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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费了许久的力气, 秦明殊才用双手撑在床榻上慢慢做了起来,哪怕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可裴钰却始终没有松开捏着她下颌的右手。


    从始至终, 他都是用那样冷漠平静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没有生命、没有尊严的物件罢了。


    哪怕是在心中告诫自己了许多次, 秦明殊还是没有办法习惯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也没办法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一股屈辱的感觉从心底飞速蔓延开来。


    她稍微一动胸口处就会传来一阵钝痛, 仿佛有人用用斧头劈开了她的胸口,秦明殊仰头望着裴钰, 眼眸中满是怨恨与倔强,此时她手中若是有一把匕首, 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用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就像那天用剪刀一下又一下刺进他的后背一样。


    她就是这么恨他,恨不得他早点去死。


    裴钰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眼眸中不加掩盖的恨意, 那又如何, 他早就料到了, 他也根本不在意,他在意与否, 结果都不会改变。


    如此这般也好, 她既然不爱他, 那就长长久久地恨他吧。


    迎着她怨恨的眼神, 裴钰面色冷淡地松开了手。


    顿时,秦明殊动作有些狼狈地偏开了首, 每次都是这样, 在他的强权下,她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这个念头深深地刺|激到了她。


    下一瞬, 她就伸手用两指卡紧了喉咙中,逼着自己将方才喝进去的那碗中药全都吐了出来,黑漆漆的药汁蔓延了一地。


    哪怕是已经吐出了这股药汁,可是胃中翻涌的感觉却久久没有褪去。


    见她如此,裴钰倒没有动怒,只是眼底的冷意更加明显,他招了招手,不一会儿就有奴仆端来了洗漱用的水,伺候秦明殊漱了口。


    刚开始见他态度如此平静,秦明殊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与他平常的脾性可不符。


    脑海中刚刚浮现这个念头,漱口后不久,一位侍女便端着红木托盘再次走了过来,托盘上摆着一碗崭新的、一模一样的中药。


    顿时,秦明殊就明白了裴钰的意思。


    下一瞬,裴钰就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不由分说、动作强硬地将一碗中药都给她灌了下去,在他的蛮横力道下,秦明殊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被迫灌下了所有的汤药。


    她不愿意屈服,便如法炮制,再次用手扣着嗓子吐出了所有的中药。


    这般情景如此反反复复重复了十次,秦明殊觉得自己全身都是苦涩中药的味道,她早已是筋疲力尽,再也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能像条死狗一样、任由裴钰掐着她的下颌,再度将一碗中药灌下。


    此时便是她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见她没了想吐和想要折腾的念头,裴钰这才松开了她的下颌,冷笑一声道:“秦明殊,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如今倒是知道怕苦。”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秦明殊不愿意理会他,乌黑苦涩的中药顺着灌入肺腑,她浑身虚弱无力地伏在床榻上,当真是没有半分力气,胸口泛起一股呕吐的意味,可惜她现在早就没有什么力气了,根本吐不出来,也直不起身子。


    经过方才那一番激烈的挣扎与反抗,她胸口的伤口再次裂开了,殷红的鲜血染湿了她身上雪白的中衣,剧烈的痛意袭来,可她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一样,为了压抑住那股隐隐作呕的感觉,她只能伸手捂住胸口,就连无意中压到了自己胸口的伤口都没有感觉到。


    她根本直不起身子,只能无力地伏在床榻边,说完那句冷嘲热讽的话语后,他就没有在说话,在床榻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后,便直接离开了。


    在他临走前,因为弯腰爬伏的缘故,秦明殊根本无法看着看见他完整的身影,视线中只有那片逐渐远去的雪色。


    自他离开后,不多时就有奴仆走上前,动作干脆利落地打扫干净了屋内,侍女扶着秦明殊直起身子、靠坐在床头,过了许久,秦明殊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


    哪怕是在白日,房门的门窗也都是紧闭,天色大亮、晨光无限好,她侧首就能看到窗外的一片莹白,那样亮堂堂的颜色,反复能够抚平人心中所有的伤痛。


    于是,秦明殊轻轻碰了一下侍女的胳膊,嗓音虚弱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希冀和恳求,“你去把窗户打开吧,我觉得屋里有点闷,想要吹吹风。”


    可是哪怕她如此开口了,那侍女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顿时秦明殊就明白了,这恐怕又是裴钰的吩咐,她现在在病中,不宜走动、不宜吹风。


    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也是真的铁了心要将她视为笼中鸟、掌中雀。


    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她觉得莫名好笑,可却也是真的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面色苍白地靠坐在床头,再度阖上了眼眸,耳边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窗外秋风簌簌吹动落叶的声响,冥冥中她觉得风吹叶动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耳边寂寂,春亭当晚,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折磨她,无所谓,她都不在意生死了,难道还会畏惧区区寂寞?


