眼间就挥出三招,攻向江瑾年的下三路。
江瑾年提刀对上,一碰招就知道对方不简单,霸道的攻势撞的江瑾年虎口发麻。
这绝对是个硬茬,江瑾年不敢轻敌,他所学颇杂,各种武器都有涉猎,但其中最擅长的还是枪,其次是剑,在之后才是刀法。
江瑾年要护着宗聿,尽可能地以防守为主。
刀客没有得手,刀光闪烁,钱余等人也不敢贸然冲进来,只能在门口催促。
刀客眉间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当然想快,可江瑾年挡下了他的所有攻击,没有破绽。他能明显感觉到,江瑾年的武功路子出自大家,一定大有来历。
也不知道这些人踢了什么铁板,他被推上来帮忙,推脱不掉,这会儿倒有些被架在火架上。
宗聿注视着眼前的战局,打量刀客的武功路数。
麒麟卫是凌霄阁的精英,能留下他们的绝非等闲之辈。此刻小小一个县官都能调用这等实力的刀客,那其他人呢?他们手中是不是还有更厉害的底牌?
宗聿不断地在心里思索,平川的情况他已经大致了解,剩下的就是新的突破口。
“该死的,你到底行不行?”刀客久攻不下,钱余失去耐心,让身边的衙役跟着上。
地牢本就拥挤,这些人一进来,刀客更加施展不开。不过同样,江瑾年的刀也被限制。
刀客把他逼退,那些衙役涌上来,宗聿拉了拉江瑾年的手,让他到这里就可以停了。
江瑾年了然,从防守转为攻击,一刀逼退涌上来的人。
宗聿喝道:“钱大人,你想继续打我无所谓,但汪丁恐怕等不了了。”
冲向他们的攻击一顿,刀客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汪丁。他已经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呼吸微弱。
钱余快要气疯了,怒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宗聿道:“钱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抓进来,我很生气。不如这样,你过来给我道个歉,再请我出去,我就不计较了。”
“你做梦!”钱余一拳砸在牢门上,他气归气,心里已有悔意。江瑾年的身手他没有亲眼所见,完全是听汪丁瞎扯。
显然汪丁欺骗了他,这两个人根本就没那么简单。他感觉自己卷进了泥潭,脱身困难,只能越陷越深。
宗聿摊了摊手,道:“那就没办法了,钱大人,祝你好运。”
钱余以为宗聿是在嘲讽他,劈掌夺过身旁人的刀,想要亲手宰了宗聿。
可还不等他有动作,地牢入口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两队官兵涌进来,他们手上举着火把,黑暗的地牢被照的犹如白昼。
钱余认出这是巡抚的兵,以为是他知道汪丁的消息前来兴师问罪,心惊胆战的同时又有些快意。
他收拾不了宗聿和江瑾年,但巡抚能收拾,巡抚身边多的是高手。
江瑾年握了握宗聿的手,转头看向他,示意他别紧张。宗聿深吸口气,调整情绪。
很快那条明亮的火道上就出现几人,为首的是身着常服的巡抚,他身边还跟着位一身锦衣的公子哥,只不过这会儿公子哥的脸色很臭,而巡抚在一旁极力赔笑。
等他们几人到了牢门口,钱余先发制人,上前请罪道:“大人,属下办事不利,让这两个贼人伤了汪丁,还请大人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钱余话音未落,巡抚猛地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怒道:“钱余,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竟然连客人和犯人都分不清。”
钱余难以置信地捂着脸,抬头看向巡抚。
巡抚怒瞪他一眼,让他闭嘴。
随后立刻变脸,满脸笑意地看向身旁的贵公子,赔笑道:“唐公子,这都是误会,误会。我真不知道官府抓了你弟弟,你看,我马上就教训他们。”
公子哥嫌弃地看了眼这地方,抬手掩住口鼻,没有理会巡抚,而是看向宗聿和江瑾年,道:“锦书,阿玉,你们还不快点过来。”
巡抚立刻给里面的刀客使眼神,让他们让开。
江瑾年拉着宗聿快步走出来,到了公子哥跟前,原本的强势不在,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抬手抱住公子哥。
公子哥拍拍他的后背安抚,眼神带着几分心疼,但依旧板着脸道:“别以为你撒娇就能蒙混过去。我这做大哥能轻易让你收买?等回去给祖奶奶过了生辰,我再好好和你们算这偷溜出家门的帐!”
第74章 这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
几人从地牢离开已经是深夜, 不少店铺都打烊关门了。
周宣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热情邀请唐诀他们去府衙休息。
唐诀婉拒道:“不劳周大人费心,我们有歇脚的地方。今日之事多有得罪, 明日我一定带着他们登门致歉。”
周宣连忙道:“唐大公子言重了, 这次是我御下不严闹出的误会,和两位公子没有关系。明日我会在府中设宴, 还请两位公子赏脸一叙, 就当是我给你们赔个不是。”
宗聿和江瑾年没说话, 二人还有些不服气。
唐诀才不管他们,笑着应下周宣的邀约。随后一手揪着一个, 把他们拖走了。
周宣目送他们远去, 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神情冷酷而阴鸷。
衙役把汪丁从地牢里抬出来, 周宣只看了一眼,就让他们去找大夫, 没有多问。
钱余脸上还有一点巴掌印,他和周宣认识多年,极少见他对人如此客气。今天的这一巴掌他挨的冤, 这会儿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周大人, 下官斗胆问一句, 他们是什么人?”钱余不是会把事情憋在心里的人,心里疑惑, 自然要问。
周宣回头看向他和刀客, 道:“他们来自青州唐家,你抓人之前一无所知吗?”
钱余一惊, 青州姓唐的人很多,但唐家只有一个。他们在江湖上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而且出了名的护短。
钱余自知被汪丁摆了一道,得罪了唐家,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
好在周宣此刻没功夫和他计较,周宣看向刀客,问道:“你刚才和他们交过手,感觉如何?”
刀客抱拳道:“只和那个唐锦书交过手,他很强,但他是个哑巴。另一个嘴皮子利索,却没有出手,需要人护着,应该不会武功。”
一哑一废,这种组合确实少见,也难怪唐诀知道他们出事后,会直接找上门。
周宣不怕唐家,说到底唐家的影响力只在江湖,但他们一直想和唐家做笔生意,之前苦于没有门路,屡屡遭到唐家的拒绝。今日之事虽是误会,可官府多少卖了唐家面子,也不知道那桩生意能不能成。
周宣暗暗沉吟,若是生意能成,这其中的好处可多着呢。
客栈,唐诀出手阔绰,包下宗聿他们房间周围的空房,让跟随他而来的唐家人住进去,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
唐诀跟着二人进了房间,一入厢房关上门,唐诀就敛了那副长兄的严厉神情,抱拳行礼:“在下唐诀,见过宁王殿下。”
唐诀能找来周宣救人,自然不会对宗聿的身份一无所知。
宗聿伸手把人扶起来,道:“唐大哥不必多礼,今夜之事我还要多谢你能前来配合。”
宗聿这一声大哥让唐诀有些受宠若惊,他抬头看向江瑾年,见他泰然自若,想到他派人带来的书信,便知道宗聿误会了他和唐家的关系。
但既然江瑾年无意解释,唐诀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拆穿,他只是顺着宗聿的意,就算日后宗聿发现不对,唐家也能装傻。
唐诀道:“殿下客气,我刚好在平川办事,能帮上你们的忙是我的荣幸。而且我相信就算我不出手,殿下也有脱身之法。”
宗聿是有脱身之法,只是他的脱身之法带来的利益不如唐家出手。这一点在昨夜他和江瑾年商议之时,就已经权衡过。
江瑾年并没有对宗聿隐瞒自己背后的势力,从他们离开京都起,江瑾年就一直在活动自己的人手,收集各方资料。
当初他选择借助唐家的身份不是想当然,而是他和唐家确实有联系,唐家的祖母今年高寿,不少人江湖人士会前往祝贺。平川的官府养了不少江湖人,想查只需要找人来问一问便可。
除此以外,便是唐家的特殊性,他们可以无条件配合江瑾年,供他差遣。
江瑾年动了用他们家的念头便查了一下,发现平川这边一直想做唐家的生意,但是苦于唐家不配合。
要是唐家出了纰漏,给他们留下一个能够结交的机会,想来平川的官府是绝对不会拒绝。
因此宗聿和江瑾年故意去牢里走了一遭,请唐诀出面帮忙,平川见有机可乘,自然会借此机会拉拢。
宗聿以唐家的身份进入官府内部,这对他的调查很有利。
“唐大哥,我这些天对平川的官场也算有所了解,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情况十分严重,周宣做为巡抚,纵容手下官吏鱼肉百姓,理应不是个好相处的。可今夜我见他对你的态度十分客气,这让我对他们想谈的生意不禁感到好奇,”
地方官员以小见大,钱余和汪丁敢仗势欺人,周宣又能好到哪儿去?他就算凶神恶煞,宗聿也不觉得奇怪。
可偏偏他对唐诀十分客气,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江瑾年说过唐家的情况,他们的生意多是面向江湖人,极少和官府打交道。
虞朝尚武,不禁江湖人士和官员往来,但当官的背靠朝廷,总有几分傲气,对江湖人低头的情况太少见了。
宗聿思来想去,总觉得周宣忌惮的不是唐家,而是生意。
唐诀不着痕迹地看了江瑾年一眼,见他点头,便知道可以透露给宗聿,当下便不再隐瞒,道:“宁王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唐家做的不是一般的生意,而是机关暗器和弩箭。”
唐家以机关术闻名江湖,辅以暗器,他们所用的连弩更是远胜一般的弩箭,可以多次连发,杀伤力巨大。
宗聿身为将才,很快捕捉到了唐诀话语里的关键:兵。
平川官府想和唐家做的是兵器生意,也难怪唐家一直不搭理。江瑾年这次请唐家帮忙,这是下了足够的诱饵,周宣确实应该谨慎对待。
宗聿道:“虽说唐家不和官府打交道,但应该也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为何一直没松口?”
