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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雪一落,梁京中的宴会就一场接着一场,富贵人家都会在这严寒冬日邀朋唤友,欢歌饮宴。


    按照亲疏远近,彼此之间加深走动,联络感


    情,交流消息。


    一年之中,后宅娘子们最繁忙的季节就来了,人情往来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孟惜和冒着雪回府,换过侍女们熏暖的家常衣物,休整片刻,雪柳送上了今日新收到的帖子。


    将那一叠帖子拿到手中翻看,大部分是林府一些远亲和来往不多的朋友,这些人的帖子只是随礼问候,只需要回赠礼物就可以。


    还有一部分,是几个不能推辞的亲友邀请,婚礼、及笄礼、孩子满月礼等等。


    孟惜和垂目翻看,单独抽出一张放在旁边。


    这张帖子流金溢彩,贴了金箔,纸面还有一股浓郁又贵重的香味,很符合发帖人的身份。


    这是来自颖王府中,王妃的宴会请帖。


    林府从前与颖王没有什么交际,林渊的祖父林相在世时,颖王年节上送到林府的节礼会厚两分,如今就只是普通。


    林渊是个清高文人,有名的清流才子,前途一片大好,他自然不会主动讨好结交颖王,更何况他的心上人黎霜如今是颖王的妾,他对颖王从来是敬而远之。


    所以两府不过是面子交情。不过今年,孟惜和特地命人把送到颖王府的年礼加厚了几成,又送了林渊亲手画的两幅画。


    颖王府那边果然收到了这份奉承交好的意思,这才发来了邀请帖,请孟惜和去参加颖王府的宴会,这在往年是没有过的。


    权贵人家的交际从不简单,尤其是后宅来往,便是在释放某种信息,官场上男人们不好说的话,心照不宣的事,往往都由后宅娘子们去表现。


    从前孟惜和做得很好,她清楚林渊的立场,也知道他的性格,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要如何对待林渊的同僚亲友,为林渊省了不少事,也为他增添了助力。


    不过这次,她只会做让林渊焦头烂额的事。


    林渊一回来,听说孟惜和不日要去参加颖王府的宴会,果然露出不虞的神色,再一次主动来找她。


    这一次他不再摆出那种试图笼络孟惜和的假意温情,而是带着事情不在掌控中的隐隐愤怒,声音沉冷地质问:“你为何自作主张,送了那么厚的礼去颖王府,你想做什么?”


    他是这座府邸的男主人,只要他想,轻易就能查到孟惜和在年礼上做的手脚。


    孟惜和面对他的质问,没有一点心虚之态,她笑着说:“郎君怎么像是生气了,我也是想帮帮郎君。”


    “都说颖王日后有大造化,大家都争着想巴结颖王殿下,我们也不能落于人后。我知郎君爱面子,为人清高,做不来讨好的事,所以就想替郎君分忧解难。”


    看到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林渊简直想大骂一声蠢货。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妻子是这么蠢的一个人。


    “你懂什么,如今说这事还早,陛下又不只有他一个侄子,聪明人都还在观望,只有蠢人才迫不及待贴上去!”


    林渊能在几年后就一跃成为四品官,自然有他的聪明之处,毕竟是被宰相祖父带在身边教过的人。


    孟惜和露出从亲爹那里学来的睿智嘴脸,用气死人的语气反驳:“郎君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就是要这个时候巴结才有用呢,锦上添花哪比得过雪中送炭。”


    她用教导的语气劝诫:“郎君,祖父去世,我们府上可比不了以前了,想要日后风光,光靠郎君区区一个从七品监察御史可不够,我也是为了林府的未来,为了郎君着想。”


    她说完这番话,清楚地看到林渊扭曲了一瞬的脸。


    他官卑位低是事实,林渊又不可能和她解释他如今是在韬光养晦,只能被她在言语中隐隐鄙视。


    聪明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一个蠢人自以为聪明地教导,还要拖他的后腿。


    林渊此刻就是这么憋屈的心情,要不是顾忌着孟惜和的尚书祖父,现在就想让她回娘家冷静冷静。


    眼瞧着她是说不通了,林渊只能告诫:“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自作聪明。你回帖回绝颖王府的邀请。”


    “那怎么行,我已经回帖给王妃说会参加,又忽然反口,难道不是得罪了颖王府吗?郎君也太糊涂了!”孟惜和不赞同地说。


    林渊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隐忍地闭了闭眼睛:“那你去宴会之后什么都别说,离颖王府上的人远一点,以后也不许再私自与颖王府上联络来往!”


    这话就多少有些其他的私心顾忌在里面了。


    林渊已经在心底决定,日后府里收到的帖子都要自己先看一遍,免得再被这个蠢货妻子给拖累,坏了他的仕途。


    孟惜和故作不满:“郎君也真是不知变通,和颖王府交好百利而无一害,何须如此谨慎,我看别人府中都巴不得能将礼送进王府,郎君倒好,还避嫌起来了。”


    林渊懒得再和她说这些,又告诫了几句,得到孟惜和不走心的敷衍后,压着怒火走了。


    他一走,孟惜和就转头拨了拨案几上放着的一盆兰花,她嘴边带着讥笑,眼神幽深。


    林渊之所以能在几年后得到陛下信任倚重,就是因为颖王出事后清算,朝中一批官员都被连累,而林渊没被牵扯其中,他蛰伏多时,一飞冲天。


    这一次,孟惜和要死死把颖王这个屎盆子扣在林渊身上,还想用“独善其身”的清流做派得到皇帝亲眼被重用升官?做梦!


    世人看来,夫妻一体,她做的,就是林渊做的,她要把林渊绑在颖王府这根芒草上。


    就算林渊不愿又怎么样,孟惜和再清楚不过,有时候实情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展现给外人看到的东西。


    等到颖王事发,林渊一定会被连累,重则丢官,轻则仕途不顺。


    到时候,家中还会不答应她和离吗?


    眼下,只要她敢说出和离两字,全家上下都会觉得她疯了。


    但等到颖王出事,她有可能被林渊连累时,不必她多说,她那个贪生怕死的亲爹也会想办法让她和离。


    所以这两年,孟惜和唯一想做的,就是折腾林渊,让他过得越痛苦越好。


    这才刚开始呢。


    颖王府的宴会,前生孟惜和从未去过。


    她为此准备了好几身新衣,还新制了几套首饰,她如此认真对待,当然不全是为了害林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给妹妹挑选夫婿。


    像这种宴会上,最适合认识新的人。孟惜和没在亲近的关系网中挑到合适的未婚郎君,只能扩大交际面去找。


    这样全都是夫人们的宴会场合,孟惜和游刃有余。


    在交际中,各家娘子们的身份待遇,都是和夫婿有关,林渊虽然官职不高,但他祖父曾为宰相,门生故旧遍布朝中,多少有些面子情。


    再加上林渊本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探花,当初不知是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孟惜和也因此受到了瞩目。


    尤其与她年纪相仿的娘子们,见到她都要多看两眼,再聊一聊她与林渊那些事。


    无非就是洁身自好的探花才子也纳妾,比翼双飞的有情人到底只是个笑话。


    多得是人想看看孟惜和是否会露出那种憔悴不甘的嫉妒神色。


    嫁得好人人称羡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和大家一样满腹苦水。


    但出现在颖王府宴会上的孟惜和,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从衣着首饰到言行举止,都是端庄的典范,叫人抓不出一丝错处。


    有那好事的还想刺探两句,上首的颖王妃便特地唤人过去说话。


    颖王妃的态度亲切,这也是颖王交代过她的。


    林渊是个人才,就是太傲了,他主动投靠,还送上了亲手画的画,让颖王心情大好,也有意优待,于是孟惜和的待遇在颖王妃这里,也跟着水涨船高。


    孟惜和坐在颖王妃下首,


    笑着和她交谈。


    除了故意的时候,她总是知道该在什么场合说最适合的话。


    颖王妃觉得和她说话舒心,也乐于多说几句。


    已婚的娘子们坐在一处,能说的就是那些,孩子、后宅。颖王妃与其他人一般,对林渊这位知名才子也颇为好奇,问起他纳妾的事。


    “谁家都有的事,也不稀奇,我嫁进林家两年,一直不曾有孕,自己心中也焦急,这才想为郎君纳妾。”孟惜和叹气,“没想到府里几个妾室,还是不曾听到喜讯。”


    颖王妃自己也不曾生下一儿半女,颇觉同病相怜,闻言安慰道:“也不必着急,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是啊,从前没孩子是她霸道善妒不能生,以后再没孩子,就是林渊不行了。


    他从前是能生不想生,以后想生也不能生。


    孟惜和想到开心的事,笑盈盈附和,忽然看到个女子从侧门进来。她穿着浅粉的衣裙,如一朵春日桃花,楚楚袅娜,小心翼翼入座。


    她入座后,第一眼看的就是孟惜和,而孟惜和也正望着她。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来吧,练一练。……


    那是黎霜。


    她容貌美丽,眉目动人,一双眼睛看人时似含着春水,怯生生的,像只白兔。


    意外和孟惜和对上眼神后,黎霜吓了一跳,立刻就垂下目光,紧张地攥了一下自己的衣裙。


    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前生在颖王府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林渊以黎霜是他老师的女儿为由,把她赎了出来,还为她找了个落脚地。


    当时孟惜和觉得,郎君到底是男子,和这个师妹往来不便,该由她前去关怀,所以她曾去探望过黎霜几次,为她安排了些生活所需。


    那时黎霜每次看到她也是这样,怯怯的。后来孟惜和才明白,那是歉疚和心虚,因为背着她,她和她的夫婿早就暗通款曲不知多久了。


    就算是后来,她被林渊一碗药害死在产子时,黎霜抱着她生下的孩子,被林渊揽在怀里时,还是这样一幅害怕愧疚的神色,显得好像一切都是被别人强迫的,她自己并不情愿。


    孟惜和收回看向黎霜的视线,继续和颖王妃说话。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郎君对妾室格外挑剔,我与母亲为他选的,总不合他心意,也不知他究竟想要什么样的。”


    有一位夫人像是怨气深重,哼道:“男人嘛,还能喜欢什么样的,那种妖妖娆娆可怜娇弱的,他们最喜欢了。”


    孟惜和:“那看来我只好为郎君物色这种妾室了。”


    “哎呀,你还真是大方,从前听说你善妒,不肯让夫婿纳妾,现在看来都是瞎传的嘛!”依旧是那位夫人。


    她说话随意豪爽,和颖王妃也比别人更亲近些,孟惜和顺势和她搭起话来。


    这位夫人是侍卫亲军马军司,阎都指挥使的妻子蔡氏。


    丈夫是三司长官之一,又是个武将闺秀,她说起话来哪怕有哪里不得体,众人也当做没听到,还要附和逗趣。


    孟惜和也记起她们家的情况,阎都指挥使因为和颖王走得近,后来清算时也倒了霉,但好在有个好儿子,他儿子阎奕后来在战场上立功,又得了重用。


    这个阎奕,只听说他打仗时勇武,除了人长得粗豪些,其他倒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好之处,倒是可以为妹妹考虑一下。


    想到这,孟惜和与蔡氏相谈甚欢。


    听到孟惜和为夫婿选妾时,坐在角落里的黎霜就有些失神,她低声问周围的人:“那位是林探花的夫人吧,她说选妾是?”


