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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怎么把洞口封住了?”他声音很轻, 冷血动物般的目光逼视着她的眼睛。


    若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人大概已经吓瘫了。


    涂灵心脏震颤,干涩的喉咙咽下一口唾沫,硬着头皮回:“是地祖把洞口堵上的。”


    “哦, ”许渊挑眉:“这样啊,那我误会你了。”


    他怎么没死?他居然没有死在地下?!!


    涂灵脑子一片空白, 没想过借刀杀人竟然失败。


    “喂,既然你能逃出来,那我师弟师妹应该也有办法吧?”柳桂突然开口:“你们在地下见到疏亮和亭蓝了吗?”


    许渊直接回:“见到了。”


    麝姑堡弟子大惊:“既然见到,为什么不救他们?!”


    许渊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他们被困在墙壁里, 若想营救,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麝姑堡弟子面面相觑,硕风和隐桐相互使了个眼色, 接着向段离道:“师兄,你在此处理庄主,让我和隐桐去营救疏亮亭蓝。”


    段离似乎看出二人意图,点了点头。


    “等等,”刀疤脸叫住:“你刚才说‘那倒未必’,什么意思?”


    许渊道:“杀了鲁道难,结界自然破裂, 到时大家都能出去了。”


    裂嘴的硕风和隐桐来到他面前:“许公子, 请带路吧。”


    他淡淡一笑:“请。”


    涂灵心想这两人完了。


    “杀掉庄主,这不是废话吗?!”刀疤脸一脚踹掉一块草皮:“若非这破盾挡着, 我早把他碎尸万段了!”


    闻雀提醒同门:“大家一起上, 务必破了他的护盾!”


    除涂灵外,所有人开始向鲁道难进攻,江湖油条们用手上的武器疯狂砍砸,麝姑堡弟子列阵运炁, 用真炁对冲护盾。


    鲁道难依旧巍然不动,漫不经心望着涂灵,问:“你来这儿找五脏铃,是想做什么?”


    她不语。


    鲁道难哼笑:“老妖婆不会轻易透露法器下落,你与她做了交易才寻来此地的吧?死老太婆坏我好事。”


    涂灵想了想,问:“凌霄宫里的九幽门是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九幽门?”鲁道难面露不屑之色:“那是她给自己找的避世之所,就为了那道门,她才搬上牛头山隐居。”


    涂灵面无波澜:“你们夫妇二人从何得来末世之说?难道是地祖透露的?”


    “我们窥探了天机。”鲁道难神情变得诡异:“末世降临,整个世间都将毁灭,谁都逃不掉!”


    涂灵皱眉:“九幽门呢?”


    “呵,九幽门也无法逃脱末世,只不过躲进里面可以存活很多很多年,延缓时间罢了。”


    “什么意思?”她没听懂。


    鲁道难忽然笑起来:“怎么,你有朋友进去了?”


    涂灵目色冷冽:“快说!”


    “我告诉你,九幽门里的时间比外面慢很多很多。”


    涂灵心脏狂跳:“慢多少?”


    “嗯,外头一日,门内一年啊。”


    惊雷炸裂,涂灵被炸懵了。


    鲁道难嘿嘿发笑:“老妖婆骗了好多人进去,让他们在里面修炼,说不定能修出神通,助她登上大罗天呢!”


    涂灵浑身颤抖,心口堵得仿佛要呕血一般,脑袋一阵阵轰鸣,天灵盖都快被掀翻。


    今天是第几天了?


    她不敢细算,当即掐诀运炁,体内浩浩荡荡的浊炁犹如烈焰喷射而出,对准了鲁道难,瞬间将他的护盾击碎。


    “操你大爷!”刀疤脸痛骂:“终于碎了,兄弟们,砍死他!”


    鲁道难起身张开双臂,只见他胸膛莫名裂开大口,里面伸出十几条拇指粗的触手,疯狂颤栗。


    刀疤脸率先被一根触手穿破了肚子,他惊愕地抓住那滑溜溜的东西,皮肤瞬间被腐蚀。而他的兄弟有的被勒住脖子窒息,有的被卷起来砸向石碓。彪形壮汉大叫着挥舞长刀,触手从他嘴巴里钻进去,捅得肠穿肚烂。


    麝姑堡弟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个个被眼前骇人的场景吓呆,直到闻雀一声“列阵”才反应过来。


    然而他们根本不是鲁道难的对手,先前的护盾也并非保护,他只是在等待天亮,等着完成第三天的考验。


    血腥黏腻的触手卷过他们的佩剑,瞬间完成反杀。段离和闻雀斩断两条恶心的触手,飞身刺向鲁道难面门。


    谁知那破裂的胸膛内又伸出两条更粗的血条,卷起段离,将他双腿从膝盖处生生折断。


    “啊!!”


    闻雀大惊失色,下一刻她的腰被紧紧缠住,巨大的力量将她拖向鲁道难,似乎准备把她塞进胸膛。


    “师姐!”


    闻雀万念俱灰,正准备刎颈自尽,突然腰松开,她跌落在地。


    仰头一看,原来是竹节人救了她!


    涂灵眯起双眼,操控竹节人斩断所有触手,接着拼凑成竹棍形状,犹如利剑般射向鲁道难,直接穿透他的喉咙。


    “收!”