唐诀君子端方,闻言不禁一笑,道:“唐家是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毕竟有钱不赚是傻子。可殿下,这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他们同唐家做的不是小生意,这笔账起码要十万两白银起价。”
十万两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这只是个底价,按照这个价格,唐家要是接了这桩生意,他们交付的兵器武装平川绰绰有余,还能保证是官兵衙役人手一件,不会遗漏。
唐家又不傻,这生意明显有问题。
宗聿也是一惊,说起机关暗器,他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在战场上,他和耶律苏和交手时,就曾遭遇机关阵法,损失惨重。
难道唐家……
不,唐家连官府的生意都不做,又怎么可能会和狄戎合作?
宗聿压下心头这骇人的想法,道:“平川就这样大点地方,他们要那么多兵器做什么?”
唐诀耸了耸肩,这个他就不知道了。毕竟生意没成,他们不会过多打听。有些时候,适时糊涂也是一件好事。
“明日我会助殿下入官府,这桩生意难免会提及,若是日后陛下怪罪,还请殿下帮忙美言两句。我唐家虽只是江湖世家,但也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断不会和贼人同流合污。”
平川官府早晚倒台,唐诀可不想陪他们玩命。
宗聿嘴角微扬,面上带了两分笑意:“唐大哥放心,不管明日他们和你提什么样的要求,你只管答应。钱照收,活照做,只不过买主要变成我。平川给你的银子我不会追回,最后成交的武器该是多少我照给。”
宗聿暂时还不知道平川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他只知道一点,能让这些畜生在意的绝对是好东西,他就当是给军队添东西。若是好用,将来和唐家达成长久合作也不是不行。
毕竟唐家和江瑾年关系匪浅,他当然要向着江瑾年。
唐诀愣了愣,虽然在这之前,江瑾年和他联系的书信中就说过会促成唐家和朝廷的合作,给唐家开一条新的商路,但他没想到如此容易,甚至都不用他提出来。
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很好,唐诀暗喜之后,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斟酌道:“殿下,此事是否需要你和朝堂商议之后再做决定?这种生意并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宗聿是亲王,他之上还有皇帝。他如今手握兵权,要是再掏腰包买兵器,很容易遭人猜忌。
唐家不涉朝堂,但不代表他们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
宗聿想了想,道:“确实应该和皇兄说一声,得让户部给我把银子准备好。”
唐诀微微挑眉,刚刚冒头的那点担心瞬间消失无踪,感情这位殿下没想自己出钱。
不过朝堂上那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唐诀看向全程都很淡定,只是默默听他们谈话的江瑾年,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见他如此淡定,唐诀也把心收回肚子里。
窗外天色不早了,唐诀起身告退。
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回头问道:“殿下,不知你二人和孙有财是什么关系?我在外面替你们奔走时,孙有财也在想办法救你们。”
第75章 看见不该出现的人
孙有财会帮忙确实出人意料。
宗聿和江瑾年之前还打算去他家一探究竟, 只不过被钱余搅和了。有了唐诀提供的这个消息,江瑾年觉得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去一趟。
宗聿一把把人抱住,道:“都这个时辰了, 先睡觉, 明天去。”
翌日,宗聿和江瑾年还没起床, 周宣就迫不及待地派人来请他们过府一叙。因为要去探他们的底, 唐诀没有拒绝, 派人来请宗聿和江瑾年。
二人只得把去孙家的事再往后挪一挪,先去周宣府上。
周宣的府邸从外面看和一般的宅子没有什么两样, 但走进去过了前院的垂花门后完全就是另一番景象。
假山流水, 奇花异草不过尔尔, 他家中梁柱镶金, 玉石铺阶,随处可见的宫廷贡品, 古玩名画,端的是奢靡成风。
单靠他的俸禄,别说这辈子, 就是再给他加两辈子, 他不吃不喝也买不完这一个府邸的东西。
宗聿看着就头大, 这得是多少民脂民膏?他在外行军时,宗熠为了保障军队的供给, 一直压着不缩减军队的开支, 朝堂上还经常因此吵架。
户部总是嚷嚷着没钱,现在看来国库确实没钱, 因为钱都被他们这群畜生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我越发觉得祖母不许我们和平川做生意这个决定太对了。”唐诀站在二人身旁,看着镶金的柱子, 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他们祖奶奶人是老了,但是一点都不糊涂。平川的钱拿着烫手,搞不好就会引火上身。
周宣摆好宴席,说是赔礼道歉,他却并没有叫上钱余或者汪丁,而是独自宴请三人。
席间周宣说了很多好话,给宗聿和江瑾年道歉,又是送礼又是赔钱。唐诀没有收他的东西,唐家有自己的原则,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不拿。
而且眼下关系不明,不能表现的急功近利。
周宣知道唐家人难搞,没觉得吃顿饭就能达成目的。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也不想放弃,旁敲侧击地询问唐诀关于生意上的事。
“唐大公子,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上次说的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谈一谈?只要你们愿意,银钱方面好商量。”周宣敬唐诀一杯酒,再次出言试探。
唐诀和他碰杯,道:“周大人,我们唐家靠此发家,有生意送上门,自然没有往外赶的道理。可我祖母始终有担忧,加上你们这里最近不太平,生意之事要不还是再稳稳?”
唐家的唐老太太虽说已经颐养天年,但遇上大事家里的人还是要过问一下她的意见。
唐诀把她搬出来做挡箭牌的同时,并没有把话说的太绝对。
平川最近的动静确实闹的有点大,唐诀这段时间不是在平川附近做生意就是在平川内,看出端倪也不足为奇。
周宣听出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欣喜道:“我是真心实意想和唐家做这笔生意,至于唐大公子的担忧,我完全可以解决。不仅如此,只要唐大公子顺利帮我促成这桩生意,我还可以再添两万两以做答谢。”
唐诀没有立刻作答,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杯,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宗聿不屑道:“唐家不缺你这点钱。”
周宣一愣,还以为唐家是嫌钱少,道:“十二万两只是定金,只要唐家能做出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保证以后就是这天下,也有唐家的一席之地。”
江湖人在江湖中就事论事,谈到天下,可就要涉及朝堂。
唐诀放下手里的酒杯,道:“做皇商吗?”
周宣笑着给他斟酒:“自然,唐大公子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唐诀挡了他的酒,抬头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不如何。周大人,我接管唐家生意也好些年头了,你给的条件确实很好。但据我所知,你们的兵器是工部在管,不管怎么看,都轮不到我们唐家操心啊。”
“此言差矣,工部的兵器确实不错,但论机关阵法还是唐家更胜一筹。”周宣识趣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再给唐诀倒酒。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再藏着掖着,道:“之前可能是我们没把话说清楚,我们要的不是一般的兵器。传闻唐家内的机关术杀伤力巨大,所造连弩加以配合,更是可以做成绝杀阵。”
唐诀眼神微眯,从进来就开始吃东西,努力当个透明人的江瑾年也诧异地抬头。
唐家确实有这东西,但此物和其他机关不同,它锻造困难,需要大量的精铁,成本极高。加上杀伤力和破坏力是范围型的,容易造成大面积的伤亡。若是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中,一定会给唐家招来灭顶之灾。
唐家很久以前就封存了这门机关术,不再炼制。
周宣想做什么?
江瑾年不着痕迹地给唐诀盛了一碗汤,这是要他稳住周宣。
唐诀举杯正欲发话,院子里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一位梨花带雨的美人不顾下人的阻拦冲进来,抹着眼泪跪倒在周宣脚边。
“老爷,求你救救妾身的弟弟吧!妾身就这一个弟弟,我知道家里把他宠坏了,让他性子有些顽劣,可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美人落泪,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宗聿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地看向周宣。
周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美人纤纤玉指搭在他的大腿上,带水的眸子从下往上一扫,他立刻心猿意马,没了愠色。
周宣把美人扶起来,佯装怒斥:“你这是在干什么?没看见有贵客在?再说了,我不是给他找了大夫?”
美人抹着眼泪,道:“那些大夫没用,他浑身发痒,又抓又挠,身上的伤口都崩裂开了。”
江瑾年听着描述有些耳熟,转头看向宗聿。算算时辰,汪丁身上的毒确实应该发作了。
这位美人竟然是汪丁的姐姐,汪丁长的又胖又丑,姐姐却出落的十分水灵。
周宣知道汪丁之前得罪过宗聿他们,事有蹊跷,他不由地转头看向宗聿二人。
江瑾年不高兴地冷哼一声,自顾喝自己的汤,只差把是我在搞鬼写在脸上。
他和宗聿想探查周宣的府邸,这是个机会。
唐诀也把视线转向二人,板起脸道:“阿玉,这是怎么回事?锦书,你是不是又用曲大夫的药戏弄人了?”
