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你愿意和林渊和离吗?……
灯火摇晃了一下,映在孟惜和的鞋面和裙角上。
“为什么这个反应,你不至于害怕我吧。”
芳信说道,忽然又往前一步,将灯盏提高,照亮了两人面前的空地。
孟惜和立刻想抬袖遮脸,但动作太过迟钝,对面的芳信又眼尖,已经看到了她脸上的异样。
原本脸上有些笑意的芳信霎时沉下脸去,他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拉住孟惜和的手,露出了她想要掩饰的脸。
磕碰的青紫和高高肿起的脸颊落在眼里,扯动他眉心皱起。
“这是……”
很明显是被谁打的,脸上甚至能看到指印。
芳信没少看到这些痕迹,山下很多村里的妇人都会被丈夫打。他看不惯这些,只是除了赠药,其他也管不来。
但他没想到,这种事也会发生在孟惜和身上。
“是谁打的?”芳信没管孟惜和手上那点抗拒的力道,拇指直接摸到她泛红的脸。
他的手指是热的,摸在刺痛的脸颊上,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孟惜和侧过脸去躲避他的手指:“和你无关吧。”
“是你那个夫婿林渊打的?”芳信笃定道。
孟惜和有点生气了,回头瞪他:“你没听见吗,我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有什么关系?”芳信自问了一句,又呵笑一声,“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难道觉得她是来找他的吗?未免太过自信了。
孟惜和昂起头:“当然因为我无处可去,所以才会来这里。”
“……”芳信无言,看她一脸想要和人吵架的昂扬,心里却像被捏了一把的酸软。
怎么会用这么不服的语气,说出这么可怜的话呢。
“好好好,太清观是个好地方,有好药,还有大夫,你来这里是来对了。”芳信拉着她的手腕不放,“那你跟我去处理一下伤处?”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放软语气像是哄人一样说话,孟惜和不自然地挣了挣手:“不必,我的侍女会帮我处理,你放手。”
芳信没放,他看着孟惜和狼狈的样子,自言自语:“你这个人,脾气又犟又认死理,有时候固执得让人有点牙痒。接受一下别人的帮助有那么难吗?还是你只是不想要我的帮助?”
他每次想放下,都会觉得放着不管的话,她哪天就把自己逼死了。
虽然神情看不出来,但内心依旧沉着憋闷的怒火,芳信说完牵着孟惜和就往来时的路走。
孟惜和往后看了眼厢房里的灯火,还有映在上面的侍女身影,有些紧张地低声说:“你干什么啊,你先放开我,会被人发现的!”
“发现什么,我们有做什么吗?”芳信反问。
孟惜和都被他气笑了,见他不停,抬
脚就往他腿上踹了一下。
“嘶!好痛!”孟惜和一个踉跄,感觉自己的腿踹到了一块石头,她的眼眶都因为这突然的酸痛而蒙上一层水雾。
被踹了一脚但毫发无伤的芳信停下来,反手扶住她摇晃的身体,有些哭笑不得:“你……突然踹我干什么,我腿上绑了铁片,你看你,吃亏了吧。”
孟惜和抬头,脱口而出:“你绑铁片防我?”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是犯傻了,果然芳信都被她逗笑了。
他解释说:“我常去林中采药,绑腿里的铁片有许多作用,防止荆棘划伤腿部,防一些蛇虫,还有锻炼身体使身形轻盈的作用。”
芳信停顿一下,用手背贴了一下孟惜和湿润的眼睛,擦去了她刚才痛出来的眼泪。
“这下好了,连你的偷袭也防住了。算是我不小心伤了你,这下你总该跟我一起去好好处理伤口吧?”
孟惜和的脚还在发麻,她脸上又白又红,偏偏这个时候雪柳从房间里走出来喊她。
孟惜和只得说:“我在这,雪柳你过来。”
雪柳也没想到自家大娘子身边还有个陌生男子,神色有些迟疑地观察着两人之间的气氛。
芳信不见半点紧张,他语气寻常说:“正好,扶着你家大娘子,随我一起去药房处理一下伤口。”
雪柳见大娘子只是紧紧抿着唇,没有开口拒绝,便依言上前扶着她。
跟在芳信身后往前走时,雪柳低声问:“大娘子,这是那位一直以来给您开药的道长吗?他医术挺好的,没想到这么年轻。”
“哼。”孟惜和轻哼了声。
前面的芳信头也不回说:“说我坏话也没关系,我很有医德,不会因此故意用不好的药。”
雪柳闭了嘴,疑惑地指指他的背影,意思是他真的是个会医术的道长吗。
孟惜和低声回答:“是个强盗小偷。”
雪柳:“啊?”
充当药房的厢房里点着灯,炭火也没熄灭,一走进去就暖融融的。
孟惜和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不用芳信招呼就找了个地方坐下。
芳信很快拿了膏药过来,还有一个圆润的玉片,用来刮涂膏药。
雪柳忙上前要接:“道长,我来就好了。”
芳信没让,自己拉着椅子坐到孟惜和面前,还移来了明亮的灯台,一手熟练地搅着黑乎乎的药膏。
雪柳疑惑地瞪着这位动作自然的年轻道长,他难道不知道男女之防?
再去看自家大娘子,以为她平日最在乎这个,肯定要拒绝,还会因为这个道长的轻浮动作而生气。
没想到,她看上去确实有点生气,却没有动,只是皱眉盯着那药膏,怀疑问:“这个药怎么这么黑?”
芳信刮出一些药膏,往孟惜和泛红的脸颊上涂:“别动,这药膏是特制的,非常见效,涂了明天就能好。”
“放心,这药膏能洗掉,不会把你的脸染黑。”
孟惜和被他涂了几下,又皱眉耸了耸鼻子:“为什么这药膏闻起来有点臭。”
“为什么臭?你真想知道?”芳信仔细涂着她的脸,露出一点神秘的笑,“很多东西都可以入药,夜明砂、人中黄,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吗?”
孟惜和脸色微变,立刻想躲开他手里的膏药,又被芳信拉回去:“这膏药里没放那些,安心涂,别乱动。”
额头上的青紫用的是另一种药。
替她涂着额头时,芳信脸上因为和她交谈而生出的微弱笑意又逐渐消失。
“你还没回答我,这伤是不是林渊打的。”
“如果我说是,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他为什么打我?”
“不,这个问题没必要,不管他为什么,都不应该。”芳信给她涂完药,感觉她现在的模样像个小花猫,受伤后警惕的小花猫。
手指微动,在她完好的脸颊上轻柔地蹭过,又放下去。
“我更想问的是,被他这样对待,你依然喜欢他?”
“……这不是你应该和我谈论的事。”孟惜和的语气有些讽刺,“你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不能破戒’的道士吗?”
当初芳信曾用这句话来骗她。
而此时,他认真地看着她,问:“如果我说我愿意放弃多年修行,娶妻生子,你愿意和林渊和离吗?我可以保证,给你不输于现在的生活。”
孟惜和瞪大了眼睛看他,旁边烛台里的火焰在她大睁的眼睛里跳跃。但片刻之后,她又闭上了眼睛。
她缓缓摇头,神色重新变得冷静:“林渊于我而言是一个深渊,你难道不会是另一个深渊吗。”
她或许可以欺骗别人,却欺骗不了自己。对面前这个男人,她心底确实抱有某种异样的情愫。正因为如此,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动摇之余,她更为自己的动摇害怕。
“我不愿意。”孟惜和告诉芳信,也告诉自己。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要离开这里。
手腕一热,芳信又拉住了她:“你的口是心非我已经领教过了,你想还是不想我总猜不透,这一次我该信还是不该信?”
孟惜和暗骂他厚脸皮,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不愿意!”
芳信终于收回手去。松手时带去的热量,让孟惜和不由自主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她听到芳信说:“好吧,那我下次再问你有没有改变主意。”
孟惜和:“不许问!”
芳信:“在此之前,保护好自己,不要再生病受伤,否则,我就要做一些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孟惜和不放心问:“你想做什么?”
芳信不答,将几贴药膏和伤药包好交给她:“回去记得敷药。”
回去香客住处的路上,雪柳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她不傻,刚才听到看到大娘子和那个道长之间的交流,就感觉出了什么。
不过她当场并没有插话,直到进了只有主仆两人的房间,雪柳才出声。
“大娘子,你与那位道长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没有。”
“大娘子……”
“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孟惜和打断雪柳的担忧。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雪柳给她盖上被褥,小心不擦过她脸上的膏药。她想起刚才在芳信道长面前的大娘子,那个模样,倒是有些像大娘子未出嫁之前。
不用斟酌地说一些得体的话,情绪都写在脸上,也不忍着脾气。
只是,他们两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林家那边的事若是事发,大娘子还不知会怎么样。
雪柳心中满是忧虑。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静王为何那样。
太清观的客房比起孟惜和在林家的卧室要简陋许多,床榻只是普通的松木,而不是油润的紫檀木。
没有柔软如云的床帘金钩,也没有镶金错银的香薰炉和昂贵的字画摆设,但孟惜和在这里比在林家睡得更踏实,连重生以来一直纠缠的噩梦都没有来。
卯时初,雪柳轻声唤了孟惜和两声。
她昨晚睡前就说过,这个时辰要起来,回去林家准备应付林渊醒来后的发难。
但卯时初那会儿,孟惜和只是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雪柳一眼,又很快睡熟了。
她长久受失眠噩梦的困扰,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好。
雪柳见喊不醒她,犹豫片刻没有继续唤她,而是保持安静,让她一直睡到了巳时。
从嫁给林渊开始,孟惜和从未睡得这么晚过。
她醒来时,屋外的太阳都已经穿过外面的山林树梢,又照射到屋内。
“大娘子,已经是巳时了,现在回去恐怕有些晚了,是我的错,没能在卯时初把你喊起来。”雪柳拿着她的衣服走到床边。
孟惜和睡了许久,比昨晚状态好了不少。她坐起来看着落到床边的太阳:“没关系,我听到你喊我了,是我不想起来。”
雪柳将衣服往她身上披,神情有点忧虑:“那我们这就
赶回去吗?”