    待在颖王府,她们这些妾室连家里人都见不到,很少能听到外面的消息,黎霜又不喜欢和人来往,常躲在自己的小院里,因此还不知晓之前大家传的林渊纳妾的事。


    她问的那人也是个多话的,嘴巴不停,倒豆子似的把她们之前说的那些都转述给黎霜听。


    还添了许多自己的感想:“之前我还以为林探花有多喜欢孟氏呢,现在看来,男人都是一个样,喜新厌旧,贪花好色,就算是林探花那种男人也不能免俗。”


    黎霜将自己的唇咬得泛白,她想起少年时,林渊去她家中求学的时光。


    他们偶尔在廊下目光交错,他总会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


    他曾经送过她玉镯,说她的手与玉镯一般莹润相配。


    那时她以为他们未来会成为一对恩爱夫妻,谁知父亲死后,哥哥为了巴结颖王,要将她送到颖王府做妾。


    得知消息那天,黎霜悄悄去见了林渊。她第一次主动拉住林渊的手,对他说:“我不想进颖王府。”


    但林渊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说:“小霜,我的祖父病重。”


    他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除了你,我不会再爱其他人。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回身边。”


    她似乎不该把这样的话当真,应该怨恨林渊的狠心,可午夜梦回,梦到的还是他年少多情的目光。


    尤其是和颖王比起来,少年时的情人更让人留恋。


    如今他的妻子坐在不远处,和人随意聊起为他纳妾,黎霜只觉得心口窒闷,没坐多久就脸色不太好地起身,离开了这里。


    注意着她的孟惜和也很快找机会离开了宴会厅。


    黎霜心绪烦乱,她打发走侍女,自己一人走到一片假山石上坐下。


    忽然有个面生的侍女朝她走过来。


    黎霜正愣神,忽听侍女小声且快速地说:“我家郎君让我交给黎娘子一物,他说‘此心不变,此情不变’。”


    侍女手中的是一个有些旧的香囊,绣着竹叶。黎霜一下就认出来这是林渊的香囊。


    他在黎府求学时,虽然是宰相府里的郎君,但一应用物都很朴素清雅。


    她的心狂跳起来,心虚地往附近看了一眼,拿起香囊捏在手心:“我知道了。”


    侍女低头站在她身前:“黎娘子可有什么话想要转告的?”


    黎霜张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又猛地闭嘴,神情有些幽怨地扭过头去:“没有,我不想和他说什么。”


    侍女又匆匆走了。


    她走到不远处的假山后,对站在那里的孟惜和行了一礼:“大娘子,她收下了。”


    不必她说,孟惜和也看到了。


    那个香囊,是她让人从林渊的箱笼里收拾出来的,是林渊的旧物。


    方才对黎霜说的那些话,自然也不是林渊的授意,而是孟惜和的试探。


    若是真的不情愿,不想和林渊扯上关系,为何要接他的旧物。什么强取豪夺,原来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趣。


    黎霜在她死后表现出愧疚不安,也不妨碍她乖巧地待在林渊身边,享受他的偏爱照顾。


    孟惜和笼着冒着热气的金丝手炉,转身离开。


    林渊为了自己的仕途和未来,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和颖王府的妾有什么牵扯。


    但没关系,他不是喜爱黎霜吗,就让她来帮他们联系,让他们好好重温旧梦。


    颖王府的宴会散去,各家马车驶向不同的街道。


    阎府的马车路过太平寺,停在殿前都指挥使司门前,坐在马车里的蔡氏让身边侍女去门前找人带话,叫儿子阎奕出来一趟。


    她夫婿是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都指挥使,但儿子却打发到了殿前司,放在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崔竞身边。


    一则是为了避嫌,二则也是给儿子找个好上司,崔竞年轻前途无限,更难得的是这个年纪在官场上能滴水不漏,做人做事进退有度。


    这样的人精若能带一带他的儿子,教教他就再好不过了。


    蔡氏坐在马车里,和亲近的嬷嬷说话。


    “我


    才想起来,刚才林府的孟大娘子家里不就有个没定亲的妹妹吗,我看她人聪明又会说话,妹妹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正好我们大郎也没成婚,你瞧他们两个怎么样?”


    “孟尚书家的教养自然是错不了的,只是他家二娘先前和崔副指挥使的侄子有过婚约,也不知崔家那边会不会介意。”


    蔡氏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能被崔家看中,说明人更错不了了,我就瞧不上崔衡那个样子,为了个外头的女人和家里闹。”


    那些年轻的小娘子们可能还要说一句崔衡深情,但她们年长的,哪个瞧得上崔衡这办的糊涂事。


    “我们家大郎人老实,和他爹不一样,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就想给他找个聪明的妻子,日后也能帮帮他。”


    蔡氏心里已经盘算好,孟大娘子既然会主动来和她攀谈,那想必也是瞧上了她儿子,等她问过儿子意见,就尽早把这事儿给定下。


    一个满身汗水的高壮男子从殿前都指挥使司门口走出来,这大冷的天,他身上还蒸腾着一股热气,只穿了身方便活动的缺胯袍,直奔停在附近的马车。


    “母亲!你叫我什么事,我正和他们比试摔跤呢!”阎奕浓眉大眼,肤色有些黑,说起话来和母亲一般的直。


    蔡氏见了儿子,先抱怨了两句他满身汗也不知道擦,随即叮嘱他晚上早些回去,家里来了客,要一同吃饭。


    “知道了!”阎奕说完就想走,又被母亲叫住。


    “还有个事,母亲帮你看了个好娘子,你这个年纪也该成婚了,你要是同意,过些时日母亲就带你去相看。”


    阎奕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我不忙娶妻,你看崔指挥使都还没娶妻呢,我也不急。”


    蔡氏骂他:“你能和人家比吗?!好的不学学坏的,好了,我也不问你了,你老实到时候去见人就行!”


    阎奕被母亲骂得悻悻,又问:“是谁家的娘子?”


    “是孟尚书家的二娘子。”


    阎奕胡乱点头告别母亲,又跑回去,惦记着继续刚才的摔跤。只是跑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孟尚书家的二娘子,那不是和崔衡有过婚约的小娘子吗?


    他琢磨着这个念头,回到校场,一个兄弟拍了他一下:“阎大,我们继续,刚才是我轻敌才输给你,我们重新比!”


    阎奕瞧见上司崔竞站在校场边,一把掀开兄弟:“滚开滚开,每次和你比都是赢,没意思,我才不和你浪费时间,我找崔指挥使去。”


    兄弟笑道:“原来你是皮痒欠揍了!”


    阎奕甩着手朝崔竞走去:“崔指挥使!你伤好了吗,再来指点指点我吧!”


    崔竞在整理护腕,瞧了眼面前咧嘴笑的家伙。


    他手底下这么多人,阎奕算是不错的一个,他技巧还不成熟,有时脑子不知变通,但力量很强。多磨砺一番,以后也是个勇猛的将才。


    “来吧,练一练。”崔竞有惜才之心,爽快地走向校场中央。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梁京太小了。


    在这片校场里的,都是些青壮汉子,各个身高体壮,阎奕在其中也算佼佼者。


    他身上蓬勃的肌肉,让他在和其他人比试时总是更容易占据上风,往往一甩胳膊就能把一个轻一些的汉子掀倒在地。


    但是对上崔竞,高壮的身材反而成为了他的劣势。左冲右突都抓不住崔竞,阎奕一急,直朝他扑去。


    崔竞心中暗暗摇头,性子还是太急躁了。


    他只是一侧身就轻松躲过阎奕,抓住他一条胳膊往后一带,阎奕瞬间发出一声惨叫。


    伴随这声惨叫响起的还有周围的哄笑和叫好声。


    校场中心,早就围了一圈的人,都是为了来看他们的崔副指挥使怎么把横冲直撞的“常胜将军”阎奕给掀翻。


    崔竞放开阎奕,又站在原地示意他过来。


    阎奕这回总算学会了沉下心来观察他,试图寻找破绽。但周旋没几下,他又陷入那种被牵着走的状态。


    他就像一头黑熊,想将崔竞拔抱起来摔倒。


    两人身高相仿,崔竞身上的肌肉紧实,但不像阎奕那么夸张,比他精瘦一些。


    看上去,似乎阎奕轻松就能将人拔起,但崔竞底盘太稳,又太老练,阎奕不仅没能把他拔起,反而还被他按着肩膀翻过去,从身后踢得摔了个大马趴,又引起周围围观之人一阵哄笑。


    阎奕再次揉揉膝盖站起来。


    他知道崔副指挥使这还是腿下留情了,没用太大力道。真论起力气,他还不一定能比得上崔副指挥使,毕竟人家在战场上都能抡起长槊,真想和他认真,这一脚下去,他就得被抬下去了。


    但这种差距,更加引起了阎奕的好胜心。


    “再来!”他吼了一声,脸膛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发红。


    围观众人随着他们的动作不断发出叫好声和嘘声,偶尔因为阎奕摔到面前而紧急后退,没一会儿又不怕死地凑近去看。


    “砰”的一声,阎奕被面朝天摔倒在地,这一下有些重,他有些晕乎地躺在地上,想爬起来,手脚又有些脱力。


    “崔将军也太厉害了,这个手劲大的,直接把阎大都摔出去了!”


    刚才看阎奕和崔竞打起来,还有几个年轻气盛的郎君跃跃欲试,现在看了这一阵,阎奕几次三番被打趴,都心有戚戚,打消了念头。


    他们可能在同龄人中有那么一点天赋优势,但在真正上过战场,打过无数胜仗的崔将军那里,恐怕就只是一群拿着玩具的孩童。


    看看阎奕一身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气喘如牛了,崔将军还连衣襟都没散开,只有额头见些汗意。


    崔竞过来,一只手把躺在地上的阎奕拉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你还是老毛病,久攻不下就开始着急,一着急就没有章法,全用力气取胜。压压性子,多学些技巧。”


    阎奕起身,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一抬胳膊又感觉到后背一阵酸痛。


    不过摔摔打打难免的事,他也没在意,龇牙咧嘴活动了下身体就迫不及待说:“崔指挥使,等我休息一会儿我们再来一场吧。”


    崔竞失笑,还真是不服输。这很好,他十六七岁时也不服输。


    在场的人大多十八九岁,而阎奕今年二十出头,崔竞其实也就比他们大几岁,今年二十八岁而已,但他经历过的事太多,上战场太早,气质上比这些愣头青成熟稳重太多。


    这些小年轻们拿他当父亲那一辈的长辈看待,也没人觉得不对。


    崔竞自己也是,看这些人总像是看侄子似的,他委婉地拒绝阎奕:“我伤才养好些,今日只是想来活动下筋骨,过两日再说吧。”


    阎奕遗憾地应声,也不去自己训练,还跟在他后头。崔竞拿手巾擦了擦汗:“还有什么事?”


    阎奕嘿嘿笑两声,说:“崔指挥使,我还有个事想问你。我娘刚跟我说,想给我说门亲事。”


    崔竞点点头:“是件好事。”


    “说的小娘子是孟尚书家的二娘,我想起来她以前跟崔衡那小子谈过亲事。”阎奕一脸的天然直爽,“所以我来问问,崔指挥使不会介意吧?”


