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殿下不喜欢我这样?


    江瑾年中毒一事可大可小, 宗熠把它摆上明面,责令大理寺限期破案。


    如此一来,不管多大的动静都有皇命担着, 而且还侧面表露了他对江瑾年的态度, 这让朝中那些等着赌局出结果的大臣忍不住在心中思忖,是时候从赌局中抽身了。


    朝中议事没有提到侵占土地一事, 宗聿心里不踏实, 下朝后准备去找宗熠, 却被江阁老拦住了去路。


    江阁老的身份地位不一般,他往宗聿旁边一站, 那些往外走的朝臣都不由地放慢脚步。


    江瑾年出事, 身为祖父和父亲, 江家若是没有一点表示, 显得不近人情。江云枫拉不下脸来询问宗聿,局促地跟在父亲身后。


    出于礼节, 宗聿没有甩脸子,给江阁老行了个虚礼问安。


    江阁老摸着自己的胡子,问道:“瑾年怎么样了?这孩子自小就身体不好, 还得麻烦王爷多费点心。”


    “陆院判去的及时, 已经没有大碍。”宗聿下意识地隐瞒了曲落尘的存在, 知道江云枫骗婚后,他现在看江云枫, 是哪儿都不顺眼。


    他往前面一凑, 宗聿就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听到是陆院判出手, 江阁老的神色有些许古怪。他们三人朝外走去,江阁老询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种事?瑾年身在王府, 平日也接触不到外人,谁会对他下此毒手?”


    “我也正奇怪呢,问了瑾年,他同样没有头绪。他来京都时日不长,从江家直接入王府,难不成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宗聿开着玩笑,眼神在江阁老和江云枫之间来回扫视。


    江云枫一直阴着一张脸,不搭话。


    江阁老笑呵呵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查案办事还是得看大理寺。陛下如此重视,想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我也很期待真相到来的一天,能让蒙冤受屈者昭雪。”


    宗聿话里有话,听得江云枫眉头抽动。


    江瑾年中毒这件事还没有定论,目前能确定的就是药在太医院被动了手脚,所以从太医院先查。


    宗聿没有确切的怀疑对象,不过从曲落尘的话里推论,此事和江家脱不了干系。


    眼前这两个人究竟是真的关心江瑾年,还是借此机会打探消息,谁也说不清。


    宗聿只和他们寒暄了两句就借口先行一步,江云枫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怎么会失败呢?那个人说了万无一失……”


    江云枫神情烦躁,江瑾年非但没有出事,还让宗熠有了调查太医院的理由,这要是翻出些陈年旧案,局面对他们会非常不利。


    江阁老脸上的笑意淡去,巍巍宫墙内,权利迷人眼。他眺望天际泛起的阴云,道:“我也许久没见太后了,你去递道请安的折子。”


    刚和江家父子见过面,宗聿不好直接去见宗熠,便径直出了宫。


    王府的马车进了宫门,停在宫道上等他。赶车的小厮换成了小福子,他身边还跟着白榆。


    宗聿远远地看见他们二人,便知道是江瑾年来了。他快步走到马车旁,一个箭步跃上马车,掀起车帘弯腰走进去。


    江瑾年倚着软枕,手里又拿上那把扇子。他今日气色好多了,白皙的肌肤有了血色,面若桃花,好看的紧。


    宗聿坐到江瑾年身边,脸上的笑意挡不住。


    江瑾年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食盒打开:【吃点垫垫肚子。】


    食盒里面装的都是宗聿爱吃的糕点,是江瑾年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宗聿拿上一块,先递给江瑾年。


    江瑾年笑着摇头:【特意给你带的。】


    “可我想和你分享。”宗聿没有抽回手。


    他想到上次江瑾年接他,一桌子的菜就动了几口,胃口小的和猫没什么区别。


    江瑾年不和他争辩,依着他在糕点上咬了一口。随后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想看他拿手上剩下的糕点怎么办。


    宗聿愣了愣神,手上的糕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江瑾年扇着扇子,眼神玩味。


    宗聿对上他的目光,无奈地摇头,他倒是不介意江瑾年咬过,只是二人同食一块糕点过于暧昧,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江瑾年又在戏耍自己。


    江瑾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宗聿收回手,神色如常地吃下糕点,耳朵有些发红。


    江瑾年以扇掩唇,那双眼睛盈满笑意,弯成月牙。他笑的越开心,宗聿的耳朵就越红,到最后宗聿有些忍不了了,磨了磨后槽牙,低声道:“不许笑。”


    江瑾年果然不笑了,他拿起食盒里的糕点,递到宗聿面前,道:【是我不对,我给殿下赔礼道歉。】


    说是道歉,宗聿伸手去拿,他却不给,非要宗聿直接吃。


    宗聿热气上脸,不解道:“你今天怎么黏黏糊糊的?”


    江瑾年素手轻抬,半倚在软枕间,一颦一笑颇具风情:【殿下不喜欢我这样?】


    宗聿哑然,过了会儿小声道:“喜欢。”


    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怕那声音太吵,被江瑾年听了去。


    他克己复礼,一直坚持底线,不敢越界让江瑾年感到不自在。


    反观江瑾年,他随心所欲,想撩就撩,每次都会让宗聿感到难为情。宗聿忍让,从来不会和他急眼,反倒助长了他的气焰。


    他一步步地逼近,也不怕把宗聿逼急眼。


    【我没瞧着殿下喜欢,倒是觉得殿下同我生分。】江瑾年放下糕点,他和宗聿之间隔着一张矮桌,桌子不过小臂宽,距离很近。


    江瑾年在桌子上摸索了一会儿,笑道:【明我就把这张桌子拆了,殿下意下如何?】


    没了桌子挡在中间,两个人就是坐在一起。


    看着江瑾年狭促的笑意,宗聿想到卧房被拆掉的软榻,已经猜到他的心思,他摩挲着手指,没有拒绝,道:“好。”


    江瑾年一愣,宗聿爽快答应,他反而犹豫了。


    眼前的这张桌子更像是他们之间蒙着的那层纱,彼此的情意透过这层薄纱,朦朦胧胧。若是真拆了,感情里的那点试探和玩笑就变得直白,局促的人恐怕要从一个变成两个。


    江瑾年摇着扇子,不说话了。


    车厢内突然安静下来,宗聿意识到江瑾年又是逗他,他不是真的要拆桌子。


    二人相顾无言,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停,桌上的食盒往一旁倒去,宗聿连忙伸手扶住。


    等马车稳定下来,宗聿问道:“小福子,出什么事了?”


    小福子的声音传进来,透着几分诧异:“殿下,是逍遥王。”


    随着小福子的话音落下,便是白榆的呵斥。


    宗聿和江瑾年对视一眼,江瑾年坐起身,宗聿道:“八弟?他怎么回来了?”


    话音刚落,马车的车帘被人掀起,一颗脑袋钻进来。许是赶路赶得急,头发稍显凌乱,还有两分稚气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手上拿着一根马鞭。


    “七哥,帮帮我……”宗咏话音未落,便注意到马车内不止一个人。他上车的动作僵住,一脚踩在马车上,一脚踩在地上。


    江瑾年歪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


    这位殿下常在江湖飘,已经很少回京都了。这次风尘仆仆赶回来,见宗聿的第一句话就是请帮忙,只怕麻烦不小。


    “你先上来。”宗聿给二人介绍道:“这是你皇嫂,大婚时你没来。瑾年,他就是逍遥王。”


    宗咏缓过神来后,也不扭捏,直接上了马车。他给江瑾年行了礼,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逍遥见过七嫂,七嫂真好看。你们大婚时我被绊住脚了,没能赶回来,还请七嫂不要多心。”


    江瑾年轻笑摇头。


    这位殿下年岁不大,脸颊圆润,笑起来软糯可爱,让人容易心生好感。


    宗聿已经很久没见他,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提前打声招呼,出什么事了吗?”


    宗咏本来还在好奇江瑾年,听见宗聿发问,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宗聿身上。


    “我没事,我回来是因为我有个朋友给我传信,说他遇到点麻烦,请我帮忙。”宗咏话还没说完,脸先红了。


    他有些难为情,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表情:“这若是旁的事,我也就帮他办了,可眼下这件我真不敢一个人去,所以才请七哥帮我。我知道七哥最好了,七哥一定不会拒绝我。”


    宗聿一头雾水,宗咏也是亲王,在这京都,还有什么事是他这个亲王办不了的?


    “需要我给你调兵?”


    宗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给我壮胆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来。”


    这下宗聿懂了,意思是他只需要出个人,其他的一概不论。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江瑾年还在车上,他特意来接宗聿回家。


    宗聿看向他,问宗咏:“事情很急?”


    宗咏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道:“没事,我那朋友祸害遗千年,等一等也不是不行。”


    话虽如此,他却是眼巴巴地看着宗聿。


    江瑾年对他印象不错,这会儿被他逗笑了,没忍住,对宗聿道:【救人如救火,你们先去忙,我去南来北往等你们。】


    宗咏眨了眨眼,他看见江瑾年的嘴唇动了,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眼神疑惑不解。


    他人在江湖飘,还不知道京都的这桩亲事有猫腻。


    宗聿掀起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去,这里离南来北往只有很短的一段距离。如果江瑾年在这里下车,走几步就到了。


    “先送你,这就几步了。”蛊毒的事才过去,宗聿心里不放心。


    宗咏没搭话,自己缩在一旁。


    王府的马车在南来北往停下,宗聿扶江瑾年下马,宗咏也跟着下来。宗聿交代江瑾年在这里等他,他很快回来。


    宗咏趁此机会进店给掌柜的打招呼,让他把人照顾好。


    等宗咏出来,小福子已经找来马匹。宗聿翻身上马,让宗咏带路。


    宗咏高兴极了:“七哥,我真是太感动了。”


    二人上马飞奔,一路朝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等在宫门前停下,宗聿不解地看向宗咏,道:“你这朋友在宫里犯了事?”


    宗咏拉长了脸,欲哭无泪:“或许可能应该大概是得罪了大皇兄。”


    第32章  王府冷清,我想找个伴


    勤政殿, 宗熠放下手里的朱笔,看向殿下的两兄弟。宗聿神色平静,站在宗咏身旁, 像个局外人。


    宗咏有些拘谨。这孩子一年多没回京都了, 模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身量高了些。


    宗熠上下打量他, 眼下既不是逢年过节, 也没有大事发生, 他一向躲京都的杂事躲的远远的,突然回来了让人有些不适应。


    “臣弟见过皇兄, 皇兄近来可好?”宗咏嘴甜, 还给宗熠带了礼物, 他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盒子呈上, “这是我近日新得的一个小玩意儿,我觉得特别适合皇兄, 今日借花献佛,请皇兄笑纳。”


    吕忻接过盒子呈给宗熠,宗熠顺手打开, 里面是一块镇纸, 百年的沉香木镶嵌和田玉, 雕刻出山川五岳,做工精美绝伦。


    宗熠合上盖子, 面上看不出喜怒:“有心了, 我很喜欢。你这次回来就只为了给我送东西?”


    虽然进宫前宗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但还是看的出赶路的痕迹。他回来的突然, 还拉上宗聿壮胆,又是甜言蜜语, 又是送东西,怎么看都不正常。


    宗熠想想他心软的毛病,突然觉得手上的盒子有点沉。可是据宗熠所知,他母妃娘家最近安分守己,并没有犯事,犯不着让他当说客。


    不是京都的问题,那是在江湖上闯了祸?还是受了委屈?


    他身边跟着凌霄阁的暗卫,普通的麻烦和委屈应该落不到他头上。


    “送东西是其次,主要是我好久没见皇兄,甚是想念。”宗咏笑容真诚,他年岁小,又是一张娃娃脸,不管年岁怎么长,总有两分孩子气。


    宗熠微微挑眉,一旁的吕忻忍俊不禁。


    宗聿在一旁道:“皇兄有礼物,还有甜言蜜语,怎么我什么都没有?”


    还在马车上就被拦住,直接进了宫。


    宗咏立刻解释:“有,怎么可能没有?我这次回来给大家都带了礼物,我还准备多住两天,等春季围猎结束了再出去。”


    距离春季围猎还有个把月,宗咏很少在京都住那么长的时间,因为他一回来,他那些舅舅就不安分,他觉得烦。


    难得他愿意留下,宗熠的脸上有了笑容,手上的礼物也没那么像烫手的山芋。


    他把盒子放下,道:“你很少在家,要是缺什么就和我说。”


    宗咏抬头,一脸期待道:“说什么都可以吗?我太久没回来了,王府有些冷清,我想找个伴。”


    宗咏话音刚落,殿内的三人都有些诧异。


    宗熠再次打量他,沉吟道:“你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是江湖人士也没关系,但必须家世清白。你耳根子软,让宗樾多替你参谋。”


    转眼宗咏也到了弱冠之年,他闯荡江湖后,他母妃就不管他了。宗熠这个大家长当久了,对弟弟妹妹总归和旁人不一样。他会更包容,也会为他们的终身大事做考虑。


    宗咏无心皇权,要真是结识江湖儿女,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好。


    “皇兄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宗咏见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我是想约个朋友陪我。”


    宗熠有些失望:“真没有喜欢的姑娘?”