“既然都这么晚了,再晚些回去也没事。”孟惜和撩起自己披散的头发,神情比雪柳预料中平淡很多,“没事,没那么严重,林渊就算再生气又能做什么呢。”
就像她再愤怒,也不能直接杀了林渊,林渊也是一样,只要她的祖父还活着,林渊就不能和她撕破脸。
不过是互相折磨,那就看谁更有折磨人的手段吧。
经过昨晚那一遭心绪起伏,孟惜和彻底地平静了,比刚重生那段时间更冷静。
她伸手摸了一下脑门上撞到的地方,还是有些痛,但比昨天好一些。脸颊上的药膏已经被雪柳帮忙擦掉了,那种刺痛几乎感觉不到。
雪柳被她的冷静感染,也不再那么紧张,关怀道:“那大娘子吃些早膳再回去吧,你昨晚就没吃什么。”
她考虑着要不要去太清观的膳堂里问问,又听孟惜和说:“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们回去的时候路过康门街,去唐三娘包子铺买包子吧,我喜欢她家的糖包子,你喜欢梅花包子,都许久没吃了。”
上次和妹妹一起来太清观时还没有胃口,但现在睡了很长的一觉,忽然觉得饿了,也很想吃。
迈出客房门,孟惜和感受着暖和的日光照在身上,心情莫名的好,她说:“今天天气很好。”
雪柳看她高兴,也跟着笑:“是啊,是今冬难得的好天气呢。”
孟惜和快到午时才回到林府,回去前她就准备好了,无非是林渊大发雷霆,在府里等她算账。
两人再吵一架,或是再打一架,有什么好怕的吗?
孟惜和想通了,她就不该假模假样做个好妻子,她该后悔让林渊娶她。
可惜,怀着昂扬的斗志回到林府,却没能见到林渊。
“昨夜郎君在姨娘们那边,尽早还未醒来,就有宫中的内侍过来传旨,要郎君进宫伴驾。”
皇帝有召,不管官员在做什么,自然都要立刻前去,不能让皇帝久等。
所以林渊的随从把人喊醒后,林渊什么都来不及做,换了身衣服,就直接进宫了。
“离府时郎君脸色很难看,连脑门上的伤都没来得及遮掩。”侍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说了。
之前也有这种事,林渊的书画才学被皇帝欣赏,偶尔遇上好书画,就会唤他进宫。
既然他现在暂时腾不出手,那她就再抓紧时间给林渊添些堵。
“把之前没处理的那些礼帖都拿过来。”孟惜和在自己的小书房坐下。
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送礼的都是家里亲近的亲友。林渊交游广阔,又有他祖父给他留下不少人脉,需要维系的关系很多都很重要。
但关系的维系需要用心,破坏关系却很容易。
“这几家,回礼的时候送几匹粗布就行。”孟惜和挑出几分礼帖,吩咐雪柳亲自去办。
这几个都是林渊现在或者以后的政治盟友,关系不错。往年送的礼物都再三斟酌,不能太厚也不能薄,针对他们各自的性格和后宅夫人的性格,也不能太市侩粗俗,得又体面又显出用心。
今年孟惜和准备的这一份礼可谓是敷衍至极,他们收到这样的礼,不管怎么想,对林渊都会有意见。
这人和人来往,有什么意见能说出来倒还好,不说的话,心中就扎了一根刺。
更何况,这还不是孟惜和给他们埋下的第一根刺。
看起来都是些“小麻烦”,但这些小麻烦多了,就是会让人焦头烂额。
林渊总觉得自己是办大事的人,而她不过帮着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个无知妇人。
那就让这位成大事者,看看这些小事能把他拖累到什么程度。
处理完这些小事,孟惜和又拿来纸笔,开始平心静气地描摹字帖。
若林渊在这里,就会发现,她写出的字迹和他一模一样。
这是前生与林渊的八年婚姻里,孟惜和学会的,起初是为了帮他。
不过现在,孟惜和重新练起他的字,是为了用这字迹写信,给颖王的爱妾黎霜写。
雪柳将她练完觉得不太满意的字放进小炉子里烧掉,又把她觉得可以用的收起来,这些会隔一段时间就通过她们收买的人,送到颖王府去。
这是林渊和颖王爱妾私通的罪证。
天擦黑时,林渊才从宫中出来,他是被人抬回来的。
这把林夫人和向来不管事的公公都吓到了,纷纷赶来探望,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你在宫中冒犯了陛下?”林夫人忧虑。
林渊脸色苍白,嘴唇完全失了色,孟惜和站在一旁,却看见了他眼里的愤然和躁郁。
他定然是在宫中遇到了什么让他大失颜面的事,才这么一副样子。
“没什么事,不必担心,连累不到家中。”他对焦急的父母说。
林渊躺在床上,长裤挽起,一对膝盖红肿发青,侍女正跪在他身旁小心给他药敷。
这画面看得林夫人不停抚胸口,口中连声追问:“你这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膝盖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跟娘说说啊!”
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一个内宅妇人,爹区区一个翰林图画院的待诏,难道又能帮到我什么吗?
林渊心中不耐烦,抬手按了下额头,他现在正因为宫中发生的事而满心混乱,哪里有心思安慰家里的女人。
今日之事发生得太突然,林渊被人喊醒时,甚至来不及为妻子的冒犯而愤怒,就先进了宫。
本以为只是如往日一般陪同陛下看画赏字,但今日他在殿门外候了许久都没能进去,只有一个小内侍来告诉他,静王殿下正在陪陛下下棋,让他等着。
往年静王难得在宫中露一次面,今年却连着两天进宫,皇帝十分高兴,拉着他下棋。
林渊只得在寒风中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静王殿下出来,林渊也没能见到皇帝,而是得到旨意,让他去替静王作画。
静王要他画雪景,天寒地冻,站在湖边,连一个火炉都没有,林渊在家中开一扇窗赏雪屋内都要放几个炉子,哪受得了这寒风,冻得手脚僵硬,自然也画不出什么好画。
画呈上去,据说静王很不满意,觉得他敷衍。接着就有两个趾高气扬的内侍过来,喝骂他对静王不敬,压着他在静王宫中跪了两个时辰。
到宫门快落锁时,他才被人送出来,从头到尾,静王连一个正眼都没给他。
林渊咬着牙才忍住了痛呼,险些没从静王宫中爬出来。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静王为何如此为难他?
林渊不明白,同时他打消了静王是看在孟尚书的份上,给孟惜和撑腰的念头,毕竟为一个女人没必要这样打压他这种前途无限的年轻臣子。
那他难道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静王?
林渊一直在飞快地考虑着缘由,还有朝中局势,但与此同时,他脑中不断回想起的是在静王那里遭受的冷眼与侮辱。
想到那些异样的轻蔑目光,真是奇耻大辱。
这样的静王,如果真的当上了皇帝,他还会被重用吗?
一直以来心中摇摆的念头,忽然产生了变化。
林渊把父母劝走,又单独留下了孟惜和。
倚在床上的林渊目光在孟惜和的额头上扫过,冷冷道:“昨日之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但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该违抗我,如果有下一次……”
林渊没接着往下说,而是提起另一件事:“你之前与颖王府那边的交际,可以继续下去,找机会多和颖王妃来往。”
孟惜和为他展现的“宽容”而冷笑,但随即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意思。
他准备要接触颖王。
不知道他在宫中遭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连夺妻之恨都不顾了,想要站队颖王那边。
不过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孟惜和回到自己卧室,让人拿来账册,圈出一些合适的产业。
她决定把自己之前的打算提前。尽快将林府那些重要产业,全部都绑在颖王府这艘船上,让林渊反应过来后想下船都下不了。
这可是林渊自己给她的机会,怎么能不抓紧呢。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傩仪。
除夕夜,宫中举办大型傩仪。
每年都是如此,在禁军诸班直中挑选出健壮的汉子,披挂执旗手拿武器,做
出威武勇猛的样子。
再有宫中乐伶装扮成民间除鬼驱邪的神,组成一个队伍。
这队伍会在鼓声中浩浩荡荡离开皇城,一直跑过最长最宽的那条街,从正对皇城的那座城门去到城外,象征着把邪祟驱除走。
今年参与这个仪式的禁军都挑选好了,都是些职级不高的小年轻,最喜欢这种打打闹闹的事。
但大家开始装扮时,却见顶头上司崔指挥使也来了。
他换下一个人,当了队伍领头。
其余人用目光激烈交流,疑惑崔指挥使怎么亲自来做这种小事,但看着他最近几日显见不大愉快的脸,没人敢探个究竟。
一群打闹的小年轻看着崔指挥使熟练地穿戴甲胄,一个个都偷瞧他,目光中满是向往与艳羡。
在这里所有人中,只有崔指挥使能把一身甲胄穿得那么英挺,而他们都有些撑不起身上的甲胄。
几个年轻人默默吸气抬头挺胸,也不打闹说笑了,尽力想要模仿崔指挥使的模样。
崔竞注意到这些小年轻板起脸装作成熟的样子,想起自己之前几年在边关操练的那些新兵。
他眉梢微扬,这几日因为孟取善生病而低沉的心情稍微好转。
一手拿起一面狰狞的鬼神面具往脸上罩去,将彩色的丝绳在脑后系紧,带着些哑意的磁性声音从面具下传出:“走吧。”
连绵的鼓声响起时,队伍从宫中轴线直奔宫门。
平时不允许人踏足的御街,这个时候也开放给百姓,路边站满了张望的人。
男女老少在这一日,都会在路边送神,他们认为看到驱疫除祟的队伍,接下来这一年就会无灾无病。
站满了御街两侧的人还会随队伍一起往前移动。
离开御街,到了市井街道,两边的酒肆歌楼上,也是坐满了一些富庶人家的夫人小姐。
她们或是三两成群的未婚小娘子,或是带着孩童的妇人,都倚着窗往下张望。
观看除祟队伍游街,是京中百姓必备的一项活动。对于平时大多时间待在内宅的娘子们,这也是个难得的消遣。
她们看着队伍里扮做神兵神将的禁军班直们,低声与身旁的人谈论他们的身姿。
“你瞧,今年那个领头的,长得可真高。”
“是呀,虎背蜂腰的,那胳膊挥舞起彩旗一点也不吃力,瞧着就很有些力气在身上,可惜戴着面具瞧不见脸。”
“后面那两个也不错,身躯是薄削了点,比不上前面那个,但也称得上勇健了……反正比我家那个是强多了。”
窃窃私语的娘子们看着下面的队伍,面上流露出羞红与闪烁暧昧的调笑。
队伍一直到快接近城门的地方,跟随队伍的人才慢慢少了。
他们去到城外埋祟,结束之后人人都是一身汗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之后其余人都可以散了,但崔竞还要回去宫中,他还有不少事要忙。
不过在那之前,他取下脸上的面具,擦拭干净,让人随着年礼送去了孟府。
很快,这个面具就送到了孟取善的手中。
她今日病情稍好,没有前几日那么难受了,只是还懒散地躺在床上不愿起来。
面具送来时,她倚在床上和芪官一起玩络子,两人的手指都很灵巧,一人拽着几根丝绳,互相交错着穿来穿去,打成漂亮的花结。
五味拿着面具进来,孟取善一眼就看到了,问道:“哪来的面具?”