    “……”崔竞擦汗的动作停下。他扭过头,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阎奕。


    阎奕没发觉上司的目光变化,他还乐呵地说:“我还没见过那个孟二娘呢,不知道长得好不好看,崔指挥使见过没有,悄悄和我说说?”


    崔竞丢下手巾:“小娘子的样貌是给你在外面议论的吗?婚事还未定下,不要在外面传扬,以免有不好的影响。”


    阎奕:“啊?可是……”


    崔竞一手解开了缺胯袍搭着的衣领扣子,扭了扭手腕:“不是说想再来一场吗,我再陪你练练。”


    阎奕瞬间忘了刚才要说什么,兴冲冲地答应了。


    再一次被直接摔飞出去倒在地上时,阎奕摸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臀,感觉崔指挥使有点动真格的,这力道比刚才可大多了,他整个背臀都摔麻了。


    “还


    想来吗?”


    “不来了,不来了。”阎奕讨好地笑笑,终于认怂了。他看着上司背着光的身影,莫名觉得气势有些吓人。


    “嗯,那今天就到这。”崔竞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走到一边。


    他一走开,几个人就围到阎奕旁边,七手八脚把他拔拉起来。


    “你今天可被指挥使打得惨了,你是不是整天缠着他要比试把他惹怒了?”


    “那不至于,崔指挥使不容易生气。”


    “我怎么瞧着刚才崔指挥使对你有些不客气呢?”


    “难不成是因为崔衡?”阎奕喃喃自语,好不容易发动脑筋琢磨出了一点线索。


    早听说崔指挥使对侄子不错,之前还把他塞进了银枪班,该不会刚才听说他要娶侄子的前未婚妻,所以不乐意吧?


    崔竞离开校场,去自己的休息室换了衣服。


    褪去汗湿的衣物,他的身躯上尽是各种疤痕,是他十年军旅,战场杀伐留下的痕迹。


    在陶医官的尽心医治下,他不仅背上最重的那个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身上其他旧疾暗伤也好转许多。


    扣上腰带时,他看到自己汗湿的衣襟,又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还是不够从容。


    平心而论,阎奕确实不错。他家世合适,人虽有些愚鲁,但比崔衡更踏实。


    就是这长相比较一般。


    崔竞想象了一下那个眼睛圆圆带笑的小娘子站在阎奕身边的样子:“……”


    眉头不自觉狠狠皱了一下。


    离开殿前都指挥使司,崔竞本准备回府,但想一想,又勒转马头,去找了好友宋三郎,两人约着一起去了梁京著名的酒楼白玉楼。


    白玉楼有种酒,浓香醇厚,价格也很配得上它的口感,宋三郎在雅阁里坐定,就先点了一壶。


    他抬手要给崔竞倒酒时,崔竞伸手拦了一下。


    “我还在用药,医官叮嘱过需禁酒,就不喝了。”


    “你何时会听医嘱了,真是稀奇。”宋三郎笑说,收回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更稀奇的是,你主动找我出来,怎么,莫非是有什么难事想和我说?”


    他们几个自幼相识的朋友,性格变化最大的就是崔竞。


    年轻时候数崔竞桀骜不驯,后来发生了他三哥那件事,他大受打击,整个人就沉了下去。


    后来又去了战场,如今沉稳内敛,在想什么是越发看不透了,少有这种需要找他们喝闷酒的时候。


    崔竞靠在凭几上:“非得有事才请你喝酒?”


    两人关系好,就着酒和茶闲聊,偶尔说说朝中的事,宋三郎也会说说自己家里的事,提起他妻子为他添的麟儿,说不完的炫耀。


    崔竞含笑听着,心里那些莫名的烦躁渐渐消解。


    宋三郎看似抱怨实则炫耀地说完自家妻儿,又羡慕起崔竞孤家寡人自由自在。


    酒过三巡,两人东拉西扯,又从歌舞升平的梁京聊起苦寒贫瘠的关外。


    宋三郎起身去更衣,只剩下崔竞独自坐在雅阁里。


    片刻后,宋三郎回来,神神秘秘对他招手:“无争,你过来,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崔竞懒得起身:“看到谁了?”


    这酒楼不少达官贵人都爱来,在这里遇到熟人很正常,崔竞这会儿不想去,免得看到人又要寒暄来往。


    宋三郎道:“不是我认识的人,我方才从另一个雅阁经过,那边门也没关,我听到个不认识的男子酒醉说胡话。你猜他是谁?”


    崔竞没什么兴趣:“是谁?”


    “是孟二娘二婶的侄子,我听人喊他冯彬元。”宋三郎说,“我听他在那大放厥词,说自己这次上京肯定能考中进士,还能做孟尚书家的孙女婿,到时候当官娶妻,前途无量呢。”


    宋三郎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那些就忍不住乐:“你说这孟二娘还挺受欢迎的,不少郎君都盯着呢,看来我那侄子想娶到她,还得早些打算才行。”


    崔竞:“………………”


    这梁京为何如此小,到哪里都能听到有关的消息。


    宋三郎喝得太多,崔竞也有些心不在焉。两人各自散了,崔竞路过方才宋三郎说的那个雅阁,在门口顿了片刻。


    里面几个郎君坐着,每个人身边都依偎着陪酒的妓。女,其中有个油头粉面的男人醉的不轻,正比划着和其他几个人说:


    “你们还别不信,我姑母都给我说好了。”


    “都是亲戚,亲上加亲是再好没有了!我现在就住在孟尚书府里,那个词叫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嘿,你们就羡慕我吧!”


    那得意洋洋的醉言醉语逐渐听不到了,崔竞面色冷淡地下楼。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崔竞的梦。


    天色昏暗,街上仍然有许多人。附近有院街,有瓦舍,在街上都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欢歌笑语。


    前面街上路过一队赶牛驮着冬菜的队伍,崔竞勒马停下,在一边稍等了等。


    旁边也是一栋酒楼,二楼阁子窗户大开着,浓妆艳抹的艺伎人在唱曲,是一首《采桑子》。


    唱道:“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①


    崔竞卷着手中缰绳,有些出神。


    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何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娘子如此在意。


    好像就是从重阳那一日,被孟二娘送了一个香囊开始。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个春日,他与孟二娘坐在花影下说话。梳着妇人发髻的孟二娘坐在他身旁。


    梦中他好像很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脸颊,但到底没有,只是将手放在膝上,对她说:“等我回来,我们就……你真的不后悔?”


    “阿善,这世道,总对女子更加苛刻,这件事,对你和对我,所产生的影响是不公平的。”


    “你当真不害怕,不后悔吗?”


    他说了很多,每一句都是言不由衷的不确定。但那个小娘子只是那样望着他笑,等他说完,伸手捧着他的脸:


    “我的崔将军,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不要害怕,我会等你的。”


    “这场仗不好打,我这一去,短则一年,长则三年……”


    “好,一年也等,三年也等。”她说。


    崔竞忍不住将脸往她手心里蹭了蹭,语气柔和带了点讨好:“听说那边有梁京没有的香料,到时我给你带一车回来。”


    她在晃动的花影里噗嗤笑出了声,语气轻快地答应:“好,那你可一定要记得啊。”


    那是一个告别的场景,因为他很快就沿着一条繁花盛开的小路离开了,离开前,她给了他一个香囊。


    “驱邪避疫,平安回来。”


    崔竞从未有过梦中那种忧虑不舍又柔肠百结的情绪。那似乎不是一个噩梦,但他醒来后,心脏却久久惊跳不休。


    当梦境只剩下短暂的片段,激荡的情绪也变得模糊不清。


    回想时崔竞只觉得匪夷所思,他为何会梦见自己侄子的未婚妻?还是那般亲昵的相处。


    不过一个梦,他自以为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但他似乎高估了自己。


    每次见到孟二娘,他都忍不住看向她,他能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却控制不住胸口鼓噪起来的心跳。


    那段时间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莫非他是那种不知廉耻,会觊觎小姑娘的人吗?


    崔竞深觉不该,所以才会忽然决定搬出崔家,也不再插手侄子的婚事。


    只要离孟二娘远一点,自然一切无事。


    但是离开崔家后,崔竞仍然被梦境困扰着,只不过这次的梦境与孟二娘无关。


    他只是一直梦见自己骑着马,拼命想赶赴一个地方。


    梦境的荒原上,只有他骑马的身影,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子落进他的衣领里,又融化成水,凉进了他的心口。


    他感觉到


    极度的后悔与悲怆。


    已经来不及了,梦中的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是什么来不及了?崔竞不明白。


    梦中的他哭了,眼泪浸过面颊上未愈合的伤,带来刺痛,又砸在他还未脱去的铠甲上,砸在他攥紧缰绳的手背上。


    梦境中自己竟然会哭,也让崔竞觉得莫名。


    少年时三哥去世他哭过,因为愧疚主动上了战场,不习惯杀人不习惯同袍被杀,也曾偷偷哭过,但后来经历多了,他就再也不曾哭过。


    哪怕被敌人扎了个对穿,带着那么重的伤继续拼杀,伤口被血黏在铁甲上,撕出一块血肉,他也能咬牙忍着。


    梦里又是为何哭泣?


    梦境里的情绪太强烈,每每醒来,他都要平复好一会儿。


    而且这种梦境,不止一个。


    有好几次,他的梦里都是骑着马拼命赶路,天上偶尔会盘旋着孤雁,叫声嘶哑。


    崔竞有一些困扰,他曾将这个梦告诉过陶医官,陶医官告诉他,可能是因为他之前长久地停留在战场上,乍一回到安稳繁华的梁京,有些不适应,再加上他身上的伤痛难眠,才会做这样的梦。


    为此,陶医官还特地为他开了安神助眠的药。


    确实有一些好转,不过仍然会有一些时刻,崔竞会突然被自己梦中延伸出的情绪所困扰。


    高楼上还在唱: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②


    崔竞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烦意燥,放松手里的缰绳,擦过掌心的勒痕。


    他又想到孟二娘,她婚事坎坷,也不知道她家中究竟有没有在为她打算。


    阎奕也好,方才那个冯彬元也好,都不是什么良人。


    既然他这么介意孟二娘的婚事,总是被牵动情绪,不若他来替她选一个好的?


    这样一来,她定下来,他也不必总是烦闷了。


    到底被她喊过几次四叔,帮一帮她也说得过去。


    崔竞说服了自己,压下一点微弱的不安,开始思索有哪些不错的未婚郎君。


    以他如今的地位,没有比他年纪更轻官位更高的,只能往下找。


    年纪不能太大,否则就不相配了。容貌要好,哪个小娘子不喜欢郎君俊朗。


    脾气也要好。崔竞想起自己好友李二郎,性子急躁,常和妻子吵架。崔竞倒不是怕孟二娘吵不过,只怕她说话太直接把夫婿气得对她动手。


    他身边没有这种人,却听过不少这些事。


    家世也要好,须得有一份积蓄营生,否则如何养家糊口。


    京中不少大家族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实则内里一团乱账,靠举债度日维持着面子。


    崔竞思索一遍,倒是真的找到了个合适的人选。


    他的一位远房表弟,名为崔巍。他们那一支是从泰州搬到梁京,曾是泰州大族,如今人丁不旺,但家中几个男子都有出息。


    现下就只有一个崔巍没有娶妻,如今二十二岁,前两年中的进士,在翰林御书院任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得陛下喜爱,常让他随侍写字。


    崔巍性格温和,平日寄情山水,相貌也不错。


    唯有一个问题,他不想成亲。还曾被家中催得不得已躲到了崔竞这里。


    他要如何撮合这场婚事呢?