    宗咏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他在江湖上居无定所,对未来也还有不确定的茫然,不敢拖累人家姑娘。


    宗熠放弃劝说他考虑终身大事的想法,道:“你想约朋友就约吧,这种事我不会约束你。”


    宗咏欢欢喜喜地谢恩,可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对了对手指道:“我那个朋友情况有点特殊,皇兄能不能先把他放了?”


    宗熠一怔,宗咏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还是绕到这件事情上。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宗熠的脸色,见宗熠不悦,连忙道:“我知道我朋友他脾气烂,说话难听,见了谁都拽的二五八万,到现在没被人打死简直是个奇迹。可他真的是个好人,嘴硬心软。皇兄,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他一回吧。”


    宗咏眼巴巴地看着宗熠,他小时候畏惧宗熠,不敢和他说话,长大去江湖上历练几年,胆子大了些,也渐渐看清宗熠的好,近些年才和他熟络起来。


    虽然他耳根子软,但他从来不给宗熠添麻烦,为了别人求宗熠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宗熠听着他对朋友的评价,那是越听越熟悉,本来担心他被人当枪使,听了这话却不由地好奇,试探道:“你这朋友怎么认识的?值得你进宫为他求情?”


    宗咏稍显犹豫:“我说了皇兄别生气,他在南洋救过我,这些年也对我照顾有加,我在江湖上受了他不少恩惠。我不想当忘恩负义之徒,所以收到他的传信就连夜赶过来了。”


    宗熠厌恶蛊师,对南洋更是忌讳。宗咏早些年好奇心重,越是让他不要碰的东西,他越是要去探个究竟。


    结果刚去了南洋就中招,幸好遇上曲落尘,才捡回一条小命。


    宗聿听见南洋两个字,顿时有了反应。他看了看宗熠,又看了看宗咏,皱眉道:“你这个朋友是蛊师?”


    宗咏不敢隐瞒:“准确说他是蛊医。除了会玩蛊,他的医术也很厉害。”


    会蛊术,会医术,在场的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宗熠没想到在凌霄阁的盯梢下,曲落尘还能给宗咏传信。他昨日说朋友告诫过他,宗熠讨厌蛊师,现在看来,这个朋友的身份不言而明。


    难怪面对宗熠强留的要求,曲落尘没有反抗,这是笃定了宗咏会来帮他。


    宗聿很是诧异,诧异宗咏和曲落尘认识,更诧异宗咏要救的人是曲落尘。昨日曲落尘从王府离开后,踪迹再度消失,宗聿以为他在气头上,没敢派人跟随。


    “这是怎么回事?”宗聿问道,他没有看宗咏,而是看向宗熠。


    不管怎么说曲落尘也是江瑾年的舅舅,他皇兄怎么可以暗中把人带走?


    有些事宗熠还没打算让宗聿知道,可偏偏就那么巧,他给吕忻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去把曲落尘请来。吕忻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宗熠看向宗咏,道:“你这个朋友是传信让你救他?可我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太医院请他帮忙。”


    宗熠解释了自己的目的,回答了宗聿的疑惑。他请人的手段是强硬了些,可确确实实是合作,而不是监禁。


    宗咏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他皇兄居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第二反应就是他皇兄居然没有介意曲落尘蛊师的身份。


    宗咏想到昨夜的传信,曲落尘在信中明确写道:皇上盯上我了,捞我。


    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误会?他皇兄是一番好意,但曲落尘误解成宗熠欲对他不利?


    “我现在有点糊涂,皇兄不介意他是蛊师吗?”宗咏挠挠头,露出茫然的神色。


    宗熠把蛊师引入太医院,这放在以前他可是想都不敢想。他甚至都要怀疑,曲落尘是不是对他皇兄下蛊了。


    宗熠没有替他解惑,卖了个关子:“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你刚回来,所以不清楚。多留两日,自然就明白了。”


    宗咏提到朋友时,宗聿没有反应,说到对方是蛊师,宗聿才回神。可见他虽然带着宗聿来壮胆子,却没有告诉宗聿实情。


    他嘴里的朋友,眼下也不单单是蛊师。


    吕忻去请人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曲落尘就跟着他到了大殿上。休息了一夜的曲落尘明显精神饱满,和奔波劳累的宗咏完全不同。


    他上了大殿,依旧是江湖人的礼节,看的宗咏眉心一跳,心道他就是被宗熠治罪也不冤。


    宗熠没有计较,道:“没想到曲大夫和八弟认识,八弟为了你日夜兼程,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叙旧,太医院的事可以让大理寺先查。”


    意外之意是不限制曲落尘的去留。


    曲落尘没和他客气,知道可以离开后,走的那叫一个干脆。


    宗咏欲哭无泪,他日夜兼程回来就为了救这狗东西,他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宫墙外,三个人两匹马,缰绳在宗聿和宗咏手上。由于他们彼此都不想和另外一个人同乘一匹马,所以他们三人决定走去南来北往。


    宗咏着急赶回来,结果是一乌龙。曲落尘活的好好的,这会儿还有心情和抢马,他忍一时越想越气,进一步海阔天空。


    “曲落尘,我说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你没事为什么不再给我传信?你知道我皇兄说没为难你的时候,我有多尴尬吗?”


    曲落尘理直气壮道::“太晚了,传信来不及了。”


    敛芳带着人从早上守到晚上,等夜深人静才动手,那个时候宗咏都在路上了,他哪里还有时间传信?


    “好吧,就算你真的没时间传信。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宗咏道,面上带了几分被戏耍的愤怒,“我之前约你去赏花,你说要送师姐的孩子回家见他舅舅,所以不能应约。我信了,当时还觉得有些遗憾,结果这就是你说的送孩子回家,孩子呢?家呢?”


    曲落尘一顿,冷笑一声看向一旁的宗聿:“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你七哥。”


    “你自己的事和我七哥有什么关系?”宗咏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曲落尘是在推卸责任。


    宗聿有些尴尬,这事还真不怪曲落尘:“有些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七哥,你别替他说好话,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把师姐的孩子护的像块宝似的,为了他可以上刀山下火海,我想不到有什么变化能阻止他。他宁愿到京都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也不愿意和我去赏花,我生气了。”


    宗咏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看曲落尘。他可以理解曲落尘不应约,但是不理解曲落尘骗他。


    曲落尘也不爽:“天要下雨,孩子要嫁人,能阻止我的可太多了,我还能把他们都解决了不成?”


    “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有人敢打你师姐孩子的主意,你一定让他生不如死。你狠话都放出去了,事情真发生了反而开始纠结,这不像你啊!”


    听到嫁人二字,宗咏回头,戏谑地看向曲落尘:“对方到底什么来历让你如此忌惮?说来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


    宗聿:“……”


    别了,闭嘴吧,八弟。


    第33章  他在考虑棒打鸳鸯


    宗咏以为曲落尘是在找借口, 心里不爽,话匣子一开,宗聿愣是没插上嘴。他的神情从尴尬到逐渐淡定, 已经放弃解释。


    他们三人维持这诡异的和谐往前走, 最终打断宗咏的是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八哥”。


    那声音稚嫩而清脆,却有着别样的魔力, 瞬间就让宗咏安静下来。


    在这京都,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宗咏, 那就是宗聿他们最小的妹妹,九公主宗微。


    三人寻声而望, 一个穿着粉蓝色裙子, 头戴帷帽的小姑娘从远处的马车上跳下来, 甩开身边的侍女, 提着裙摆小跑过来。


    她冲到宗咏面前刹住脚,这才发现宗聿也在, 眼神一亮,道:“七哥哥,你也在?”


    这声七哥喊的很甜, 带了两分崇拜的色彩。


    这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宗咏一阵牙酸:“小九儿, 我说过很多次了, 你可以叫我逍遥哥哥,也可以叫我哥, 但为什么每一次你都是叫我八哥?”


    “八哥有什么问题吗?你不就是我八哥?”宗微不解,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提着一笼子鸟过去, 那鸟站在笼子里,骄傲地抖擞着自己的羽毛。


    曲落尘看见了, 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他用手肘撞了撞宗咏,道:“喜欢吗?给你买一只——八哥!”


    八哥配八哥,都是话痨,般配。


    宗咏瞪了他一眼,抓狂道:“曲落尘,你欠不欠?”


    宗微听见曲落尘的声音,这才发现还有个陌生人。她打量着曲落尘,人往宗聿旁边挪,轻拽宗聿的衣袖,小声道:“七哥哥,他是谁?”


    宗聿的耳边全是宗咏的声音,曲落尘说一句,他能回十句,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平日的相处模式相当热闹。


    “一会儿给你介绍。”宗聿一度插不上嘴后,已经打定主意见了江瑾年再说曲落尘的事,让宗咏再念叨两句,


    毕竟他现在不唠叨,等下就没机会了。


    宗微乖巧点头,宗聿给她的侍女打招呼,让他们先回公主府,等下他会把宗微送回去。


    侍女们看向宗微,宗微对她们挥挥手。她难得出门,更难得的是今天能同时遇见宗聿和宗咏。


    这两哥哥一个在江湖一个在军营,平日都很难见一面。


    侍女们驾车离开,宗聿带着宗微进了南来北往,掌柜的连忙亲自相迎。


    宗咏把马交给小二照看,带着曲落尘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叮嘱:“为了帮你,我可是在半道上劫了我七哥,七嫂都在这里等我们很久了,你见了我七嫂别说奇怪的话。”


    曲落尘意义不明地冷笑,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


    宗微回头看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她看宗聿心平气和,又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江瑾年今日选的是临街的雅间,掌柜的把他们带到,为了保证舒适,左右两侧的雅间已经清空,不会有人打搅。


    宗聿率先推门而入,抬头看见的人却不是江瑾年,而是宗樾。他正在和江瑾年博弈,棋盘上棋子黑白分明。


    纪凌坐在他旁边,眼睛盯着棋盘,思绪早已神游。


    宗聿愣了愣神,道:“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棋盘上,白子被杀的丢盔弃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而执白子的人是江瑾年,下一步就该他下了。


    他握着棋思索,被宗聿的声音惊扰,抬头看去。


    宗聿快步上前,正好挡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看见曲落尘,倒是看见了跟在宗聿身后的宗微。


    小姑娘进了雅间就脱了帷帽,她个子不高,乌发雪肤,还是个半大孩子,头上只有一两件花簪,胸前垂着两条绑了缎带的麻花辫,显得娇憨可爱。


    她注意到江瑾年的视线,腼腆地微笑。


    宗樾那边的视线没有阻碍,他身边的纪凌嗅到曲落尘的气息,瞬间回神,警觉地站起身。


    宗樾见他防备,想到他昨日的沮丧,猜到了曲落尘的身份。


    他把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篓:“今天吹得什么风,能把不出门的小九儿和八弟吹到这酒楼?”


    兄妹几个许久没聚,这种场景下重逢实属意外。宗樾面上不显,但听声音甚是愉悦。


    宗咏看见他顿时喜上眉梢,大步向前:“二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好开心。你这是在和七嫂下棋?战况如何?”


    宗咏凑过来,他技术一般,只能看个大概,知道局面对白子不利。


    江瑾年把棋放在宗聿手心,道:【我输了。】


    宗樾棋艺精湛,就算江瑾年不故意藏拙,也很难取胜,更别说这会儿只是下着玩,没有太认真。


    他对输赢并不在意,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宗聿拿起棋子随便落子,道:“二哥技高一筹,瑾年说他认输。”


    说着示意小福子把棋盘撤下去,结束了战局。


    下棋的四方桌坐不下那么多人,江瑾年和宗樾起身,大家转移到一旁的八仙桌上叙旧。


    宗微第一次见江瑾年,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她想着同为女子,想和江瑾年坐在一起,却被曲落尘先一步坐下。


    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江瑾年诧异地看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他为何会和宗聿他们一起出现。


    曲落尘没有回答,一旁的宗咏先拽住他的手腕,开口道:“你觉得你坐我七嫂旁边合适吗?”


    曲落尘直接回头问江瑾年:“不合适吗?”


    江瑾年:“……”


    为什么他觉得一天不见,曲落尘变得更奇怪了?


    宗聿轻咳一声,准备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宗微,给江瑾年介绍道:“这位是九妹,她不爱出门,你没有见过她。”


    江瑾年报以微笑,温柔似水。


    宗微面颊微红,她害羞地往后退了退,没有坐宗聿的位置,而是走到江瑾年对面落座,这样一抬头就能看见江瑾年。


    早知道宗聿娶的人不是江闻月,宗微那天说什么都该出门。嫂子好甜,像甜糯的桃花糕。


    宗咏没想到宗聿会退让,他悄咪咪地在桌子下踢了曲落尘一脚,扭头靠近他,在他耳边咬牙道:“你是打算把我在京都的兄弟都得罪一遍吗?”


    曲落尘推开他,给他倒了一杯茶,意思是少说话多喝水。


    宗咏气结,江瑾年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人不但认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他此前从来没有听曲落尘提起过,他还以为他那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和皇家扯上任何关系。


    “你们两认识?”发现问题的人不止江瑾年,宗樾也很快察觉到异样。


    宗咏这才想起他还没有给大家介绍曲落尘,道:“他是我朋友,曲落尘。来京都……”


    宗咏顿了顿,发现他也不知道曲落尘为什么会出现在京都,开口问道:“你来京都干嘛?”