“是崔指挥使送来的,说是除祟的鬼神面具,祝愿二娘你早日康复呢。”五味将面具交给她。
是个漆成黑红色,露出眼眶,鼻梁高耸,狰狞可怖的鬼神面具,做得比市井摊子上卖的那些精致多了。
许多摊子年年都会仿制宫中大傩仪上的除疫鬼神面具,若家中有病人或者体弱的小孩,都喜欢买一个放在家中挂在墙上,据说可以吓退疫鬼,保人健康。
“今日好像就是宫中举行傩仪的日子,崔四叔送来的该不会是傩仪上用的面具吧?”孟取善立刻想到。
五味凑过来神神秘秘说:“我听说,今年领头的就是崔指挥使呢。”
“咦?崔四叔亲自去的?可惜,我都没去看!”孟取善说。往年她都会和小伙伴一起去凑热闹的。
“虽然没能去看,但这个最灵验的鬼神面二娘拿到了。”芪官说。
孟取善伸出手指,点了点鬼面黑色的鼻子,将它挂在床边。
“想拿这个来保佑我平安健康,还拿我当小孩子呢。”她嘀咕。
孟取善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听说她生病的陶舅舅还难得上门来给她看病,有芪官照看,孟取善吃药又很配合,所以她这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好得也快。
只是,这年关下,她前不久又解除了婚约,正是要被催着赶紧相看成亲的时候。
只要她一出现,话题就围着她的婚事打转,孟取善懒得去一群亲戚里听那些闲话,干脆就借着病在屋里躲懒。
多好啊,整日可以睡到自然醒,在床上看看书和画册,和芪官五味玩玩解连环。
实在闷了还可以在屋里踢踢毽子,总比去花厅里坐着,被一年见不了两次面的亲戚们打趣催促好吧。
孟取善是躲懒开心了,倒把不知内情,以为她现在还病得下不了床的崔竞吓得够呛。
他不能亲眼来看望,再着急也只能黑脸皱眉在岗位上忙碌,最多隔两日就送些药材和冬日少见的吃食过来,都顾不上孟府长辈们会怎么看他了。
崔竞往府上送来这么多东西的事,确实让孟熙背后说了几次,说什么崔竞要送礼也该给他这个世兄送,给侄女送礼这么厚不合礼数。
孟尚书都懒得理会这个蠢儿子,只说让他别出去乱嚷嚷,也别多问。
转头孟尚书就对妻子说:“二娘的婚事,你先别急着定下,若是没有好的,再等一两年看看也行,也不是没有家中疼爱女孩的二十岁才出嫁。”
他说着就咳嗽了起来,咳了好一阵,抿了几口茶水才平复下来。
孟老太太本想和他好好说道女子晚嫁的事,见他咳得难受,又担忧地给他拍背。
孟尚书摆手:“没事,人老了,什么毛病都难免。”
他是想多撑几年,等家里的晚辈能立起来,可惜几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没用,老三是稍微出息点,可惜还在外面,这几年都调不回来。
再底下的孙子辈,老大家的还小,老二家那两个还是一团孩子气,脑子也不清楚,老二这个当爹的也不会教。
他要是去了,这家竟然没一个撑得起来。家里男人立不起来,女人也没靠山,孟家怕是维持不了现在的体面。
孟尚书心中忧虑,又想起婚事不顺的二娘。原本她和崔衡那个婚事是最好的,两家互相拉拔,好歹不至于沦落到无人可帮的境地。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事也不一定,说不准二娘还有其他造化也未可知。
孟取善一直歇到了初五,姐姐回娘家才终于肯从床上起身去见客。
今日孟惜和是与林渊一起回来的,不管私底下两人闹成什么样,这一日表面看上去还是相敬如宾,走出去也要被人夸一声郎才女貌尤为般配。
孟熙对于女婿的到来格外高兴,他看不出来林渊微笑表情下的隐忍,也听不出来自家亲爹孟尚书话语中意有所指的警告,一个人兴致高昂地说起自己最近买的字画,要林渊陪他去赏画。
林渊在孟尚书洞悉的目光下低头,跟着岳父一起去他的书房。在孟府,他又恢复了在外那种文质彬彬的谦逊面孔,还不忘转头关怀了孟惜和两句,在孟尚书面前做足了姿态。
孟尚书看向从前最乖巧的大孙女,心中暗叹,儿孙都是债。
“之前没事几次往娘家跑,这次真有事了,怎么不知道回来让祖父替你做主?”
孟惜和也不意外祖父会知道她和林渊打架的事,她带着额头上的伤去参加了两次宴会,林渊更是每日顶着脑门上的伤,想遮都遮不了,祖父与林渊同朝为
官,怎么会看不见。
祖父是个聪明人,又不是像她爹那样的傻子。
“祖父祖母不是说过吗,既然嫁出去了,夫妻之间有些磕碰都是难免的,忍一忍不就好了。”孟惜和说。
瞧着是态度很温驯,就是让孟尚书听出了愤懑。
孟取善听明白了,在凝重的气氛中插话:“发生了什么,难道林渊……姐夫欺负姐姐了?”
孟惜和立即给她飞去一眼,让她安分点,别动她的小脑筋。
不过孟取善这一打岔,孟惜和倒是缓和了对祖父说话的语气,她把带的药材拿出来:“这是给祖父的药茶,望祖父保重身体。”
“最近家中的药材都快用不完了。”孟尚书笑着摇头。
正说着,另一个送来了大堆药材的人,恰好也在这时上门来拜访。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压祟钱。
家里亲近的亲朋都在初一到初三来拜访过了,以世交晚辈的身份,初五上门也不算失礼。
因着孟取善和崔衡的事,今年孟崔两家的年礼节礼都少了不少,这个过年也不曾来往。
崔竞今日前来,又是出于什么考量和打算?
孟尚书招呼崔竞去书房说话,对崔竞的态度仍是和从前一般,仿佛丝毫不受两家退婚影响。
抛开其他那些不谈,孟尚书确实是欣赏这个年轻人。
当初崔竞还是个少年时,他那个老友就喜欢说这个幺儿和他年轻时候一样,但孟尚书觉得,那崔老头还比不过他这个儿子。
要是没股狠劲和聪明劲,怎么能独自跑到边关,还奋斗到如今的位置。
崔家自那个老家伙死后,没有给崔竞任何帮助,反而都在仰赖他。这才是孟尚书心目中能撑起门庭的接班人,只可惜不是他家的。
“无争今日带来的礼莫非又是什么珍稀药材?”孟尚书笑呵呵问。
“自然不只是药材。”崔竞笑答。
“二娘小人家家的,不过生场小病,怎么好劳烦你当叔叔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送这么重的礼?”
崔竞听出来孟尚书话中的试探之意,这事也确实不好解释。
他只得在心中轻叹一声,摆出歉疚的神色道:“此事是我当长辈的疏忽,没有照顾好二娘。她这场病其实是为了救我家一个女客而落水,才有了这无妄之灾。”
“我那侄子先前就对她不住,我又照顾不周,心下实在难安。不过区区一些药材,又有什么好值得提起的。”
这话就是委婉地应对了他的试探,表明自己没有其他心思了。
孟尚书心里有数了,点点头道:“无争就是太过客气了,些许小事,不必牵挂在心上。年礼我收下,那些珍贵药材就带回去吧,我家二娘的病也好了,用不了那许多药材。”
既然没有其他心思,那这两人间还是不必有过多牵扯来往,对孙女的名声也不好。
崔竞看起来没有异样,应道:“都听孟尚书的,但这事终究是我疏忽,我还想亲自给二娘陪个罪。”
他想亲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病愈了,不然总是不放心,近来夜里做的乱梦都频繁了些。
“也是应该的。”孟尚书道,“你中午留下来吃顿便饭,正好到时让你侄女侄子们都过来给你见见礼。”
“恰好,我备了些压祟钱,算我这个叔叔聊表心意。”崔竞滴水不漏。
今日除了崔竞,并没有其他客人,午饭时便是孟尚书夫妇,孟大孟熙一家和孟二孟煦一家,十三个人分男女坐两桌,中间就设了个屏风。
入席之前,孟家几个晚辈都来见过崔竞,最大的孟惜和看向崔竞的神色有些奇怪,但礼数还算周到,不冷不热地喊了声四叔。
孟二家那对兄弟,看到崔竞就像耗子见了猫,乖顺得不像话,接了压祟钱就躲到一边去,让孟尚书看得直摇头。真是出不了众。
孟取善倒是大方,喊了四叔,好奇地往他袖子里瞅。崔竞忍住下意识想要扬起的笑,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封压祟钱递给她。
孟取善接过来,忽然掩唇咳嗽了一声。
崔竞到底是没忍住,又多说了句:“若病还没好透,不要大意贪玩,多休息为好。”
“好,谨遵崔四叔教诲。”孟取善说。
上首的孟尚书多看了两人一眼。
崔竞收回定在孟取善身上的目光,又看向贴在她脚边的几岁小孩,那是孟熙继室生的儿子孟祁,因为常年待在后宅没见过外人有些怕生。
崔竞也特地多说了两句,才把压祟钱给了他。
孟取善牵着祁哥儿走过屏风,将他交给了继母,又转头去看姐姐丢在桌上的压祟钱。
“大姐,这压祟钱你不要不如给我?”
“你要就拿去吧。”孟惜和看崔竞不顺眼,更烦他这个装模作样的长辈样子,真拿自己当长辈,怎么有脸勾引她妹妹。
压祟钱这个习俗最开始就是民间包几枚铜钱给孩子压祟,后来达官权贵们会铸些金钱放在红封里。
孟惜和和妹妹小时候收过不少,但成亲之后就再也没收到过了。
崔竞今日一视同仁,连她也一起给了,越是这么一碗水端平,孟惜和就越觉得他欲盖弥彰。
她在心中质疑崔竞,孟取善在旁边已经拆开了红封,倒出了几枚金钱,金灿灿的坠手,比一般金钱更厚实些。
“平安、顺遂……这些难道都是四叔自己让人打的钱吗?”
孟取善又拆自己那个,倒出几枚差不多大小的金钱,这些钱币上的字样是福寿康宁,还有象征健康的吉祥花纹样。
除了几枚金钱,孟取善的红封里还多了一张叠起来的纸,她看到的第一眼就顺势塞了回去。
但旁边的孟惜和已经看见了,她恼火地一瞪妹妹,将那张纸抽出来。
原以为是崔竞暗度陈仓,给妹妹写的什么信,谁知定睛一瞧,竟然是张交子(钱票),面额还不小。
孟惜和:“……”
孟取善:“噗嗤。”
姐妹两在一边窃窃私语,没人看见她们在桌子底下的隐蔽动作。孟惜和将那张交子塞回红封里,以更衣为由,把妹妹拉出去。
“说说,崔竞为何要给你这么多银子?”
“我也不知道啊。”
孟惜和捏了妹妹的脸颊:“你不知道?方才故意在祖父面前显露出崔竞对你的不同,你是想做什么?”
孟取善眨眨眼,疑惑:“啊?有吗?”
孟惜和神色复杂而不赞同:“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圆圆,你不能跟崔家人有牵扯,更不能嫁进崔家,崔衡不行,崔竞更不行!”
“那崔四叔的远房表弟行不行?”孟取善问。
孟惜和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远房表弟?”