    崔竞行动力极强,从来都是决定了什么,立刻便去做,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既然决定要为孟二娘选一个好夫婿,隔日就去给许久不见的崔巍下帖,请他喝酒,准备试探一番。


    可惜快到年关,大家都忙,崔巍那边推迟了几日,快到腊月底才来。


    京中今年已经下了好几场雪,这一日也有小雪零星散落。


    崔巍裹着披风进了崔竞的府里,看到被雪覆盖的长廊枯荷,当即就诗兴大发,站在那吟了一首诗。


    崔竞看他脸都要被冷风吹白了,招呼他进暖阁里坐。


    崔巍一坐下来就把暖炉拉到面前,笑吟吟说:“无争表兄如今可是大忙人了,如何有时间特地来招待我呢,难道是想要我的字画送人?”


    “你愿意给,为兄就愧受了。”崔竞说。


    崔巍果然开心,很有兴致地招呼人拿笔墨,要当场给他写一幅字。


    两人聊了一阵,崔竞试探道:“秀山最近家中可有催促婚事?”


    崔巍听了,脸色立即就垮了,搁下笔开始诉苦:“无争表兄啊,还是如你这般自在,你看看我,真是苦不堪言呐!”


    “难道其他人成婚,我就也必须成婚吗?我写诗作画,自得其乐,为何非要娶妻生子……无争表兄一定能理解我,对吧?”


    崔竞:“……”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抗拒,若是有合适的,不如试试无妨。”


    崔巍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崇敬的表兄,颤颤巍巍说:“表兄这是何意啊?”


    崔竞避开他的目光:“若我有意为你做媒……”


    崔巍立刻穿上自己刚才脱掉的鞋子,连披风都没拿,忙不迭就起身往外走,嘴里说:“你瞧我,我都忘了我还有要紧事要做,今日就先告辞了,不送!不送!”


    崔竞:“……”


    这表弟人是不错,但是不是有些太不着调了。


    崔竞无奈摇头,让人取了他的披风追出去送他。


    崔巍惊魂未定地跑出崔竞府邸,感慨又后怕。没想到,他无争表兄都开始催他成婚了,莫非是被他父母请来做说客的?


    不管怎样,他现在是不敢回家了,一琢磨,直奔自己的友人家中。


    他这朋友王焕与他一般喜好写诗作画,这个时候肯定又是呼朋唤友在家中赏雪吃肉,他去凑个热闹,也躲一躲。


    崔巍进了王家侧门没多久,街上又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孟取善从车上下来,进了王家。


    她是直接进的内院,修整得最漂亮的那座小院就是闺中好友王七娘的住处。


    王七娘趴在桌边画消寒图,看她过来,丢下笔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很久了。”


    “上次在三娘那里,不是说好了我们以后要经常一起玩吗,你怎么都不找我!”


    孟取善只好说:“我最近都在家中不能出门,母亲和祖母她们在帮我相看,要不是你来帖子,我今天都不能出门呢。”


    “好吧,那也不能怪你。”王七娘马上就原谅了她,拉着她到桌边,“快来,我在画消寒图呢,这一瓣梅花给你画!”


    孟取善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小暖炉暖了暖手,端详桌上这幅画:“这幅梅花图画得不错。”


    “当然了,这可是我哥哥特地给我画的。”王七娘得意。


    王家是个大家族,人丁兴旺,虽然比不得前朝繁盛,但仍然有些底蕴,族中子弟多是风流才子。


    王七娘家中哥哥好几个,只有她一个女儿,很受宠爱。


    孟取善拿了笔画消寒图时,王七娘就托着腮在旁边说:“昨日我哥哥们去郊外打猎,打了新鲜的鹿和獐子回来,还有兔子,待会儿我让厨房把肉片好了送来,我们就一起在屋里烤着吃。”


    “那你是知道的,我虽然很能吃,但不擅长烤。”孟取善笑道。


    王七娘凑近,偷偷摸摸说:“二娘,待会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偷看,我哥哥们今天在花园的赏风阁里,他们也要烤肉吃。”


    孟取善:“你要带我去偷师学烤肉?”


    “哎呀!”王七娘拐她一下,“我是想,反正你现在也没婚约,不如看看我哥哥们,说不定就看上哪个了呢。”


    “我哥哥们都还不错的,对我也很好,要是你真的嫁给我哥哥了,以后他们要是欺负你,我还可以帮你!还有,我们以后就可以经常一起玩啦!”


    她越说越开心。


    孟取善叹气,哪有这么简单。王家如今没两个人在朝为官,陛下有


    意不用他们,王家注定是要没落了,祖父就不可能答应让她嫁到王家。


    更何况,孟取善也听过王家这些年轻郎君的事迹,都是些院街常客,最爱带红颜知己出门游玩。


    当妹妹和当妻子,如何能一样呢。


    “你怎么也惦记起给我相看了。”孟取善抬笔在王七娘脸上点了一下,笑说,“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婚事吧,就别为我。操心了。”


    怎么感觉身边人人都在替她着急,有什么好急的。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救人。


    孟取善拗不过兴致勃勃的七娘,还是被她拉到王家的赏风阁。


    这座赏风阁建在花园正中央,一面连接着长廊,另外三面门扇都可以收起来,夏日换成轻薄的绿纱,让凉风吹进阁内。


    冬日将门扇关起,里面点起火炉,因为窗户和一处屋顶用的是明瓦镶嵌,因此屋内并不昏暗,七八个郎君写字赏画,喝酒弹琴。


    王七娘抱着小手炉,拉着孟取善从长廊悄悄跑到赏风阁架着大屏风的那面。


    她示意孟取善和自己一起放轻脚步,两个小娘子蹑手蹑脚地凑到镂空的雕花屏风窗格往里瞧。


    “你看,在写字那个是我大哥,在旁边看的那个是我二哥,他们都成亲了。”


    “角落里弹琴那个是我三哥,还有那个在看画,一脸挑剔的是我四哥,在窗户边开了一条缝烤肉的那个是我五哥,他就知道吃!他们都没成亲。”


    “其余三个,我只认识一个,在我大哥二哥旁边那个是我大哥的友人,剩下两个我都不认识。”


    王七娘小时候喜欢跟在哥哥们身后玩,后来大了,长辈们说男女有别,哥哥们玩时总是打发她回去,王七娘不乐意,就会偷偷跑来看他们在玩什么。


    几个哥哥虽然知道,也不拆穿她,当作没发现。


    前两年,家里开始给她相看郎君,几个哥哥每次都把人喊到这个赏风阁里,让王七娘躲在屏风后面瞧着。


    所以王七娘来这里已经是熟门熟路了,她把自己的绝佳观赏位置让给好友,热情给她介绍着屋里几个人。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王七娘眼巴巴的。


    孟取善不想说实话惹她生气,只好说:“看起来,都是一表人才。”


    王家这些郎君,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身形略清瘦,长相端正,就和孟取善的祖父父亲差不多。


    若说长得好看,崔四叔的容貌才让人惊艳。


    当初第一眼看到崔四叔,孟取善就觉得奇怪,一位威武的将军,怎么会长得那样模样俊美。


    就连气质也与别的京中郎君不同,沉静的眼睛,还有身上清冽的气味,都会让孟取善联想到从未见过的荒漠边关,稳固又寂寥的城墙。


    看过崔四叔后,她再看和崔四叔长得有几分像的崔衡都觉得少了几分味道,更别说王家这些锦绣堆里长大的哥哥们。


    “唉,别提了,我就是被我那崔表兄吓到这里来的!”站在书案前的一位郎君说话声音大了点,不仅吸引了屋内另外几人的兴趣,也让屏风后站着的孟取善侧了侧头。


    “还有哪个崔表兄,不就是我那个当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崔无争崔表兄吗,你说说,他自己都不成婚,竟然还惦记起给我做媒了。”


    前不久才从崔竞府里落荒而逃的崔巍向朋友王大郎抱怨:“我在家中已经听够了催婚,没想到连崔表兄都这样对我。”


    王大郎诧异:“能劳动崔指挥使说媒,谁家有这么大的面子?”


    崔巍摆手:“我哪知道是谁家,我都没敢听完就跑了。”


    “你那崔表兄,我们想见都见不到,他能给你说媒,定然是个好亲事,若换成我,就算是给他面子也要答应下来,哪像你,竟然还避之唯恐不及。”王二郎摇头。


    崔巍坚定道:“我才不想有家累,就算是个公主,我也不愿意。”


    他们说话声音比较大,孟取善也大致听明白了。


    里面长得最清秀的那个年轻郎君,是崔四叔的表弟,崔四叔要给他做媒被拒绝了。


    崔四叔?做媒?


    这还真是意想不到的组合,他自己都不想成亲,怎么还给别人做起媒了。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管这些事的人。


    孟取善也好奇起来了,究竟是哪家,请得动崔四叔做媒?


    “他们在说的是崔衡那个四叔吗?就是当初我们在酒楼见过的,把崔衡踹了个马趴的那个?”


    王七娘问,她凑过去想再听仔细些,脑袋不小心撞了一下屏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屋内几个知道怎么回事的人立刻往屏风这边看来,正说话的崔巍抬头寻找声响的来源,疑惑问:“什么声音?”


    几个王郎君不约而同说:“哪有什么声音。”


    “自然是我敲了桌子的动静。”


    王二郎把他的脑袋转回去:“快快,继续说你刚才的事!”


    王七娘缩缩脖子,接收到哥哥们驱赶的目光,只得拉着孟取善又悄悄退出赏风阁。


    “二娘,你觉得……”


    “二娘?二娘?!”


    孟取善回神:“嗯?什么?”


    王七娘气馁地叹气:“好吧,看来是没希望了。”


    孟取善推着她,哄道:“我陪你来看哥哥了,现在你陪我去玩博戏吧。”


    王七娘:“那你让让我,不能一直赢我!”


    孟取善:“我当然不会故意让你啦……但是你今天运气比我好,我不让你也能赢我,信不信?”


    她故作神秘又一脸真诚的模样,逗得王七娘直乐。


    孟取善在王家玩了一天,吃了烤肉,又吃了不少点心,后来还和王七娘一起煮了新式的茶,快天黑了才被她恋恋不舍地放回去。


    现在天黑得早,孟取善估摸着时辰,走出王家侧门,上了自家的马车。这么晚回去,估计又要被训斥了。


    五味掀开马车里的小炉子,把埋起的炭火翻出来,又添了两块,好让车厢内暖和一些。


    马车嗒嗒驶过安静的街道。


    这一片都是大户人家的宅院,看不见挑担摆摊的生意人,只有一片又一片连绵的白墙,圈着各户的庭院楼阁。


    另一侧是长长的沟渠,沟渠边栽种着柳树和杏花李树。等到春日,这一片就会格外美丽。


    不过这种冬日,看不到花红柳绿,只能听到潺潺水声。


    格外安静的一段路后,孟取善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动静,是哗啦的拍水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求救声。


    孟取善掀开帘子张望,看到前面的沟渠里,一个女子正在水里挣扎,岸边却站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拿着一根竹竿拼命敲打着落水的女人,想要将她按死在水里。


    驾车的车夫也发现了那边发生的事,犹豫着停了下来。


    孟取善立刻说:“庆叔,快去抓住那个男人!”