    “不听话的孩子不肯回家,我来找人。”曲落尘意有所指。


    江瑾年团扇轻摇,微微挑眉,隐约猜到眼下是什么局面。


    宗咏和曲落尘认识,但不知道他和曲落尘的关系。曲落尘没有明着回答,这一路走来,只怕宗聿也没找到机会解释。


    宗咏耸了耸肩:“找他师姐的孩子,那小孩嫁人了,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反正他不乐意,大概在想如何棒打鸳鸯。”


    宗咏话音刚落,端起茶刚抿了一口的宗聿就被呛的直咳嗽。江瑾年连忙伸手接过他的茶杯,抬手轻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曲落尘见他做的得心应手,一时欲言又止。


    宗樾的视线在他们之中来回打量,意识到宗咏和他们有信息误差,并不知道江瑾年和曲落尘的关系。


    但他和曲落尘关系匪浅。


    宗樾想到纪凌前几日的调查屡屡碰壁,问道:“找人不是三两天的事,你这朋友在京都可有固定的落脚地方?”


    “费那功夫干嘛?他直接住我府上就行。”宗咏道,“又不是没住过。”


    宗咏给过曲落尘一块令牌,拿着它可以在逍遥王府自由出入。


    宗樾了然,难怪凌霄阁找不到曲落尘的踪迹,是他用逍遥王府做了遮掩。


    听见宗樾套话,曲落尘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在身旁的纪凌身上,想到此人的身份,皮笑肉不笑道:“不住王府,你们也找不到我,少白费力气。”


    宗樾眼神微眯:“往后都是一家人,舅舅这话就说的太见外了。”


    曲落尘挑眉,宗咏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道:“舅舅?二哥在说什么?”


    宗樾嘴角含笑,一脸无害道:“怎么?你这朋友没有告诉你,他师姐的孩子就是你七嫂?”


    平静的一句话却有几分剑拔弩张的微妙感。


    宗咏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脸上笑意僵住。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江瑾年,惊讶地嘴唇微张。


    他以为的孩子:年纪比他小,不过十六七岁。实际上的孩子:不仅比他年长,还是他嫂子。


    他回想自己这一路上说过的话,难怪宗聿的神情一言难尽,曲落尘也各种阴阳怪气。感情他两都知道真相,看着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这也太没义气了!


    宗聿缓过那股被呛到的难受劲,对傻掉的宗咏道:“我想过提醒你,可你愣是没让我插上话。”


    宗咏:“……”


    他现在可以收回之前的那些话,抱着过去的自己痛哭吗?


    他当着宗聿的面,他都说了什么?


    啊?啊!


    宗咏欲哭无泪,这一刻他只想挖个地缝把自己埋一埋。


    第34章  “军队的马很多吗?”


    宗咏不出意外地开始了自己的自闭之旅。


    宗聿简略地告诉江瑾年发生了什么。整件事就是一个乌龙。宗咏着急赶回来, 但不清楚曲落尘的具体情况,而宗聿去帮忙,也不知道帮的人是曲落尘。


    双方各有信息误差, 这才导致了后来一系列的问题。宗聿一开始就错失了给宗咏解释的机会, 所以有了现在这一幕。


    听到曲落尘愿意去帮太医院,江瑾年有些诧异。


    曲落尘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因为他娘的缘故, 曲落尘对这里的人毫无好感, 更别提他还因为报恩把自己卷入了是非。


    如果仅是因为他中蛊, 曲落尘会选择暗中调查,而不是这般明目张胆地和皇帝谈合作。


    江瑾年对此心生疑惑, 宗聿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询问宗樾怎么会和纪凌出现在这里。


    “关于你两的那个赌局有些不正常, 不少人插手其中, 江家也不例外。”


    控制赌局不是难事,但由赌局引起的一系列问题还需要摆平。借着南来北往的便利, 宗樾在这里安插了几个探子。他和纪凌来看情况,刚好遇见江瑾年。


    宗樾只听过他的名字,没有见过他, 还是身边的纪凌提醒才知道。


    既然遇见了, 他没理由装没看见。而且他也很好奇,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宗聿百般纵容的人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至于这短时间相处的结果,他有些说不上来。


    江瑾年在他面前表现的太温柔, 就像无形的水, 看得见摸得着,却抓不住。


    自闭好一会儿的宗咏听见赌局, 瞬间来了精神,问道:“赌局?什么赌局?好玩吗?”


    没有人回答宗咏, 他们都看向曲落尘。事情是曲落尘挑起的,或许他也没有预料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其他人多半是凑热闹,唯独江家真是锲而不舍,他们迫害你至此还不肯罢休,当真可恨。”宗聿为江瑾年打抱不平。


    盯着这桩亲事的人很多,或是私欲,或是一时财迷心窍。这些人凑一时的新鲜,可江家不一样。


    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害死江瑾年,没有炭火的偏院,单薄的嫁衣,太后面前诬告,桩桩件件,哪一次不是奔着江瑾年的命去?


    他们这是行动上没得手,又想了歪点子。


    江瑾年不生气,还给气呼呼的宗聿顺毛。


    宗樾道:“有一件事我没有想明白,敛芳公公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赌局怎么会生变?就算是请了太医,可江……弟妹本来就身体不好,请太医不算新鲜事。”


    宗樾控制赌局时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很多人笃定江瑾年必死无疑,是谁给他们这样的自信?


    一旁的曲落尘看过来:“道理很简单,只有杀人凶手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人。”


    江瑾年中的不是毒,而是杀人于无形的噬心蛊。别说是在京都,就是放眼整个天下,会解这个蛊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下蛊者充满了自信,相信江瑾年一定会死于非命,所以就算看见太医院出动人手,他也照样引导赌局。


    如果说的再细致一点,出现在赌局的这些推手中,认识江瑾年又有杀人动机的便是江家。


    只是江家盘根错节,又是朝中重臣,单凭曲落尘这带着私人恩怨的怀疑,根本就动不了他们。


    所以曲落尘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点到为止才能引起别人的好奇心。


    宗樾没有反驳,这种假设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线索。可惜赌局涉及的人太多,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曲落尘早已脱身,庄家几度易手,这条线的价值少得可怜。


    “查案不是我的强项,我会把线索移交给大理寺,如果到时候需要配合,还请曲大夫不要抗拒。”宗樾不打算继续跟下去,提前给曲落尘打好招呼。


    赌局因他而起,大理寺会例行询问。


    曲落尘微微皱眉,看了眼江瑾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他对旁人脾气不好,但对江瑾年,的确没话说。宗咏还没搞清楚状况,有些哀怨地盯着他。


    江瑾年忍俊不禁,扇子半掩,和宗聿说悄悄话。他两凑在一起,旁人很难插上话。


    宗樾挪开视线,看向宗微,笑道:“小九儿,二哥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在做什么?”


    宗微托着下巴,盯着江瑾年发呆,听见宗樾的声音,啊了一声才回神。她难得和哥哥们聚在一起,心情挺好,可听见宗樾的问话,想到最近的糟心事,她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入谷底。


    “别提了,我今天刚从城外回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地痞,居然带人到我的慈幼院闹事。慈幼院的管事找到我,那些人不仅不怕我,还说他家主子看上那块地,限期让我把慈幼院搬走。”


    宗微越说越不爽,小脸气鼓鼓地:“他们是真无法无天,连本公主的地都敢抢!”


    听到慈幼院三个字,宗聿有些敏感,道:“你办了一间慈幼院?”


    宗微道:“对呀,已经有两年了,还是七哥你府上的长吏帮我选址督造。”


    宗微只是不爱出门,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不是对天下事漠不关心,她一直梦想做一间为无家可归的女童遮风挡雨的慈幼院。及笄出宫建府后,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怕给宗熠添麻烦,思来想去就找上敛芳公公。


    不巧的是那天敛芳公公不在,是王府上的长吏接待了她。知道她的来意后,徐归毛遂自荐。宗微不缺钱也不缺土地,让徐归放心大胆地去办,最后徐归也没让她失望。


    她不喜欢大声宣扬,事情办的很低调,没几个人知道那家慈幼院和她有关系。


    她今天也是被气狠了,让属下狠狠地教训了那几个地痞。


    宗聿听见徐归的名字就觉得不妙,他想到林宣报上来的消息,京都的慈幼院是很多,但不是每一间都具有特殊性。


    直接告诉宗聿,刀疤脸他们要炸的慈幼院,十有八|九就是这一间。


    宗聿询问道:“小九儿,你的慈幼院离城远吗?”


    宗微道:“不远,我坐马车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七哥感兴趣吗?要不要去看看?我正好想去住两天,好好震慑那群不知死活的地痞。”


    听见宗微要去住两天,宗聿眉心一跳,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底浮现。


    眼下的侵地案牵扯甚广,京都上下官官相护,导致朝堂上没有丝毫的动静。受灾的百姓就算告到京都,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暗中指挥刀疤脸的人设了个阴毒的局,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公主办的慈幼院,还有因为担心慈幼院被骚扰,而进入慈幼院的公主本人。


    倘若林宣他们没有抓住刀疤脸,宗微今日没有遇见几位哥哥,他们势必会在慈幼院中相见,用一场爆炸和公主的死来揭开侵地案。


    到时别说官官相护,就是江阁老本人出手,也压不住帝王的雷霆之怒。


    可慈幼院的孩子做错了什么?宗微做错了什么?


    背后谋划这件事的人,是在用别人的命去铺路。


    宗聿只觉得遍体生寒,凉意浸透衣衫,他连忙阻止宗微,道:“震慑地痞而已,你别担心,我让林宣调一队人马过去。”


    虽然刀疤脸他们落网,但幕后的主谋还在,宗聿不敢赌他是不是还盯着宗微。公主府护卫重重,起码能保证宗微的安全。


    宗微不疑有他,拍手欢快道:“谢谢七哥。不过我还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七哥帮我问出来,我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


    宗聿答应的爽快:“可以。”


    连公主的地都敢抢,这人的胆子确实够大,宗聿也很好奇。


    一旁的宗咏听着他们的话,探头道:“说到地,我想起一件事,七哥,你们军营的战马很多吗?”


    宗聿疑惑:“你为何这样问?”


    军营的战马只能说省省还是够,和多完全沾不上边。


    兵部每年都是左右推脱,卡着宗聿给的最后期限送马,马的质量很一般,大有一种爱要不要的意思,导致宗聿的骑兵连迟迟没有着落。


    宗咏没有花花肠子,直接道:“我之前走南闯北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很有意思的马贩。他家之前是给朝廷供马,可后来朝廷改变政策,开始征收土地,自己养马,说军营的马供应的上,断了和他家的生意。他家受到不小的波及,好在他后来重新谈了一条商路,他在那条商道上,遇见朝廷的人贩马。”


    宗咏话音刚落,两位哥哥就齐齐变了脸色。


    宗聿先是一惊,继而怒从心起:“马政有自己的养马范围,怎么会去征收土地?兵部每年都在搪塞我没有战马,他们背地里却在干贩马的买卖?”


    宗聿觉得荒唐极了,户部拨的钱,兵部养的马,确实两者都落实到位,只是这钱和马从来没有供给军队,而是从马政上过一圈,又折现成银子,进了这些人的腰包。


    他们如此明目张胆,还不漏风声,可见上上下下的关系全部打通了,相关的人都贪的不少。


    宗樾沉下脸:“以朝廷养马的名义侵占土地,中饱私囊,这些人是真敢啊!”


    宗聿和宗樾对视一眼,想到最近频出的土地侵占,前世这件事被江阁老遮掩过去,后来积压爆发时,马政也受到波及,兵部趁机推了养马不利的责任。


    现在看来,他们当时哪里是被波及?分明是想办法把自己摘出来,再让宗聿承担后果。


    宗聿闭了闭眼,前世种种在眼前闪过,他胸中戾气涌现,眼底微红。


    江瑾年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抬手搭上他的手背。


    冰凉的体温让宗聿一激灵,他转头看向江瑾年。


    江瑾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人尸位素餐,利令智昏,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早已成群结队。他们贪得无厌,面目可憎,殿下犯不着因为他们生气。】


    前世今生交叠,宗聿情绪复杂,对上江瑾年担忧的眼神,他手掌一翻,握住江瑾年的手指,道:“我没事,瑾年别担心。我只是在想,这群人的胃口是不是真的大到能把我吞下?”


    【殿下征战沙场,披荆斩棘,守护一方安宁,是黑暗中高悬的明月,岂是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可比?就算他们的胃口深不见底,也吞不下皓月之辉,只会在光明下无所遁形。】


    第35章  “这是谁的病案?”


    侵占土地一事, 宗聿心里始终不踏实。在南来北往用过膳后,他先后将宗微和江瑾年送回去,自己又进宫一趟, 正遇上大理寺卿许征给宗熠汇报情况, 宗熠让他坐下来一起听。


    许征带人排查了当天太医院的情况,在宋治给江瑾年抓药期间, 有一个太医去而复返, 还和宋治搭话, 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被同僚指出时一头雾水。


    太医只记得自己替人问诊, 还写了病案, 可等他去找时, 根本没有当天的记录。而且他说的话也和大理寺调查的结果对不上, 他当日很早就回家了。


    大理寺先把人拿下,许征觉得事有蹊跷, 特来请示宗熠。


    宗熠看向宗聿,问道:“有什么想法?”