孟取善说:“好像叫什么崔巍,是另一支崔家人。崔四叔说想给我和他这表弟做媒呢。”
孟惜和:“……”
半晌,她语气怪异问:“崔竞,给你做媒?”
在孟惜和看来,崔竞毫无疑问是对妹妹用情至深。不然不会在听到妹妹死讯后,昼夜不停赶回梁京,又不顾流言蜚语,执意从崔家坟地起走了妹妹的尸骨带走。
更别说他不管不顾,打断侄子的腿,夺去哥哥的官,又吓得大嫂惊惧而亡,种种行径堪称疯癫。
在名声上有这么大的缺陷无疑是断送自己的前程。
若不是后来他葬身沙场,他的前途定然会被影响。
林渊那么喜欢黎霜,但在颖王没有出事,她的尚书祖父没有去世时,也不敢和黎霜有什么牵扯来往,就是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
这世间只听说过男人为了前途牺牲女人的,哪有男人会把女人放在自己的前途之前?
崔竞的所作所为,让孟惜和看到他对妹妹的感情,也正因此对他更为怨怪。
既然这么喜欢妹妹,愿意为了她放弃所谓名声仕途,愿意和她的尸骨同葬关外,为什么
不早一点让她和侄子和离,早一点光明正大地娶她?
若是那样,说不定妹妹就不会死了。
她还以为,这次崔竞也不会放弃妹妹,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听见他要给妹妹做媒的消息。
“大姐?崔四叔的远房表弟也不能嫁吗?”孟取善的问话拉回孟惜和的思绪。
她忽的冷笑一声:“既然你崔四叔这么有心,等我去仔细打听那人消息,若是好的当然可以考虑。”
只是,她瞧着妹妹说起要嫁给别人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是不是对崔竞也有意。
那前生,妹妹对崔竞又有没有感情呢?
厅中,几个男人陪着孟尚书喝酒。一群人里,崔竞酒量最好,他坐在孟熙身侧,另一边就是林渊。
林渊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崔竞,他是知道孟崔两家之前有婚约,但婚约解除了,崔竞怎么还上门拜访,看孟尚书态度,两家好像还颇为亲密。
心中转瞬衡量出该如何与这位“世叔”相处,林渊也主动向他敬了一杯酒。
“先前在宫中见过崔指挥使,只是没机会上前攀谈,不想崔指挥使今日也是座上宾,倒让我有机会与崔指挥使结识了。”
崔竞态度不远不近,回敬一杯。
孟熙今日格外高兴,给他长脸的女婿在座,又有个年轻有为的世交,他很有主人意识地招呼两人,又热情邀请崔竞待会儿留下和他们翁婿一起赏画。
场面正热闹,忽然匆匆闯进来个油头粉面的男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来人是孟二婶的侄子冯彬元,他年前就到了梁京,住在了孟家老二那边,过年时被领着来见了孟尚书一次,之后就没再被允许过来。
孟二婶几次向孟老夫人提起,都被她有意无意忽略了。
“你怎么过来了?”一直沉默的孟煦尴尬地看一眼父亲和大哥。
孟二婶这时从屏风后出来,笑着打圆场:“是我打发人去请侄子过来一起的,今日咱们自家人吃饭,我想着也不好单独撂下侄子一个,刚好这不是林探花也来了,彬元年后就要考科举,正好让他过来听听林探花指点。”
冯彬元收到姑姑暗示,赶忙上前一圈拱手作揖。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孟尚书看一眼二儿媳妇,当着客人的面,他只说:“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坐下吃吧。”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说了又不爱听。
冯彬元也是个时常混迹在席面上的人物,不过从前在家乡,都是那些同窗好友们捧着他。
如今到了梁京,列席都是什么二品尚书、四品指挥使,还有探花郎,他于是自动自觉就学会了伏低做小。
往下人添置的座位上一坐,他就开始吹捧在座众位高官亲长。
可惜在座都是些平日就听惯吹捧讨好的,哪个也没把他拙劣的吹嘘听进耳中。
林渊更是嫌他直白,摆出了一副矜傲的神情,不理会他交好的意图。
冯彬元没头苍蝇地乱撞一通,终于发觉在场没人乐意理会他,就连他姑父都一副恨不得不认识他的表情,两个表弟也嫌他丢人的撇嘴。
他一瞬间臊得慌,心中又羞恼起来。姑姑也真是的,非要他过来,要他过来又不提前打点好,倒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冯彬元终于消停了,上首冷眼看着的孟尚书才道:“见笑了。”
轻飘飘一句话,像是一巴掌,打得冯彬元脸色乍红乍白。
偏生这个时候,坐在孟尚书下首的贵客崔竞也开了口,他放下酒杯主动和冯彬元说话。
“还没问过这位是?”
冯彬元忙站起来:“哦,晚辈是济州冲南人士,家中做些瓷器生意……”
“怪道觉得你眼熟,忽然想起,前不久我曾在酒楼见过你一次。”崔竞语气不重,乍一听甚至带了两分笑意。
冯彬元受宠若惊:“不知是什么时候,晚辈竟然没有印象。”
“你当时喝得烂醉,自然没有印象,我只是听你醉话荒唐,才记得你几分样子。”
崔竞不看冯彬元僵住的笑脸,继续淡淡道:“我当时还道是谁那么大的口气,声称春闱进士手到擒来,又说家中有尚书亲戚,保他前途富贵。这话可不好随意说,若让有心人听了,怕是少不得一场官司。”
若按照以往,崔竞最不爱管这些闲事,也不会在做客时掀别人的短,惹得主人尴尬。
但之前听这冯彬元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姑姑也就是二娘的婶子要给他们做媒。
虽然知道孟尚书不至于这么糊涂,把一个孙女许给这种货色,但以防万一,崔竞还是决定彻底打消这种可能。
以孟尚书滴水不漏的谨慎性格,他是绝不可能让这种口不择言的蠢货祸害家里。
崔竞说完,孟尚书果然就转头对二儿子说:“让你屋里那个,给她侄子在外头找个安静的宅子,搬过去专心准备科举,就不必住在家中了。”
“陛下对科举看重,我又在这个位置,确实该避嫌。”
冯彬元就是再蠢也听出了他们的意思,他想娶孟二娘的算盘是彻底落空了,他奔着亲上加亲来的,连孟二娘人都没见着一面,如今就连攀关系的打算都被孟尚书给掐灭。
但他看着上面两位你一言我一语就安排了他的大人物,连不甘和怨恨都不敢表现出来,嘴唇嗫嚅几下,也只挤出两句无力的狡辩:“我是、是喝醉了,醉话怎么算数。”
姑父打断他:“酒量不好就少喝酒!还敢出去跟人瞎说,生怕连累不到我们!”
他今日本想让两个儿子沾沾光,不说和崔指挥使打好关系,就是能和探花姐夫多交流几句,也受益匪浅,没想到妻子这个侄子一来,什么都毁了。
他就不该听妻子的怂恿,想着什么亲上加亲,这下好了,连父亲都对他有意见了。
隔着一扇屏风,男人那边的动静也传到了隔壁,孟二婶已经忍不住捂脸小声抽泣起来。
她看起来平时是在做男人和儿子的主,实际上就好像战场上,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被牺牲的。外人说她厉害,但实际上吃力不讨好,倒是遇上事容易遭埋怨。
不用说,今日回去她家中几个男人都只会怪她,可能她侄子也要怪她。
坐在这边的孟老夫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看到似的,只招呼大家吃菜。
孟惜和夹了一筷子梅花肉放在孟取善碗里,提醒她别再往屏风那边瞧了。
孟取善收回自己感兴趣的目光,心道,崔四叔今日还真是不客气。
筵席结束没多久,上门的客人要告辞了。
林渊不想在孟家多留,孟惜和也要随他一起回去。孟取善追出去送她。
见妹妹目光往路上瞥,孟惜和就猜到她心思:“你别不是想守在这里见崔竞?”
崔竞被孟尚书留下来说话,估计还要一会儿才会离开,守在这恰好能见到。
孟取善便说:“我是要把压祟封里的大额交子还给崔四叔,无缘无故怎么能拿他这么多银子呢。”
很有道理,但孟惜和才不听她狡辩:“想还,你留下五味在这里把东西交给崔竞就行,用不着你亲自给。”
孟取善:“五味很怕崔四叔,在他面前都不敢说话。”
侍女来催促,孟惜和只好叮嘱孟取善:“不许和人说什么出格的话,还了东西就走!”
孟取善乖乖答应了。
送走姐姐,她在这处甬道里等了一会儿。
甬道旁边种了一株海棠,这时节本该是落叶休眠的时候,但它似乎太有好奇心,早早就挤出了零星几个花苞,在枝头被寒风吹得颤巍巍。
孟取善百无聊赖地等,仰面数着枝上早开的花。
崔竞想着方才孟尚
书在书房里说的话,眉心微皱。忽然看见前方那个人影,脚下停了一下。
她专注地看着空中飘荡的花瓣,特地让花瓣落在脸上,又露出个笑,把它吹去。
鼓起脸颊,额前细小的头发也被她吹得飘起。
崔竞又想起边关常见的那种喜欢自娱自乐玩草茎的沙狐,在荒野间跑动得格外自由。
想到这,他又暗叹一声。二娘也像是那些野生的动物一般有好奇心,只因为好奇,就一而再再而三主动接近人类,观察他们。
她就是觉得好玩,才主动来见他——不知为何,崔竞心中出现这样的念头。
孟取善也终于看到停在不远处的崔竞,她笑起来。
“崔四叔,我看到你给我的压祟钱,是不是给得太多了?”
“对我来说不算多。”崔竞听出她想要归还的意思,便道,“压祟钱是压祟的,不能还。”
他是觉得,压祟钱越重才越好,这样才能压得住祟气。
而且他军旅生涯,数不清多少场战役,也曾打到过一些小国都城,当主将的怎么可能没有积蓄。
除了多年积蓄,还有皇帝的赏赐,可以说,他那些财富根本就没有用的机会。
若不是怕太过惹眼,崔竞觉得把库房里那尊纯金打的消灾延寿药师佛给她会更好一点。
孟取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噢一声突然问:“那这算崔四叔给我添妆了,等我成亲,难道崔四叔还要送我大礼?”