    那侍女要盯就随她去吧,反正她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木门吱嘎的声响,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很是明显,可是秦明殊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眸。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小心翼翼的女声传入了耳畔中,“姑娘,胸口的药该上了。”


    原来是医女要替她的伤口换药。


    秦明殊面色苍白阖眼靠在床榻边,任由医女替她换药,哪怕是撕扯到了伤口,她的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见此,那医女也只能在心中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医者仁心,可医也只能医人、不能医心,秦姑娘这般模样摆明了是心如死灰,人虽然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回来了,可是一颗心却还是奄奄一息。


    一直等到医女替她换完药的时候,秦明殊才重新睁开了眼眸,她伸手原本是想要拉住医女的手,可惜因为思绪有些迟钝的缘故,她只能拉住了她的一角衣袂,随着医女的起身,那片微不足道的衣袂也彻底消失在了秦明殊手中。


    “医女,平日里的中药太过苦涩了,”秦明殊满头青丝倾泻而下,鸦青色的鬓发垂落在她白皙的脸颊边,整个人更显楚楚可怜,她大病未愈,容色更显楚楚,“医女可有法子让药汁不那么苦涩?”


    闻言,见她这般可怜的模样,医女目光微动、神情间浮现些许悲悯,刚想要开口却忽然想起了世子爷的吩咐,最后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能动作略带仓惶地退下了。


    医女虽然是什么都没有说,可却什么都说了。


    一切都在无言当中,一切都湮灭在无声当中。


    秦明殊垂眸重新阖眼靠在了床头,不用想肯定是裴钰的吩咐,他对她有怨、有恨,所以用这些细碎的手段来折磨她,或许还不止这些手段,等她胸口的伤彻底痊愈了,只怕手段会更加激进。


    他有什么手段都尽管使出来,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醒来的日子与昏睡的日子都没什么不同,左右都是困在这张床榻上,不过都是困在这间屋子里罢了。


    晨间喝过中药以后,她就没了什么胃口,也便没有用膳,也许是昏迷的时间太长了,她根本感受不到半分饥饿。


    很快就到用午膳的时辰,果不其然首先端上来的还是一碗乌漆嘛黑的中药,见秦明殊迟迟都没有伸手接过红木托盘上的汤药,那婢女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姑娘,世子发话了,若是您执意不肯喝药,他便过来喂你。”


    闻言,秦明殊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这才伸手端起了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碗中药。


    见她喝完了药,奴仆们才端上来了饭菜,哪料秦姑娘直接阖眼重新躺下了,摆明了是不愿意用膳,奴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毕竟世子爷只是盯着他们要盯着姑娘喝药,并未说旁的事情。


    见秦姑娘实在是不愿意用膳,奴仆们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对视一眼,无奈地退下了。


    不知不觉半宿的时光就过去了,秦明殊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睡梦中她又梦见了那样猩红、含着恨意的一双眼眸,那样深入骨髓的恨意,仿佛下一瞬就会扑上来将她的浑身血肉直接撕碎。


    她下意识低呼一声从睡梦中醒来了,天色暗沉,屋内黑漆漆一片,没有如昨夜那般点着许多蜡烛,只是在床头点了一根红烛。


    或许是睡了太久、太沉的缘故,睁开眼的那一瞬,秦明殊仿佛看见自己床边坐着一道人影,屋内黑漆漆的,她看东西并不真切,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床头的红烛簌簌摇曳,借着那点微弱的烛光,秦明殊很快就回过神来了,烛光撞撞、光影错落,视线内明暗交织,她目光所及忽明忽暗,像是有一只从落叶堆中爬出来的枯叶蝶在乱撞。