江瑾年不答,宗聿道:“大哥别生气,锦书不是有意的,是他调戏锦书在前。”
周宣眼皮子一跳,汪丁是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江瑾年模样俊美,确实很养眼。
“既然是那混账东西不长眼,给他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周宣不好给汪丁求情,汪丁中招那么久都安然无恙,可见那药不会要人命,只是吃些苦头。
可他身边的美人一听这话就不干了,立刻哭嚷起来。周宣挥开她的手,叫人把她带下去。
唐诀适时阻止,对江瑾年道:“锦书,阿玉,你们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周大人明辨事理,并非仗势欺人之辈,看在周大人的面子上,还是跟着这位夫人去看看,替人把毒解了。”
宗聿二人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跟着美人离开。
汪丁身上的伤口不少,昨日大夫才给他包扎好,今日因为毒发,受伤的地方又痛又痒,他醒来后一直在抓挠,都快把自己抓成一个血人。
为了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府里的人把他绑在床上。宗聿和江瑾年去时,他双目血红,面色惨白,浑身鲜血淋漓,端的是恐怖。
美人哭的肝肠寸断,宗聿一直观察周围的环境。
江瑾年给他打手语:阿聿哥哥,让他们准备银针,然后退出去守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我要专心给汪大人解毒。
汪丁的毒有现成的解药,江瑾年故意摆出一副解毒的样子,糊弄其他人。
宗聿和他心有灵犀,知道他要演戏,配合着如实相告。房间里的大夫留下一副银针,然后就和其他人一起被宗聿赶出来。
宗聿关上门,走向江瑾年:“这边防守松懈,我从窗户出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江瑾年颔首:【要小心,他府上有不少强悍的气息。】
宗聿道:“我明白。”
周宣豢养江湖人帮他办事,宗聿他们一进门就发现他府上戒备森严,暗处潜伏了不少江湖人士。
不过以宗聿的武功,想要避开这些人并不是难事。
周宣把自己的府邸筑的如同铁桶一般,应该是藏了不少秘密。
宗聿大概观察了一下府邸的布局,找到了周宣书房所在。
宗聿翻过院墙,他贴着墙角,借着院中的树影遮掩身形,手掌刚贴上窗户,正欲推窗而入,就听见书房传来翻书的声音。
周宣理应还在宴客厅,书房里怎么还有人?宗聿只将窗户挪开一条缝,透过缝隙往里看去。
周宣的书房内立着一人,他倚靠着案桌,随手拿了一本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着,姿势十分慵懒随性,显然不是第一次进周宣的书房,对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熟悉。
宗聿看清对方的脸,瞳孔骤缩,一瞬间气血上涌,眼前血色翻滚。他手背上青筋暴起,险些没压住自己的气息。
书房里的人许是觉得手上的书本无趣,随意地丢在案桌上,走到案桌后面,拿起周宣常用的笔,在书房内写写画画。
宗聿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关好窗户,悄无声息地离开。
另一边,江瑾年拿着银针在汪丁身上扎了好多地方。汪丁已经痛的意识模糊,连眼前站着什么人都不知道。他嘴里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声。
江瑾年把银针拔下来,抽完最后一根针,他抬头看向窗户,宗聿从外面跳进来。
他面色阴沉,眉宇间含着戾气,进屋没说话,看见江瑾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上前把人紧紧抱住。
江瑾年诧异地推开他,道:【怎么了?】
宗聿深吸口气,凝重道:“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离开。”
江瑾年神色一凝,拿出解药丢入汪丁口中,跟着宗聿出门。
美人最先扑上来,宗聿带着江瑾年躲开,他冷眼扫过去,那美人不敢吱声,捏着帕子悻悻地去看自己弟弟。
宗聿带着江瑾年一路疾行,很快就回到宴客厅。
厅堂内,唐诀和周宣不知道说了什么,气氛比一开始还要融洽,周宣眉开眼笑,显得十分得意。
宗聿是一息都不想呆,江瑾年配合地露出救人后精力不济的样子。
“大哥,锦书有些累了,我想先送他回去休息。”宗聿扶着江瑾年,压着怒意,面上毫无端倪。
唐诀起身道:“一起走,正好我和周大人也说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周宣笑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周宣送三人出府,看到三人上了马车,他面上笑意微敛,连忙回府朝书房走去。
马车内,唐诀揉着眉心,看向宗聿二人,道:“宁王殿下,你们可是有什么收获?”
酒桌上酒喝的有点多,唐诀这会儿头脑昏沉。不过他还是能察觉到宗聿隐忍的怒意,仿佛一柄被压抑着凶器的剑刃。
江瑾年握住宗聿的手,担忧地看向他。
宗聿闭了闭眼,道:“我在周宣的书房看见了耶律苏和。”
狄戎大皇子,耶律苏和。
宗聿和他打过很多年的交道,绝对不会认错。
第76章 那有可能是耶律苏和吗?
宗聿十三从军, 之后长达七年的时间,一直在边关奔波,偶尔回一趟京都, 回来的时间也短, 不会久留。
要不是及冠后被留在京都,京都的官员还不一定认得全。而京都的官员都如此, 就更别提京都以外的人了。
所以这次暗访, 就算京都的消息不慎走漏, 有唐家做掩护,官府的人一时半会也怀疑不到宗聿身上。
这是宗聿的优势。
可眼下这个优势随着耶律苏和的出现, 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地方官员不认识宗聿, 耶律苏和认识。就如同宗聿认得他一样, 他们两个人在边境上掐架多年, 早已是水火不容,把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宗聿前世就是死在耶律苏和的算计中, 他在虞朝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内应,这人在后方替他做了很多。
战场上的算计加上极为精妙的机关阵法,致使宗聿兵败如山倒。
那时的宗聿死的不明不白, 重生后也复盘过当初的那场战役, 理应不该如此。他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 而眼下耶律苏和的出现把迷雾撕开了一道口子。
平川巡抚以及唐家。
一个认识耶律苏和,一个擅长机关暗器。
不过这个怀疑的念头很快就被宗聿压下去, 唐家和江瑾年关系匪浅。前世他死后, 江瑾年为他报仇,带兵出征。
如果唐家真的棋错一步, 从而步步皆错,江瑾年不会一无所知。而他只要知道, 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宗聿去送死。
而且这一世的唐诀是因为他们才来平川接触周宣,上一世这个时候,他并不在这里。
只不过周宣想和唐家做这笔生意是事实,眼下没成,不代表之后也不成。
前世开战是在三年之后,这中间有别的变故也未可知。
耶律苏和的出现让本就不平静的平川掀起涟漪,宗聿叮嘱唐诀之后和周宣联系时,要格外谨慎。耶律苏和不是善类,在这微妙的时候,他的出现可不简单。
唐诀听过耶律苏和的大名,知道这位狄戎的大皇子近些年在边境上侵占他们的领土,他对这种人必然是没有好脸色,连带着对周宣都嗤之以鼻。
“我们现在和狄戎只是休战状态,双方的兵力都还在边境上对峙,耶律苏和真是胆大妄为,竟然敢一个人来平川。”
宗聿他们已经回到客栈,唐家的护卫全部守在外面,确保附近没有耳朵。
青州和狄戎之间隔着一座城池,前两年战事一吃紧,青州也会受到影响。
唐诀心中愤恨,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宁王殿下,你既然发现了耶律苏和的行踪,不如我们把他抓起来?”
宗聿摇头:“他未必是一人前来,我看他和周宣只怕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这平川的水越来越浑,我们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不过既然他都送上门了,断然没有让他离开的道理。”
如果耶律苏和只是入虞朝境内游玩,宗聿把他抓住可能说不过去。但眼下他是勾结虞朝的官员,意图颠覆虞朝的政权,宗聿多的是留下他的理由。
“那可需要派人盯着他?”唐诀问道。
这怎么说都是一条大鱼,要是丢了可就不好了。
宗聿抬手制止了唐诀的这个想法,耶律苏和不好对付,他心思深沉,本身也是武艺高强之辈,贸然派人盯梢,若是被他发现,得不偿失。
可若不盯着他,宗聿又放心不下。
江瑾年给二人倒了一杯茶,打手语道:唐大哥,周宣可有说唐家的这笔生意雇主就是他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唐诀不懂手语,宗聿充当翻译。
宗聿和江瑾年离开后,唐诀又和周宣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知道的消息更多。
唐诀道:“他倒是没有明说,但我听他的意思,这笔生意不是他做主,背后应该还有人。”
江瑾年了然,道:那有可能是耶律苏和吗?
宗聿随之侧目,唐诀心里咯噔一声,手指颤了颤,道:“不会吧?”
如果周宣背后的人是耶律苏和,唐家做成这单生意,拿到东西的耶律苏和会对付谁,答案不言而明。
狄戎一直不甘心当年输给虞朝,如今的国君更是当初送来的质子,耶律苏和的身份也一直被人诟病。
他们两父子都仇恨虞朝,一旦他们得到东西,边境的大军就会成为他们的靶子。
宗聿面色微僵,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江瑾年猜的不错。
唐诀见宗聿面色不虞,想到生意促成的种种后果,背后一阵恶寒,道:“那现在怎么办?”
宗聿敛去心中的那些不快,这一世一切还没有发生,他还有时间去改变。
“原本是打算慢慢来,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唐大哥,若是周宣寻你,还请你稳住周宣。我和瑾年要去一趟孙有财家,有件事情需要确认。”
孙有财在院子里浇花,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种,但是他养的格外精细,花朵娇艳。
他家院子宽敞,布置简单,追求的是一个舒适,古朴、雅致。家里的仆人也不多,除了几个洒扫下人,就一个管家一个门房。
宗聿和江瑾年这次过来门房没有阻拦,管家出门相迎,把他们带到孙有财的院子。
孙有财放下水壶,从仆人手上接过布巾擦了擦手,笑着看向二人,道:“稀客啊,我还以为暂时见不到两位呢。”
孙有财态度依旧,但宗聿还是察觉到一丝疏离。
他看向这方院落,面带笑意:“孙老板说笑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有财想了想,挥手示意下人们出去。他亲自带路,引宗聿他们去了自己的书房。这里清幽雅致,采光良好,门窗一开,视线开阔。
因为没有下人,孙有财亲自取茶叶泡茶,用的就是书房外面的井水,水质清澈甘甜。
孙有财给二人倒茶,窗边树影婆娑,倒是显得颇有闲情雅致。
“没想到两位竟是唐家的公子,失敬失敬。今日没有酒水,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宗聿和江瑾年接过他的茶,茶水青碧,茶叶舒展,闻着就有一股特殊的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宗聿喝了一口,道:“好茶。”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礼盒,放在桌上,推到孙有财面前。
孙有财不解道:“唐公子这是何意?”