崔竞:“……”
孟取善看到他席上一直平静的面色变化一瞬。
你看,自己说的,真说了又不爱听。
回林府的马车上,林渊和孟惜和一人坐一边,在外人面前还有一点的笑从他们脸上消散,两人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年后你没事就别出府了。”林渊吩咐,“这段时间你时常出门,不合规矩。我从前觉得你处事有分寸,才没有给你太多限制,但如今你是该好好反省自己了。”
“母亲那边也支会过我,你以后每日去她的院子,和她身边的嬷嬷学规矩。”
孟惜和早就猜到林渊会这么做,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顾忌她祖父。
林府毕竟是林渊当家做主,他之前不把孟惜和的“闹脾气”看在眼里,也是因为他有自信只要自己想,就可以压制住她。
就比如现在,禁足,再让母亲来磨她的性子。这是他的惯用手段。
孟惜和答道:“可惜,郎君若是要我一直待在家中修身养性,怕是不行。”
“颖王妃邀我初十去王府观灯,郎君不是说让我与王妃多亲近吗,恐怕不好推却吧。”
林渊审视了她一阵:“那就除了颖王府,不要再去其他地方乱跑。”
“我找管家问了,府里的车夫说你常去太清观,向芳缘道长求药。”林渊忽然提起这事,“我看你身体好得很,这药也不必再去求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挖坑做陷阱。
林府的马车匆匆停在门口,两个等在门口的小厮跑上前来,把面色发白的林渊搀扶下去。
孟惜和也用帕子捂着口鼻下车,吩咐人将马车送去清洗一遍。
就在方才,两人从孟府回来的路上,没说一会儿话,林渊就忽然吐了,这么短一段路程吐了几次。
孟惜和本还在为他说起太清观的事而略有些不安,霎时又被他狼狈的样子打断。
她甚至能听到林渊腹部咕噜噜的响动,看见他忍得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这时候如此匆忙,大约是急着去如厕。
他是个爱洁君子,最是厌恶粗鄙与秽物,在人前时刻要保持风度翩翩宠辱不惊,就算是面对妻子,在她面前吐成这样也是从未有过的。
“真是活该。”陪在孟惜和身边的雪柳小声说。
孟惜和却想到两人临走前,侍女送到林渊面前的一碗解酒汤。
当时席面上其他人都喝了,孟惜和也没在意,但现在想想,给林渊送醒酒汤的,似乎是妹妹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
……难怪妹妹今日听说她和林渊打架的事也没有多问,原来等在这了。
她肯定是在林渊的醒酒汤里做了手脚。
善姐儿大部分时间是很乖的,但有时候,孟惜和也猜不到她会做出些什么大胆的事。
“去请韩医官来给郎君看看,跟他说,郎君是最近年关吃多了油腻又喝多了酒,路上吹风导致的症状。”孟惜和说。
“肯定是喝多了酒又吹了风才会上吐下泻,不然难道还是咱们孟府的酒菜有问题吗。”雪柳嘀咕。
孟惜和:“……”
妹妹就是仗着林渊不会这么怀疑,才敢做这种事。
韩医官过来,给开了药,但孟惜和早上起来,还是听说书斋那边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林渊虚得都没能出去找他那些好友吃茶。
自然,林夫人也急着关怀儿子,没时间来折腾孟惜和。
等她腾出手想随着儿子的意思好好教儿媳规矩的时候,孟惜和又要应邀去颖王府陪颖王妃。
颖王妃这次只喊了几个亲近的后宅娘子,名义上是看灯。
每年元宵,各府中都要制灯,挂出去让所有人观赏。
颖王府最是喜欢出这种风头,每年的灯都华丽无比,从年初就开始准备,除了宫中的天灯,没有哪个府里的灯能比得过颖王府的灯华贵。
制好的灯还没到挂出去的时候,先送到王妃处,请她观赏,看看还有何处需要改动。
三米高,用丝绸贝母翡翠黄金鎏饰的大灯,还没有点燃里面十几根的巨烛,就已经足够流光溢彩吸引人眼球。
小宴里众人纷纷夸过这盏灯,才说起正事。
孟惜和今日来,就是为了赶在林渊清算整理家中产业商铺之前,将林家一些产业依附到颖王府。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向颖王献上家中部分产业,用这样的利益来表明依附的意思。
白得的银子,谁能不高兴。颖王妃对孟惜和又亲热了几分。
“过几日光华门外就要扎赏灯幄了,我瞧着你亲近,到时就将你府里的帐幕安置在王府旁边,也好方便你过来陪我一起赏灯。”颖王妃笑说。
元宵当天,皇帝会驾临光华门上赏灯,所以元宵前两天,光华门两侧的殿庑就会扎起彩棚,供官宦人家女眷出游。
位置座次,自然和家中郎君官阶品级分不开。
林渊的祖父去世后,他们府里扎棚的位置退了许多。但颖王妃轻轻一句话,又将他们提到前面。
这就是权利,不仅是林渊汲汲营营想要追求的,孟惜和也觉得很吸引人。
回到林府后,孟惜和将自己进献产业的事告诉了林渊。
不出意料,他又没忍住怒气。
“什么时候你可以做这样的主?嗯?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轻举妄动?”林渊重重丢下手里的书。
“郎君不满意我的做法?那怎么办,不如再去向王妃说我后悔了,这产业不献了?”孟惜和说。
林渊被她气得深呼吸了一下。
他都想好了,孟惜和这边稍微接触一下,而他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去与颖王接触,他的支持在暗地里,大家心照不宣,明面上的来往还是不要太明显。
他是要做一个谋士,替颖王出谋划策,孟惜和这一下可好,直接将他变成了一个想靠钱财依附的蠢材。
这一出,哪怕有他之前营造的名声在,颖王对他也会不自觉看轻几分。
还有她这样光明正大将产业依附,也等于替他旗帜鲜明地站了队。
在林渊的交际圈中,有不少人不喜欢这种提前站队的行为,认为为人臣子一心效忠皇帝才是正道。
林渊都能想得到,那些个友人会对他有多不满。但他又不能再和颖王切割,若这时候他反悔,那就是得罪了颖王。
静王不明缘由地对他抱有恶感,再得罪颖王,这未来朝中他还能待得下去吗?
“你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蠢成这样?!”林渊骂道。
孟惜和:“所谓夫荣妻贵,我们夫妻一体,我当然是希望郎君好才会这么做。你看,今年元宵灯棚我们府中被安排在颖王府附近,这说明颖王要重用郎君。”
她还特地劝说颖王妃将府里妾室都带去一同赏灯,给黎霜和林渊这对劳燕分飞的有情人营造
出了绝佳的见面机会,这难道还不够贴心吗?
但林渊眼下显然还没想到这个,他只为孟惜和的频频犯蠢而不快。
“家中产业你以后不必管了,账册都送到书斋,我亲自处理。”林渊气过之后,决定不让孟惜和再插手任何重要的事,免得她再坏事。
孟惜和欣然答应。
已经晚了,她要做的都已经做完,产业也和颖王绑在一起。哪怕林渊再厉害也无力回天,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厉害。
孟惜和无事一身轻,在元宵到来之前,难得有闲暇侍弄自己那些花草。
挪到暖房里的菊花终于全部谢了,但茶花还在开,她最喜欢浅粉的颜色,格外娇嫩柔美。
几盆蜡梅开满黄色的花骨朵,轻盈可爱,离得远远的,也能嗅到一缕暗香。
与她的悠闲相对的,是事事不顺的林渊。
他今年花费了大力气去维持自己的人脉,几乎日日出去交际,然而,之前还对他亲热和气的不少人,都开始避着他,疏远他。
林渊暗自猜测,可能是看他祖父去世,没有了倚仗他家的地方,这才疏远。若是这样的人,他也不必去在意。
或是因为他站队两个王爷的事,明哲保身不想被他牵扯进去。这样的人,还有几分可以争取的余地。
忙于交际维持关系的林渊,累得没有任何心力再去管家里的小事。
为了惩罚警告孟惜和,他连家都没再让孟惜和管,而是请他母亲代管。
林夫人因着这事,很是春风得意。
孟惜和是林渊祖父在世时亲自定下的,他对这个孙媳很满意,亲口说要让她做林家宗妇,还说林夫人比不上这个儿媳。
儿媳一进门,就越过她拿到了管家权,林夫人早就心里不舒服,如今可算是扬眉吐气。
她乐得要教孟惜和规矩,孟惜和自然也不会任由她折腾。
如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孟惜和,请了林夫人娘家妹妹上门来玩。
这位姨母生了六个女儿,最小的一个女儿乔锦佩对林渊纠缠许久,为了嫁给林渊闹出过不少事。
前生为了打消这小娘子给林渊当妾的念头,孟惜和不知废了多少心力,还被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后来这小娘子被家中嫁给一个进士,出嫁后每每见到孟惜和,还是妒恨交加,孟惜和不止一次听到她在背后说她坏话,造谣中伤。
这一次,孟惜和再见到这位莽撞的小表妹,态度异常和善。
在乔锦佩当着林夫人和她母亲的面,嚷嚷着要嫁给表哥当妾,又被长辈责骂哭着跑出去后。
孟惜和找到她说:“我连院里那几个妾室都容得下,怎么会容不下自家的亲表妹呢。你若真想嫁给你渊表哥,我倒可以替你想想办法。”
乔锦佩将信将疑问她:“真的?什么办法?”
“过两日元宵,你再来府里,表嫂带你一起去光华门看花灯,到时候你就悄悄跟着你渊表哥,找个人少的时候单独和他相处,好生对他表明心意。他若同意了,还怕母亲不答应吗?”孟惜和温柔地说。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姐姐阴谋诡计,妹妹玛卡巴……
元宵灯节共有五日,元宵当日以及前后各两日。
这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甚至比元旦更加热闹。
人们通宵达旦,四处灯棚灯山燃烧整夜,哪怕在庭院深闺里,也能听到喧闹的欢笑,看到映照了整个夜空的灯影。
对于大部分时间待在后宅的富贵官宦女眷,这一日也是难得自由,可以乘坐车马游城看灯,绕城一周,看过城内各大寺庙、酒楼、夜市里争奇斗艳的灯,便绕到光华门下。
那里有最精巧奇妙,让人大开眼界的灯。
光华门在这几日,便如其名字一般光华灿烂。
城楼上人高的彩灯有上百盏,分为里外十几层,每一层都用薄薄的纱,绘制上不同的图案,当灯旋转起来,灯影便恍若一幅幅生动的图像。
城楼上用铁丝竹子为骨,腹内燃灯,外表装饰成金龙的龙灯,足有十几米长,用上了可以活动的机关,在城墙上缓缓游动。
更有琼楼玉宇群仙下凡,盛大图景组成的连绵灯山。
脚下是千万种竞相开放的鲜花灯盏,头顶是高悬的明月,仙人手中放华光,托举着的明珠会滴溜溜旋转。
隔着两条街,都能看见这显眼的灯山。
到元宵这一日,皇帝驾临光华门,与民同乐,光华门下,便会有各种助兴的娱乐项目。
番邦属国都会进献歌舞,民间也有富民会雇佣排布节目,在城楼下表演,有些聪明的,还会借此宣传自家的货物,皇帝对此也不在意,偶尔还会有赏赐。
光华门下富贵人家的灯棚几乎占据了整条街,棚外用杈子稍微隔出一小段距离,杈子外就供百姓行走观赏各家摆出的灯,还有小贩挑担买吃食茶点、首饰头面、字画玩具。
总之处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灯。
雪柳在林府的棚子走进走出,有些焦虑地凑近坐在桌边写字的孟惜和:“大娘子,这外面这么热闹,到处都是人,那个黎霜,真的会来和郎君见面吗?这哪有隐蔽的地方让他们悄悄见面啊?”