    随着晃动的烛光重新变得平静下来,她终于看清了坐在床榻边的那道身影,正是裴钰,他的身影隐匿在阴影中,或许是听见了她方才惊醒时发出的低呼声,他侧身垂眸朝她看了过来,身影也从黑暗中挪到了烛光笼罩下。


    橘红色的烛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他的面容半明半暗,像是普度众生的悲悯谪仙、又像是从荒郊野外爬出来复仇的厉鬼。


    秦明殊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面容上,可是许久过去了,他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她本来就不想看见他,如今他开口说话,她乐得清闲自在,自然不会想不开地主动开口同他说话。


    许久过后,裴钰才轻轻拍了三下掌心,顿时一群守在门外的奴仆便鱼贯而入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就重新点燃了许多蜡烛,璀璨的烛光将屋内映照的亮堂堂的,恍若白昼。


    裴钰从床榻边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秦明殊,嗓音淡淡开口道:“你不愿意吃饭没关系,你不吃,府中的奴仆就要陪你一起挨饿。”


    说完这话,他便想要转身离开,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越发颀长。


    闻言,原本眉眼低垂的秦明殊瞬间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他,又是一模一样的招数,他又用这样的招数威胁她,眸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她唇瓣开开合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质问的话语,“采薇呢,采薇去哪里了?”


    话音刚落,裴钰便冷笑一声,回首狭长的眼眸含着讥讽看了她一眼,“常言死去元知万事空,秦明殊,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何须在意人世间的这些烦心事。”


    嗓音冷冰冰地抛下这句话后,他便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簌簌烛光轻轻摇曳,他从红烛旁走过的时候,带起的冷风吹得烛光更显婆娑,推开木门的那一瞬间,一道狭长的月光落在了地面上,可惜月光本就清冷,在满屋亮灿灿烛光的映照下,更是踪迹全无。


    好一个死去元知万事空。


    她没能死成还真是可惜。


    侍女端来了清水,秦明殊洗漱过后就开始用膳了,哪怕是吃不下,她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些粥,强撑着将一碗粥喝完以后,她便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床榻边始终守着一位侍女,秦明殊视线落在摇曳不停的烛光上,那片火红色的烛光在她眼眸中倒映成一点点亮光,最后又点点连接起来变成了一片无穷无尽的火海,让她想到了黑风寨那片肆无忌惮的火海。


    顿时,秦明殊瞳孔微微收缩,她伸手扯了扯站在一旁侍女的衣袖,嗓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去,把那些蜡烛都给灭了。”


    闻言,那侍女依声照做,片刻间的功夫,屋内的烛光就灭了许多,只留下了床头的一点光亮。


    可即便是如此,秦明殊还是觉得害怕,让侍女端着蜡烛在屏风后面坐下,房间内瞬间变暗了许久,她才算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死去元知万事空,她要是真的死了,那该有多好。


    只怕此后她想要寻死只会越来越难。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是如此,在裴钰的逼迫下,便是再不情不愿,秦明殊每天也在按时服药用膳,虽然心病难医,可是她身上的伤确实一天天变好了,因为饮食规律,她的面容也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


    胸口的伤痕也在一日日恢复,等到有一日胸口传来隐约痒意的时候,她这才隐约意识到身上的伤口要慢慢痊愈了。


    每天都是一样的日子,她对时间的流逝也变得迟钝了许多。


    这么多日了,屋内的窗户一直都没有开过,她看不见一丝穿云而过的日光。


    正如她惨淡无垠的人生,余生再也看不见半分希望。


    *


    秋高气爽,渡津府外,太子顾长明正在为飞鸽传信的事情而苦恼,可惜这段时间,无论他用什么办法,书信都没有办法送到京城,眼看谋反的罪名就要死死扣在他身上摘不下来了,他当然愈发觉得心急如焚。


    这些日子哪怕费尽心思,也都没有办法传进京城半分消息,他根本联系不上母后和外曾祖父,便是想要向他们寻求帮助也是没有办法。


    偏偏最近又发生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在城外驻扎许久,他如今成了谋反的反贼,根本找不到任何粮草补给,只能坐吃山空。


    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将士挨饿。


    这段时间见太子面色阴沉、心情不好,属下们都是不敢讲实话,只能瞒着事情,加之营中的许多将士原本就跟随老将军上战场打过仗、资历比较高,就暗中擅自做出了一些决定。


    眼看军中的粮草都要彻底吃完了,他们这么多人总不能直接饿死吧。


    是以一些将领就直接带着将士假扮成了贼寇的模样,竟是直接出去抢劫了一部分粮草。


    许是知道太子定然不不会同意这件事情,所以他们就直接擅自行动了。


    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哪怕是做的再小心翼翼,这件事情还是彻底暴露出来了。


    营帐内,太子顾长明简直是气得要死,这都算是什么事情,一个个的居然都敢越俎代庖,直接越过他就将一些事情拍板做了决定,再这样下去,他这个太子还要不要当了?