    得了主家吩咐,车夫马上朝那边跑去。


    孟取善也跟着下车,她速度快,五味喊着二娘,差点没跟上她。


    那边的男人听到他们的声音,第一反应是丢下竹竿逃跑,车夫追着他跑进一条巷子里。


    寒冬腊月,水冷得快要结冰,落水的女人已经要在水里冻僵了,扑腾了两下就往水里沉下去。


    孟取善眉头一皱,脱下身上的披风,跳进水里。


    她水性很好,虽然长得一副乖巧模样,但她幼时其实格外调皮,没少玩水。


    八岁和姐姐玩捉迷藏,跳到水里趴在临水的藤蔓假山下,吓得姐姐找不到她差点哭了,这才浑身湿漉漉地爬起来,扑了姐姐一身水。


    夏日午后侍女们都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悄悄爬窗户出去,在家里的池塘游泳,躲在挨挨挤挤的荷叶里。


    有一次她爹刚好在荷塘边看荷花,摇头晃脑地琢磨诗句,随手把荷叶分开,忽然看到荷叶下她的脑袋浮在水面,差点被她吓晕过去。


    但这么冷的天下水,孟取善还真是第一次。


    一进水里,她就感觉手脚变得僵硬,落水的女子离岸边不远,孟取善很快在水里摸到了她。


    但人已经神志不清,又


    受到惊吓,被孟取善一抓,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孟取善没能把她带回岸边,反倒被她拽得往下沉。


    五味在岸上急得团团转,她不会水,只能对着水面喊:“二娘!二娘!”


    看到旁边刚才男人丢下的竹竿,她忙捡起来伸进水里:“二娘,快抓住竹竿!”


    身后一阵马蹄声,五味慌张往后看,见到一张脸熟的脸。她一阵惊喜:“崔指挥使!救命!我家二娘……”


    不等她说完,崔竞已经下马越过她身边跳进了水里。


    还在水里试图拽住落水女子的孟取善,听不清水面上的模糊喊声,她只感觉又有人下了水。


    这人力气格外大,一下就拉开了那个拼命拽她的落水女子。


    孟取善意识到这个跳水救人的是个男子,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腰上一紧,整个人被对方托出水面。


    “二娘!”五味丢下手里的竹竿,拉住孟取善的手,想把她拉起来。


    又是一声水声,孟取善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拽着落水女子的手,像抓一条鱼那样把她提上了岸。


    孟取善怔愣一下,救人的竟然是崔四叔。


    再看那个已经双眼紧闭失去意识的落水女子,孟取善更加惊讶,那是崔衡的心上人黄葛。


    “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她把披风披上。”崔竞看一眼孟取善,对五味说。


    “好、好!”五味忙去岸边拿刚才孟取善丢下的披风。


    崔竞声音冷沉,孟取善都被他难看的脸色唬了一下。


    因为从第一次见面起,崔四叔就从没对她露出过这种神情。他总是宽容和善,大部分时候有求必应。


    “阿嚏!”孟取善低头打了个喷嚏。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你可千万别放过他。……


    “这里离孟家太远,先到我府中去收拾一番。”崔竞果断说。


    他的府邸就在一条街外,从这里过去只需要一刻钟。


    这样冷的天气,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再裹着湿衣回去,恐怕立刻就要生病。


    崔竞一旦不再露出那种刻意的温和,在战场上养出的杀伐果断气势就压得人不敢说不。


    五味将披风往孟取善身上裹,孟取善自己哆嗦着把披风裹紧,低声说:“你去扶黄娘子。”


    黄葛还躺在一边昏迷着,脸都变成青白色了。


    五味依言去把人搀扶起来,孟取善低头,用颤抖的手指系披风系带,但手指僵着,那个结怎么都打不好。


    崔竞默默伸手,替她把系带系好,又把领口拉紧。


    孟取善抬头看他,黏在脸颊边的头发滴着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落。崔竞也不知怎么的,习惯似的,下意识用手背蹭去了那滴水。


    这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崔竞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孟取善是因为,崔竞的手很热。


    都是刚在水里走了一遭,她浑身冰凉裹着披风还不停颤抖,崔四叔看得出来穿得不厚,衣服打湿后胸口轮廓几乎都能看清,但他的手仍然是热的。


    “快上车。”崔竞收回手,催促。


    他误以为孟取善站在原地不动是因为冻僵了,手掌轻贴在她背后扶了一下。


    他带来的两个亲卫,一个去小巷里帮孟家的车夫一同抓人,另一个和五味一起帮忙把黄葛搬上马车,又充当车夫,把孟家的马车往崔竞府里赶。


    客房里,孟取善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水里,终于感觉活了过来。


    五味拿了一套全新的衣服回来,一件件放在熏笼上烘烤:“崔指挥使府上没有女子的衣饰,这是方才差人去店铺里买的现成的衣服,二娘将就着穿吧。”


    她挽着袖子转过屏风,又提着热水问:“二娘要不要再添些热水?”


    孟取善在氤氲的热气里摇摇头,问:“黄娘子那边怎么样了?”


    “府里的厨娘在照顾她,应该是没事的。”五味靠在浴桶边,拿梳子给自家娘子通头发,嘴里说,“二娘,你今天可吓死我了,怎么就直接跳下水救人了,多危险呐!”


    救的还是那个黄葛。五味虽然也觉得崔衡格外讨厌,二娘和他解除婚约了也好,但她同样不喜欢和崔衡搅合在一起的黄葛。


    这两人就是哪天一齐淹死了也活该!二娘就多余救人。


    孟取善把五味落下的袖子往上推了推,笑说:“我以前没少胡来,你每次都说要吓死了,现在不也好好的。”


    五味拿来布巾给她擦拭头发,苦着脸:“二娘以后少吓我吧。”


    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坐在熏笼边烘头发,五味又和她说起:


    “二娘你知道吗,这么大的府邸里,里里外外竟然全都是卫兵,连一个侍女都没看到。”


    “在黄娘子那边照看的厨娘,和另一个去买衣服的厨娘,竟然是府里唯二的两个女子。崔指挥使平时难道都不要人伺候吗?”


    她就纳闷了,没听说过京中哪个富贵人家没有侍女的,崔指挥使府中倒好,就连内院都是面无表情一脸严肃守卫的士兵,她路过那些人都有些胆战心惊。


    两人说话间,门被敲响,是厨娘来送驱寒汤药。


    这个厨娘胳膊粗壮,头上裹着头巾,腰间缠着手巾,身上收拾得很干净,但手有些粗糙,看起来是干惯了粗活的。


    她有些局促地送上汤药,讨好地笑笑:“小娘子快趁热喝。”


    孟取善端了汤药,向她询问黄葛的情况。


    厨娘说:“那位娘子醒是醒了,就是现在还在那哭呢,一直哭个不停,劝也劝不听。”


    孟取善喝了汤药,准备去看看黄葛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被安排在最好的客房,但黄葛安置的地方离她比较远。孟取善走在路上,看到了五味口中那些士兵,在她经过时,一个个都目不斜视,像是雕像。


    还在门外,孟取善就听到了黄葛的哭声,嘶哑绝望的,充满了委屈。


    她推门进去,看到个面相老实憨厚,和刚才厨娘一般打扮的女子站在床边束手无策。


    孟取善的到来,终于让黄葛停下了哭泣。


    她双眼通红,意外地看着孟取善,反应过来:“是你救的我吗……谢谢你……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孟二娘子。”


    她说着,又掩面大哭起来。


    孟取善走过去:“先别急着哭,我折腾一场,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吧。这种天气,你为何会在那里落水?”


    黄葛攥住被褥,胡乱抹了脸颊上的泪,神情绝望:“我后悔了。”


    崔衡带着她离开家后,买了个小院住下。


    一开始还好,但崔衡的腿恢复后,仍然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他的脾气就变得暴躁了一些。


    后来他被禁军除名,又想谋一个小官当,好歹有些事做。


    但他先前闹得太狠,他爹放下话来,想要家里的荫庇,就老实回家去娶妻。崔衡仍不愿意。


    他是习惯了过富裕生活的郎君,从家中带来的钱财很快就用光了,捉襟见肘的贫穷日子让他逐渐焦躁。


    但他还有个好姐姐,隔三差五会上门,给他送些银钱,每次上门,那个姐姐都要挑剔黄葛,再劝崔衡回家去。


    前不久,崔府传来消息说崔衡的母亲生病了,崔衡又架不住姐姐劝说,回去看望母亲。


    “他第二日回来,就带回来一个侍女,说是……说是喝醉了不小心和她有了肌肤之亲,所以只得带回来。”黄葛苦笑。


    她当时就闹了起来,崔衡怎么能这样对她,那两人之前的山盟海誓算什么?崔衡为了她和家中的决裂又算什么?


    一开始崔衡还会躲闪愧疚,但她闹多了,崔衡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他露出厌烦的表情,在争吵时脱口而出:“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腿也伤了,家也不能回,你还想怎么样?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


    黄葛一下子就心凉了。明明在最开始,两人相识之初,她是不愿意的,她知道两人之


    间的差距,躲着崔衡,可是,是崔衡自己几次三番找上门,去招惹她。


    如今,一切都变成了她的错吗?


    他们冷战了几日,就在今天,崔衡的姐姐又上门了。


    他们在屋里说话,崔衡的姐姐劝崔衡回家娶妻,以往都直接拒绝的崔衡这次沉默了,偷听的黄葛就明白,他动摇了。


    她脑袋里浑浑噩噩,一时产生了不想活下去的想法,离开了家,冲动地跳进水里。


    她怨恨地想,今日干脆死在这里,让崔衡看着她的尸体后悔终生。


    但落进水里那一刻,她又开始后悔,害怕,手下意识开始划动,想要回到岸边。


    结果不知道哪儿跑来一个男人,站在岸边狠狠用竹竿敲打她,想把她按死在水里。


    “我猜得到,那肯定是崔家派的人,是崔衡的姐姐和娘,她们想要我死,我死了崔衡就会回去了!”黄葛眼里闪烁着畏惧又仇恨的光。


    孟取善神情中既没有快慰解恨又没有怜悯安慰,像听了个不出意外的故事,坐在床边,随手递了手帕给她:“那你如今要怎么办?”


    “怎么办……我不知道。”黄葛说,目光又变得直愣。


    这时,厨娘领着一个大夫来了,是附近药房里的老大夫。


    他看屋里两个小娘子,一个面色红润坐在床边,一个脸色发白靠在床边,就直接上前给黄葛把起脉。


    “这位娘子已经有了一月身孕,但是冬日落水不是小事,寒气入体,须得吃几副安胎药……”


    黄葛听到前面那句一月身孕就呆住了,脸上神情似哭似笑,一时显得格外怪异。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语:“我怀孕了?”


    在她激烈挣扎的神情中,孟取善忽然说:“崔衡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谁弱谁有理,你应该了解的吧?”