孟惜和头也没抬说:“想偷情的人自然能找得到合适的时间和地方偷,你还替他们急上了。”
雪柳:“我哪里是在替他们急!我是在替大娘子急啊,万一安排落空了,事情没按照大娘子预期的发生可怎么办?”
孟惜和:“那就等下次,总有机会的。”
话虽如此,孟惜和自己也静不下心。她摩挲写了一半的信有些出神。
“大姐,我来找你玩了!”这时候棚子外面探进来一个脑袋,是孟取善。
今年林府的棚子和孟家的棚子隔得不远,孟取善连侍女都没带,提着一盏灯就跑了过来。
孟惜和本来没怎么样,看到妹妹跑过来就有点头疼了。
“圆圆,你怎么过来了……姐姐今天有事,你先回去,今天就别乱跑了。”孟惜和说。
她今日是要安排自己夫婿偷情被抓奸,这种事怎么好让未婚的妹妹掺和进来,对她名声不好,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
“嗯?大姐准备做什么?”孟取善听了不仅没乖乖离开,还绕过门口的屏风,去看姐姐在写什么。
孟惜和将面前的信笺一遮,起身拉着妹妹往外走:“听话,今天别惹事,乖乖去看灯,你瞧,今年的灯多好看。”
她站在杈子边,招手让一个卖糖渍梅子的娘子过来,买了一包梅子塞给妹妹,还像小时候那样,把她哄走了。
回到棚子里,孟惜和把信写完。
“待会儿找机会送出去。”
她去了附近的颖王府灯棚。颖王府的灯棚要大很多,里面人也多,格外热闹,还有两个说话人在堂中逗趣表演,惹得一群娘子笑得前仰后合。
“探花娘子来了,快来坐下,正说到有趣的地方呢!”有人招呼她。
孟惜和一扫棚子,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黎霜,便走过去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与旁边的娘子们一同看着表演,也随着大家一起露出笑容,心神却始终在注意着黎霜。
没多久,一个侍女找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郎君从颖王那离开,回棚子里了。”
孟惜和注视着堂中,目光不偏不倚,脸上带笑,只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又低声喊了声雪柳。
雪柳很快下去,没多久,孟惜和感觉到后面不远处的黎霜悄悄起身,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了。
过了一阵,说话人停下来休息,要换人表演。孟惜和垂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林渊回到林府灯棚,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连门口都没人守着,不由微微皱眉。如今孟惜和办起事来是越发不像样了,处处疏忽。
他转头往外走,走到门口,脚步忽的停下。
在林府灯棚不远处,站着一个许久没见的人影。
上一次见她,还是她未嫁时,梳着少女发髻,泪眼朦胧地唤他林师兄。
此时,她看着他,仍是一双盈盈泪眼,宛如少年时光的重现。
她咬了咬红唇,却唤他:“林御史。”
“你以前不是这么喊我的。”林渊看着她,目光深沉说。
黎霜苦涩
一笑:“那我该喊你什么,林师兄,还是饮溪?”
她今日收到那张信笺,心中挣扎了许久,可最终还是来了。
在颖王府的日子寂寞,她感觉自己的未来是无望的,这种煎熬里,她时常想再见心上人一面。
可真见了,她又忍不住感到酸涩,对他有许多埋怨。眼泪瞬间就往下落。
林渊看一眼周围,忽然走过去将落泪的黎霜拉进了无人的林府灯棚。
黎霜惊得挣扎了一下:“你,干什么?”
林渊将她箍在自己怀里,黎霜越是挣扎,他就越不放开,嗓音有些哑地在她耳边说:“哭什么,可是想我了?”
柔软漂亮的身躯在怀里扭动,他感觉近来因为劳累失去的某种冲动又复苏了,只是可能因为地点不合适,感觉又不是很强烈。
林渊皱眉,放开怀里哭成泪人的黎霜:“我不是说过,让你等我吗,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的。”
黎霜攥着他胸口的衣襟:“我已经、已经不信你了。”
“你只能是我的,愿不愿意都是。”林渊看她凄怨含情的目光,忽然低头吻住她-
孟惜和摩挲着茶杯上的缠枝花纹,耳边是说话人故作虚玄的语调,还有女人们嘈杂的说话声。
她旁边坐着的是侍卫亲军马军司,阎都指挥使的妻子蔡氏,这时低声和她说话:
“孟大娘子,正好你今日在这,我和你商量个事。你看哪日有空,为我引见一下你娘家的母亲,她好像不常出来交际,我也碰不见她。”
孟惜和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是想探口风结亲家的意思。
年前蔡氏就表现过这个意思,只是孟惜和后来特地找机会去亲眼瞧了她的儿子阎奕,犹豫后就将人从她的备选里删除了。
只听说人长得粗豪,可她瞧着更像是一头熊,与妹妹不相配。
孟惜和满脑子的林渊与黎霜暂时丢到一边,寻思着要如何拒绝。
这时又有侍女找过来,对她说:“大娘子,乔娘子到了,已经请她去府中灯棚稍待。”
孟惜和顺势满脸歉意对蔡氏说:“家中表妹到了,我得回去招待一下,夫人先前说的,在这里也不好深谈,不如随我一同去府里灯棚坐坐?”
蔡氏欣然应允,带着侍女和她一起离开颖王府灯棚往外走。
两人快到林府灯棚时,忽听一声女声尖利的叫声从林府灯棚里传来:“你们在做什么!渊表哥,这女人是谁?!”
蔡氏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只听这话就明白林府灯棚里发生了什么,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的好奇明晃晃的。
孟惜和露出一些慌张神色:“这是怎么了,快去看看。”
见她急得没管她,蔡氏也忙跟上去。她这人就是热心肠,又爱看热闹。
乔锦佩红着眼睛指着躲在林渊怀里的黎霜:“我看你梳着已婚发髻,你是哪家不要脸的,在这里纠缠我渊表哥!”
她今日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来向表哥表明心意,谁知一进灯棚,却看到表哥抱着个陌生女人亲得如痴如醉,当时就眼红地上去撕扯大骂。
林渊满脸怒火护着黎霜,呵斥:“谁叫你在这撒野!”
不久前才回到孟惜和身边的雪柳,听着声音激烈,几步上前唰地拉开林府灯棚的门帘,将里面纠缠的三人明明白白显露出来。
被尖利骂声吸引的路人,都停下脚步往这边张望。
孟惜和站在门口,欣赏了一下林渊可怕的表情,惊讶捂嘴:“郎君你这是?”
跟在孟惜和身后的蔡氏因为震惊,嗓门都不自觉变大了:“这,他怀里那个不是颖王府的妾室吗!”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林渊面色铁青地将脸色涨红慌张的黎霜护到身后,瞪着门口的妻子,压低声音喝道:“还不把帘子打下来,想让人看笑话吗!”
“哟,他还知道丢人现眼呢。”蔡氏嘀咕。
林府灯棚的杈子外,已经驻足了不少被吸引来看热闹的路人,就在林渊发火时,人群中还有人问:“这是干什么呢?”
立刻就有个女声答道:“林御史和颖王府妾室偷情,被当场捉奸了!”
这声音清晰,哪怕故意夹着嗓子改变了声线,孟惜和也听出了一点熟悉。
男女之间那点事,最是受广大民众的喜爱,一听是这种捉奸戏码,附近的人都往这边涌。
在人群中喊破这件事引来更多人的芪官,挤回孟取善身边。
站在角落里看着林府灯棚的孟取善,手里捧着吃了一半的糖渍梅子,又对着芪官耳语两句。
芪官:“我知道怎么说,二娘就放心吧!”
她灵活地在人群中钻出去,跑到和林府灯棚相隔不远的颖王府灯棚。
那边太吵闹,暂时还没人发现外面发生了什么。
芪官捏着嗓子在门口喊了一声:“不好了!林渊林探花和颖王府妾室偷情被抓住了!”
“捉奸了,打起来了!快去看呀!”
孟取善又捏了一颗酸甜的梅子放进嘴里,看到不远处颖王府灯棚,王妃带着人匆匆走出来,她轻哼着鼓了鼓脸颊。
林渊还想把这件事捂下去,想得美。
林府灯棚的帘子已经放下去了,遮住了几个人的身影,但争执的声音还是能隐隐传来,所以站在外面看热闹的人还没走,反而热火朝天地猜测讨论起来。
孟取善将梅子递给回来的芪官,让她也吃两颗。
主仆两个看着颖王妃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林府灯棚,芪官说:“二娘,要不我再去其他地方替林御史宣传宣传?哼,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该让他身败名裂!”
孟取善含着梅子,含糊说:“可惜,也就只能对他名声有损了。”
“怎么可能,等颖王知道了,难道还能放过他吗?怎么都要收拾他吧!那可是王爷,难道还顾忌他一个小小御史?”芪官不信。
孟取善朝她歪了歪脑袋,语气神秘道:“我告诉你,越有权势的男人顾忌越多,他们的厉害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一个比一个胆子小。”
颖王妃对林渊还算客气,但她手底下的嬷嬷侍女如狼似虎,扑上去把黎霜从林渊背后拽了出来,扯得她发髻松散,按着脑袋押到颖王妃脚边。
黎霜吓得不轻,下意识去寻求林渊的救助。
林渊面露不忍,对颖王妃行了个礼勉强道:“此事是个误会,我这便去寻颖王殿下分辨此事,还望王妃不要为难她。”
“事情如何,我自会问个清楚。”颖王妃皮笑肉不笑。说罢就带着人走了。
林渊立在灯棚里,胸膛随着心绪起伏,耳边又响起那个坏事的表妹不依不饶地嚷嚷声:“渊表哥你还护着她,这种女人就该沉塘!”
“闭嘴!蠢货!”林渊厌烦地看乔锦佩,这个表妹从小就喜欢缠着他,小时候如果不和她一起玩,她就会在地上打滚撒泼,长大后也是这幅样子。
林渊一直瞧不上她的蠢笨,今日她跑出来坏事,林渊对她的厌烦之心可谓到达了顶端。
他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乔锦佩说,看向站在一旁的孟惜和。
作为林渊的妻子,孟惜和方才在这里没有任何存在感,她的神情也没有什么难过嫉妒,平静得好像一个局外人。
而林渊,才被捉奸当场,面对妻子时也没有一句分辨安慰,语气冰冷吩咐:“你让人把她送回去,不许她再来府上。”
“不好吧,到底是自家亲戚,母亲那边要怎么交代。”孟惜和说。
“你要知道,这府里到底是我在作主。”林渊拂袖离开。
他现在必须立刻主动去寻颖王将这件事尽快遮掩过去。
孟惜和看向被表哥骂得呜呜直哭的乔锦佩,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哭什么呢,你表哥只是一时生气,过段时间就好了。”
乔锦佩哭道:“表哥不许我再去府里,他不想见我了!呜呜都怪刚才那个女人!”