    缺衣少食的时候就去抢劫百姓,他堂堂太子来到江南是为了平寇的,而不是为了落草为寇。


    想到这里,顾长明简直觉得要被气得活生生吐血了,若不是这些人都是离京前外曾祖父亲自派来的属下,他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旁人安插|进来的探子了,一个个的都要把他坑死了。


    他坐在主位上看着堂下没有任何悔改之心的将领们,想要发火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说,这些人一个个资历都比他老,如今他都成谋反的反贼了,仍然对他忠心不二,他们当然是没有要背叛他的心思,粮草没了,也确实是个问题。


    便是平|反,也要先活下去啊,这么多人总不能活活饿死。


    想到此,沉默许久,顾长明也只能认命了,他强行压下了心间所有的愤怒,只能嗓音有气无力妥协道:“你们扮成强盗的事情,没有人发现吧?”


    “当然没有。”


    听见将士们如此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回答,顾长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木已成舟、覆水难收,除了认命之外也没有旁的办法了,想到这里,他只能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先退下了。


    哪料所有的人刚刚出了营帐不久,一位探子就急匆匆骑马进了驻扎地内,连马匹都没有听停稳就着急从马背上下来了,一路踉跄着冲进了太子的营帐内,气喘吁吁报信道:“太子,不好了,事情败露了,现在到处都在传您纵容手下扮成强盗肆意欺凌百姓,江南各地群情愤慨,陛下大怒派了官兵前来将您捉弄归案。”


    听闻此话,太子顾长明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要直接昏了过去,这下好了,父皇都发话要将他捉拿归案了,圣旨一出基本上就是坐实了他谋反的事情,便是最后他侥幸能活着回京面前父皇陈诉冤情,可只怕也保不住太子之位了,甚至可能会没了性命。


    失了民心,失了圣心,他早就没有活路了。


    耳边嗡嗡作响,他险些直接摔下椅子,他还是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今日这个样子了,他怎么就从堂堂太子沦为谋反反贼了?


    无论是反抗还是束手就擒,他或许都是死路一条。


    祸起萧墙,避无可避。


    *


    相比起江南地区,北方的秋日总要来得早一些,京城满地金黄落层层堆积,风乍然起、席卷满地秋思若流云般荡漾开来,便是寻常巷陌也多了些风情。


    皇宫红墙黛瓦,银杏树的扇形小扇落了满地,三殿下的母妃芸妃正焦急地在宫殿中走来走去,斜斜簪入云鬓间的金步摇晃来晃去,艳丽多情的面容上是遮挡不住地焦急,可这份焦急却无损她周身的半点风华。


    出身贫寒孤女,当年她不足十六岁就进宫了,多年来一直都是盛宠不衰,凭借的便是一副娇俏艳丽的长相,芸妃名为柳芸,十六岁以前不过是京城一家妓|院养的清倌,后来无意中入了将军府的眼,藉由杜老将军引荐给了皇后娘娘杜若。


    皇后娘娘心善,替她改了身份、让她顺利入宫,凭借着美貌一举入了圣上眼中,成了宠妃,甚至比那些名门贵女都要更早生下皇子。


    这么多年来,芸妃一直都是养尊处优的。


    可是哪成想前些日子三殿下顾长容身边的人突然传了信儿回来,说是殿下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右腿受伤比较严重,怕是要修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痊愈,或许等到江南彻底安定下来以后也没办法回京,只能现在江南偏僻之地好好养伤。


    听闻此话,芸妃几乎是当时就落了泪,这可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九死一生生下的皇儿,自小就养尊处优惯了,到了江南蛮荒之地受苦不说,如此还要忍受皮肉之苦,她如何能忍心?