    黄葛看向她,孟取善笑笑:“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和他的事,看在我今天救你的份上,你可千万别放过他啊。”


    孟取善离开房间,外面天色已经黑下去。她必须得回去了,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向此间主人告辞。


    崔竞此时正在大厅里。他也换了一身衣服,但头发还是湿的。


    在他脚边跪着一个男人,看衣服,就是之前用竹竿打黄葛的那个人。


    男人一个劲地磕头求饶,但崔竞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说说,你替你的主子做了多少脏事。”


    “四爷!四爷!小人真的不敢啊,这真的是第一次。”


    “我只擅长杀人,不擅长审人,既然不愿意说,便送进衙门去吧。”崔竞不愿和这个满口谎话的人多费口舌,唤来卫兵,“和那边打个招呼,叫人好好审。”


    这下那男人是真的害怕了,大喊大叫起来:“四爷饶命,我招……”


    但崔竞无动于衷,士兵直接把他的脑袋磕在地上,磕得血肉模糊,粗暴地拖了下去。


    五味跟在孟取善身后,被这一幕吓得缩脖子埋头。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不想还是不敢。


    注意到孟取善的到来,崔竞面上的冷冽神情才缓和下来,他负着手,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又摆出长辈的架子,克制地关怀:“二娘可还好?”


    “多谢崔四叔,我没事,今日天色太晚,我该告辞了。”孟取善说。


    崔竞点头:“好,我叫人护送你回去,你不必担心,黄葛那边我马上通知崔衡来接人,至于其他……也不会有人知道,绝不会对你名声有碍,今日之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


    听出他话中意思,原本不准备多说什么的孟取善秀眉微拧:“名声有碍,是指崔四叔今日跳下水救我的事吗?”


    她并没有觉得今日被崔四叔救了,就该为了名声顺势嫁给他,否则他今日救的是两个人,难不成两个都要娶?


    但崔四叔这个迫不及待和她撇清关系,生怕两人有什么牵扯的说法,让孟取善觉得有些不高兴。


    她忽然笑起来:“那可怎么办,我回去这么晚,家中长辈问起,我一定会如实相告,以我父亲的迂腐,恐怕我是要嫁给四叔了。”


    她虽然笑着,但崔竞看出了她在生气,因为她的眼睛都没有弯起来,她真正开心时不是这个表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崔竞放低声音,没了刚才问话时的威严,端出来的长辈架子也有点不稳,“二娘何必说气话呢,以后也别把嫁我这种话挂在嘴边了,你年纪还小,我又是你长辈,这不合适。”


    “原来我年纪还小,可怎么身边人都在给我相看夫婿,催促我成亲,就连崔四叔,不是也打算当媒人吗?”孟取善故意说。


    崔竞诧异:“你如何得知?”


    孟取善不过是试探一下,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在王家遇到的那个崔表弟,原来还真是崔四叔给她看好的夫婿。


    孟取善又气又好笑,从前因为崔衡的关系喊他一声四叔,如今他还充哪门子的长辈,竟然给她选起夫婿来了。


    崔竞还在意外她会得知这件事,此事他当然不会声张,连崔巍本人都不知道他是想给谁说媒,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崔四叔那位表弟了,确实长得金质玉相又才华斐然。”孟取善说。


    崔竞的注意力被她的夸奖带走:“你已经见过崔巍了?”


    孟取善才不理他,自顾自说:“不过,他是崔四叔的表弟,我也该喊表叔,这难道不是差了辈分吗?”


    崔竞被她堵住,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后只得说:“这如何一样,他只比你年长四岁。”


    “就算年纪比我小,也是长辈。”孟取善说。


    “又没有血缘亲戚关系,算什么长辈。”崔竞皱眉。


    孟取善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重复:“是啊,又没有血缘亲戚关系,算什么长辈。”


    她的目光可谓直白,这话里挑衅嘲讽的意味,连五味都听出来了。


    刚才站在屋里的卫兵早就退出去,五味在这种窒息的氛围中,觉得自己也该出去。


    但害怕归害怕,万一她出去了,崔指挥使生气想欺负二娘怎么办。


    五味给自己壮胆,挺胸站在二娘身后,企图给她长一些气势。


    对面崔竞被嘲讽了,却没有如五味担心的那般生气,他甚至在孟取善的目光下,有些不自然地扭过了头:


    “我确实不算你正经长辈,有多管闲事之嫌,事先没有和你提起,二娘生气也是应当。只是,我确实想为二娘选一位如意夫婿,若二娘能婚事顺遂,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两人之间本是隔着一段距离,方才说话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对峙感,如今崔竞侧身移目,仿佛战场上露出颓势的一方。


    他后退了,孟取善便上前几步,仰头看崔竞,话音突然一转:“说什么长辈晚辈的,你表弟都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


    以为他们要吵起来的五味:“……”


    这到底是什么发展?二娘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崔竞都要习惯她私底下的口无遮拦了。沉默片刻,目光沉滞地盯着她,高大的身形和蹙起的剑眉,自然而然地展现出迫人的压力:“你想嫁给我?”


    孟取善没被他吓住,反问:“你不想娶我?”


    对一个人感兴趣、关注的目光,是无法隐藏的。


    或许他装得很好,但有时候下意识的语言动作都会暴露出在意。他看她的目光,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


    崔竞被她一句一句,问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孟取善圆润的眼睛,回忆起在边关打猎,遇到猞猁的情形。


    那是一种长得可爱但食肉的动物,谨慎又敏锐,胆子很大。


    它会蛰伏许久观察感兴趣的猎物,等到猎物疏忽大意露出破绽时,猛地扑出去对准弱点攻击,咬住猎物后就不会放开,直到耗死猎物。


    崔竞曾看过这种大猫在荒原捕猎,他拿起弓箭对准它,也知道自己一箭可以射伤它,但它抬起脑袋从野草丛中和他对视,崔竞又放下弓箭,看着它衔着一只野兔跑走了。


    崔竞忽然抬手,宽大的手掌压了一下孟取善仰起的脑袋,压下了她过于明亮透彻的眼


    睛。


    “二娘信卜卦吗?”崔竞转而问。


    梁京内,盛行卜卦算命,不管是官宦权贵还是平民之家,都离不开这些。


    宫中每年每月,都会为皇帝卜算,大到王朝命数,小到每日吉凶。


    而在民间,婚丧嫁娶都离不开卜卦,挑选良辰吉日,算姻缘祸福。哪怕不信这些,生活中也处处是这些。


    “难道,你要说不愿娶妻是因为算命卜者说你命中无妻?”孟取善好奇。


    “自然不是,卜者说的是,我壮年战死沙场。”崔竞笑了一下,又揉了一把小娘子的脑袋,才收回手去,认真道,“你也不愿有一个早逝的夫婿吧。”


    崔竞从孟取善眼里看到了怀疑和疑惑,在她看来,他似乎不应该是这么一个相信卜算的人。


    确实,在十五六岁的少年时期,崔竞对卜卦算命嗤之以鼻,他不相信人一生的命数早就定下,只觉得街上那些卜者装神弄鬼,全是骗子。


    十六岁的崔竞,已经显露出自己的天赋,同龄人没人能打得过他。与他关系最好的三哥常说,他们兄弟以后一同去战场杀敌,一定所向披靡。


    就是那年,他和三哥遇到了一个穷困潦倒的卜者。那卜者看到他们兄弟二人,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口中不断念道:“一人少年溺亡,一人中年战死沙场”。


    “说我们战死沙场就算了,溺亡?真是胡说八道,我们从小在河里游到大,又不是旱鸭子,怎么溺亡?我偏就不信了,走,咱们往护城河里玩水去!”


    崔竞那时与三哥一般的脾气,哪怕心有顾虑,被三哥一激也就把那点顾虑抛之脑后。


    那只是很寻常的一日,去的也是他们常游水的地方,但是三哥真的溺死了。


    他浑身湿漉,神情浑噩地被人送回家中,面对的是嫡母歇斯底里的痛斥和责怪,三哥的尸体在家中停灵几日,他就在棺木前跪了几日。


    从此以后,那个对什么都没有敬畏之心,意气风发的崔竞就消失了。


    去边关,上战场,是他自己选的。


    这么多年了,那个“一人少年溺亡,一人中年战死沙场”的谶言他始终记得,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


    或许他确实对孟取善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关注与喜爱,正因如此,他更不该有娶她的心思。


    崔竞长叹一口气:“失望吗,我心怀畏惧,并非什么英勇无畏的大英雄。”


    孟取善再聪明也不过十七八岁,解不出他多年以来的心结与复杂的情感,她只明白一件事。


    “原来,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全拉出来遛遛。


    “原来,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丢下这句十足挑衅的话,孟取善不等崔竞再有反应,匆匆行了个礼就往外走。


    五味已经被她之前那些话惊呆了,看到她快要迈出门槛才忙加快脚步跟上去,路过崔指挥使身边时,都没敢去看他的神情。


    孟取善说完就跑,崔竞自然是没有追上去的,孟府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马车周围还有好几个卫兵在等候,要护送她回去。


    上了马车,五味再也忍不住问:“二娘,你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你难道、难道是喜欢崔指挥使吗?”


    这一句话五味几乎是用气音说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五味,你觉得怎样才叫喜欢?”孟取善反问。


    她并不明白所谓喜欢,她只知道自己不喜欢崔衡,也不喜欢遇见过的那些年轻男子。对于崔四叔,她觉得他容貌好,脾气也好,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


    五味支吾了一下,脸颊微红说:“你心底愿意嫁给他,那就是喜欢。”


    孟取善却说:“不对,我之前也愿意嫁给崔衡,难道我也喜欢他?”


    若不是姐姐激烈反对,哪怕有黄娘子的事在前,她应该还是会嫁给崔衡。


    在她看来,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因为世间夫妻,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模样。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好在意着急的呢。


    五味一言难尽地问自家娘子:“那娘子方才为何与崔指挥使说那些话?”


    那难道不是逼他娶她的意思吗?


    “因为崔四叔这个人很有趣。”孟取善说。


    五味急得晃她的胳膊:“二娘啊!那毕竟是一个大将军,你就不怕惹怒他吗!”


    “你看,这就是崔四叔有趣的地方了。”孟取善解释,“以他的身份地位,我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他竟然也不生气。”


    换成她爹和祖父,早就吹胡子瞪眼说她放肆,骂她不知廉耻了。男人们总是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尤其不能忍受被女人冒犯打败。


    但刚才,崔四叔几乎要向她认输了。


    他比她年长许多,也经历了许多她无法想象的事,足够沉稳内敛,是被许多人敬畏的大将军,可对她的态度一直很特殊,她几句话就可以把他逼得狼狈,这难道还不够有趣?


    五味觉得二娘就是在胡来,就和她以前偷偷瞒着其他人的那些冒险一样。每次都是觉得有意思就想去试试。


    不再纠结刚才二娘那些胡话,五味担忧起另一件事:“这么晚了,我们回去之后要怎么解释啊?”