宗聿道:“今日我们二人登门,是听闻我们被钱余抓走后,孙老板为我们费心了。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不要推脱。”
宗聿他们初来乍到,在城中没有朋友。他们被钱余带走时,孙有财并不知情。是家中的下人背后议论,他觉得耳熟,派人一打听才知道是宗聿他们出事了。
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汪丁作梗,孙有财想到他们曾为自己出头,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行动,就听到唐诀的消息。
唐家人出手,远比他来的迅速,毕竟周宣想做唐家的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孙有财对唐家了解不多,但对周宣他可太清楚了。他不想和官府扯上关系,心里自然有了疏远唐家人的念头。
不曾想宗聿二人会登门道谢,做的还挺像回事。
孙有财把礼物推回去,道:“我不明白唐公子的意思,我想你可能是弄错了。”
这是不愿深交。
宗聿眼神微眯,垂眸看向桌上的礼盒。
他和江瑾年身陷囹圄时,孙有财愿意为他们奔走,怎么此刻他们上门道谢,反而被拒?
孙有财并不管宗聿怎么想,一脸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品茶。
茶是好茶,雨前龙井。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日光透过树叶,落下星星点点。
一盏茶很快见底,孙有财客气地笑道:“我今日还有事,就不留二位了。”
江瑾年浅笑,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抬手道:孙老板何必那么着急?是准备去煎药吗?
孙有财一愣,本来已经撑着椅子起身,看见江瑾年的手语,笑了一下,又坐回去,道:“唐公子何出此言?我没病没灾,煎药做什么?”
宗聿道:“我们也没说是给你自己煎药。”
孙有财面上笑意不变,但眼神有些泛冷:“两位有话不妨直说,不要没事找事。
宗聿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敌意,笑着再次把礼盒递给孙有财,道:“我说了,我们今日前来是感谢孙老板的帮助。”
孙有财迟疑了一下,他盯着宗聿的面容,半晌后接过宗聿手上的礼盒。
他将东西放在一旁,没有打开。他审视着眼前的两个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道:“我认识的曲落尘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这人骄傲自负,甚至有些目中无人,除非你们关系极好,不然他绝对不会为了买东西这种小事,就把你们推过来。你们打着他的旗号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孙有财对曲落尘的评价极为中肯,其实他一开始就有所怀疑,只不过宗聿他们坦荡,他没有深究。
这会彼此之间的气氛不太和谐,孙有财直接发问。
宗聿坦白道:“让我们来找你,的确不是曲落尘的主意,而是宗咏。”
孙有财微微挑眉,怀疑地看向二人。他最后一次得到宗咏的消息,是宗咏已经回了京都。
青州和京都相隔甚远,宗咏有时间和唐家人联系,早就传书给他了,才不会瞒着他。
见孙有财疑惑,宗聿也不装了,道:“我并非唐家人,我是宗咏的七哥。我来此是为了暗访平川麒麟卫被杀一事,因为要隐瞒身份,故而没有坦诚。”
孙有财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宗咏的七哥,那就是宁王宗聿。
孙有财看向江瑾年,不由地猜测宗聿和唐家的关系。
江瑾年浅笑,道:我叫江瑾年,我也不是唐家人。只不过我和唐家有些渊源,这次借用了唐家的身份,请他们相助。
孙有财面色微变,道:“你姓江?”
江瑾年点头,猜到孙有财在想什么,道:我和江家确实有关系,江云枫是我的杀母仇人。
江家不承认江瑾年这个孩子,而江瑾年也不认江家那些亲人。在他看来,与其解释复杂的因果,不如直接用仇人来代替。
听到有仇,孙有财的面色才好看一些。他隐约记得宗聿就娶了江家的小姐,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可眼前这位怎么看都是男人。
孙有财压下心头那丝怪异,他和曲落尘不熟,但和宗咏很熟。既然是宗咏透露了他的消息,宗聿他们看起来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孙老板,那日在马场,瑾年发现你在晒疗伤的草药,你可是救了什么人?我们能不能看看他?”
时间紧迫,坦白身份后,宗聿不再绕圈子。
孙有财刚消化他们的身份,闻言神情凝重。他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有眼线后,站起身示意宗聿二人和他走。
孙有财的书房后面有一个暗室,里面光线昏暗,一盏豆大的油灯照亮居室。昏黄的灯光落在床榻上,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我是在巷子里捡到他,他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封空白的信。”孙有财挑亮灯火,取下灯照亮床上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烛光一照,榻上人的伤势也暴露出来。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昏迷不醒。上半身裹着绷纱,纱布被鲜血染红,可见伤势并没有被止住。
“官兵守在药铺外面,我没办法给他抓药,只能出城去寻草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我捡到他时,他就是这样,这些天过去了,他还是这样,昏迷不醒,又吊着一口气。”
孙有财简单地描述了前因后果,他这人警觉,看到官府的动作后,就猜到多半和床上的人有关。
所幸他救人时是深夜,没有人看到,就连家中的仆人也不知晓,所以他把人藏在暗室那么久,都没被人发现。
十八麒麟卫宗聿见过,对他们的长相还有印象,很快确认床上的人是麒麟卫无疑。
他上前检查对方的伤口,伤处鲜红,完全没有结痂的样子,仿佛是刚刚被刺伤一般。只不过比起新伤,他的伤口出血量不多,药材还是有一定的止血效果,不然他早就血尽而亡。
宗聿用手量了一下,蹙眉道:“他这伤口好奇怪,瑾年,你过来看一下。”
江瑾年靠过来,他从孙有财手上取过灯,接近对方的胸膛。烛火带着些许微热,光晕落在伤口上,鲜红的伤处似有黑色的影子在蠕动。
江瑾年一惊,连忙把手上的灯拿远些。
孙有财站在他身旁,顺手就接过去,道:“怎么了?可是有不妥之处?”
江瑾年点头,用手语道:孙老板,他的情况很复杂,普通草药只能吊着他的命,救不了他。还有,尽量不要让暗室透光,你不必为他留灯。
孙有财是好心,怕他中途醒来,面对黑暗的屋子会不知所措,所以每每出去都会留灯。
此刻听了江瑾年的话,他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道:“好,我记着了。”
宗聿微微蹙眉,江瑾年这话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考虑到孙有财只是个普通人,牵扯过多对他并不利,便装作无事发生,没有开口。
看完麒麟卫的伤势,确定他的身份后,宗聿他们就从暗室退出来。
宗聿道:“孙老板,不知那封信何在?可能交给我?”
孙有财点头,信件和人他是分开处理,很快他就从书房的小暗格中取出信,交到宗聿手上。
信封上没有字,只是右下角有一个雪花的标志,信封内装着的纸同样如此。
宗聿看了看便揣入怀中,他抬手抱拳行礼,道:“孙老板,今日之事感激不尽。待此间事了,必有重谢。”
孙有财回礼道:“七公子客气了,若真能事了,便是最好的谢礼。”
平川苦官场贪腐久已,如果能够解决,那是平川幸事,也不枉孙有财卷入其中。
宗聿和江瑾年没有久留,很快离开了孙家。他们今日坐的马车,驾车的是唐家的弟子,倒是可以信任。
马车上,宗聿问道:“刚才在暗室中,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江瑾年抬眸,眼神略显冰冷:【麒麟卫久久不醒,刀伤不愈,不是伤势过重,而是他中蛊了。】
第77章 凌霄阁,不可信!
麒麟卫中蛊, 这就意味着平川和蛊师有勾结。
虞朝虽没有明令禁止蛊师通行,但因为皇室不喜,混迹官场的人还是有这点敏感度, 不会傻了吧唧地去接触蛊师。
当然, 宗咏那个情况属于特例。他混迹江湖,又得曲落尘所救, 自然会偏向他。
但即便如此, 宗咏也不忘告诉曲落尘。不要去触皇室的霉头, 宗熠不喜蛊师。
曲落尘现在能混进太医院,那是为了追查先皇后的死因。而且此事隐秘, 京都的官员尚且不知, 更何况是外官?
在外人的眼里, 蛊师依旧是皇室的忌讳。
周宣身为朝廷命官, 又和江家关系匪浅,他用蛊师对付麒麟卫, 真的只是巧合吗?
【可惜我在蛊术上没什么天赋,能看出他中蛊,却不会解。】
江瑾年叹了口气, 他没有遗传娘亲的天赋, 那些蛊虫并不亲他。而他带出来的人手中并没有蛊师,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虞朝人。要论蛊术,还是得看云川曲家。
思及此, 江瑾年的神情有些许凝重。虞朝不兴蛊术, 偶尔遇见一两个蛊师,也是从云川过来的。
这件事难道还有云川蛊师参与其中?