    宗聿道:“许大人,这人在这之前可有接触过什么人?”


    太医和江瑾年无冤无仇, 甚至都不认识, 不可能有谋害他的心, 宗聿更倾向被人控制,威逼利诱。


    许征回道:“这位太医平日里的生活极其简单, 早年丧妻后没有续弦, 也没有儿女,家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老父亲。他那几日除了当值, 就是在家,并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但他这段时间的记忆十分混乱, 说话颠三倒四,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迷了心智。”


    许征说这话时有些忐忑,并非他推卸责任,而是太医的情况实在是古怪。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宗熠道:“你将人看好,我派个人协助你。”;


    江瑾年是中蛊,一个蛊师,既然能够杀人于无形,操控人这种事对他而言应该也不难。


    见宗熠没有怪罪,许征谢恩告退。


    宗熠询问曲落尘的去向,知道他是和宗咏离开后,派人去逍遥王府请人。


    曲落尘没有选择去宁王府,而是和宗咏离开,宗熠想想他的脾气,顺口问道:“你和曲落尘看起来还不如宗咏和他熟络,合不来?”


    “这不是合得来合不来的问题,就像五皇姐出嫁时,皇兄是因为不喜欢她的驸马,才提出诸多条件吗?”宗聿反问。


    曲落尘和宗咏是朋友,二人认识多年。而宗聿在曲落尘的眼里,是抢走了他师姐孩子的人,他能高兴?


    宗熠哑然,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你都出宫了,怎么又回来了?”


    提到正事,宗聿正色道:“我昨日让凌霄阁带进宫的疏奏皇兄可看了?我今日偶遇了小九,从她嘴里听说了一些事,我心里不踏实,想找皇兄商议。”


    宗聿提到他们在南来北往议论的事,被他扣押的匪徒,宗微的慈幼院,以及兵部的马政,这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件事,因为侵占土地而被牵扯其中。


    其余的先不提,马政这一块,他们打着养马的幌子,但养马真的需要那么多的土地吗?而且有些地方根本不是养马的首选。


    军队上没有见到该有的马,养马赚的钱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宗熠在桌子上找到了凌霄阁递上来的疏奏,理清楚了前因后果。联系之前越过内阁的大臣上疏所奏,这种事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都长本事了,敢把手伸到我的碗里。”宗熠神色阴沉,他之前把事情交给江阁老,但因为江瑾年归宁一事,江阁老病了,江云枫又要侍疾,江阁老借此机会上疏把事情推给了下级官员。


    “既然他们不愿意伤筋动骨,朕亲自替他们查。吕忻,让凌霄阁调麒麟卫去出事的这几个地方缉查。朕允他们先斩后奏,若有证据,就地革职查办。”


    宗熠已经给过江党一次警告,是他们不知收敛,还想祸水东引。他们背靠江家乘凉太久,忘了江家也不过是一颗大一点的树,还遮不住这天。


    宗熠需要江家平衡朝局,但没说允许江家蹬鼻子上脸。


    说完正事,宗聿就准备告退,只是还不等他离开,就有宫人匆匆来报,许征看守的那名太医突然暴起,抢过侍卫的刀无差别砍伤了几人,之后就自杀了。


    许征特派人前来请示。


    “自杀了?”宗熠眉心一跳,心里猛地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他从龙椅上起身,踱步到殿中。


    宗聿道:“皇兄,我过去看看。”


    宗熠面色阴寒:“我也去。”


    宗聿不赞成道:“太医院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卫淮和吕忻都不在你身边,你带其他人我不放心。我骑马出去,快去快回,一定第一时间把消息给你带回来。”


    太医院在宫外,虽说就是宫墙边上,但毕竟不是重兵把守之地。太医暴毙的突然,谁也不知道人群中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宗聿不敢让宗熠涉险,把人劝住后独自赶往太医院。


    此刻太医院内的情况有些惨烈,浓烈的血腥味下,太医们在救治被砍伤的官兵和宫人。


    院子里停放着太医的尸体,上面还没来得及盖上白布,一抬眼就能瞧见他把自己的身体砍的乱七八糟,脖子处只有一点皮肉相连。就算是一个正常人对别人行凶,也很难做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他还是对自己动手。


    许征面色阴沉,他进宫面见皇上,回来还不到一刻钟,人就发狂了。因为没有防备,官兵被他抢了刀,不过许征带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太医,突然力大如牛,好几个官兵一起上也没能压制住。


    许征想留活口,他却开始往自己身上砍,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手断了,脚断了,把自己开膛破肚,最后一刀砍下自己的头。


    鲜血喷溅,不少人被吓的尖叫,有些官兵甚至直接吐了。


    许征对这诡异的案子感到棘手,他不敢再离开太医院,只盼望陛下点的人尽快赶到。


    宗聿和曲落尘几乎是前后脚进门,宗咏不放心曲落尘也跟着来了,可是他刚进门看到里面的场景,就是一阵反胃,转身就想出门去吐。


    曲落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提进来扔在一旁,道:“就在这里吐,别出门。”


    说着还把随身的骨笛取下来交到他手上,让他不要离身。


    曲落尘的严肃让宗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下令让还能动弹的官兵封锁太医院,任何人无令不得离开。


    许征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曲落尘是皇上说的帮手,他连忙上前,给两位亲王行礼后,看向曲落尘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曲落尘看了他一眼:“让开,你挡着我了。”


    许征站在尸体旁,这极大的阻碍了曲落尘观察。可他说到底是朝廷命官,曲落尘无官无职,态度还如此恶劣,让他十分不悦。


    宗聿上前打圆场道:“许大人,这位是逍遥王的朋友,曲落尘。他比较擅长处理这种事,而且做事的时候不太喜欢别人和他搭话,你见谅。”


    宗聿下意识地回避了他和曲落尘的关系,而是用宗咏来做挡箭牌。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暴露的好时机。


    许征看向一旁抱着骨笛吐的昏天黑地的宗咏,这位逍遥王无官一身轻,一年到头大半时间在江湖上飘。既然是他的朋友,许征第一反应就是江湖异士。


    能得皇上首肯,王爷护送,看来确实有些本事。


    许征压下心头的不悦,道:“宁王殿下言重了,都是为朝廷办事,这不算什么。”


    曲落尘走到太医的尸体旁,用手翻看他的尸体,查看他的伤势,伤口处没有明显的收缩,虽然不少地方深可见骨,但创口没有明显扩大,伤口处也没有血凝的现象。在流淌的血液中,有一些乌黑的颜色。


    曲落尘眉头紧锁,回头道:“这人早就死了,如果他有家人,你们记得去收尸。”


    午后的天色越发阴沉,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昏暗,又站在凶案现场,许征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人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动?”许征往前两步,用怀疑的眼神打量曲落尘。


    曲落尘道:“大理寺找不出会验尸的人吗?”


    许征一哽,立刻派人去找仵作过来,同时也派人去太医家里验证曲落尘的话。


    宗聿上前,他查看太医的伤势,眉头微蹙。曲落尘说的不错,这人在自杀前已经死了。


    他的伤口完全没有蜷缩的迹象,血液也没有凝固。正常情况下,他如果还活着,手脚被砍断后,身体会做出凝血的反应,可他伤口上没有血块。


    宗聿想到一种可能,低声道:“是蛊?”


    曲落尘点头:“离魂蛊,人在中蛊三个时辰后就会死,身体保持正常的生理反应,由下蛊者操纵。子蛊的存活期不会超过七天,而且每晚都需要母蛊安抚。”


    宗聿捕捉到重要信息,道:“需要母蛊安抚?”


    曲落尘点头,这就意味着被下蛊的太医每晚都得去见下蛊的人。可许征说过,这个太医一直在家。


    “许大人。”宗聿回头道,“你派人去询问一下他的邻居,最近有没有人频繁出入他家,或者在他家小住。”


    许征对宗聿有两分敬畏之心,对他的话没有异议,立刻安排人手去办。


    曲落尘环顾一圈,院中血腥味浓郁,其他的味道大多被盖过去。他的视线从那些受伤的人身上扫过,逐一观察后,问道:“第一个受伤的人是谁?”


    许征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是陆之远,他迎面被砍了一刀,当场倒下,我们把他转移到屋子里,院使和宋治正在救他。”


    听到受伤的人是陆院判,曲落尘和宗聿都紧张起来。曲落尘抬头看向屋内,神情凝重。


    他对宗聿道:“离魂蛊最多能够存活七日,但如果上一个宿主死亡时,它还没有死,它会通过伤口进入新的宿主体内。”


    第一个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宗聿神色一凝,闻言立刻冲向里屋,曲落尘紧随其后。


    他们二人步伐虽快,蛊虫还是先他们一步在陆院判体内发作。


    原本受伤昏迷的陆院判突然双眼圆睁,猛地抬起手,死死地掐住院使的脖子。宋治发现他的反常,连忙放下东西制止,却被他直接甩飞出去,砸在盛放药材的架子上,药材一股脑地砸下来落在他身上,把他砸的七荤八素。


    宋治挣扎着爬起来,眼前飞过两道残影。


    宗聿抬手扣住陆院判的手臂,卸去他手上的力道,救下面色青紫的院使。


    宗聿厉声道:“出去。”


    院使一边咳嗽,一边连滚带爬,夺门而出时也不忘把宋治带上。


    陆院判还在反抗,他变得力大如牛,竟然凭着蛮力和宗聿过了两招,全然不顾身上喷涌的鲜血。


    宗聿双掌推出,左右格挡,化掌为刀,重击在他的关节处,化去他的力道制住他。


    曲落尘趁机点上他的眉心,一股奇特的内力融入陆院判的身体,只见陆院判身上青筋暴起,一条手指大小的黑色阴影在他的血管内蠕动。


    曲落尘面色阴寒,用内力将那东西逼到陆院判的伤口处,陆院判痛的身体蜷缩,本能地痛哭呻|吟,奋力挣扎。


    宗聿没有心软,反而挟制地更加用力。曲落尘抬手连点他身上的几处大穴,止住他的鲜血后,一鼓作气将蛊虫逼出。


    那是一条黑色的长虫,刚一冒头,曲落尘的手指化为白玉一般的颜色,并指一夹,另一只手打开一个小瓷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虫子扯出,丢进小瓷瓶,盖上盖子。


    失了蛊虫,陆院判又尖叫一声,身体软软地栽倒,面色灰白。


    宗聿连忙问道:“他还有救吗?”


    曲落尘没想管,可看着手上的蛊虫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瓶药丸,倒出一颗给陆院判服下。


    陆院判脸上的灰白之色退了不少,曲落尘道:“让刚才那两个人进来替他缝合伤口,活下来是没问题,但身体得养个一年半载。”


    能活就是最大的幸运。


    宗聿把陆院判平放在床上,看着他两侧的霜鬓,有些感慨道:“多谢。”


    曲落尘起身往门外走,听见这话,脚步微顿:“我从不欠人。”


    太医暴起伤人,其他人或多或少带伤,但不致命,唯独陆院判是冲着他的命去。


    曲落尘知道,陆院判是替他挡了劫。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救人解蛊的事是陆院判在担,加上他研究皇后的病案多年,幕后黑手信以为真,才想一石二鸟,让挡路的人死干净。


    宗聿走出里屋,让宋治和院使进去救人,自己则在院子里坐下,查看大理寺搬出来的病案。这里面大多是这位太医生前所写,大理寺在核实他的话。


    官兵们找来了白布将太医盖上,少了那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宗咏总算止了呕吐。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曲落尘旁边,把骨笛还给他。


    凡是蛊师,都有随身携带的法器,可以避蛊驱蛊。


    曲落尘让他拿着,自己则摸出装有离魂蛊的小瓷瓶,回头看了眼太医院的药坊,若有所思道:“在这宫里,隔三差五死个把人会有人在意吗?”


    宗咏没听清:“什么?”


    他话音未落,许征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官兵面有菜色,进门时腿还是软的。


    他走到许征面前,回禀道:“大人,太医家中就一老父亲,也死了,死状和太医一模一样。”


    许征倒吸一口凉气,官兵又道:“我们问了周围的邻居,他们家没人来往。但几日前太医的父亲突然张罗要办喜事,给自己纳妾。”


    许征面色微变,后背寒意阵阵,他搓着手,不安地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怎么会那么巧?这不可能……不可能。”


    宗聿见他不安,问道:“许大人,你在嘀咕什么?”


    许征看向他,目光中藏着一抹极深的恐惧,他深吸口气,道:“两位殿下,实不相瞒,这件事不是第一次。大理石的卷宗内还有一桩差不多的案子,死者也是太医,临死前也张罗着要办喜事,没两天就砍死全家,最后砍死自己。我当时跟着上司查办,唯一的疑点是他纳妾的那人在案发后失踪了。邻居对她没什么印象,就记得她身上有一个蛇形刺青,很年轻。”


    听见蛇形刺青,曲落尘立刻抬头看过来。


    宗聿翻看病案的手一顿,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病案上,头也不抬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征回道:“应该是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的宗聿还小,但也并非什么事都不记得。


    起码他记得他母后是在那一年病逝。


    宗聿举起手中的病案,上面记载的病情和江瑾年中蛊时的症状极其相似,病案隐去了问诊人的信息,看样子是不想让人知道。


    宗聿看向院中的另一个太医院院判,目光阴沉道:“这是谁的病案?”