“你看到了,我也改变不了你表哥的想法,不如你去求求母
亲,她是你亲姨母,肯定心疼你,会帮你的。”
孟惜和把哭个不停的乔锦佩送回去,让她去给林夫人添麻烦。
外面驻足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但热闹的笑语说话声还不断传来。
孟惜和静静坐在那等着,等着颖王对这件事的反应和处置。
不知过了多久,在外面打探消息的雪柳回来了。
她神情有些不好,见到她时咬了咬牙才说:“大娘子,我听说,颖王并没有生气,他还夸林渊是风流才子,要成人之美,把爱妾送给他!”
孟惜和呼吸一滞,缓缓吐出心底的那口气。这种时候,她竟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将女人在他们心里的地位看得太重了。
颖王这一出,男人们说起他恐怕还要夸一声大方,而林渊呢,或许还会有人羡慕他,得了一个佳人。
意外吗?仔细想想又不是很意外。
颖王如今身份并不稳,他顾及林渊身后的文官集团,林渊身后有林宰相遍布朝中的门生故旧,颖王又刚刚才将林渊收入麾下,这时候肯定不能随意和林渊翻脸。
只不过,林渊驳了他面子这件事,他究竟在不在意,会不会秋后算账,只有颖王自己知道了。
眼下这一次看起来,这位王爷是打算能屈能伸了,看样子他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心胸狭窄。
林渊这一遭,顶多就是名声受损,或许还会得皇帝几声斥责。颖王那边有保他的意思,想撸他的官,恐怕不太可能。
多不公平,若是女子有一点出格,一生都完了,可男子做出这种事,受到的惩罚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孟惜和忽然抓起桌上的茶盏想要用力掷下去,又闭眼轻轻放回桌上。
雪柳难受地扶着她的肩膀安慰:“大娘子,有气就发出来吧,别忍着。”
但孟惜和看上去已经迅速平复了下来:“我没事,这次拉不下他,时间还长,多得是机会。”
而且林渊真的没被惩罚吗,不,只是还没到报应的时候。
孟惜和起身:“走吧。”
雪柳为她取来披风:“大娘子,我们回去吗?”
“不,去香馔楼。”孟惜和说。
香馔楼是附近最大的一个酒楼,有僻静的阁子,还有闻名梁京的美酒金玉春。
孟惜和要了一个阁子,喝了两壶金玉春。
“咚咚。”有人在敲门。
雪柳以为是店里的小厮,打开门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是芳信道长?!”雪柳还记得上次深夜随大娘子去太清观时,见到的两人相处。
“总算找到人了,竟然躲在此处喝酒。”芳信透过雪柳,看见独自坐在那喝酒的人。
雪柳不知该不该放他进去,忽听自家大娘子说:“让他进来吧。”
芳信迈步进去,很自然地坐到孟惜和对面。
她一手托着腮,望着窗外辉煌的灯火,另一手还端着喝了一半的酒杯,脸颊酡红,目光迷离。
芳信端详她的神色,问:“你是在为林渊今日所作所为,借酒消愁?”
“呵呵。”孟惜和笑了一声,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转头看他。
“你们男人,真的有这么大方,对染指自己后宅的事也毫不介怀?”孟惜和伸出手指,虚虚划了一下芳信的脸颊。
“如果你问的是颖王,据我所知,他不是这么大方的人,面上故作大方,心里可能已经记恨上了,就等什么时候报复。”
芳信抬手抓住她的手指,“你是在生气?气林渊没受到惩罚?”
孟惜和抽了一下手指,没能抽出来,也便罢了。她有些醺然,语气也飘忽:“我有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只是自重生后,就时常感到一种无力与恨意,对林渊吗?好像也不只是对林渊。
芳信将她冰冷的手合进自己的手掌里。
和他第一次见到她相比,她真的变了很多。澄澈自由的双眼,好像被关进笼子里的鸟,不知要往哪飞,撞得浑身是伤,仍在泣啼。
她大约不知道,她此刻的目光充满了戾气与怨恨。
芳信从前最不喜欢这种贪嗔痴怨缠身的人,这样的人会做出许多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修身养性多年,连权利世俗都能看淡。
但是看到这样的孟惜和,他却讨厌不起来,只想伸手捞起她。
自诩方外之人,终究还是要去红尘中滚一遭。
芳信凑近,看进孟惜和的目光深处:“你想要的东西,或许我能给你,你想做什么,我也会帮你,不问对错缘由地帮你。我不会骗你,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花开两朵。
说得很动听。
醺然中,孟惜和看着眼前的男人自问,她该相信他吗?
当然不。
他们互相之间并不熟悉。一个是林御史的妻子,一个是太清观的道士,除此之外,他们还了解对方什么?
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林渊,她得到的是几年呕心沥血的操劳和不得好死。如果换一个男人,她就会过得更好吗?
在醉意之外,孟惜和冷静地自问。
不能相信他们。就像林渊,他也说过许多好听的话,但那些话语之下,都有他的目的。
他们可以随意地说,可她若真轻易信了,等着她的一定会是糟糕的结果。她没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但是除了信任之外,一对男女之间还可以有其他东西。
孟惜和伸手推开摆在面前的小几。小几上的白玉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摆在边缘的酒壶摇晃着滚落,剩下的半壶残酒打湿了孟惜和落霞红的裙摆。
她靠向芳信的怀里,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襟。
今日芳信穿的不是道袍,而是一身襕衫,材质轻软,手指攥上去轻易就能留下褶皱。
一股酒气带着淡香冲来,芳信扶住了身前的人。乌黑的鸦羽点缀了金玉翡翠,轻抵在他心口。
两人初见时,芳信可以说自己毫无他念,大方自然地把人抱在怀里取暖,但此刻,她如一朵不堪风雨的花枝垂坠在他怀中,他却忍不住僵了一下。手掌也迟疑地没有落在她背上,而是虚虚环着。
“你可是答应了?”芳信难得如此忐忑不自信地问。
孟惜和不答,只是抬起头来,目光微微闪烁地停在他的唇上,又看向他的眼睛。
对视时,她的睫毛颤抖又迅速垂下盖住自己微亮的眼睛,被酒液打湿的唇也微微张合、抿起。
她的脸颊热且红,吐出的气息有些急促。
芳信的喉结也跟着滚动了一下,手终于缓缓落到她背后。
“怎么了,真的喝醉了?”芳信问。
孟惜和又一次摸上他的脸,他的眼睛很亮,像夜里的寒星,耳朵和颈部都红了起来,像晚霞,像她妆台上的胭脂红。
她仰起脸,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在眼里写了。
芳信只是顿了下,就如她所愿地压了下来。
他的亲吻没有章法,但格外温存,像是带了许多爱怜。而且他很热,那种热意从他的唇舌和手掌传来,孟惜和本就迷蒙的思绪被烤得更加迷糊。
孟惜和挣动了一下,芳信便扶着她的肩膀放开了她,仍隔着很近的距离,端详她的神情,像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孟惜和不太清醒地说了一句:“林渊……不是这样的。”
林渊和她的夫妻生活很单调,亲吻更是极少,像这样缠绵温柔的纠缠在她记忆中从未有过。
孟惜和也没有期待过,她觉得这样有点脏,但是和芳信尝试了竟然滋味还不错。
芳信:“……”
孟惜和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被猛地往前一抱,芳信又再次亲上来。
这一次比方才“凶狠”多了,力道很重,让她有点不能呼吸。
“唔……嗯!”
孟惜和吃到自己口脂的味道,嘴里回甘的酒味都被卷走了,她还被咬了一下。微弱的刺痛感让她立刻不甘示弱,也狠狠咬了回去。
她没能控制轻重,咬得有些狠了,像是把今日的郁气也发泄在这里。
“嘶。”芳信抽了一口气,放开她一瞬,手指擦拭了一下唇上溢出的血珠。
孟惜和不知不觉已经将手臂揽在他脖子上,催促地动了动。芳信便又低头继续,这一次孟惜和尝到了血腥味。
“真是‘牙尖嘴利’啊你。”孟惜和听到他含糊地笑了一声-
孟取善捧着只剩几颗的糖渍梅子,站在光华门底下看表演。
现在正是番邦属国的表演,夏国推上来一座两人高的多层琉璃灯。
灯内不仅有明亮的烛火,还有几个美丽的女子,穿着纱裙在琉璃灯内跳舞,舞动的灯影往四面八方流动,让人目不暇接。
这个还算有些新意,其他的就没那么好看了。
孟取善回头瞧了眼廊庑那边林府的灯棚,那边已经熄灯,大姐好像回去了。孟府的灯棚还热闹着,祖母她们正在玩牌。
孟取善因为太会玩,运气又好,总是赢,不被允许上桌,被赶出来看灯。
她略感无聊,目光在街上四处梭巡,想找点有趣的东西。忽然瞧见从一侧城墙上走下来一个眼熟的人影。
方才陛下在光华门上看灯,离得近的人甚至能看清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女宦者,还有宫中的皇后和后妃。
孟取善也跟着看了会儿,她当时就发现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高大身影很眼熟,像是崔四叔。他作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确实该陪伴圣驾。
这会儿陛下去休息了,所以崔四叔也有时间下来偷偷看灯了?
孟取善提着裙摆就往那边走过去。
崔竞从城墙上走下来,城墙下值守的禁军马上喊道:“指挥使!”