宗聿不知道江瑾年的担忧, 以为他是自责,握住他的手道:“金无足赤, 人无完人。你不会蛊术,可在武学上颇具天赋,行军布阵亦不在话下。”
江瑾年抬眸轻笑:【你这算不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将帅之才非莽夫蛮勇,行军布阵需要有大局观,纵览全局,心思缜密。
江瑾年不曾见识过真正的战场,肯定的话从宗聿这个混迹战场的人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宽慰 。
宗聿想到前世所见,心头一热,道:“我这是肺腑之言,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他的瑾年,永远是最好的。
江瑾年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有所触动。宗聿总是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他,在他心里,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完美无缺。
可事实上对于江瑾年而言,完美两个字是不可能完整的遗憾。
江瑾年的思绪有一瞬的飘远,不过很快又被他拉回来。
他压下心头那一点异样,绕开这个话题,提起另一件事:【孙有财给的可是凌霄阁密信?】
麒麟卫身上不可能带无字信封,江瑾年想了想,只可能是凌霄阁特有的隐藏字迹手段。
宗聿颔首:“是的,需要特殊药水才能显现。”
江瑾年问道:【你有药水?】
“这是自然,不过东西在客栈,要回去才能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宗聿出门前就考虑到这一点,让暗卫给他准备了药水。
那东西不多,用白瓷小瓶装好封口,混在一堆药瓶里,并不起眼。唯一的区别是其他小药瓶贴了标签,而它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宗聿在行囊中把它翻出来,用毛笔蘸了一些,均匀地涂抹在信件上,然后再用火折子烤干。
很快,随着药水渗透纸张,上面的字迹也逐渐浮现。
信件上的字并不多,短短几行,却隐藏着惊天秘密。
宗聿和江瑾年凑在一起,他们同时看完信件上的字,均是一震。
宗聿手指发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眼底涌现浓郁的杀意。
他和江瑾年这些天所见已经让他对平川的官场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麒麟卫的这封密信更是远超他所见,足以让他萌生带兵踏平平川官场的念头。
江瑾年冰凉的手掌覆盖宗聿的手背,他抬头看向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满载忧色。
麒麟卫在密信中提到,他们在调查土地案时,发现平川官场贪污腐败,欺下媚上的证据,他们潜入府邸带走了官员收受贿赂的账本,账本涉及朝中大半的官员。
不仅如此,他们还查到一桩旧事。平川曾开采了一个铁矿,官府有登记在册,却没有上报朝廷,开采出来的原料更是不知所踪。
铁矿不同玉矿,属于战略矿产资源,不能为民间私有。
任何铁矿的开采,大到矿山位置,小到矿石去向,都需要一一记录在案。
平川官府只记录了矿山,其中很大一部分含糊其辞。
麒麟卫明察暗访,查到平川暗中将这个铁矿卖给了狄戎,而买主正是耶律苏和。
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勾搭上了,除了铁矿,丝绸生意亦有端倪。麒麟卫拿走的账册上记载,周宣等人除了贿赂上司,还和耶律苏和有生意往来,每年都会给他送钱,并且不是一笔小数目。
平川已然成了耶律苏和的小金库,而周宣胆大妄为的背后少不了江家的身影。
耶律苏和第一次和平川合作,就是江家牵桥搭线。
事关重大,麒麟卫第一时间就和京都联系,可是消息还没有送出去,他们就走漏行踪,招来杀身之祸。
好在他们提前转移证据,就算落入周宣等人的手中,也不用担心证据被找出来。
但同样,拿到信件的宗聿也不知道证据所在,现在或许只有等麒麟卫醒过来。
宗聿终究是低估了平川这群恶徒的狼子野心。
“这可是通敌卖国,诛九族的大罪,他们怎么敢?”宗聿气愤地站起身,这群蛀虫盘踞在平川这块富饶之地,搜刮民脂民膏,不仅把自己养的一身膘,还养起了狄戎的军队。
宗聿只要一想到他和狄戎在边境上对峙五六年,平川就支援了狄戎五六年,他就恨不得提剑杀入周宣家里,把他大卸八块。
这些人到底明不明白,他们送给狄戎的每一块银子,都沾着边关将士的血?
将士们风里来雨里去,戍守边关,即便风雪盖过膝盖,堆满肩头,也不会挪动一分一毫。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哪怕只是退一步,也会有人死于敌人的屠刀。
江瑾年站起身,走向宗聿,他握住宗聿的手,安抚他的情绪,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只有麒麟卫的信,动得了周宣,也动不了周宣身后的人。一旦打草惊蛇,这些人为求自保,只怕朝廷上下会迎来一场动荡。
宗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没有继续往下调查的必要,我会给皇兄传信说明一切,让他调兵控制京都的局面。若是可以,宋治和曲落尘最好过来一个,医治麒麟卫。”
满朝文武,半数要为江家摇旗呐喊,而半数中又有多少参与了平川的事?
宗聿不敢去想,他们现在要做两手准备,阻断平川和京都的联系。
至于请人医治,则是为了拿到罪证。
江瑾年想到另一件事,道:【京都还有一个藏在暗处的蛊师虎视眈眈,曲落尘不能离开。你若是对宋治不放心,可以让他带上白榆。】
宋治有医术,白榆会蛊术,他们两个人联手,救治麒麟卫不在话下。
【不过除了求医,你不打算让皇兄加派人手过来帮忙吗?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一旦他们狗急跳墙,我们就会显得被动。而且还有耶律苏和这个变数,他这种人,绝不会单枪匹马来平川。】
江瑾年算了算他眼下能调动的人手,不到百人,虽然不乏以一敌百的高手,但他们此刻的处境是深陷高墙,如果没有退路,再多的蛮力也会有被耗尽的一刻。
“我怎么可能会放过耶律苏和?他这些年从平川拿了多少银子?还有铁矿,我要他全部给我吐出来。”
仇人再见,宗聿不杀他已是仁慈,怎么可能还会放过他?
“京都离这里太远了,调兵来不及,动静也大,我打算就地调兵,围困平川。”
客栈内没有舆图,宗聿只好凭空给江瑾年解释。
六殿下的封地就在平川附近,他身为亲王,可以养府兵,再加上封地的驻兵,零零散散加起来,凑几千人不是问题。
江瑾年对这个六皇子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身带残疾,有一条腿不太好,先皇丧期一过,就带着母妃赶往封地,和京都各兄弟的关系十分平淡。
【他会借兵给你吗?】江瑾年有些担忧,此举在他看来有些冒险。
宗聿却不担心,反而胸有成竹:“会。”
他和这个六哥已是多年未见,单凭那点儿时的情分,确实不敢打包票。但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时间点,他表姐正在六殿下府上做客。
六殿下的正妃,是表姐的手帕交,未出嫁前就和表姐关系要好。近一年战事平稳,表姐休假云游,在此住了小半个月。
前世宗聿几兄弟还收到她送的特产,以及六皇嫂有孕的好消息。
宗聿不敢在六哥身上托大,却可以在表姐身上赌一把。
江瑾年见他如此自信,不好在说什么,只是心中默默计算自己能调动的力量,留个后手。
宗聿有了打算,拿出笔墨,很快就写好两封密信。特殊的墨汁在干透后,很快就消失无踪,只留下空白。
凌霄阁的手段六皇子是知道的,他府上亦备有药水,宗聿不担心他看不到。
有了信,自然要快马加鞭地送出去。可就在宗聿准备唤凌霄阁暗卫时,江瑾年拦住了他。
江瑾年看向窗外,起身合上窗户,道:【殿下,这两封信可能让我的人手代劳?】
宗聿不解,江瑾年靠近他,压住他拿信的手,道:【凌霄阁,不可信!】
第78章 杀人灭口
江瑾年这话并不是在质疑凌霄阁的忠心。
凌霄阁服务皇室, 是帝王手中的一把利刃,他们的忠诚只属于皇权。
但凡事都有例外,就算是凌霄阁这样的铜墙铁壁也不免俗。
凌霄阁再厉害, 也是血肉之躯的人。而只要是人, 就会有欲望,有私心, 有犯错的时候。
江瑾年对凌霄阁的暗卫起疑不是一天两天, 只不过来了平川后, 这种直觉更加强烈。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平川富饶, 在朝廷官员的眼中是一块香馍馍, 所以但凡有个风吹草动, 凌霄阁就会派人前来监察。可你看眼下这个情况不是一天两天, 凌霄阁为何一无所知?】
江瑾年说出自己的困惑,除此以外, 还有昨日他们遇袭,凌霄阁竟然毫无动静。
当然,这个不排除是宗聿背地里下过不许插手的命令。
宗聿被问住了, 江瑾年又道:【如果周宣他们收买了凌霄阁前来监察的探子, 可能瞒住?】
宗聿回道:“这个可能很小, 凌霄阁有规定,一个密探不能重复出同一个任务。平川是被看作一个整体, 每次派遣的人不同, 周宣总不能每次都能收买人心。”
害群之马有一两个正常,但要是有一群, 凌霄阁早被渗透成筛子了。
宗聿言之有理,可江瑾年并没有放松警惕。来往的密探没有问题, 消息依旧没有传达出去,只可能是更厉害的人遮掩了一切。
江瑾年思索片刻,道:【密探没有问题,那派遣密探的人呢?这些密探可是由同一人派遣?】
宗聿面色一肃:“暗堂堂主。”
凌霄阁内设有几个分堂,堂主分工明确,比如百晓堂是负责消息,而暗堂就是密探和暗卫的调遣。
周宣确实不需要将这些暗卫一个个地收买,他只需要收买派遣的人就行。堂主只要小小地更改一下任务重点,让周宣他们配合,就可以帮忙瞒天过海。
见宗聿有了人选,江瑾年道:【殿下出来前,这位堂主可知?】
宗聿虽是秘密行动,但还是绕不开凌霄阁的消息,身边的人手也是凌霄阁的暗卫。
倘若周宣的手伸向凌霄阁内部,以堂主的身份,很快就能意识到不对。
宗聿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后怕的是有这样一个内鬼,而庆幸的便是这事机密,因为要防京都的大臣,知道的人很少很少,他们是卫淮的亲信,做的到守口如瓶。
“春猎还有几日才结束,我离开的消息再瞒一两日不是问题,但这封信得尽快送回去。”
宗聿拿着信走向案桌,再次拿出笔墨,把刚才江瑾年的猜测也写上装好。以防万一,还是要卫淮和纪凌去查一下,尽快阻断消息传来平川。
“瑾年,你的人手对京都可熟悉?”