    这么晚还未归,孟家说不定都派人去王七娘家中问过了。


    孟取善回家后,意外发现不需要自己多解释什么,崔竞府里的管家已经提前来解释过了。


    在他的讲述中,孟取善是和崔竞的两个侄女在一处玩才耽搁了时间。


    不管信不信,也算有了个正当的理由。


    理由是有了,仍然少不了父亲的一顿臭骂,又得了一阵禁足。


    不过这禁足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当天晚上孟取善就生病了,她每日只能喝了药躺在床上养病,哪里也去不了。


    孟取善一向身体好,许久没有生过病了,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好几日都没好。


    快到年关,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孟惜和手里的事情都安排不完,听说妹妹生病,还是特地挤出时间回家去探望她。


    她带了不少好药材,想给妹妹用上,回去一瞧,发现妹妹那里竟然堆满了不少难得一见的好药。她在林家的库房里都没看到过这么好的药。


    “都是崔指挥使让人送来的。”五味说。


    二娘落水的第二天就生病了,崔指挥使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会那么灵通,当天就带着不少药材上门,不过他当然是不可能到“侄女儿”闺房探望的,只是问了两句,留了药材就走了。


    之后每隔两天就送一批药材过来,都足够二娘去开个药铺了。


    “崔竞?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孟惜和听到这个名字就不爽快,坐在妹妹床边,伸手试她额头的温度,“你好好给我说说,这次生病这么突然,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和崔竞有关?”


    孟取善咳嗽两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半张烧红的脸,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


    孟惜和不忍心逼问生病的妹妹,扭头看五味:“五味,你说!”


    五味使劲瞅孟取善,还是在大娘子严厉的目光中支支吾吾把事情说了。当然只是说了跳水救人的事,和崔指挥使说话那一段没敢说。


    孟惜和听完,隔着被子扭了妹妹一把:“你不要命了!我早说了,要你离崔家那群人远一点,一遇到他们就没什么好事!”


    孟取善嗓子有些哑:“大姐,这话就有些偏颇了,不管怎么样,崔四叔到底是救了我。”


    孟惜和冷着脸不说话。她想起前生的一件事。


    那时妹妹已经嫁进崔家,崔衡与他的外室在外居住,妹妹一个人在崔家。


    那段时间妹妹常去林府看她,陪她说话,她第一次在妹妹口中听说崔竞。


    “姐姐,你知道我家里那位四叔吗?”


    “崔指挥使?他怎么了?”


    “昨日发生了件有趣的事。最近天气炎热,我在崔家那个小湖里玩水,崔四叔路过以为我溺水了,吓得跳下水里去捞我,谁知他腿忽然抽筋了,最后还是我把他捞起来的。”


    “……圆圆!姐姐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许你再偷偷玩水,你如今是崔家妇,不比未嫁在家时,出格一些只是受两句训斥。万一被发现了,你知道会有多少闲言碎语吗?还有你和崔四叔,说是救人,但


    谣言不讲道理,被人看到了你百口莫辩!”


    女子的名声太重要了,孟惜和就深受其苦,她不想妹妹和自己一样,只能拼命告诫她循规蹈矩。


    她当时拉着妹妹,要她再三保证,不能再行事莽撞随性,也要注意与崔四叔保持距离。


    妹妹答应了,从那以后,她很少再和她说起崔竞的事。


    妹妹死后,孟惜和才恍然明白,妹妹和崔竞之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没再告诉她了。


    冷着脸出神的孟惜和忽然感觉手心一热,是妹妹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着她晃了晃。


    “咳咳,我错了,姐姐。”最会察言观色的妹妹,每次认错都很快。


    孟惜和不自觉神色缓和,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其实,姐姐也有错的地方。”


    “但是圆圆,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她替妹妹掖了掖被子:“我想过了,让芪官回你身边照顾你吧,五味脾气软,根本就劝不住你。”


    五味在一旁做绣活,她心说,芪官和二娘是臭味相投,二娘要杀人芪官都会递锄头,别说劝了,不陪二娘一起胡闹都算好的了。


    “还是姐姐更需要芪官。”孟取善说。


    孟惜和:“我一直吃着太清观芳缘道长的药,身体好多了,不用芪官再照看。就这么说定了,你别想那么多,姐姐会给你安排的,你好好养病就好。”


    孟惜和在娘家照看妹妹两日,林夫人着人上门催促了几次,连孟家祖母也催她回去,说年关下她再在娘家待着不合适,孟惜和无奈,只得回了林府。


    年关前,朝中官员和天子都格外忙碌。


    崔竞要负责宫廷护卫,京中禁军的操练,还有皇帝要祭祀先祖,仪仗和护卫都得备好,崔竞也要随侍在侧。


    宫中还有各种典礼宴会,宴请宗室,犒赏百官,但凡身上有职务的,都没有半点清闲。


    崔竞穿着武官的礼服,带着卫兵走过殿前。


    他神情冷肃,显见心情不太好,他身后的士兵也紧绷沉默。


    一群官员正在殿前等候陛下召见,接下来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朝会,结束之后众人还会被赐宴。


    林渊站在人群中,长身玉立。


    身边有人在窃窃私语:“刚才从殿前走过去的那位,就是上任不久的崔副指挥使吧?他之前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很得陛下看重,说不得过两年就直接升任殿前司指挥使了。”


    林渊往远处崔竞的背影看了眼,又收回目光。


    祖父给他留下的人脉都是文官,武官他倒是没有相熟的,这个崔竞就很值得拉拢。


    等待的官员们百无聊赖,说了一阵崔副指挥使,忽然又有人朝大殿那边看了眼,疑惑问:“那位被内侍请入内殿的是谁?”


    “像是静王殿下,没想到今年静王也回宫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情敌相见。


    难得换下道袍,穿了一身蟒袍的芳信,被内侍毕恭毕敬地引入殿内。


    “陛下,静王殿下到了。”


    当今皇帝赵隆已经五十多岁,他正拿着一幅字画细品,听到通报,便放下手里的画轴,笑着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侄子。


    “容易啊,来来来,过来让朕好好瞧瞧。”皇帝喊着他的小名,朝他招手。


    芳信上前行礼。他清俊挺拔动作随性潇洒,不似那些看到天子就战战兢兢毕恭毕敬的人,但赵隆就是喜欢他这种自然,说起话来也添一分亲近。


    “瞧着容易你怎么瘦了?莫非是在太清观过得有什么不顺心的?”


    “那说明我的辟谷之道初现成效。”芳信玩笑道。


    皇帝跟着他笑了一下,又亲切地叮嘱:“你虽是去清修的,但可别学那些损害自己身体的行径,你毕竟还是身份尊贵的王爷,不比普通道人。”


    芳信自然是应下。


    “你这一去修行,常年到头也不回来看看你叔叔,你就该学学你堂兄,他还会时常进宫请安呢,你倒好,不让人去请你都不肯回来。”


    “我天性乖张,不比堂兄懂事圆滑,只怕常来见陛下,陛下就要嫌弃我了。”芳信大方道。


    皇帝无奈摇头,伸手点了点他:“你确实没你堂兄听话。”


    修道修得清心寡欲,这个年纪,他堂兄都有两子三女了,他还是孤身一人,每次说起娶王妃的事就装聋作哑。


    两人说了一阵话,外头有内侍轻声提醒,时辰差不多了。


    这一日的大朝会基本上都是歌颂皇帝英明,颁布一些赏赐的旨意,真正要紧的事已经提前完成了,也没人会在这一日提出什么扫兴的事,再紧急的事都要等到年后处理了,因此人人脸上都是笑着的。


    按照排演过的流程,年末朝会顺利结束,接下来便是百官赐宴,格外得皇帝偏爱的官员,还会额外得到赏赐,能带回家中。


    林渊虽然官不大,只是个从七品监察御史,但他祖父的情分还在,他又有一手好字画,对了皇帝的胃口,因此也得到了额外赏赐。


    和几个相熟的官员在廊下说话,听着他们恭维祝贺,林渊做出谦虚有礼的模样,含笑与他们互相奉承。


    这时,一个穿蟒袍的人影带着侍从朝他们走过来。


    见到他身上蟒袍,以及额心一点天生的红,便是不认识他的人,也能猜到他就是那个很少出现在宫中,低调清修的静王殿下。


    林渊随几个官员一同向他行礼,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他。


    他从前跟随祖父,远远见过两次静王,只是都没机会交谈。


    印象中,静王不喜欢和朝中人打交道,除了会和陛下多说几句,就连他的堂兄颖王都不爱理会,是一位高傲疏离的殿下。


    当今陛下无子,只有两个长大的侄子,一个颖王赵琤,是好大喜功志大才疏之辈,更何况还好色鲁莽,不管于公于私,林渊都不希望奉他为主。


    倒是静王赵缙,祖父早年曾教他读过一阵书,也夸过他聪颖好学心灵性慧,只可惜他似乎没有要争取那个位置的意思。


    林渊自认是个辅佐之才,心思谋略样样不差,就差一个明主,苦于没有发挥的机会,只得暂时蛰伏。


    今日静王难得现身,林渊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欲趁此机会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正想着要如何表现,忽见静王在他身前停下,开口说:“你就是林渊?”


    没想到静王竟然认识自己,林渊脸上诧异一瞬又立刻收敛,恭顺道:“正是臣下。”


    他心中猜测,莫非是因为祖父的缘故?只不过,抬头对上静王的目光,林渊那点骄傲与喜色立刻消失,反而心中一凛。


    静王看他时那种雪一样冷的目光,绝非善意。


    林渊不明白,两人没有交集,静王又怎么会对他有恶感?


    “我听说过你。”芳信说。


    林渊打量他时,芳信也在打量林渊。


    确实长得不差,白皙温文,不卑不亢,身上一股文人高洁的气质,难怪会受女子喜爱。


    被静王盯着太久,他不言不语神色淡淡的样子,自有种天生的威严。


    林渊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心中越发没底,终于沉不住气问:“能入静王殿下的耳,是臣下之幸,不知殿下有什么指教?”


    “只是欣赏林御史的才学罢了。”芳信语气寻常,却让人听出一些讽刺,“林御史有一句诗,白首一心,鸳盟永系……是写给家中妻子的吧,夫妻感情如此深厚,真叫人艳羡。”


    “不止才学出众,还有这般深情……呵。”


    气氛之怪异,站在一旁的几个官员都不敢


    出声,默默在心中替林渊感到尴尬起来。


    谁不知道林渊从前写过的情诗,曾引得不少人羡慕他的妻子孟氏。但这段时日,林渊接连纳妾的事传遍各家后宅,所谓恩爱情深,早就成了个笑话了。


    静王忽然提起这事,自然是种嘲讽。


    林渊暗自在心中深吸口气,飞快琢磨起静王的言下之意。


    纳妾对男人们来说再正常不过,堂堂静王殿下应该也不是在关注他后宅那些小事,但他话中之意,像是在为他的三心二意而不满。


    林渊立即想到孟尚书,因为他之前纳妾以及颖王府之事,有意冷落孟惜和,孟惜和几次回了娘家,估计是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孟尚书明里暗里找人暗示他,给他施压。


    不愧是老狐狸孟尚书,连静王都能说动,特地来告诫他了。


    林渊心中冷笑一声,感到异常憋闷屈辱。


    但眼下,他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要更加谦卑地低下头去:“惭愧,家中之事自有母亲作主,臣碍于孝道不敢违逆母亲,好在爱妻孟氏通情达理,我实在愧对于她良多。”


    “爱妻……”静王忽然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声,“你是该对自己的妻子好一些。”


    不听林渊再说什么,他脚下一转,直接掠过了几人往前走去。


    接连被他甩了面子,林渊眼神一暗,手在袖中用力攥紧了掌心。


    芳信转过长廊拐角,他脚步太快,侍从招风在后面跟得辛苦,不得已小跑起来。


    “主子?主子!您等等小的!”