    第36章  水凉了,殿下起身吧。


    阴沉一日的天在傍晚时分下起了大雨, 雨滴落在琉璃瓦片上,急促的雨声吵醒了在摇椅上小憩的江瑾年。


    他坐起身看向窗外,暮色和雨幕混合在一起, 屋檐下的灯火变得朦胧昏暗, 屋子里只剩一点薄薄的光晕,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因为他在休息, 白榆怕吵到他, 就和小福子去了外间。为了方便江瑾年, 小福子这些日子一闲下来就会向白榆请教手语。


    江瑾年走出去,环顾四周, 用手语道:你们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江瑾年看向外间的大雨, 一时间心慌的厉害, 心里格外的不安。


    宗聿已经去了好几个时辰, 就算事情麻烦,耽搁了时间, 这会儿也该说完了。


    江瑾年不放心,道:【白榆,让小福子出去看看, 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白榆转达了江瑾年的意思, 见江瑾年担心, 小福子立刻起身朝门外走。


    只是他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宗聿的身影。


    小福子连忙迎上去:“殿下, 王妃刚还念叨你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 小福子就看见宗聿浑身湿透,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听见他的声音, 宗聿抬头看向他,眼神冰冷, 毫无温度。


    小福子打了个冷颤,宗聿错过他往前,他没有避开雨水从回廊过去,而是径直穿过庭院,雨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可他无知无觉。


    江瑾年就站在房门口,看见他从雨里走过来,心里一跳,连忙让白榆去拿干干净的帕子。


    白榆转身进屋,宗聿已经一个大步跨上走廊。他看向江瑾年,那冷冰冰的眼神里有了情绪波动,眼球颤动,眼眶发红,脸上满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江瑾年接过白榆递上来的帕子,走到宗聿面前替他擦拭面上的水珠,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说着便拉着他进屋,同时不忘叮嘱白榆:【去厨房煮碗姜汤,让他们备好热水。】


    白榆立刻就去,不敢耽搁。


    宗聿任由江瑾年牵着,随着他的脚步走进房间。跨过门槛,屋内烛火跳动,二人身影摇曳。


    室内外的温差让宗聿打了个冷颤,他往前一步,猛地将江瑾年抱进怀里,把头埋在江瑾年的肩上。


    江瑾年有些茫然,他停下脚步,握住宗聿环在腰上的手。他想问宗聿发生了什么,却无法出口。


    宗聿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唇语,把头埋在他肩上,也看不见他的手语。


    江瑾年沉默,此刻无声的陪伴成了唯一的答案。


    宗聿不断地收紧手臂,在此时此刻,仿佛只有眼前这个人才是真实的。他靠在他的肩头沉默好一会儿,细碎的哽咽声响起,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江瑾年的衣裳。


    宗聿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却止不住不断放大的悲伤,明明对小时候的事已经没有多少记忆,可当它被触动时,还是会将宗聿拖进过去。


    而回忆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痛。


    宗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淋着雨从宫里出来,这一路上想了很多,无数熟悉的面容从他眼前闪过,最后是母后模糊的样貌。


    原来他已经不记得母后的模样,可每每想起她,心里还是会空一块。


    “瑾年,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宗聿的声音痛苦哽咽。他抱着江瑾年,寻求一个无人能解的回答。


    他从太医院翻出先皇后的病案后,太医院的人答不上来。


    他心中已有猜测,可他还是不死心,心里存着微乎其微的希望,带上病案返回宫中,让宗熠给他答案。


    宗熠见瞒不过,便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他。


    先皇后生下宗聿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常常辅以药膳调理,所以当年她的病逝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怀疑,大家更多的是难过和缅怀。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她当时是中了噬心蛊,蛊虫在她体内埋藏了三个月之久,一点点吃空她的身体。


    噬心蛊杀人于无形,宫中又没有蛊师,事情就这样断了线索。先帝为了稳定人心,没有公开此事,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


    这些年幕后黑手一直没有再露面,宗熠自觉惭愧,一直不敢让宗聿知道真相。


    江瑾年中蛊当日,敛芳公公心生怀疑,才直接请陆院判过府,他们二人同样不敢给宗聿说实话,只能含糊其辞。


    宗聿骤然知道母后死亡的真相,心中悲愤万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宫,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身在王府。


    江瑾年听见这让人惊讶的真相,很快就明白曲落尘为什么会出现在宫中。原来他娘亲不是第一个受害者,早在她之前,就有人和江瑾年一样痛苦。


    谋害一国皇后,此事非同小可,曲落尘介入,起码能把事情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宗聿埋在江瑾年的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江瑾年,那双哭红的眼睛里还带着泪光。


    江瑾年转身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


    宗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让你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江瑾年没有和他争论,把人推进卧室,道:【殿下先把衣服换下来。】


    宗聿全身湿透了,站的地方也有洇湿的痕迹。眼下这天落雨而寒,稍不注意还是会受凉染上风寒。


    宗聿乖乖听话,江瑾年走出房门。外面白榆已经备好姜汤和热水,只是看见宗聿抱着江瑾年哭,她没敢进来。


    江瑾年道:【让他们把热水送到房里,你和小福子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白榆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言。


    宗聿院里有单独的厨房,热水送的很快。


    江瑾年端着姜汤进去,外面就响起了送水的脚步声。


    宗聿脱了衣服,这会儿身上刚穿了一条亵裤。看见江瑾年进来,他随手抓了一件外裳披在身上,草草地系上系带,衣领凌乱,露出小半个胸膛。


    江瑾年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慌乱,把姜汤端给他:【殿下喝碗姜汤暖暖身子,一会儿再泡个热水澡。逝者已去,我们活着的人都应该往前看。殿下若是因此事伤及自身,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宗聿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只是一场小雨,算不得什么。


    可是看见江瑾年,他把话都咽回去,端过姜汤一饮而尽。


    姜汤味辛,再多的糖也无法掩盖那股味道,可宗聿第一次没有排斥。


    在这个雨夜,他内心痛苦难过,可他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江瑾年一直陪着他,不需要多少关切的话语,他光是站在这里,就足以抚慰宗聿的内心。


    一碗热辣的姜汤驱散了寒意,外面的仆人已经备好热水,


    宗聿脱了衣服跨进浴桶,温热的水流漫过胸口,热气舒缓四肢,胸中的郁结之气随之舒缓。


    江瑾年让人进来收拾房间,将宗聿的衣服拿去清洗。


    宗聿靠着浴桶,情绪大起大落,被热水一激,就有些犯困。他听见往这边走的脚步声,一抬头看向是江瑾年,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江瑾年是过来送寝衣,他把白榆和小福子都支出去,这种小事就是他自己来。


    宗聿浑身赤裸,只觉无所遁形,道:“你就放在门口,我等下自己拿。”


    江瑾年没听,继续往前走。宗聿肌肉紧绷,拉下浴桶边上搭着的布巾,往下身遮了遮。


    【殿下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江瑾年放下衣服,走到浴桶边上,视线落在宗聿泛起红晕的脸上,【小福子出去了,让我来吧。】


    宗聿结巴道:“我,我自己来。”


    说着脸更红了,满脸写着抗拒,甚至有些慌乱。


    他长这么大,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就算是侍女靠近,他都没有这般紧张。心脏仿佛跳到嗓子眼,手脚不听使唤。


    江瑾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视线落在宗聿赤裸的身体上。不可否认,宗聿常年习武,自然拥有一副好身材,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可在这具身体上,也有不少的伤痕。横七竖八,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凭着一腔的孤勇走上战场,近七年的战场厮杀,从一个小兵步步走到今天,经历的战场凶险,常人难以想象。


    江瑾年的手落在宗聿左肩的伤痕上,秀眉微蹙:【疼吗?】


    宗聿本能的想躲开,可看见江瑾年难过的神情,他压住了逃离的冲动。


    “早就不疼了。”宗聿放松身体,道,“这都是刚上战场那两年受的伤,那个时候个子不高,体格不强,就容易被伤到。等我长了个子,熟悉了战场,受伤的情况就少了。”


    十三岁的孩子到底是比不过那些强大的士兵,而且宗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没有接受任何的优待,从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做起。


    边关苦寒,就算大家平日里会因为他年纪小让着他,上了战场刀光剑影,众人自顾不暇,又那有时间时刻盯着他?


    宗聿一开始还是会哭的,可后来伤着伤着就习惯了。那片土地上充斥着太多的生离死别,伤痛也会随之麻木。


    江瑾年知道宗聿是在宽慰他,那么多的伤痕,怎么可能会不痛呢?他见过十三岁的宗聿,手上的口子都能疼的他睡不着,更何况是那么多的伤?


    江瑾年的心像是被针扎一般,他不禁想,若是先皇后没有病故,外祖父一家没有出事,宗聿是不是就不用被迫上战场,为他皇兄去争那份兵权?


    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江瑾年心中酸涩,眼底布满水雾,视线有些模糊。


    宗聿见不得他难过,看见他掉眼泪,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抱人。可他人在水中,赤身裸体,实在不敢在他面前起身,只得小幅度移动到江瑾年身旁,抬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花,低声哄道:“真的不疼。”


    江瑾年低声应和,脸上却不见笑意。


    他往后退了两步,道:【水凉了,殿下起身吧。】


    水只剩一点余温,再泡下去就不是驱寒了。


    江瑾年退至门外,宗聿这才从水中出来,他擦干身上的水珠,穿上寝衣走出去,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上。


    江瑾年在吩咐白榆去做点吃的,宗聿道:“不用做,我没胃口。”


    江瑾年回头看他,让白榆先退下。


    宗聿走进卧房,坐在藤椅上,江瑾年拿了一张干净的布巾走来,替他擦拭头发。


    宗聿发质偏硬,乌黑发亮。江瑾年用布巾裹住发尾,一点点往上轻擦。他动作轻柔,十分有耐心。


    宗聿背对着看不见他的神情,但透过不远处的铜镜,能够看见他的身影。他知道宗聿心情低落,没有贸然追问,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抚宗聿。


    他的手拂过宗聿的头发,是温情也是怜惜。


    不是只有宗聿在乎他,他也珍视和宗聿有关的一切,包括宗聿这个人。


    此生结发,愿有朝暮。


    第37章  “我想抱抱你。”


    窗外的雨没有停歇, 雨声滴滴答答连成一片。


    屋内的烛火留了床头的一盏,宗聿和江瑾年和衣躺在床上,纱帐轻垂, 把床内和床外分成了两个天地。


    宗聿心里装着事, 越想越睡不着,江瑾年就陪着他说话。两个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在这个柔和的雨夜, 诉说着不曾对外提起的心里话。


    “母后离世时, 我还是个似懂非懂的小豆丁。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也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躺在那么窄小的地方睡觉。棺材板又硬又冷, 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宗聿已经平复下情绪, 语气淡淡的, 却每一句都透露着心酸。


    他知道棺材板睡起来又硬又冷, 是因为他当时也睡在里面。


    先皇后的离世对先帝的打击不小,那个时候宫里人心惶惶。先帝不肯接受发妻死亡的事实, 一连问罪了好几个太医。


    可这些太医和此事无关,他们也是无辜受累。


    朝臣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先皇的霉头,就只有身为嫡长子的宗熠出面劝阻。


    然而也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 宗聿就消失在宫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照顾他的宫人语无伦次, 一会儿说宗聿吵着要找母后,一会儿又说宗聿吵着要找哥哥, 他一晃眼人就没了。


    宫人有意推脱, 无非是觉得先皇后没了,先帝又正值壮年, 后宫早晚会易主。后宫的人都会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宗熠嫡长子的身份, 只会让两兄弟的处境变得尴尬。


    宫人想另谋出路,照顾宗聿就没那么上心。找都没找,便想着糊弄过去。


    可他未免太过心急,先皇后丧期未过,先帝又在痛苦中,他此刻对两个孩子的关怀怜惜最是顶峰。


    宫人被直接下狱,若是宗聿有个三长两短,夷三族。


    后宫之人寒蝉若惊,刚才还推说没有看见的人,纷纷回忆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可那些话又相互矛盾,没有太大的意义。


    直到添香烛的宫人听见棺材内有声响,颤颤巍巍地往里面看一眼,才发现宗聿所在。


    他蜷缩起身体躺在先皇后身边的空隙中,挨着先皇后的遗体呼呼大睡。额上鼻尖上全是汗珠,碎发湿漉漉地贴着脸,手上还拿着先皇后买给他的小木马。


    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哥哥说是永远的睡着了,永远太过深奥,他听不懂,可是他知道什么是睡着了。


    他以为母后只是在睡觉,所以他带着最喜欢的小木马陪母后一起睡,等他醒了,母后肯定就能陪他玩游戏了。


    可最终他醒了,母后没有,她永远沉睡在那个大盒子里。


    宗聿抱着他的玩具等了又等,等到先皇后出殡,等来疾风骤雨,突然明白永远睡着了意味着什么,嚎啕大哭。


    “母后死后,大概是觉得我们翻身无望,她殿内的宫人开始另谋出路,就剩下贴身的宫人照顾我和两位哥哥。父皇知道后,直接定下大哥储君的位置,他把对母后的爱投射到了我们身上。


    在后宫中没有母妃没有背景的孩子很容易被欺负,宗樾就是最好的典型,他母妃出生低微,是遭人暗算才有了他,而且生下他后不久就死了。


    如果不是先皇后把宗樾带回去抚养,他现在是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宗聿两兄弟要比他好太多,他们外祖是手握兵权的镇北候,就算母后不在,也能保他们平安。


    可先帝的打算远远不止如此。


    “我们几兄弟还小,身边不能没人教导,父皇几番思虑后,把当时只是妃位又失了孩子的太后升为皇贵妃,让她抚养我们兄弟三人。我们外祖父在武,江家在文,其实那个时候父皇就已经在为大哥铺路,他想把一切都替大哥准备好。可谁也没想到,他会倒在江家野心最膨胀之时。”


    先帝爱屋及乌,对孩子的爱同样毫无保留,唯一的遗憾是还没来得及打压江家的野心。


    宗熠上位后,江家野心勃勃,若非外祖父镇得住,只怕宗熠要成傀儡皇帝。


    可厄运总会在不经意间找上门,三年后的战场破碎了一切。


    宗聿的声音有些沙哑,幸福快乐的童年是那么的短暂,他们一直在聚散别离。而也正因为失去的多,宗熠很在乎他们,从来不会过分约束。


    他作为大哥,有担当,有责任心,瞒下先皇后的死因,是因为没有找到凶手。他更想在事情水落石出后,让宗聿的痛苦可以发泄,而不是同他一般,深埋在心底。


    宗聿难过,为母后难过,也为宗熠难过。


    “我不知道在皇兄心里,长兄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收走我的兵权,是希望我不依赖他也有自保的能力,让御史弹劾我,则是堵悠悠众口,让其他人不能借题发挥。可我以前不懂,还会因为御史弹劾不去上朝。”


    宗聿说着说着,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很任性?”