凌霄阁的人不能用,江瑾年愿意帮忙,宗聿也不纠结,干脆地把两封信交给江瑾年。
送往六殿下封地的这份宗聿不担心,因为他对表姐的为人很了解,只要提到他的名字,表姐一定会重视。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宗聿还是加了一个信物,是自己的贴身玉佩。
麻烦的是京都,京都情况复杂,皇宫和凌霄阁都不是普通人可以进的地方。
江瑾年接过信和信物,道:【凌霄阁有异,寻常的路子必定有眼睛。我会让他们把信交给曲落尘,让曲落尘代为转达。】
江瑾年手上的人多是江湖人士,他们避开官府的耳目可比凌霄阁容易多了,毕竟他们和宗聿没有关系。
宗聿没有异议,这件事就由江瑾年去安排。
江瑾年不在意在宗聿面前暴露自己的势力,他带出来的这些人并不输凌霄阁的暗卫,都是个中好手。
他从来就不是真的柔弱不能自理,只是戏演的多了,让人相信罢了。
宗聿看着他处理那些事情得心应手,阳光落在他的恬静的面容上,微风拂过他的以袖,宗聿的思绪不由地有些飘。
上一世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三年的光阴里,江瑾年如同一个透明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体弱多病,安静。
可事实当真如此?
宗聿忍不住想,或许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江瑾年根本就没有乖乖待在府中,他看不见他,说不定是他跑出去了。
宗聿眼底浮现些许笑意,初见的柔弱早已不知所踪,唯独温柔不曾消减。
不过宗聿的心底也诞生了一个疑问,江瑾年完全有能力避开江家的算计,他为什么要走进这个泥潭?
之前两人相互试探时,宗聿问过,可江瑾年没有回答。此刻疑惑再度涌上心头,宗聿回望和江瑾年有关的一切,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江瑾年对他从来就不陌生。
宗聿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江瑾年没有摆脱这桩亲事,是因为他知道要嫁的人是自己。
他是为我而来。
宗聿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随后就是抑制不住地欢喜。他总觉得自己偷来一世,再去要江瑾年的真心有些卑鄙。可眼下知道江瑾年从来就不排斥他,这点卑鄙成了极度膨胀的占有欲。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
江瑾年处理完这些事,一回头就看见宗聿在看他,目光柔和又坚定,唯独没有探究和怀疑。
他不是第一次在宗聿面前使用自己的势力,就算宗聿有心询问也无可厚非,他甚至都找好了说辞。
可让他意外的事,宗聿什么都没问,他看在眼底,一味纵容。
江瑾年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建立在他们不知彼此过去的基础上,像空中楼阁,浮于云端,华而不实。
一旦有了裂痕,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崩离析。
江瑾年心念微动,道:【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什么?”宗聿还沉寂在喜悦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后,他思绪转动,明白过来江瑾年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道:“你希望我问吗?”
江瑾年迟疑了,这种情况下让宗聿问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回避和隐瞒是他的底色,他选择的并不是坦白。
在他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哪怕已经和宗聿有了感情,他还是不敢对他说出真相,他的身体,他的身世,每一件都足以把宗聿推远。
谎言可以维持一时的安稳,但终究是动摇信任的隐患。能不说,最好还是不要说。
江瑾年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一时无言以对。
宗聿拉过他的手,把人拽入怀中。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就算是我也不例外。我不会逼你,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我乐意倾听。”
拥有秘密的人不是只有江瑾年,比起前世他在王府三年,一个字都没透露,眼下这个局面已经好太多了。
他只是嘴上没说,但在行动上他从来没有避着宗聿,他做什么宗聿都能看见,说和不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宗聿的纵容让江瑾年心底发酸,他抬手抚过宗聿的鬓角,冰凉的手指描绘他的眉眼,三月之约悬在头顶,三月之后,江瑾年这个人将不复存在,所有的感情也将到此为止。
明明是一场可以预见结局的情爱,他们两个人却都投入了感情。虽未到难舍难分的地步,却依旧让人难以忘怀。
宗聿觉得被江瑾年抚过的地方有些痒,不自觉地往前凑,两个人的距离就更近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觉得这样甚好:“之前在孙有财的马场,我们看见的那只送葬队伍是矿难家属,因为官府不作为,尸骨一直没有挖出来。麒麟卫到平川后,翻出了铁矿旧案,卷宗失窃,和此案有关的人就成了不稳定的因素。之前孙有财说官府是为了买地才把尸骨挖出来,如今想想,官府恐怕还是为了堵嘴。”
矿山就在平川,这一点卷宗可以抹去,相关的人却没有办法,官府在这个时候挖出尸骨,再贱买土地,任旁人看了,都只会以为是交易,不会联想矿山身上,可谓一石二鸟,用心歹毒。
江瑾年想到另一件事,微微蹙眉:【你觉得矿难是巧合吗?】
挖矿是有塌方的风险,但所有矿工全部遇难,无一生还,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宗聿悚然一惊:“杀人灭口?”
平川的这个矿是卖给了耶律苏和,参与挖矿的工人或多或少会听见些风声,要想守住秘密,自然是死人更可靠。
江瑾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他们都能制造矿难掩盖真相了,为何这个铁矿的记录没有消除?】
江瑾年还没见过通敌卖国的人自己留下自己的罪证,等着别人来调查。以周宣等人的胆大妄为,抹除罪证并不是难事,怎么会那么巧地留下记录一切的卷宗?
宗聿思索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当初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胆大妄为,留下卷宗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江瑾年道:【或许我们还得去一趟孙家,问问孙有财知不知道当年矿山的负责人是谁。】
宗聿和江瑾年不到半天就去而复返,孙有财有些惊讶,听到他们是为了当年矿山的事情而来,孙有财更是疑惑不解。
官府开矿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关系,除了招募矿工会说一下需求外,其余的消息并不会对外透露。
孙有财有所了解是因为祖上和那些百姓同宗,出了事后他去问了一下,听了一些矿上的消息,但也不多。
不过宗聿他们只是问负责人,这个他还是可以回答。
“我记得那人有些来头,和京都江家有关系,好像是叫江回。如果你们要找他,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因为矿山出事后,他就不知所踪了。”
矿难死了很多人,孙有财猜测对方可能已经逃难去了,对此不抱希望。
宗聿和江瑾年却是一惊,他们在地牢里面遇见的那个囚犯不正是叫江回?
第79章 平心而论,他和我像吗
江回, 当初在地牢内唯一一个敢和宗聿搭话的人。他在提到自己姓江时,就对此颇为不喜,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般曲折。
他当年负责开矿, 必定知道铁矿去向。
入狱到底是矿上出了问题, 需要一个替罪羊?还是他不愿意和周宣等人同流合污,周宣他们顾虑他江家的身份, 只好把他押入地牢关起来?
陈年往事, 宗聿他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江回的确是一个重要的人证。他现在身陷囹圄,反而更安全。
回去的路上宗聿和江瑾年没有二话, 等进了客栈, 回到房间, 江瑾年还有些走神。
他在桌边坐下,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发现宗聿在盯着自己。他看看宗聿, 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茶杯,问道:【要喝茶吗?】
宗聿只是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有烦心事, 唇语读了中间两个字, 没有多想, 握住江瑾年的手,就着他手上的茶杯, 凑上前喝完剩下的半杯茶。
茶水放了许久, 已经有些冷了,宗聿并不在意, 反而觉得解渴刚刚好。
江瑾年红唇微张,想说什么, 但又隐下去了。
宗聿松开他的手,起身回正,道:“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江瑾年放下茶杯:【我在想,江家为什么要帮耶律苏和?江家称得上是权倾朝野,占据文臣的半壁江山。他们已经做到一个家族的鼎盛,还有什么不满足?值得他们冒这样大的风险,去相助一个外人。】
耶律苏和是小辈,就算他的父皇曾在虞朝为质,和京都的这些人有过几分交情,但那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更别提他父皇回到自己的国家后,先是夺下政权,而后举兵进犯虞朝,在国恨家仇面前,那点交情早就消磨的一干二净。
父辈的情意都能作废,小辈又有什么能耐,能让江家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招兵买马?大开方便之门。
宗聿也觉得奇怪,半认真半开玩笑道:“这确实说不过去,除非对于他们江家而言,耶律苏和算不上是外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瑾年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只捕捉到模糊的影子,有些不真切。
他站起身,在房中踱步沉思,过了半晌,他走到宗聿身旁,问道:【你对耶律苏和的身世了解多少?】
宗聿和耶律苏和的交锋多是在战场上,因为耶律苏和不要命的战斗风格让人头疼,所以边境上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其中就有对他身世的猜测。
宗聿捡了比较靠谱的告诉江瑾年:“耶律苏和并没有出生在狄戎,他是在耶律华夺权后,凭空冒出来的,而且一出现就已经是三四岁的孩童。按他的年龄推算,他母妃怀上他时,耶律华还在京都。所以在狄戎的眼里,他来路不明,狄戎一直颇有微词,甚至觉得他的母妃一定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才会被耶律华去母留子。”
江瑾年认真思索,不赞成道:【我觉得恰恰相反,耶律华当年是只身回国,身边没有随从护卫,更别提带孩子,耶律苏和是之后才被送回狄戎。你想,若他的母妃真的身份低微,怎么有能力联系狄戎?更何况还是在战乱刚刚平息之时,耶律华大权在握但根基不稳,一个普通的孩子可不值得他得罪那些大臣。】
一个国家的皇子被送出来做质子,基本就和弃子没什么差别。可耶律华非但没有被舍弃,还成功干掉自己的兄弟成为国王。他野心勃勃,又颇具手段,可见城府极深。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会为了一时的风流债,而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江瑾年沉吟道:【只怕当年耶律苏和的母亲,是耶律华精挑细选后的助力。狄戎国内动荡,他身为质子,应该迫切的想要回去。这个时候,谁才能帮他?或者说,最后是谁帮了他?】
宗聿神情一肃,惊道:“江家,江阁老。当年是他一力促成耶律华回国,甚至惹得我父皇有些不悦。但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是因为江云枫揍了耶律华,耶律华没计较,江阁老出于愧疚,才当这个出头鸟。”
江瑾年冷笑,他才不相信江家有这样好心。他认识的江家,最是无情冷酷,绝不会做触犯自身利益的事。
【江家可不是这种投桃报李的善人。江云枫科考在即,一言一行都很重要,却依旧做出殴打质子的举动,可见耶律华当时一定做了一件让他极其愤怒,愤怒到无法忍受的事。而且这件事还不能告诉别人,他逞一时凶狠最后还是吃了哑巴亏。】
江瑾年顿了顿,把当时江家存在的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那时的江家远没有现在显赫,他们还需要皇室的力量。而能让江云枫忍无可忍,只可能是耶律华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江瑾年脑中灵光一闪:【那个时候,太后可有进宫?】
宗聿认真理解江瑾年的意思,闻言一愣,随后意识到江瑾年这句话的深意,瞳孔骤缩,面上浮现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怀疑耶律华和太后……”
宗聿被这个念头惊到,没敢继续往下说,但心里止不住深想。
他父皇不是个重欲的人,同母后是少年夫妻,举案齐眉。在府邸时,他的王府内只有母后一人。他继位后,为了稳定母后的位置,一直到宗熠出生,朝臣催了又催,才允许选秀。
而且还把三年一选改成五年一选,绝了很多管家小姐进宫的念头。
太后是第一批秀女,她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都远超旁人,自然在入选之列。
而江云枫拳打质子,就是发生在太后被选中后,回家修整,只等和其他人一同入宫之时。
因为江云枫的鲁莽,江家招来了不少弹劾,太后入宫后也被冷遇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倒是不争不抢,性格文静,又和先皇后说得上话,时常陪先皇后畅谈,一来二去还在先皇面前露脸了。
她侍寝过几次后,便有了喜,后因受惊早产,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四皇子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惜后来也没了。
若是四皇子还活着,应该是和耶律苏和差不多的年纪。
宗聿之前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此刻千丝万缕的头绪一起来,便可以窥见其中有太多巧合。
江家促成质子回国,是真的出于愧疚,还是巴不得他早点离开?江云枫高中状元,却抛下大好前程,前往边境,真的是想报效朝廷?