    招风瞅着他脸上神色,瞧出了他的心事,低声劝道:“您这是何苦呢,那孟大娘子……”


    “闭嘴。”芳信说。


    他虽平日里好说话,但真生气起来,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招风也不敢有二话,只能闭紧嘴巴老实跟着他。


    芳信看着眼前朱红的殿阙,又渐渐放慢脚步。


    他不喜欢林渊,这个人看似谦和,实则野心都写在了眼睛里。


    这么一个虚伪的人,也不知道她喜欢他什么。


    雪夜和重阳遇见之后,他再去打听孟惜和,得到的是她要嫁为人妇的消息。


    那时候,他去过她和林渊的婚宴,当然不是以静王的身份去的,只是以一个道士的身份。


    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


    后来又意外遇上了一次,是在她嫁给林渊几个月后,和妹妹一起踏春。


    她并没有看到他,当她妹妹问她嫁到林家过得好不好,问她喜不喜欢林渊时,她说:“郎君才华横溢,我自然是喜欢的,放心吧,我在林家过得很好。”


    她说这话时是笑着的,芳信当时便自嘲一笑。


    也好,过得好就好,那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他不再关注她,可到底是个凡尘俗人,修道修了这么久,杂念妄念,还是斩不去。


    再见到人,看她过得不好,又忍不住想帮帮她。


    ——


    孟惜和坐在榻边梳理账册。


    因为她婆婆不擅长这些,公公又不管家事,所以林府的账册从前是林渊在管,她嫁进林府之后,发现她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就慢慢交给了她。


    在做“妻子”上,孟惜和一直做得很好,管理产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曾经为了多赚些钱,供给公公购买画作和昂贵颜料,以及给夫婿做人情往来,殚精竭虑耗费了不少心力。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还留在林家的这些日子,林家这些产业她要想办法全部败光。就算不能败光,也要给他们留下各种麻烦。


    这比让产业兴盛赚钱容易多了。


    而且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只要想到林家以后会败落到什么样子,就有种爽快的感觉。


    雪柳坐在她身后,帮她梳理长发,屋子里燃着味道清淡的香,格外静谧。


    忽然外间传来一声:“郎君回来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打死算了。


    林渊很少到孟惜和这里来,尽管两人是夫妻,在生活上也很有距离,林渊在书斋有他自己起居的地方,若没有事需要和孟惜和说,他一个月只会过来几次。


    现在的孟惜和觉得,他还是来的太多了。


    孟惜和放下有问题的账册,合起放在一边,口中道:“郎君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林渊今日和往常不太一样,他满身的酒气,进了屋,就把屋内清淡的香气都给盖过了。


    他喝醉了。而且看上去像是遇到了什么挫折,整个人失了往日的冷淡与高傲,眼中的郁色不加掩饰,瞧着有些阴沉。


    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孟惜和,而是沉声对屋内侍女说:“都出去。”


    外间的小丫头被他的语气吓得低头,雪柳也不自觉地看向孟惜和。


    “怎么,我使唤不了你们?”林渊目光冷冷。


    孟惜和心道他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来找她对峙?


    她拍了一下雪柳的手,示意她先出去。雪柳只好带着小丫头匆匆退下去。


    一对夫妻,一人坐在一侧椅子上,一人坐在榻上,沉默对峙了片刻。


    林渊忽然说:“惜娘,过来。”


    孟惜和没动。


    林渊起身走到榻边,抬手用力捏住了孟惜和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与自己对视。


    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林渊仔细打量她的眼睛,说道:“没看出来,你这么有能耐,处处想作我的主,还搬出你娘家来压我?”


    酒气吐在脸上,孟惜和感到不适,她抬手想拉下林渊的手,和他拉开位置。


    但男人的力气太大了,孟惜和不仅没拉下他的手,反而被他一下推倒在榻上。


    孟惜和猝不及防,额角在榻上那张小几上撞了一下,发出砰的一声响。


    她忍住痛呼,目光忍不住流露出一些嫌恶,口中说:“郎君是喝醉了,我让人来送你回书斋。”


    林渊冷笑:“这段时间以来,故意用纳妾的事来要挟我,惹得家中鸡犬不宁,不就是对我冷淡你不满,想逼我向你低头吗,装什么?你不就是想要给我生孩子吗,好,今日满足你!”


    孟惜和脸色一变。她无法克制地想起自己怀孕的事,那段时间,林渊也是每日喝得醉醺醺,他喝醉时极为粗暴,不像清醒时的冷淡敷衍毫无温情,但不管哪一种,孟惜和都感觉不到快乐,只觉得折磨。


    或许男女之事就是这样,她只能默默忍受,后来怀了孕,那种折磨才终于停止。


    想到这些,孟惜和就控制不住自己排斥的反应,她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林渊!你滚开!”


    看到她挣扎,林渊反而露出了一点快慰的情绪,他倾身而上,压着孟惜和,强行扭着她的脸说:“我最讨厌你装得端庄贤惠的样子,其实就是个荡|妇。”


    孟惜和挣扎得太厉害,林渊不耐烦地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孟惜和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失去挣扎的力气。


    林渊眼睛发红,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发泄自己在外面受到的闲气。


    孟惜和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脑中那阵眩晕过去后,她抬手摸到小几上被撞歪的香炉,抓起来往林渊脑袋上狠狠一砸。


    “砰!”


    香炉里的灰撒了一地,还没燃尽的香也落到一边。


    “嘶!”林渊没想到自己会被攻击,又因为醉酒,迟钝地抬起头,摸到自己的后脑。


    当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这个一贯内敛有礼的妻子时,迎面又是一香炉砸到他的额头。


    “砰!”林渊朝一边倒了下去。


    孟惜和头发衣襟散乱。她握着那个铜制的香炉,死死盯着林渊,再度举起了手。


    这一刻,她很想就这么直接把林渊砸死,就这么干脆地杀了他。


    但片刻后,她还是慢慢把手垂了下去。


    不行,不能这么做。


    本朝女子杀夫,按律会判处绞刑。她今日在这里杀了林渊,婆母林夫人和公公都不会放过她。


    她杀夫一事又必然会影响祖父仕途,影响到妹妹婚嫁……


    没关系,没关系,她都准备好了,林渊迟早会死的,等一切都安排好,她就能不被牵连地脱离林家这汪深潭,她不要给林渊陪葬。


    铜香炉当啷落地。


    雪柳端着醒酒汤走到门前,本想以送醒酒汤为由进去看看情况,谁知听到了这阵动


    静,忙推门进去。


    “大娘子!”她惊愕地看着倒在一边的林渊,手里的醒酒汤都差点摔了。


    再看大娘子,她额角有伤,脸上泛红肿起像被打了,整个人摇摇欲坠,雪柳立刻反身关上门,直奔榻边扶住她。


    “大娘子,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孟惜和抓紧她的手,拿过她放在一边的醒酒汤,往昏迷的林渊脸上一浇。


    褐色的药液混着他额头被砸破皮溢出的血,一起流过面颊。


    孟惜和丢下碗,深吸一口气:“去把韩医官请来。”


    韩医官就是林家相熟的医官,刚重生时孟惜和特意避开他,不让他给自己看诊。不过现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她已经把韩医官变成了“自己人”。


    这很简单,只要韩医官唯一的儿子迷上赌博,欠下大额的钱财,再找人不断上门催债,想把他捏在手里就是很容易的事。


    孟惜和做这些事时没有半点心虚愧疚,这个医官前生没少听从林渊的吩咐给她吃伤身的药,最后产子毒死她的药也是出自他的手。


    韩医官过来时见到昏迷的林渊也是一惊,他检查一番后,看了一眼目光漠然的孟惜和,斟酌说:“郎君没什么大碍,配些活血化瘀的药就好。”


    “死不了就行。”孟惜和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态度。


    但韩医官也不敢说什么,就算他发现林渊脉象不对,像是长时间接触了什么有害的药物,他也不敢说出来。


    把韩医官悄悄送走,孟惜和感觉鼻腔口中都一股腥味,让她无法忍受继续待在这里。


    “我们走。”孟惜和忽然起身说。


    才给她重新把散乱头发梳好的雪柳忙问:“大娘子,这么晚了,要去哪?”


    孟惜和停在门口,她刚才第一反应是回家。


    可是孟府已经不算是她的家了,这个时候她这个样子回去,会发生什么孟惜和能想象到。


    祖父会询问她发生了什么,然后想办法让他们夫妻继续和睦相处尽释前嫌,她爹会训斥她不该这么做,要她有女子贞静娴雅之心。祖母不会理解她抗拒和夫婿行房的行为,打伤夫婿更是不该。


    而妹妹,妹妹会担心她。她自己落水后病还未好。


    不想待在林府,也不能回去孟府,可还能去哪呢?


    “……去太清观。”最后孟惜和说。


    她的声音飘忽,雪柳第一次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疑惑地啊了一声。


    “太清观。”孟惜和重复了一遍。


    因为她捐献的香火钱多,太清观那边给她留了个僻静的厢房供她每次上香时休息。


    孟惜和现在不想接受任何训斥和关怀,她就想有个远离林家的清净地方待着。


    离开林府前,孟惜和吩咐:“给林渊喂点助兴的药,送到姨娘们的院子那边,她们今日谁能成事,随她们自己。”


    至于林渊醒来后会如何大发雷霆,那就等他醒来后再说。


    孟惜和拢起披风,在夜色中上了马车。


    年关时候,城门通宵不闭,瓦肆歌楼彻夜欢声,因为许多城外的平民会在年关前后,携妻带子来到梁京城内玩乐,所以夜里还有许多人在外面街市酒肆上喝酒关扑,夜深了还是一派热闹景象。


    人人脸上都是喜色,路过一些人多的街道,还能看到许多扎起的彩棚,一直要到元宵后才会拆掉。


    孟惜和无心去看那些欢声笑语,她的脸颊泛红肿起,撞到的额角也有青紫。愤怒过后,她失去力气,一路都静静坐在那,随着马车颠簸,雪柳在一旁给她敷脸。


    这么晚了,太清观山脚下没有轿夫,孟惜和是自己走上去的。长长的台阶看不到尽头,夜里的冷风吹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让她感觉舒服了点。


    好不容易走到观前,侍女去叫门,值夜的恰好是小道士信思,他很诧异孟惜和这个时候过来,但还是打开门让她进来了。


    这个季节的山中还有前些日子的雪没化完,孟惜和这个房间靠近后山,能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树林。


    供香客休息的房间里,炭火才刚生起,屋内和屋外一样冷。


    观中供给香客的木炭不是什么好炭,刚烧起来会有一股浓重的味道。


    孟惜和站在外面,望着山林积雪发呆。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看到山林间,有一点灯火在摇曳。


    那是一个在林中行走的人。


    孟惜和站在高处,能看到那点灯火向上走,又在半途的山道中遇到另一个灯火,接着那盏灯火就往厢房这边来了。


    对方的身形逐渐清晰时,孟惜和才意识到他是谁。会在冬日山林里乱走的,只有那个自称采药师的芳信。


    他披着大氅,提了一盏灯朝她走过来,似乎也凭模糊的身形认出了她,语气中是浅浅的疑惑:“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观里?”


    “别过来。”孟惜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没带灯,站在黑暗中。因为她的喝止,芳信停下脚步,晕黄的灯光才堪堪照亮她的裙角。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