    当时她入宫不久就盛宠不衰,早已让后宫中的一部分人眼红不已,后来她更是很快就有了身孕,陛下待她柔情蜜意,那时候当真是撑得起“艳冠后宫”这四个字。


    后宫中的那些嫔妃更是嫉妒得发狂,日日都在找机会对她下手。


    她便是再谨慎也还是在八个月的时候中了招,虽说身孕并无大碍,可到底还是受到了惊吓,不足九个月的时候就生产了,胎位不正,生产的时候更是险些一尸两命。


    到底是她走运,平安生下了皇子。


    因为动了胎气又是早产的缘故,三殿下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她精心养了许久,一日都不敢放松警惕,终于他平安健康地活了下来。


    后来陛下查了出来,当日有意害她孩子的人正是皇后娘娘。


    芸妃想不明白,当日皇后娘娘费尽心思送她进宫,不就是为了让她进宫替她固宠吗,承宠这些日子,她时时刻刻都在替皇后娘娘美言,可便是如此,娘娘还是不肯放过她。


    当真是可恶至极。


    自从那时候起,芸妃就仗着陛下宠爱处处与皇后作对,近日太子谋反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刚开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芸妃当然是高兴了、整日幸灾乐祸,如今嫡长子不争气,那陛下能指望的皇子便应该是三殿下了。


    哪料过了不久,芸妃就又得知了三殿下右腿受伤的消息,整日都是以泪洗面,想到皇儿在信上说的那些话,她眼底浮现一丝恨意。


    太子谋反失败了,便要拖着她的皇儿一起去死,这算是什么事?


    收到三殿下来信的那一日,芸妃就哭的梨花带雨前去御书房找陛下告状了,可惜陛下当时在忙于朝政,并没有立刻给出决断。


    且前段时间太子谋反的事情确实惹怒了陛下,陛下一直在忙着处理太子的事情,已经有许多日都没有来后宫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空为她的皇儿主持公道。


    最近就连她去求见陛下,陛下都推辞不见,可想而知朝政定然是十分繁忙了。


    便是恃宠而骄也需要找好时机,这个时候芸妃也不敢贸然求见陛下,可是让她一直束手束脚待在宫殿中,她便又觉得着实憋屈,只能不甘心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忍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前段时间陛下一直都没有下旨,那太子谋反的事情还有待考据,可是前两日陛下已经下旨命令官兵将反贼捉拿归案了,那太子谋反这件事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想到此,芸妃面容上的焦急稍微褪去了一些,她对着雕花铜镜仔细梳妆打扮过后,便带着宫女和内侍风风火火朝着御书房走去,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陛下。


    可是不成想到了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托宦官通禀以后,陛下还是不愿意见她。


    闻言,芸妃面容上的笑意有些僵硬了,她伺候陛下多年,是再熟悉不过陛下的脾气的,她不敢再劳烦内侍通禀,只能略带狼狈地转身离开了。


    回宫的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芸妃便改道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向来不得盛宠,能坐稳中宫之位也不过是依靠杜老将军的功劳,当初杜老将军费尽心思让她进宫也是为了帮皇后固宠。


    想到此,芸妃略带着垂头丧气的面容顿时自信了许多,太子谋反、杜老将军牵涉其中,太子离京前,老将军竟然敢私自给他虎符,这便已经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等到将军府彻底落败的时候,皇后也便没了娘家的依仗,定然是坐不稳中宫之位了。


    她忍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到了清算新仇旧账的时候了。


    走了一刻钟左右,芸妃一干人等总算是到了坤宁宫,这些日子受到太子谋反和将军府的牵连,陛下早就下旨禁了皇后的足,坤宁宫中伺候的人也削减了一半。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莺歌正守在宫殿门口,看见芸妃的时候,她屈膝行了个礼,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任何错处,可便是如此芸妃娘娘却还是不满意,迟迟都没有开口让她起身,摆明了是故意为难。


    可便是莺歌知晓她是有意为难,却也不能开口说什么。


    主仆之间,相隔天堑。


    屈膝行礼原本就对体力消耗比较大,且还是芸妃有意为难,不多时莺歌的身子稍微摇晃了一下,顿时芸妃就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时机,直接扇了她一巴掌让她去日头底下跪着了。