可他战场失踪,回来后身边跟着的人都死了,失踪的这段时间,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其他人一概不知。
而且他一回来,狄戎的内乱就好了,他出面主和,狄戎也没有异议。
当年,宗聿的外祖父欣喜战事平顺,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并没有过问江云枫用了什么手段,依旧给他记了一功,让他顺利升官。
如今想来,江云枫是不是把他外祖父的心思也算计其中?
江阁老浸淫官场多年,又怎么会真的拿捏不住自己高中的儿子?一切不过是他们父子演的一场戏,让人不会怀疑他们的别有用心罢了。
从耶律华离开到耶律华登基,这其中少不了江家的身影。江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没点利益牵扯,江家能做到这个份上?
宗聿越想越觉得江瑾年的猜测不无道理,耶律华的年岁也和他四哥对得上。而且四哥明明是早产,身体却比足月的三哥还好。三哥长他半岁有余,身量却和他差不多。
等等,身量差不多……
宗聿想到一种可能,面色微微发白:“当年英王谋逆,三哥四哥同时出事,但最终只找到一具尸体。因为面部损毁,辨不清面容,宫人是靠衣服辨认身份,加上太后一口咬定是四哥,还说那身衣服是我母后送的礼物,她亲手穿上,这才坐实了身份。但如果那个不是我四哥,而是三哥呢?”
一件衣服,想要调换实在太容易。当时大家沉寂在悲痛中,又怎么会怀疑这背后别有深意?
宗聿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向江瑾年,道:“我记得你说过,英王谋逆案发生时,你娘见过狄戎人,他们带走了一口箱子。那一日,文物重臣在猎场,但江云枫在京都。乱臣贼子逼宫之时,偌大的皇宫靠我母后撑着,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要运个孩子出去可不难。”
英王谋逆,蓄谋已久,宫里的禁军还被收买了不少,先皇后手上能用的就是一部分禁军和凌霄阁。可凌霄阁毕竟在宫外,调动需要时间,宫里的局面却是刻不容缓。
先皇后其实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保护皇子皇女的安危,饶是如此,还是死了两个皇子,这确实不太寻常。
虽然事后没有人追究,但还是成了先皇后的一块心病,以至于她孕期心情郁结,后来难产,侥幸保住了命,身体却大不如前。
想到母妃,宗聿有些感伤,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情绪敛去。
江瑾年摸着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宗聿的脸,道:【你见过耶律苏和,平心而论,他和我像吗?和太后呢?】
江瑾年的长相偏向他娘,他和同个父亲生的两兄妹都不像,就更别提隔了一层关系的耶律苏和了。
不过耶律苏和和太后年轻时候的样子确实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宇之间。不过狄戎人喜欢留胡子,耶律苏和也不例外。在战场上,他又是盔甲,又是胡子,倒是很难让人联想到太后身上。
宗聿前世是死后见过他几次净面后的样子,记忆深刻,不会弄错。
【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殿下,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讨论方向,不应该是江家权倾朝野为何还要通敌叛国。而是江家一直通敌叛国,不得不权倾朝野掩盖自己的罪证。】
江瑾年调换了一开始猜测的因果关系,如果真的是这样,江家当真是死不足惜。
宗聿赞成地点头:“不过这一切还只是你我的推论,没有实际证据,得派人去查一下。”
江瑾年略显迟疑:【又要派凌霄阁的人去查?】
凌霄阁查平川的事情还没解决,也不怪江瑾年对他们有意见。若是宗聿身边无人手可用,他倒是可以借人手给他。青云楼比起凌霄阁,也不差。
宗聿知道江瑾年的担忧,轻笑道:“瑾年可能不太清楚,凌霄阁的暗卫也分等级。我们可以用凌霄阁调教的人,也可以自己调教人手。我因为常年在边关,很少回来,用人的地方少,所以时常带着纪凌跑,但真论暗卫,我身边还是有两个。”
毕竟是出远门,宗聿怎么可能真的毫无防备,把自己和江瑾年的性命,完全交到别人手中?
他带的凌霄阁暗卫中,早就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绝对可以信任。
江瑾年都已经准备借人了,听见这话愣了愣:【你有人手可用,为何还要答应让我传信?】
宗聿嘴角微扬:“是瑾年说要帮我,我怎么可以拒绝呢?”
江瑾年说凌霄阁有问题,可他没问宗聿身边的人有没有问题,是他关心则乱,忘了宗聿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江瑾年极少在宗聿身上吃闷亏,一时无言,背过身去,一拂衣袖,不理人了。
宗聿闷笑出声,当下也不再隐瞒,当着江瑾年的面叫来暗卫。
“回风,溯流,出来干活。”
两道人影闻声而动,很快出现在房内。他们身上穿着凌霄阁的衣服,带着凌霄阁面具,腰间悬挂的腰牌上刻的却是个宁字。
江瑾年没有察觉到这二人的气息,足见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好奇之下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
暗卫的身量差不多,一眼看过去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宗聿让二人取了面具,方便江瑾年记住他们的脸。江瑾年对他坦诚,他对江瑾年也有诚意。
感情讲究的就是你来我往,单方面的付出,可算不得真情。
回风和溯流是王府的暗卫,自然知道江瑾年的身份,虽然他们心里好奇王妃到底是男是女,但不妨碍他们承认这个人。
是男是女是他们王爷该操心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宗聿安排二人去查当年的旧事,重点查一查他那早夭的四哥。他和江瑾年的推论,多数是建立在耶律苏和和江家有关系这一点上。
只要确定了耶律苏和的身份,之前那些说不通的事,也就能说的通了。
接下来的两天宗聿和江瑾年比较清闲,他们把手上的人手散出去打探消息。
耶律苏和的出现让宗聿不好再去接触周宣,所以谈生意的事就全权交给唐诀。
唐诀已经知道周宣背后的主谋,没有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而是逐渐透露,一直吊着周宣的胃口。
周宣知道不能逼他,可在他背后的耶律苏和却不管这些,见唐诀迟迟不肯表态,他打算亲自和唐诀谈。
唐诀提前得知了消息,回来找宗聿和江瑾年商量。
“这个耶律苏和也太大胆了,他竟然敢亲自找我,他就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周宣好歹是朝廷命官,唐诀对他都没有放下戒备,更何况耶律苏和是狄戎的大皇子?
唐诀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觉得自己能比周宣做的好。
“也可能他是觉得周宣太磨叽了。”宗聿对耶律苏和有所了解,道,“他这人不按常理,你要小心他威逼利诱,甚至对你出手。”
唐诀自信道:“那他可要失望了,我唐家可不是吃素的。”
唐家百年基业,扎根江湖,绝非一般武林势力可比。耶律苏和要是想鱼死网破,唐家可以奉陪到底。
“机会难得,你们可需要我帮忙套话?”唐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缓解了喉咙的干咳。抬头看向二人,认真问道。
耶律苏和行踪隐蔽,一直藏在周宣的府邸不出来,难得有机会碰面,唐诀不介意多帮一下。
宗聿很快制止他的危险想法,道:“耶律苏和不可能用真实的身份和你接触,你若是多问反而会让他警觉,最好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唐诀有些失望:“行吧,那我先下去准备了。”
唐诀起身,江瑾年抬手拦住他,递给他一个香囊,道:随身携带,不能取下来。
宗聿帮忙翻译,并多看了那个香囊两眼,有些眼熟。好像是春猎前,江瑾年做的辟蛊香囊。
唐诀接过香囊在鼻尖闻了闻,熟悉的香料味道让他隐晦地看了宗聿一眼,没有多问,自然地挂在腰间后,退出房门。
宗聿上前,道:“你把辟蛊的香囊给他,可是担心平川的那个蛊师会出手?”