    他侧身躺着,枕着自己的手臂,和江瑾年面对面。


    前世种种恍若昨日,他因亲事和宗熠生出嫌隙,加上徐归的挑拨,种种小事的堆积,他变成别扭的小孩,哪怕心里紧张在乎,也很难表达出来。


    他总觉得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弥补,可现实永远残酷,别离更像是一种诅咒,从他幼年起就不曾停歇,只不过最后轮到他自己。


    魂游天际,他见众生相,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真的错失太多。


    兄长的疼爱,江瑾年的执着,他一直是被爱的那一个。


    【殿下为了不让皇……皇兄受制于人,在边关坚持了七年,回来后没有拥兵自重,继续用皇兄给的人手。你说自己是臣,不想引皇兄猜忌,其实那都是借口。殿下在乎当初的感情,心里知道回不到过去的纯粹,就想尽可能的远离权利中心。你讨厌被弹劾,不是因为你任性,而是你觉得委屈。】


    江瑾年上次就和宗聿谈过这个话题,宗聿笑的一脸无所谓,他可以不在乎身边是谁的人,可他在乎皇兄的信任。


    年少的接连失去,并没有让他变得麻木,反而让他更懂得珍惜。


    他的皇兄是天下人的君父,也是他唯一的亲哥哥。


    被弹劾,会让他觉得不被信任。虽然那只是朝堂上的权衡之策,但还是会让他觉得像是被扎了一下。


    宗聿怔愣,江瑾年的话击中了他的内心,他竖起来的高墙被江瑾年伸手推倒。江瑾年把高墙后面那个困在过去和现在的自己拉出来,轻声细语地说知道他的委屈。


    宗聿的眼眶有些热,眼前这个人,两辈子都是他的救赎。


    “瑾年,我……”被抚慰的情感有了一瞬的冲动,那句喜欢就在嘴边,却在对上江瑾年柔软的眼神时被止住。


    欢喜是一时的好感,宗聿可以说的毫无负担。


    喜欢是情意的表达,说出去以后,就会变成责任和担当。它应该更谨慎,更郑重,是在两情相悦之后,而不是一时的冲动,单方面的自我沉沦。


    宗聿平复下心绪,低声道:“我想抱抱你。”


    江瑾年滚进他的怀里,这一次他没有使坏,拉过宗聿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道:【抱住了。】


    江瑾年的腰柔韧精瘦,不说一只手就可以揽住,但也大差不差。


    他神情温和地看着宗聿,带着少许的纵容,眼神明亮而温柔。他似人间的一缕清风,吹散宗聿心中的阴霾。


    宗聿扣住他的腰,把人搂进怀中,埋进他的脖颈。不带欲念的亲密,蔓延的是无尽的温情。


    窗外雨声减弱,逐渐停歇。


    江瑾年轻抚宗聿的后背,等人放下心事睡着后,他轻轻挪开宗聿的手,从他怀里钻出来。


    雨停后,乌云散去,一轮残月高悬,银光流泻。


    江瑾年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束发戴冠,没了平日的柔软温和,一双秀眉也难掩英气。


    睡在耳房的白榆听见声响起身,看见他的打扮楞了一下,瞬间睡意全无,神情严肃:“主子,你要出去?”


    江瑾年颔首:【如果宗聿醒了,替我遮掩一二。】


    白榆愣住:“你不带上我?”


    【王府守卫森严,你的轻功避不开他们的耳目。】


    江瑾年说着,找出一张银质的蝴蝶面具。他把面具往脸上一戴,那抹银光透着寒意,完全剥离了他身上的温和,让他看起来更像冷酷的杀手。


    他推开门,走入暮色,足尖轻点,身体犹如轻盈的燕子一般,敏捷地避开王府的守卫,出了院墙。


    漆黑的暮色里,不会有人注意那稍纵即逝的残影。


    京都的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胭脂铺子门前,点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那灯笼纸不知道是用什么草料染成,烛光一透,映着大片大片的红,如同血迹一般,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


    江瑾年现身此地,上前敲门,五短一长。


    他等待两息,铺子的小门被人打开,江瑾年侧身而入。


    替他开门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一身粗麻布衣,双眼如电,太阳穴微凸,双手细长,犹如鹰爪。


    他看见江瑾年,毕恭毕敬地行礼,抬手递上纸笔:“主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吩咐?”


    江瑾年没有接他的纸笔,而是往铺子的里间走去。


    小小的胭脂铺,站在外面往里看,一眼便可到底,小的可怜。但往里一走,过了偏门,便会出现一个楼梯,顺着楼梯一路往下,就能到一扇暗门前。


    暗门的周围堆着货物,会让人以为这是个小货仓。


    男人紧随江瑾年,见他停下连忙上前拨动机关,打开暗门,一条明亮的通道出现在二人眼前,江瑾年继续往里走,男人却停下了,守在门口。


    门内别有洞天,四周修成一个圆弧的广场,广场上分布着十八根圆柱,而每一根圆柱的顶端都盘膝坐着一个黑袍人。


    在圆柱的后方,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和竹筒。这些竹筒竹简内藏着四面八方的消息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江瑾年走上广场,拿出一块赤色的令牌。


    十八根圆柱上的人纷纷看向他,其中圆柱上刻了一的人出面问道:“这块赤令是令堂当年救下我等性命,我们等为了报恩所赠。持令牌者,可以命令我们杀一人,不论身份,不死不休。你今日把它拿出来,是想要我们杀谁?”


    “云川国前任大祭司之徒,唐夜羽。”


    第38章  那你也尝尝味。


    宗聿这一觉睡到五更天, 醒来的他下意识地去搂身旁的江瑾年,手掌扑了空,只摸到冰凉的床榻。


    宗聿残存的睡意全无, 他坐起身, 发现江瑾年早已不在房中。


    屋外天际泛白,王府的下人陆陆续续起床干活, 新的一天从忙碌中开始。


    宗聿起身走出卧室, 室外一片安静, 下人们看见他纷纷低头行礼。


    江瑾年不在,白榆也不在。


    小福子站在院子里和人说话, 看见宗聿连忙上前, 躬身行礼:“殿下。”


    “王妃去哪儿了?”宗聿抬手整理衣襟, 问道。


    小福子朝小厨房的方向看过去, 凑到宗聿跟前,神秘兮兮道:“王妃给殿下准备了一份惊喜。”


    宗聿疑惑:“惊喜?”


    他顺着小福子的视线看过去, 蒙蒙透光的苍穹下,袅袅炊烟升起,一个念头从他心底闪过, 他诧异道:“他在厨房?”


    小福子大概是想继续卖个关子, 没有回答, 可他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实在是他笑的太灿烂,只差把王妃对王爷真好写在脸上。


    宗聿没有见过江瑾年下厨, 在他的记忆里, 江瑾年的衣食住行一向有人负责,用不着他操劳。


    宗聿抬脚准备往小厨房走, 小福子连忙道:“殿下,你现在要是过去了, 那惊喜就不是惊喜了。”


    江瑾年还真在小厨房。


    宗聿停下脚步,在小福子期盼的眼神下退回去:“瑾年今天起的很早吗?”


    往日宗聿要上朝,晨练,都会在江瑾年的前面起身,他会记得叮嘱下人动作轻点,不要惊扰江瑾年。


    小福子道:“殿下昨日心情不好,没用膳就歇下了。王妃怕你今早还是没什么胃口,灶房生火后,她就带着白榆姐姐去了小厨房。”


    宗聿昨夜淋着雨回来,下人们也不敢追问发生了什么,敛芳更是从上到下敲打,让他们不要多嘴。


    江瑾年希望宗聿高兴,动人的话对他而言有些苍白,倒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小福子伺候宗聿洗漱,晨曦逼退暮色,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等宗聿收拾妥当,小厨房的下人开始传膳。因是早上,江瑾年准备的清淡,但多是按照宗聿的喜好来。


    等下人备好最后一个菜,江瑾年才从小厨房回来。他今早穿的窄袖修身的劲装,长发高束,未施粉黛,显得英气十足。


    宗聿看的一愣神,看习惯了江瑾年的女装,对他偏中性的样子不免感到新奇。宗聿的视线描绘他的身影,心里不禁在想他换上男装会是什么样子。


    是和现在一样俊美?还是会更英气硬朗?


    他身形偏瘦,但并不是那种枯竹竿样的单薄干瘪,反倒匀称和谐,充满韧劲。宗聿搂过他的腰,能感受到肌肉的线条,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文弱。


    而且不知道是太医院的药有效果,还是那日噬心蛊惹出祸端曲落尘救治的原因,这几日江瑾年的面色明显红润起来,看不出先天不足的样子。


    太医院的麻烦事还没解决,宋治没有上门问诊,药已经停了。


    宗聿心里冒出旁的念头,曲落尘那么厉害的人,会治不好江瑾年?而且曲落尘身在江湖,走南闯北,武功奇特。就他在乎江瑾年的那个劲,会不教江瑾年武功,让江瑾年有自保的能力?


    宗聿思绪清明,前世的一些不解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之前见江瑾年病弱,又不知江瑾年背后还有其他亲人,便下意识地把他放在一个弱势的处境上,觉得他是进了王府摆脱江家才有了转变。


    但如果从一开始就只是障眼法呢?他本就能文能武,身体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


    宗聿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在心中暗道:真好,瑾年无灾无病,他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


    “殿下……殿下。”


    小福子的声音传入宗聿的耳中,宗聿回神,这才发现江瑾年在看着他。


    江瑾年给宗聿盛了一碗汤,道:【殿下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宗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在想瑾年居然有那么好的手艺,我有口福了。”


    江瑾年温柔浅笑道:【你都还没开始动筷子,夸人的话倒是不含糊。】


    “食讲究色香味俱全,我虽然还没动筷子,可这色和香却能凭借眼睛和嗅觉感受。”


    【那你也尝尝味。】江瑾年替他夹了一块口菇,裹满了鸡汤的鲜美,入口滑嫩。


    宗聿不吝赞美,言语中满是惊喜之色。两个人的相互了解,就是不断发现对方身上闪光的一面。


    这一顿饭吃的轻松欢快,宗聿好奇问及江瑾年是和谁学的手艺。


    江瑾年道:【以前在庄子上,闲来无事就会和白榆琢磨一些吃食,久而久之便会了。】


    宗聿想到江瑾年说过庄子上除了他和白榆就只有一个老嬷嬷,江家对他们不闻不问,自然不会给他们多的人手,衣食住行大抵要亲力亲为。


    这样一想,江瑾年会做饭好像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


    不过江瑾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宗聿不会扫他的兴致,泼他冷水,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我常年在外行军,正儿八经的做饭不会,但论烤东西,我绝对拿手。若是有机会,我给你露一手。”


    江瑾年微感诧异,笑道:【好。】


    用过早膳,宗聿和江瑾年在院中消食,顺便指点小福子练武。


    小福子这一身本事是跟着敛芳学的,多是拳脚上的功夫,套用一点棍法。而宗聿擅用剑,剑术精妙,也会一点枪法。


    枪法和棍法有一些共通之处,宗聿看着看着把视线转向江瑾年。那日曲落尘闯入王府,身法精妙,但功法上看不出路数。


    宗聿前世陪了江瑾年三年,记得他擅枪法,一杆长|枪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瑾年以为小福子练的如何?”宗聿问道。


    江瑾年没有推说不知道,见宗聿问他,定定地看了宗聿一眼,道:【底子不错,但略显浮躁,有卖弄之嫌。】


    小福子这个年纪,不大不小,平日里有敛芳护着,不愁吃不愁穿,在练武这件事上是兴趣大过目的,偶尔松懈,自然就没那么认真。


    宗聿觉得江瑾年说的在理,笑道:“那让他再加练一会儿……”


    宗聿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骚动。敛芳带着一个身着轻甲的将军疾步而来,宗聿认出是营中的右将军赵昂。


    赵昂来的急,腰间挎着大刀,一脸横肉。此刻脸上写满了焦急二字,见了宗聿匆匆一拜,道:“殿下,军营内出了命案,林副将不敢擅作主张,特请你过去主持大局。”


    城外的军营是宗聿一手带出来的兵,他们上下团结一心,干不出内斗的事。只是听赵昂的描述,宗聿瞬间联想那几个匪患身上。


    果不其然,等他到了军营一看,出事的确实是那几个匪患。林宣第一时间封锁了军营,请军医检查,确定几人是中毒而亡,死亡时间是在昨天夜里。


    昨日负责送饭的官兵和做饭的伙夫都被林宣控制起来,他一一盘问排查,这几人的证词相互佐证,都可以确定饭菜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他们也没有机会下毒。


    是饭菜没有问题,还是他们中有人说谎?