“嗯。”崔竞走到隔开人群的杈子边,看向廊庑的灯棚聚集处。
他今日一身绯红官袍,脸上干干净净,灯光一照,脸部轮廓鲜明俊美。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或许会以为他是宗室里哪位俊美风流郎君。
此刻这位郎君提着一盏灯,止步不前,不知又在考虑犹豫什么。
“叮当、叮当、叮当。”
崔竞被一阵细碎的叮当声吸引,看到站在杈子不远处的孟取善。她腰间挂着一个小小的金玉铃铛,晃动一下就会发出叮当声。
孟取善放下腰间的铃铛,笑着招了招手:“崔四叔。”
崔竞不用犹豫了,朝她走过去。
“崔四叔也来看灯吗,可惜错过刚才那盏大琉璃灯了,那个好看。”孟取善背着手说。
“我看街上的小娘子都提着灯,你怎么没拿着灯,没看到喜欢的?”崔竞问。
元宵节出门的大娘子小娘子,手里都爱提一盏灯,还会比看谁的灯更好看有趣,若是有一盏最好看的灯,就能大出风头,让人羡慕。
“我有灯,在头上呢。”孟取善指了指自己的发髻。
她的双环髻上确实有个做成小灯笼样式的花簪,旁边还簇拥着几朵绒球。
实际上,孟取善确实有一盏提灯,但她懒得提,所以让芪官拿去玩了。
崔竞将手里拿着的一盏提灯递给她:“正好,这个你拿去玩。今年宫中做的鱼灯有些意思,我想你会喜欢。”
孟取善早就注意到他手里的提灯了,因为这盏灯很是精巧。
鱼灯做的和真实的鲤鱼差不多大小,身上的鳞片是用一片片贝壳磨成透光的薄片贴上去的,能透出鱼腹里朦胧的光。
鱼头和鱼尾是用白玉雕琢的,上面的纹路刻画得栩栩如生,鱼眼珠用珍珠镶嵌,整条鱼都泛着银白色的光彩。就连提灯的杆子都是磨得莹润的白玉。
孟取善接过这盏鱼灯,晃动一下,发现它动得也很灵活,连接的线在黑暗的地方看不清,就像是一条会发光的鱼在空中摇头摆尾。
崔竞看她惊奇的目光,看出她喜欢,唇边也露出一点笑意。
他从前不关注这些,不过刚才宫中匠造为皇帝呈送各种新灯,他一眼就看中这一盏,心里觉得孟取善会喜欢。
特地去要来了这盏灯,又听说她姐姐姐夫那边发生的事,猜测她可能心情不好,不确定该不该去找她。没想到一下来就遇到了。
“今日元宵,又有好看的灯,应当高兴才好。”崔竞说。
孟取善不看灯了,抬头看他。她刚才一直在笑,他哪里看出来她不开心了?
崔竞目光中有关怀,孟取善便猜到,他大概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么热闹的日子,前不久发生的林探花被捉奸一事已经传遍了,虽然是发生在她姐姐身上,但是四叔也在担心她不开心。
孟取善忽然提着灯凑近,手搭在唇边悄声说:“四叔,我今天很不开心,四叔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借给我几个人,去悄悄把林渊打一顿。”孟取善说。
崔竞问:“我管着禁军,负责护卫京中安全,你让我派人去悄悄打一个朝廷官员?”
孟取善:“不行吗?”
崔竞正色道:“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所以你明日如果听说林御史被打了,肯定也与你无关,明白了?”
孟取善忍不住笑,乖巧点头:“明白了!”
崔竞故作严肃的神情也跟着松下来,他低声说:“林渊这事做得不该,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选这样的夫婿。”
孟取善:“……”
崔四叔,还真是嘴硬又犟。
好吧,她倒是要看看,他还能选出什么花来。
第50章 第五十章送礼物。
崔竞只是在城楼下站着,和孟取善说了一会儿话就要走。
孟取善喊住他:“崔四叔,你送我灯,我还没回礼呢。”
“一个小玩意儿,还值当你特地回礼?”崔竞好笑道。
孟取善拿出一个瘪瘪的油纸包,一脸的真诚:“这个糖渍梅子好吃,送给崔四叔。”
崔竞接过来一看,一大包梅子只剩下十几个,显然是这小娘子吃剩下的,她倒是促狭,就这么给他了。
他似乎不该收,但孟取善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崔竞看了眼周围,还是收了。
他把这个小孩儿的零嘴捏在手心里,嘴上说:“我记得这东西很酸,你一气吃了这么多,当心牙酸。”
孟取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颊,苦了一下脸。她的牙齿现在已经软了,不然怎么会剩下这些呢。
崔竞哪能看不出来她这样子是怎么回事,伸出手指虚点了点她,又摇摇头:
“下次可不能这么吃,若是牙坏了,等老了就遭罪了。”
说出这话时,崔竞感觉自己心口莫名痛了一瞬。
他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痛微蹙了一下眉,孟取善就发现了,嘀咕一句:“比我爹还像我爹。”
“什么?”崔竞没听清。
“我是说,崔四叔对我真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孟取善笑说。
“报答就免了,你若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崔竞说。
孟取善晃晃手指:“要的要的,以后我要是有孩子了,一定让孩子认崔四叔当干爹。”
这叫什么话?崔竞神情简直像旁边的灯球一样五彩斑斓,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孟取善已经笑着提着那盏鱼灯跑了。
崔竞只好捏着那包梅子,又从阶梯回到城楼上。
路上路过朵楼,那边扎着静王的灯棚帐幕,听说往年静王
很少来观灯,今年扎了个帐幕在这,人却不见了,只留了两个小厮在门口坐着。
颖王也扎了个帐幕在附近,他方才才听说府里妾室和林御史私通,现在看起来好似没什么影响,还在与其他人饮酒听曲,走到帷幕附近就能听到他豪爽的笑声。
崔竞很忙,这段时日他每日都要跟随在皇帝身边,又要安排各种防守护卫,操练巡演。
只消失了这么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下属在找他。
崔竞干脆利落把事情解决了,又召来一个心腹,吩咐他去盯着林渊的踪迹。
心腹也不问什么原因,得了命令就下去了。
跟着崔竞的人大多如此,这些人都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的,随他出生入死多年,对他死心塌地,不管他们将军要做什么,听从吩咐就好。
忙到深夜,陛下已经移驾回宫,光华门这边的热闹归于寥落。崔竞站在城墙上看一眼下方各府的灯棚,也准备回府。
他换了身衣服,随从早牵着马等在那。
“将军,您让我盯着的人,半个时辰前进了颖王府,现在还没出来。”
“走,去颖王府附近等着。”
已经夜深了,崔竞在昏暗无光的巷中等待,终于等到林府的马车缓缓驶过。
他伸出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站着的两个随从就扑出去,跳到马车车辕上将马夫蒙住眼拉到一边。
对马车里的林渊来说,就是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风吹开车门和帘子,马车内外的灯笼全部熄灭。
张口想问怎么回事,眼前蓦然罩上了一个麻布袋,接着被人堵住嘴拖出了马车。
林渊被崔竞的随从粗鲁地拖到他面前。
崔竞接过这个还算镇定的林御史,毫不客气地先揍了他两下。
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稳重伪装全部消失,更像个流氓兵痞。
崔竞很清楚要打哪里才最痛,最难以启齿,能让人受更多的罪。
这位一开始还很镇定,似乎很有文人风骨的林御史,受了两下后就忍不住了,一边挣扎想要还手,口中还断断续续开始威吓。
但对崔竞来说,他的反抗就像是三岁小孩一般不值一提。那些威吓更是可笑,崔竞没理会,只是又给了他一脚。
这一下,痛得林渊蜷缩起来,刚才在颖王府喝的一肚子苦茶都吐在兜头的麻布袋上。
崔竞停下来思索了一下这样够不够。
他上一次做这种给人蒙麻布袋敲闷棍的事,还是在十五六岁的时候。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又做起这档子事。
不过,他现在成熟稳重装得好,也没谁能想到他堂堂一个指挥使会亲手做这种事。
想到孟取善提起姐姐都挂着笑的样子,崔竞又给了林渊两下,这才收手让人把他提回马车上去。
车夫蒙着头在一旁吓得发抖,忽然被人提回了车辕上,再睁开眼时,只看到两个黑影朝着颖王府的方向跑了。
他赶紧去看车厢里的郎君死了没有。
全身都在痛的林渊,红着眼睛扶着车门爬起来,看向外面寂静的街道,问车夫:“可有看到贼人的模样?”
车夫战战兢兢摇头:“瞧着,那两个人,往颖王府那边跑了。”
林渊目光阴鸷,车夫小心问:“郎君,我们是否要去报官抓人?”
“……回府。”林渊甩上帘子,咬牙切齿说。
今夜,因为他和黎霜的事,他不得不对颖王卑躬屈膝,再三赔罪。
方才,他还去颖王府,空等了许久才见到颖王,又赔上了林家大半家财。
颖王看似大度,实则记恨上他了,方才在颖王府让他等了那么久,也是在故意羞辱他。
甚至,还有两个小宦官,在窗外故意谈论,说后院一个妾室被王妃责罚了,以此来警告他。
林渊确信,刚才那一遭,也是颖王让人做的。
刚才那两人训练有素,身材强壮有力,绝不是普通人,很有可能是颖王身边的护卫。除了颖王,还有谁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明目张胆殴打一个官员。
颖王要泄愤,他便是报官又有何用,只会让事态再次扩大。
他只能隐忍。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无眠的一夜。
元宵的灯会有好几日,但实际上,人们游乐看灯,要一直到正月二十多才会收灯。
在元宵节后这几日,仍然多得是可以去玩的地方和可玩的东西。
除了光华门看灯,元宵节的寺庙也是个必去之处。
就连皇帝,也会前往相国寺。
陛下御驾前往相国寺这一日,官员大臣们就不会特地扎上灯棚了,女眷们更爱随意在周围闲逛。也难得参与相国寺内外那些关扑博卖。
这是一年里难得不禁关扑博卖的时候。
孟取善去年就在这里赢了不少香料,今年一个摆出香料药材的博卖摊子都没有,她只好带着芪官和五味,在各色摊子里寻找好吃的。
今年她真是难得的自由,前些年家里长辈们还以她有婚约为由管得很严,她想出来都是偷偷的,走马观花玩一会儿就赶紧回去。
但今年,祖父竟然说不拘着她,只要带上侍女就能在相国寺里随意逛。
“陛下圣驾在这里,相国寺内外都有禁军守卫,能出什么事。”祖父说的这话,好像话中有话。
孟取善不管他在暗示什么,难得的自由,当然是抓紧时间去吃去玩。
她举着黄家的牛肉干躲在角落里啃着,身后忽然响起崔四叔的声音。
“牙齿好了?怎么吃这么硬的东西。”
崔竞一眼就认出孟取善手里拿着的小食。黄家的牛肉干做了十几年了,他从前也是吃过的,不过他咬起来没有孟取善这么费劲,看她咬半天,那根牛肉干不过轻伤。
“喜欢吃牛肉,下次给你送些新鲜牛肉。”崔竞随口说。
朝廷不让宰杀耕牛,好些的嫩牛肉也不是那么易得的,但崔竞这些年在边关,那边的人习惯吃牛羊肉,那边的牛也与这边的耕牛不同。
不过崔竞今日过来找孟取善,当然不是为了牛肉。
“前两日,林御史夜间出门被打了,这消息你应当还不知道。”
孟取善确实不知道,林府那边就没有声张。
但知道林渊不好,她立刻高兴了,凑近问:“伤得怎么样?”
“伤得应当不轻,还在床上躺着。”崔竞清楚自己下手的力道,林渊怕是得好好修养一阵。
他就是过来告诉她这事,免得这胆大包天的小娘子没听到消息,自己再去莽撞地做什么。
“崔四叔帮我,我要给四叔回礼。”
崔竞看一眼她手里的牛肉干,拒绝:“你那吃过的牛肉干就不必给我了。”
孟取善当然不会把牛肉干给他,她自己还要吃的。
拿出一个小盒子,孟取善说:“是这个,我刚在一个小摊买的香,香味很特殊,送给崔四叔当回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