江瑾年仰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唐诀是唐家这一代中最有望继承家主的人,他可不能出意外。】
唐家重情重义,知道寻常人打动不了周宣,所以让唐诀相助。
江瑾年借唐家的势,自然要保唐家人的安全。
第80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诀眼中的狄戎人长相粗犷, 眼窝凹陷,鼻梁高挺,嘴上一圈络腮胡, 带着浓厚的异域特征。
他想象中的耶律苏和也该如此, 但真正见到人,却和他的想象大有不同。
周宣是在家中宴请, 耶律苏和穿着一身得体的广袖长袍, 面如冠玉, 唇红齿白,他没有狄戎人那么深邃的眉眼, 更像是戏曲里的白面小生, 面容俊朗而柔和。
倘若不是早已知晓他的身份, 唐诀绝对不会联想到狄戎身上。
周宣热情地给彼此介绍, 说到唐诀是有名有姓,但说到耶律苏和就只有一句江公子, 他用一个江姓代替了所有。
唐诀略有不满,周宣拉着他解释:“江公子身份特殊,还请唐大公子见谅, 我保证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唐诀冷笑, 显然不吃这套:“能有多特殊?周大人, 这不是一笔简单的买卖,他连名字都不说, 我如何能相信你不是在诈我?”
周宣为难地看向耶律苏和, 他可做不了这位的主。而且这位每次来,都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
耶律苏和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大多数人听到江这个姓都会掂量一下,但唐诀毫无反应。
江湖人不吃官场那一套。
耶律苏和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让唐诀起疑, 客气道:“在下江逸。”
唐诀见好就收,今天这场宴会,重要的是宗聿交给他的任务。耶律苏和要的东西,宗聿也要,所以这桩生意无论如何都谈的成。之所以拖那么久,也只是为了在周宣口中多探听一些消息。
客栈内,宗聿和江瑾年也没闲着。他们各自的人手都散出去收集消息,这些日子有不少消息传回来。
他们没有避着彼此,虽然消息网不互通,但消息是互通的。
不过今日来了个特殊的人,对方身着黑袍,看见宗聿时有所犹豫,见江瑾年点头也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冷冰冰道:“这件事只能告诉你,至于你要不要告诉旁人,是你的事,唯独不能从我嘴里告诉第三人。”
黑袍人坚持,宗聿没有让江瑾年为难,起身离开房间。
黑袍人目送他离开,对江瑾年拱拱手,道:“唐夜羽当年夺权失败,被门中追杀,最后的行踪是在边境上。我们查到,她当年被狄戎人所救,在狄戎停留了几年,插手了狄戎内乱,之后才出现在虞朝。”
黑袍人顿了顿,往门外扫了一眼,确定没有耳朵后,又道:“涉及到狄戎,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当年江云枫被你娘所救,借助你娘的势力潜入狄戎,参与狄戎内乱,他和唐夜羽必然认识,自然也知道你娘的身份。”
唐夜羽练蛊成痴,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用活人练蛊,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无法回头。
云川皇室和大祭司同时下达追杀令,她在云川没有容身之地,只能逃亡他国。
比起有云川涉足的虞朝,狄戎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黑衣人想提醒江瑾年的不止是这个,唐映雪身在江湖,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一开始江云枫并不清楚她是什么人,只知道她大有来头,借出的护卫各个武艺高强。
江云枫从狄戎回来后才动了留下唐映雪的念头,只怕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唐映雪的身份。
他把唐映雪骗回虞朝,却又悔婚再娶,唐映雪岂能如他所愿?只是她那时身怀六甲,实在不宜再度长途奔波,便想着先生下孩子再离开。
只是没想到在这期间会遇见唐夜羽,被她种下情蛊。
江云枫步步为营,曾经的情深意切,此刻看来只怕早就充满了算计和私心。
黑衣人传达完消息就离开了,没有久留。
宗聿听到他离开的动静,推门进屋,看见江瑾年坐在桌边,神色阴沉。他少有这种凝重的神情,显得眉眼凌厉,寒气逼人。
宗聿在他面前落座,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
江瑾年回神,敛去心底对江家的憎恨,微微展颜,道:【没事。】
事关唐映雪,江瑾年没有办法告诉宗聿。因为那些恩怨背后,涉及到云川的权利之争。他的另一层身份对宗聿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说多错多,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宗聿看出他有所顾虑,没有追问,转而和江瑾年说起另一件事:“我刚刚得到消息,他们查出来那座矿的位置了,要不要去看看?”
平川大大小小的矿不少,这一个比较特殊,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问,便让手下明察暗访。
宗聿想去矿山上看一看,这个矿涉及到多条人命,麒麟卫都已经查到这上面了,宗聿不去看一眼不放心。
江瑾年觉得可以去,不过再去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我怀疑麒麟卫中蛊和耶律苏和有关系,我不放心唐诀,我得去一趟周府。】
江瑾年之前就想不明白什么人会和周宣他们勾结,青云楼带来的消息正好解了他的疑惑。
唐夜羽对自己的蛊术足够自信张扬,藏着掖着不是她的性子。她在狄戎多年,就算没有教出来徒弟,也会给狄戎留下一些蛊,供他们使用。
江瑾年给了唐诀香囊,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决定自己去一趟。
周宣府邸,宴席上酒意正酣,侍女抬手斟酒,衣袖不经意间扫过唐诀的手臂。唐诀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在周宣劝酒,侍女准备到第二杯时,唐诀拂开她。
“周大人,江公子,你们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唐诀目光冰冷地看向二人,抬起酒水往地上一泼,一只透明的肉虫在水渍上蠕动。
周宣吓了一跳,显然这件事和他无关,他还在状况之外。
耶律苏和面不改色,端着酒杯玩味地看向侍女,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失败了,我就说唐公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侍女面如土色,还没来得及求饶,耶律苏和腰间银光一闪,一只暗器穿透侍女的咽喉。
鲜血喷涌,溅落在桌上。周宣面色发白,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他不傻,刚才在状况之外,但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难怪耶律苏和要安排一个侍女在席间伺候,原来是想对唐诀动手,只是没想到失算了。
唐诀毫不在意在摸出帕子,擦去手臂溅上的鲜血,目光不善地看向耶律苏和:“我唐家和曲家一向交好,江公子此举是在考验我?”
酒水里掺蛊,唐诀没有深思耶律苏和为何会这种手段,心中暗暗庆幸江瑾年有先见之明。他身上的气息让蛊虫躁动,酒水荡漾,露了端倪。
耶律苏和笑道:“唐公子说笑了,这一切是下人自作主张,我可是无辜的。而且我已经杀了她,唐公子可有消气?”
耶律苏和话中带着血腥之气,好像刚才随手杀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不值钱的物件。
他行事如此没有准则,全凭自己的喜好,让人不禁心底发寒。
唐诀还算镇定,冷笑道:“江公子雷霆手段,倒是叫我大开眼界。我本以为你们是有诚意做这桩生意,但此刻看来也不过如此。既然你对我唐家有意见,我唐家也不会强人所难,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天这酒就喝到这,告辞。”
唐诀站起身,说着就要离开。
周宣连忙拉住他,赔笑道:“唐大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刚才不是还说的好好的?这桩生意它已经成了啊!”
唐诀甩开周宣的手,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耶律苏和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笑盈盈地看着周宣着急上火,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刚才那个气氛很不错,唐诀也足够放松。
他还以为可以控制唐诀,没想到白白浪费他一条蛊虫。
周宣如何不知是耶律苏和得罪了唐诀?可他不敢说耶律苏和的不是,既然耶律苏和已经捅出篓子,引得唐诀不悦,他干脆也硬气些。
“唐大公子,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这桩生意我前前后后找你谈了那么久,难道还不够诚意?”周宣面色一沉,“唐大公子,识时务者为俊……”
周宣的话还没说完,耳边传来破空之声,下一刻,院中的守卫就被人一脚踹进来。
江瑾年手持长刀,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唐诀身边的护卫长。
唐诀看见江瑾年一愣,但很快就做出反应,越过周宣走到江瑾年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江瑾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手语,唇语,唐诀都不会。
不过没关系,该做什么,来之前宗聿已经交代了护卫长。
这人机灵,立刻道:“大公子,小公子见你迟迟没回来,放心不下,就来找你。没想到在门口被人拦住,他一时情急才会闯进来。”
护卫长抹了把头上的汗,这话说的自己都心虚。江瑾年不会说话,门口的守卫问啥都得不到回答,自然和人急眼。
江瑾年把唐诀护在身后,持刀面向周宣和耶律苏和,那架势仿佛在说有他在,看谁敢动唐诀。
周宣知道江瑾年的身手,真打起来他们占不到便宜,还很容易把人越推越远。周宣磨了磨牙,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道:“唐公子,这都是误会。”
唐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道:“周大人,我知道你的诚意,如果是和你做生意,我没有二话,但和你身边这位江公子还是算了,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唐诀没必要把周宣得罪的太狠,线绷的太紧鱼会跑。而且今日是耶律苏和对他出手在先,他绝对占理。
周宣也不知道耶律苏和发什么疯,心中叫苦连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瑾年护着唐诀离开。
“江公子,你刚才为何要对唐诀出手?”周宣有些憋火,口气不算好,带了点质问的语气。
耶律苏和喝着酒,瞥了他一眼,道:“你是在质问我?”
周宣面色一僵:“不敢,我只是不明白,生意已经谈成了,要不要控制唐诀有那么重要吗?”
耶律苏和道:“一个唐诀算什么?我要的是整个唐家!”
周宣哑然,嘴里发苦,唐家底蕴深厚,其实说控制就能控制的?他心里觉得耶律苏和异想天开,面上不敢置喙。
耶律苏和没了乐子,起身离去。他走过月亮门,一个中年人从前院匆匆而来,看见他行了个礼,若有所思道:“刚才和唐诀离开的人是谁?”
耶律苏和斜了他一眼,道:“也是唐家的公子,怎么,看上了?”
中年人摇头,道:“没,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那张脸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