    莺歌知晓此时皇后娘娘的处境比较艰难,前朝和后宫都是四面楚歌,此时不宜再给娘娘添麻烦,她便只好忍气吞声。


    她方方离开,芸妃就直接带人闯进了坤宁宫殿中,这些时日皇后杜若也算是看尽了世态炎凉,这个时候越多人围在身边便越是觉得心烦意乱,她便索性让所有的宫女和内侍都退下了,只留下了从将军府带来的陪嫁丫鬟莺歌。


    *


    皇后杜若这些日子都在拜神求佛,她脱去了锦衣华服,穿着颜色素雅的服饰,鬓发间也只是用一根银簪挽发,主殿正屋的堂前供奉着一尊佛像,皇后穿着一身素雅的服饰跪在蒲团上对着菩萨拜啊拜,她双手合十、右手拇指与食指中缝盘着一串佛珠。


    她出身将门,她的祖父是大将军杜鉴明,父亲是祖父唯一的嫡子、被寄予厚望,自小习武、十三岁的时候就进了战场杀敌,战功赫赫,祖父对这个嫡子尤为器重和骄傲,可是哪成想父亲却英年早逝,死在了战场上。


    母亲与父亲是年少夫妻、伉俪情深,听闻这个噩耗后也受不住了,彻底崩溃,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悬梁自尽了。


    那时候她尚且年幼,翌日起身后便习惯性地想要去找母亲,哪料推开房门以后,看见的不是母亲的笑盈盈的面容,而是母亲挂在房梁上彻底僵硬的尸体。


    顿时,她就害怕了,急匆匆去找了祖父前来,祖父可是从战场的血雨中厮杀出来的老将军啊,那日却是泪流满面,吩咐奴仆们将父亲与母亲的尸身葬在了一起。


    自那时候起,一切都变了,族中只剩下了她这么一个嫡系,祖父正值中年尚且可以苦苦支撑一段时间,可是等他年纪大了的时候,族中后继无人,如何还能撑得起满门荣华富贵。


    赤手空拳、豁出性命好不容易在生死之间搏出来的荣华,如何能够轻易舍去?


    祖父不是没有想过要从旁支过继一个嫡孙,可是接过来以后,那男孩儿便以为自己地位得到稳固了,居然在私下里偷偷威胁杜若,杜若当时被欺负了也不敢说实话,后来还是有一日老将军在无意中发现了。


    那日,老将军发了很大的脾气,将那过继来的男孩儿送走了。


    自此以后,祖父便彻底断绝了过继的心思,只是专心培养教导嫡孙女杜若。


    自那时起,将军府的满门荣华富贵就都压在了杜若身上。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②”


    那时候父亲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母亲便在家中思念他。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②”


    这便是她名字的由来。


    杜若,是君子之花,是至死不渝的爱。③


    很小的时候,杜若见父母亲那样相爱,母亲总会一遍遍告诉她杜若花的含义,那时候她对爱情是有期待的。


    可惜自从父亲战死、母亲殉情后,一切都变了,将军府的富贵重担都落在了她身上,祖父告诉她世上只有荣华富贵才是长长久久、亘古不变的,除此之外旁的都是假的、都靠不住。


    她也曾难过,也曾不理解,祖父沉默了许久,默不作声带她去看了平民百姓的生活,世家连理成气、官位代代世袭罔替,平民的性命便犹如草芥一般,贵人视百姓为玩物、肆意打骂折辱。


    贵人便是杀了人也没有惩罚,官官相护,只不过是在牢房中待上几日就能出来,出来以后继续过着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的日子。