    林宣一时焦头烂额,看见宗聿赶来也没能舒展眉头,瞥见他身后的江瑾年更是瞬间戒备起来。


    军营重地,宗聿一向管的严,就是朝中和他熟悉的大臣也不能靠近,可他这次居然把江瑾年带过来了。


    林宣对江瑾年的记忆还停留在他是江家人的身份上,加上平日里徐归有意的引导,他对江瑾年心生抗拒,面色越发难看。


    为了不破坏现场,林宣没有移动尸体,这几个人还是躺在关押他们的营帐内。


    宗聿上前查看,几具尸体面色发青,嘴唇发黑,眼窝落下去,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


    他们的身体表面没有任何的外伤,只是有一些捆绑的痕迹。


    宗聿微微蹙眉,道:“你后来有没有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


    林宣摇头,这几个人也只是小喽啰,知道的不多。林宣留着他们,主要是想利用他们引出背后的那个人。


    可奇怪的是自从这几个人落网后,他们背后的那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痕迹都没有。


    林宣之前还让刀疤脸尝试和他联系,可是消息石沉大海。


    宗聿环顾四周,这是个临时的牢房隔间,一眼就能看完。门外有人防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在这样的情况下,下毒无非两种手段,饮食或者水。


    宗聿低头审视地上跪着的几人,林宣盘问过他们,饮食没有问题,那剩下的就是水。


    宗聿环顾四周,寻找屋内的水壶。


    江瑾年安安静静地站在桌子旁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注意到宗聿的眼神,看向身边的茶壶。


    就是很普通的茶壶,容量大装水多,不过很快江瑾年就注意到茶壶盖子边缘有一圈黑色的粉末。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轻捻,并不是烧火时喷上的黑灰。


    有问题,江瑾年警觉。


    他从茶壶中倒出一杯水,放到鼻尖闻了闻,随后看向宗聿,道:【有问题,可以请军医一验。】


    宗聿连忙起身走向他,把茶杯从他手上取出,道:“有问题你还碰?”


    江瑾年笑了笑,并不在意。


    宗聿叫来军医,把水递给他,让他检查。


    其他人不懂唇语,看不出江瑾年在说什么,但从宗聿的话和态度,不难看出他是怀疑水有问题。


    顿时营帐内的几人面面相觑,面色有些发青。原因无他,他们几个人昨夜喝过茶壶里的水。


    刀疤脸他们虽是犯人,但对宗聿还有用,林宣不至于虐待他们。偶尔看守的士兵口渴,也是用这个茶壶饮水,林宣昨夜最后一次审问几人,问的口干舌燥时,还猛灌了两口。


    很快军医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茶壶内的水确实不干净,他话音一落,林宣后背瞬间冰凉,一脸震惊。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额上起了一层细汗,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他开始呼吸困难,眼冒金星。


    宗聿问道:“昨天晚上都有谁碰过这个水壶?”


    林宣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看守:“我们不仅碰过,还喝了里面的水。”


    “林将军审问完后,再也没人动过茶壶,我们也没有给他们喂水。”其中一个看守补充道,他小腿肚有些打颤。


    没在动过,就是在之前喂的水,他们用的时候,毒已经在里面了。


    可奇怪的是这几个人死了,他们却没事。


    江瑾年拍拍宗聿的肩,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水里面加的是玉玲珑的汁液,不会立刻致人死亡,但多喝几次毒性增加会让人麻痹昏厥,在睡梦中死去。下毒的人很谨慎,他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说着江瑾年看向林宣几人,道:【壶里的毒很淡,应该是又添过一次水,他们喝的不多,让军医开一个解毒的方子,不会有大碍。】


    宗聿转述了江瑾年的话,林宣他们的脸色才好看些,看守更是一脸感激之色。


    宗聿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看向江瑾年道:“你会辨毒?”


    江瑾年道:【你忘了曲落尘是什么人?】


    蛊术,毒术,医术,这些对曲落尘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江瑾年没有继承娘亲练蛊的本事,但他聪敏,对药理略知一二。


    宗聿心头怪异的感觉更甚,一个能辨毒的高手,怎么可能死于毒杀?


    宗聿心生疑惑,可眼下并不是深究的时机。他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看向在场的这几人。


    从江瑾年的话看,下毒的人可能更早之前就已经来过,抹去了自己的嫌疑。


    “最近都有谁来过这里?”宗聿问道。


    林宣不苛待犯人,但也不是谁都能见,他仔细想了想,神色微变,迟疑道:“徐先生来过……”


    徐归时常出入军营,又是王府的人,就算他在军营内走动,大家也不会太在意。


    林宣下意识地否定他,可除了他再无旁人。


    宗聿面色微沉,一些忽略的细小线索随着林宣的这句话被串联起来,他严肃道:“你去王府找我那天,是在哪儿遇见的徐归?”


    林宣回忆道:“半道上,徐先生先和我打的招呼,他说有事找你,我们一起去的书房。”


    宗聿又问:“你当时有没有主动向他提起这几个匪徒的事?”


    林宣明白宗熠的意思,脸色难看,如实道:“是他主动问我,我还以为是殿下向他透露过。”


    宗聿对徐归起了疑心后,就不在让他过多接触军营的事,怎么可能会告诉他?


    他没到军营,也没问过宗聿,却事先知道这几个匪徒的事,答案已经不言而明。


    营帐内的几个人也猜到了,林宣一时难以接受。他们和徐归共事多年,觉得他平日除了性格偏激一点,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没想到他包藏祸心,甚至不在乎林宣他们几人的安危,直接在饮水中投毒。


    林宣又怒又气,问道:“殿下,可需要我把人抓来审问?”


    审自然是要审,但结果宗聿已经能够预料到。


    这几个庄稼汉子就算落草为寇,也是一贫如洗,却能拿出大把的银子买做火药的东西,这本身就不正常。


    除非背后的人给他们提供银钱,供他们挥霍。


    宗聿想到徐归去账房支钱被拒,多半是账房意识到了什么。


    宗微手上的那间慈幼院,当年是徐归帮忙修建,所以他对慈幼院知根知底。也因此他才敢赌,在知道慈幼院出事后,宗微会选择前往。


    他利用身份的便利游走其中,在知道这几个庄稼汉子靠不住后,选择了杀人灭口。


    宗聿心底发寒,这一世只是稍不如意,徐归的祸心就完全藏不住了。


    第39章  你不怕明日早朝御史参你?


    徐归的家里种了好几颗玉玲珑, 院子不大,大门一开,就正好能看见这些花。


    眼下不是花季, 只有细长嫩绿的叶子在肆意生长。


    宗聿站在院子门口, 看着这些花,久久无言。


    徐归家里没有人, 这个点, 他应该还在王府当值。负责盯梢的暗卫将他这几日的行踪报上来, 宗聿站在院子里翻看,


    他动了王府的那笔钱, 除去正常的花销, 剩下的进了他的口袋。他用这笔钱打点了几个地痞, 伪装成官家的人去宗微的慈幼院闹事, 把宗微骗出城。


    按照他的计划,宗微会再回去, 只是他不知道宗微半路上遇见了宗聿,和他吃了饭,被他送回家, 还叮嘱不要乱跑。


    宗微是个听话的姑娘, 她果然没有踏出公主府。


    徐归的计划搁置了, 他开始给自己善后,杀人只是第一步, 之后应该就是利用王府的职务之便, 把自己摘出来。


    他的打算很好,可也到此为止。


    林宣奉命带人去王府, 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带着徐归回来了。


    徐归中过举人, 当过教书先生,敛芳和凌霄阁轮番出手,也没查出他身上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举荐他的官员露出马脚,被宗聿发现和江家有染。


    这样一个不在政治利益中心的人,又为何要苦心孤诣地离间宗聿和宗熠的感情?他有才华,有上升的渠道,明明可以大展拳脚,却选择用上不得台面的阴毒手段。


    前世他蛰伏到最后,这一世宗聿没有遂他的意,他越走越偏。


    宗聿和江瑾年提及,心生感慨,想到上一世江瑾年出手惩治,一时不由地多言了两句。


    江瑾年和宗聿在大堂坐下,这里正对着大门,院子也是一览无余。


    江瑾年几次见徐归,都能感觉到对方对他的敌意。江瑾年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江家人的身份,现在看来不完全如此。


    【有的人天生坏种,他们的所作所为和立场无关,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人心不是只有立场才能衡量,江瑾年反倒觉得徐归只是恰巧沾了权利的漩涡,但并没有涉足其中。


    宗聿身在朝堂,惯性思维让他选择去查徐归和各方的关系,自然而然地走入了死胡同。


    【他这人处事极端,毫不在意他人的性命,我倒是觉得把他推给殿下的人,从一开始就了解他的为人处世,知道他是个不稳定的因素。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一直跟在殿下身边,长久以往,殿下真的能不为所动?】


    王府的长吏主管内务,有规劝亲王的职责,对亲王的影响并不小。只不过宁王府多了一个管事的敛芳,徐归一直是暂代长吏,没有那么随心所欲。


    宗聿想起前世种种,徐归一向耿直,直言不讳,根本不怕得罪人。


    他在宗聿身边多年,出谋划策,确实办过不少有利于宗聿的事。但一遇上宗聿被弹劾,他总会怂恿宗聿,说他手握兵权,没必要受这种窝囊气。


    那个时候,大家只当他是打抱不平,气糊涂了,都会婉言相劝。现在回过头再看,宗聿发现徐归是真的一心劝他造反。


    宗聿后来和宗熠的感情变得十分别捏,徐归可是在其中出力不少。


    徐归被林宣带来时,神色坦然,看见宗聿他也不慌,反倒是看见江瑾年时,有了两分情绪。


    林宣等人守在外面,没有进来。徐归走上堂屋,端正地给宗聿行礼,道:“寒舍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宗聿佩服他的冷静,道:“你给的东西我还敢吃吗?”


    徐归愣了愣:“我自从入了王府担任长吏一职,可曾有对不住殿下的地方?”


    徐归办事靠谱,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听见宗聿的质疑,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宗聿道:“你事事以我为先,任谁看了都觉得你是我的助力。可你扪心自问,当真如此?你早知皇上让御史弹劾我,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他指婚之时,故意在我面前提起。”


    徐归神色闪烁,视线落在江瑾年身上:“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宗聿见他装傻也不生气,道:“好一个你不明白,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装傻,一切就能蒙混过去?”


    徐归不吭声,他嘴唇紧绷,并不想配合。


    宗聿冷笑,道:“地方官员侵占土地,你选择瞒而不报,引导那些百姓落草为寇,为你所用。如果你是真心为了他们考虑,我顶多觉得你行为偏激,但还不至于无药可救。可你是如何打算的?徐归,我问你,慈幼院的那些孩子做错了什么?宗微又做错了什么?你设计用他们来作为引子,爆出土地案时,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徐归目光微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被宗聿派人请来,就不意外宗聿知道这个计划。


    “殿下忧的是民生还是九公主?”徐归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宗聿,“朝堂之上,江家独大,百姓被逼上绝路,也不见得他们动容。但如果死了个公主,他们还敢如此懈怠吗?你问我九公主做错了什么,她没错。可她生在皇室,平日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来自民间?她享受来身份带来的便利,牺牲一下算得了什么?”


    徐归的话就像是淬了毒一般,眼神阴冷,如同蛰伏的毒蛇,让人忍不住心底发寒。


    他不是不知道后果,可他全然没有把别人的性命看在眼中。


    宗聿被他气笑了,按照徐归的说法,朝堂上的达官贵人不是更该牺牲?只是徐归接触不到他们,也掌控不到他们。


    “你选择宗微,不过是因为她年纪小,手无缚鸡之力。你无力抗争权贵,才把屠刀转向柔弱者。”宗聿一针见血道,“你要的不是公道,而是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杰作,满足你扭曲的内心!”