    祖父见她沉默不语,只能开口说实话,他是草民出身,一步步从草芥之身爬到将军高位,哪怕是他对贵人毕恭毕敬放,世家却还是看不惯他,他的平民出身注定会冒犯世家的利益。


    为官多年,将军府树敌众多,若是一朝从云端跌落,只怕下场会比平民的下场还要凄惨千万倍。


    他的嫡子刚刚去世,少将军可是在战场上厮杀而死的、死得那样凄惨壮烈,可朝中许多世家却在明里暗里看将军府的笑话。


    从那时起,杜若就明白了自己此生到底究竟为何而活——为权力、为荣华,她要撑起将军府的满门荣华,让世家心存畏惧。


    先帝尚且在世的时候,皇子众多,夺嫡之争甚是惨痛悲壮,那时候将军府在朝中无人,根本没有殿下愿意接受将军府的投诚。


    杜若明明是将军府嫡女,可是那些皇子却一个个都瞧不起她,直言她只配为人姬妾,根本攀不上侧妃这样的尊贵身份。


    那段时间,她和将军府可谓是受尽了屈辱,后来她与祖父都彻底死心了。


    这时候他们忽然不约而同想起来了一位皇子、那位自小在冷宫中长大不得圣心的皇子,那皇子正是顾长瀛。


    他们一拍即合,当即便达成了决定,顾长瀛娶她为正妻,她与将军府替他夺嫡。


    谁能想到呢,在那场尤为血腥残忍的夺嫡之争中,最后胜利者竟然是那位自小在冷宫中长大的皇子。


    那些世家们当时的脸色可真是好看。


    便是时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可每每想到那些所谓的世家权贵震惊的神色,她还是觉得很好笑。


    可惜,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到底还是算错了一件事情。


    终究落得了个一子下错、满盘皆输的下场。


    *


    古铜香炉点着三根檀香,檀香顶端红点闪闪,袅袅檀香飘成一道线在宫殿中蔓延开来,满宫殿内都是檀香淡雅、清新的味道,仿佛能让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皇后杜若跪在蒲团上,她神情虔诚、双手合十不紧不慢拨弄着佛珠,檀木佛珠碰撞间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她全心全意跪在菩萨前祈祷,仿佛这样就能心想事成、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所有的遗憾。


    从前最不信神佛的人,终究是还是心甘情愿跪在了菩萨面前祷告。


    坤宁宫中的银杏树开得正好,片片颜色金澄澄的扇形叶子落下、堆落满地金黄,院中风景正好,可惜万事万物不停轮回,人的一生却在没有了重新再来的机会。


    宫女搀扶着芸妃踏进了坤宁宫的主殿,一进屋看见的就是皇后模样虔诚地跪在菩萨前的场景,见此芸妃冷笑一声,忍不住推开了宫女的手,看着身后跟着的那些宫女和内侍,她摆了摆手便让他们全都退下了,并嘱咐他们出去的时候将宫殿的门阖上。


    等到宫殿内变得静悄悄的时候,芸妃嘲讽的目光便落在了皇后身上,她不紧不慢走到了皇后身边,冷嘲热讽道:“皇后娘娘不是向来不信神佛吗,怎么如今倒是拜起菩萨来了?”


    “莫不是娘娘也知道了太子谋反的事情,陛下前两日已经下令命人尽快捉拿逆臣归案了,听说太子谋反的事情,杜老将军也曾经牵涉其中,娘娘这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和祖父祈福吗?”


    说完这话,芸妃的视线从皇后身上挪到了那尊供奉的菩萨上,很多年前,她才刚刚进宫的时候将皇后视为主子,她全心全意为她固宠,那时候她还天真,跪在菩萨面前求子,没想到过了不久后,她当真是怀孕了。


    那时候她想这送子观音如此应验,定然叫上皇后娘娘一起拜一拜。


    后来她拉着皇后一起拜菩萨,她祈求菩萨再赐给娘娘一个麟儿,也请求菩萨能够保佑她腹中的胎儿平平安安的,她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从来不在意皇儿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


    她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那时候她对娘娘说出自己的心愿的时候,娘娘只是神色淡淡地看向了她,道:“世间并无神佛,与其祈求菩萨,倒不如依靠自己。”


    芸妃那时候并不理解皇后娘娘话语中的意思,后来,她腹中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却被旁人暗算,动了胎气生产的时候险些一尸两命,可即便是那个时候,她也从未怀疑过皇后娘娘。


    是以在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才会是那样震惊。


    皇后要害她,居然是皇后娘娘要害她。


    怪不得她说世间无神佛,皇后如此笃定她腹中的孩子活不下来,正是因为她要对她的孩子动手。


    想到此,陈年旧恨种种翻涌而上,加之太子还暗中害得三殿下右腿受伤,芸妃眼神含恨地死死盯着皇后杜若,说话也越发口不择言,“昔日老将军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不就过后娘娘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这难不成是将军府代代相传的传统吗?”


    “亦或是当年老将军和少将军在战场上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杀孽太重、伤了福祉,所以才会如此吗?”


    闻言,原本闭眼念经的皇后忽然睁开了眼眸。


    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