    徐归面颊抽动,眼皮止不住地狂跳,他平静的表象被宗聿的这句话击的粉碎,露出了满满的恶意。


    “殿下觉得这该怪我吗?不,这都要怪你自己!”徐归低声嘶吼,怒视江瑾年,道,“我说过让殿下不要答应和江家的亲事,江家错综复杂,皇上就是要你为刀,替他挡了江家的亲事。你兵权在握,同为嫡子,为什么甘于人下?”


    徐归双眼通红,语气中大有怒其不争的愤慨。


    宗聿听的一怔,就连只是坐在一旁陪着宗聿的江瑾年也停住摇扇的手,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以前徐归挑拨归挑拨,还没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


    宗聿揉了揉眉心,他觉得既荒唐又好笑。他皇兄九岁为储君,太傅和大儒教他帝王的平衡之术,而宗聿只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越过宗熠去坐那个位置,帝王二字又岂是随随便便换个人就能担得起的?


    “你当真是异想天开。”宗聿庆幸他把人都支出去,只留下江瑾年陪他审问。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旁人听了,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日后终究是隐患。


    而此刻他也意识到江瑾年刚才话中的深意,把徐归送过来的那人真当不清楚徐归的心思?


    他不需要徐归和任何一方有关系,只要徐归有不为人知的想法,早晚会给宗聿挖坑。


    看似两不沾的人,从头到脚就是一条藏着信子的毒蛇。


    宗聿把门外的林宣叫进来,他已不能再留徐归。林宣明白他的意思,神情复杂地看了徐归一眼,让人堵上他的嘴拖下去处置。


    虽然平日里他们和徐归关系很好,但这都是建立在不伤及宗聿的前提下。知道徐归有叛主的心思,不管多好的关系,他们都不会选择求情。


    从徐归家里离开已过晌午,雨后的晴空碧蓝如洗。


    宗聿带着江瑾年跑了一早上,到了这会儿有些饿了。


    他从林宣手上牵走一匹马,翻身跃上马背,对着江瑾年伸出手。


    林宣和手下的官兵不由地看向他们二人,宗聿肯带江瑾年进入军营,可见江瑾年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们这些跟了宗聿多年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宗聿如此上心。


    本来因为徐归的挑拨和对江瑾年身世的不满,在此刻已经淡了很多。


    林宣更是因为误喝毒水一事,对江瑾年的仗义出手心怀感激。


    江瑾年扇子轻摇,道:【你不怕明日早朝御史参你?】


    二人同坐一匹马招摇过市,江瑾年不用想,也猜得到御史要挑错。


    宗聿才不管这些,道:“你我明媒正娶,我看谁敢多嘴。”


    江瑾年哑然,把手交到宗聿手上。他身着裙装,不方便跨坐,便侧身坐在宗聿怀中,宗聿牵着缰绳的手刚好把他环住。


    二人情意绵绵,很是般配。


    林宣等人看的傻乐,等宗聿带着人离开,他们才出城。


    宗聿为了让江瑾年坐的舒服些,走的并不快,他们一路晃晃悠悠,惹了不少视线。江瑾年以扇掩面,侧身靠在宗聿怀中,旁人看的并不清楚。


    不过他们认得宗聿,多半还是猜得到他的身份。


    如果说之前在南来北往只是一次巧合,那之后的一次又一次就是宗聿最真实的态度,他从来不藏对江瑾年的感情,维护和在意都表现的明明白白。


    江家的设计,民间的赌局,对于外界的一切不看好,宗聿会用自己的行动一一反驳。


    第40章  和江家有没有关系?


    宗聿和江瑾年到南来北往时已经过了饭点, 大堂内只有三三两两的食客,店小二引他们往楼上走,路过三楼的雅间, 宗聿听见宗咏的声音。


    他寻声而望, 是拐角处的一个隔间。宗咏正站在里面指挥下人搬东西,打算把隔间改成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曲落尘坐在一旁等他折腾, 察觉到宗聿的视线抬头朝他看过去, 二人四目相对。


    曲落尘想起昨日在太医院的一幕幕, 默默地挪开眼神,踢了面前的宗咏一脚, 示意他往门口看。


    宗咏转头, 欣喜道:“七哥。”


    宗聿带着江瑾年进屋, 他左右环视, 打量一圈雅间的布局:“好好的王府不住,你这是要搬来酒楼?”


    宗咏道:“没, 大皇兄说有用,我帮忙布置,免得有不长眼的人打扰。正好七哥你来了, 你帮我看看呗, 我总觉得差点意思。”


    听见是宗熠的主意, 宗聿没有拒绝。


    曲落尘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摆, 走向江瑾年:“跟我来。”


    江瑾年朝宗聿看了一眼, 见宗聿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边,没有打扰, 跟着曲落尘离开。


    二人并没有走远,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雅间里。江瑾年点了一些吃食, 他和宗聿还没吃午饭,事要做,饭也要吃。


    曲落尘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问道:“你用了赤令?”


    江瑾年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轻抿一口润了润喉,用手语道:你想教训我,说不值吗?


    赤令属于青云楼,那是一个曾在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但在十多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们的名头也逐渐被后起之辈替代。


    曲落尘靠着椅子,道:“赤令是你的东西,要怎么用是你的事,和我无关。只是你以前说过不会再让他们杀人,为了宗聿,你放弃了这个原则?”


    江瑾年道:我只是要他们把唐夜羽找出来,并没有让他们出手。从我娘到我,唐夜羽如此肆无忌惮,难道我不该有所行动?


    曲落尘冷笑,毫不犹豫地拆穿江瑾年:“是不是还要算上病逝的先皇后?”


    宗聿昨日得知先皇后的死讯,江瑾年昨夜就拿出赤令,说他没受宗聿的影响,曲落尘都不信。


    江瑾年没有回避,道:唐夜羽是什么身份你比我更清楚,你不也是因为先皇后的死才答应帮忙?


    曲落尘一时语塞,他和唐夜羽师出同门,他出手是不想被唐夜羽这个疯子连累。


    江瑾年又道:你在宫里有什么收获?她会在皇宫内?


    曲落尘进出宫内已有几日,了解了不少关于先皇后病逝的事,没有否定江瑾年的猜测,道:“他们的调查方向从一开始就被人误导,将蛊术和巫蛊之术混为一谈,被人支去南洋调查,还和南洋的蛊师打了一架,结下私仇。能下蛊,能给出错误的引导还不被怀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江瑾年微微蹙眉,道:和江家有没有关系?


    “先皇后一死,江家成了既得利益者,你觉得有这样巧合的事?”曲落尘反问,随后又道,“十几年前,师姐确确实实在江家发现了唐夜羽的行踪,她因此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离开,后来就突然没了音讯,师父再联系上她,她已身中情蛊,无法离开。能让身为大祭司传人的她束手无策,只可能是另一个祭司传人。”


    想到被情蛊控制的母亲,一直在和情蛊抗衡,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都用来教导自己,江瑾年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他看向曲落尘,沉吟片刻:当今皇上还未立后,后宫以太后为尊,而太后是江家人,她若真想藏起来一个人易如反掌。


    曲落尘冷声道:“何止是现在?”


    先皇后一死,太后便升为皇贵妃,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执掌后宫的一切。


    后宫之地,就算是太医也不能自由进入,更何况是没有身份的曲落尘?这给曲落尘的调查带来不小的阻力。


    江瑾年暗中思索,以他现在的这个身份,倒是可以进入后宫一探究竟。


    曲落尘看穿他的心思,道:“你少动歪脑筋,我已经让皇上去核查宫内这十八年的宫女太监名单,看看无缘无故失踪了多少人。唐夜羽当年违反门规,用人练蛊,才被逐出师门。可她坚信自己没有错,她早就魔怔了,不可能收手。”


    唐夜羽被逐出师门时,曲落尘还小,二十几年过去,他早已模样大变,就算站在唐夜羽面前,唐夜羽也不一定认得出他。


    但江瑾年不同,唐夜羽对江瑾年知根知底,让江瑾年出面,目的性太强。


    曲落尘不会拿江瑾年的性命开玩笑。见他神情严肃,江瑾年只能作罢。


    唐夜羽潜伏在此地多年,想把她找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出于对事态的考虑,曲落尘会暂时留下来。


    “清理门户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你还是想想你自己。”曲落尘只给了江瑾年三个月的时间处理私事,现在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想把人带走的心思从来没有改变过。


    江瑾年盯着他,欲言又止。就在他组织话语时,宗聿和宗咏已经办完事过来。


    宗咏要进宫,嘴上说着不打扰二人的时光,上手把曲落尘带走。


    曲落尘懒得和他计较,遂了他的心意。


    他们二人一走,雅间安静下来。这是江瑾年和宗聿少有的独处,他们今天出门即没带白榆也没带小福子。


    店小二把菜送上来,还捎带了一壶酒,说是宗咏的吩咐。他见宗聿没有旁的安排,默默地退出去,替二人关上门。


    南来北往不仅厨子的手艺好,酿酒的师父也不差。


    宗聿依旧是独自斟酒,浓郁的酒香勾起江瑾年肚子里的馋虫,从做戏到现在,他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在王府也很少看见有人把酒摆出来。


    之前他以为是宗聿没有这个习惯,可店小二却记得给他们送酒。


    江瑾年心不在焉地吃着菜,想到新婚之夜,他因为药力和酒劲混杂,很快就醉过去。他对醉后的记忆并不清楚,难不成让宗聿误会了什么?


    江瑾年抬头看向宗聿,伸手按住他拿酒壶的手,道:【我们成亲那夜,我喝醉后,有没有失态?】


    不久前的记忆翻涌,江瑾年的手在身上游走的感觉再次浮现,宗聿喉结滚动,白皙的耳朵泛红,他可疑地避开江瑾年的眼神,哑声道:“没有。”


    就算有,他也不会提,因为江瑾年当时真的醉倒了,他和一个醉倒的人计较什么?


    江瑾年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样子,想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默默在心里道:还是别问了,看他这样就知道我没干好事。


    江瑾年以前也没醉过,不知道自己醉了是什么样。


    曲落尘给他制药时,也没说那药沾不得酒。


    江瑾年不舍地把视线从酒壶上移开,藏起自己的小心思,还是下次再找机会和宗聿坦白他服药的事。


    宗聿处置徐归做的并不隐秘,林宣来府里找人时也没瞒着。等宗聿和江瑾年回去,敛芳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


    他手持拂尘,毕恭毕敬,明显有事找宗聿。


    江瑾年自觉离开,宗聿见他走的干脆,盯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默默收回视线。


    宗聿和敛芳去了书房,这里安静,不会有人打搅。


    敛芳没有推卸责任,进门便道:“是我疏忽了,没有看出徐归的问题,请殿下责罚。”


    宗聿猜到他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道:“敛芳公公说的什么话?这些年我不再府里,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你帮忙操持。你带徐归入府前,经过我皇兄的同意,并非擅作主张,我又怎么会怪你?你和我先后做过调查,只是我们都想岔了,徐归这个人是本身就有问题。”


    敛芳思虑周全,两次都没查出徐归的底细,他心里也犯嘀咕,闻言顿时明了。他见识过不少的阴谋诡计,没想到这一次对方直接明着来。


    敛芳惭愧道:“是我识人不清。”


    宗聿道:“徐归办事利索,在人前不争不抢,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被他糊弄过去。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性格使然,就算我们千防万防,还是会有纰漏。不过说到识人不清,我有件事想问公公。”


    敛芳躬身道:“殿下请说。”


    “兵部侍郎罗亦,当初就是他推荐徐归入府,他和你关系如何?你对他了解多少?”


    敛芳做为内监,贴身伺候先帝,虽说官职不高,但毕竟是先帝身边的红人,朝堂上的官员多多少少会礼让三分。


    敛芳做事有分寸,又懂得避嫌,不存在私下结交官员这种事。而且先帝在时,罗亦只是个小官,要巴结也巴结不到敛芳面前。


    敛芳和他怎么看都像是不同道路上的人,偏偏有了两分交情。


    敛芳没有藏着掖着,神色坦然,镇定道:“罗大人和我是同乡,他初入京都时,在宴会上得罪了朝中大臣,我帮他解了围。他对我心怀感激,之后又遇见过几次,逐渐熟络。”


    宗聿对敛芳早年间的事有所耳闻,他是家乡遭了难,逃亡途中被凌霄阁的人看中带回来培养,后入宫伺候先帝。


    对他而言,家乡这个词遥远又充满渴望。


    “罗大人在升任兵部侍郎之前,一直郁郁不得志,偶尔还会和我发两句牢骚。但他任兵部侍郎后,我们间就没什么往来了。”


    敛芳自嘲一笑,现在回想起来,他在把徐归推荐给敛芳后不久,就升任了兵部侍郎,还娶了一个美娇娘。


    如今徐归出了事,敛芳也没办法再去考证他当时的心思。


    宗聿道:“我记得他有个连襟是江阁老的门生?”


    敛芳点头:“也是他升任前后的事。”


    宗聿抬头看向敛芳,这几句话很有意思。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朝廷命官,先后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把自己融入了另一个阵营后,开始平步青云。


    敛芳有些惋惜,因为就算罗亦不做那样的选择,他也能在之后升任兵部侍郎。江家早知道宗熠的打算,利用便利先拉拢了他。


    他没抵住诱惑,一步错,之后便是步步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