    涂灵面若寒冰收回竹棍,鲁道难的脖子出现一个空心的洞,血流如注,他睁大眼睛死死看着涂灵。


    “你杀不了我……我成仙了……”


    话音未落,他扑通倒地,像一块烂肉躺在那儿。


    “快点火把他烧了。”涂灵冷声提醒。


    闻雀惊魂未定,哆哆嗦嗦掏出火折子,夏娆也反应过来,踉踉跄跄跑上前,拿出麟粉洒在鲁道难周身,火折子丢下去,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将他吞噬。


    “死了……”夏娆声音颤抖,似笑死哭:“这回真的死了,对吧?”


    闻雀点点头,回身一看,满地尸体,江湖油条无一幸存,麝姑堡剩下乙组三人,加上断腿重伤的段离,四人。


    “对了,还有硕风和隐桐呢!要不要等他俩回来?”


    涂灵仰头观察结界,随口道:“别枉费心机,他们回不来了。”


    “为什么?”


    ——


    许渊领着硕风和隐桐穿过废墟,走了一段路,来到某个残破的花圃,忽然停下。


    他回头看着二人,问:“不走么?”


    硕风和隐桐面带狡黠相视一笑:“你以为我们真要去找师弟师妹啊?”


    许渊扶了扶眼罩,没有接话。


    隐桐抱着胳膊准备看戏,硕风慢慢悠悠抽起袖子,眯眼瞧着他:“跟你出来是为了好好教训一顿,我们嘴巴弄成这样,全都拜你所赐。”


    许渊挑眉:“是么。”


    “这口气要是不出,我怕会憋疯的,你明白吗?”


    许渊点头:“明白。”


    硕风用两指弹了弹剑身,报复的快感令他兴奋,眉飞色舞:“跪下,给我们磕三个头。”


    “什么?”


    “让你跪下。”隐桐嗤笑:“别以为有涂灵撑腰,待会儿把你弄死,推给地祖,她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许渊十指交错,活动活动筋骨:“巧了,跟我预料的分毫不差。”


    硕风和隐桐对视一眼:“怎么,你知道我们想对付你,故意带我们出来?”


    “可笑,打不过涂灵,难道还会怕你一个废物不成?”


    许渊也没跟他们废话,双手结印,嵌花入玉。


    这次他不仅把硕风和隐桐融合在一起,还将他俩融进了地里。


    许渊走上前,脚踩着这坨惊恐乱颤的扭曲身体,蹲下来,看着变形的两张脸,那裂开的嘴缝连成一条,他嫌恶地啧了声。


    “你们搞错了,落到涂灵手上还有活路,我可比她记仇得多。”


    说完起身拍拍衣裳,踩过融入地面的脸,扬长而去。


    ——


    鲁道难断气,笼罩山庄的结界破裂,活下来的人正要离开,突然周遭剧烈晃动,犹如山崩地裂般,地祖巨大的身躯破土而出,男童坐在肉山之巅晃动他的脚丫子。


    那座肉山没有五官,蓬松柔软的表皮混合着血肉与死尸,一层一层叠在上面,像奶油融化的蛋糕,粗壮的触手代替结界将他们围在中央。


    幸存者们张大嘴巴仰望这头巨型的怪物。


    “庄、庄主不是死了吗?”闻雀喃喃低语:“为何男童还在?”


    “因为它是地祖的意识,而非鲁道难的幻术。”许渊不知何时出现。


    涂灵转头看他,眉尖紧蹙。


    “我们死定了。”麝姑堡弟子瘫坐在地。


    高高在上的男童打量众人,问:“第三日的活物选出来了吗?”


    活物活物,还他妈计较活物。


    闻雀抬剑指过去:“要杀便杀,我们不会再受你摆布,玩这种变态残酷的游戏!”


    男童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出的噤声的动作。


    “规则必须遵守,交出活物,剩下的人可以平安离开,我保证。”


    众人面面相觑。


    涂灵屏住呼吸,对上闻雀的目光,她的眼珠子往身后许渊的方向扫了下,闻雀点点头,再与旁边的夏娆和弥若使了个眼神,达成默契。


    男童道:“看来各位已有答案,请指出来吧,三,二,一。”


    涂灵咬紧牙关,抬手指向许渊。


    反正他这下死定了,对上目光也没关系,之前背刺了他一回,也不差这第二回。


    许渊看着她的手,视线慢慢挪到她脸上,似笑非笑,纹丝不动。


    涂灵面无表情地白了眼,转过头,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闻雀、夏娆和弥若竟然全部指向重伤的段离!


    “……”


    怎么回事?她没有收到暗示吗?!


    涂灵瞬间头皮发麻,闻雀也露出错愕的表情,纳罕她怎么会指许渊,他们不是同伴吗?!


    “结果很明确,活物留下,其他人可以自行去留。”


    “师姐……”夏娆和弥若抱住闻雀大哭。


    段离发出癫狂的笑声:“好啊你们,好得很,我祝你们夜夜噩梦,此生活在恐惧里,不得安宁,不得安宁!”


    闻雀扫他一眼:“知道回去怎么交代吗?”


    夏娆弥若:“知道,段师兄为了我们能顺利离开,自愿牺牲,拖住地祖。”


    闻雀点点头,转而望向涂灵:“走吧。”


    “你们先走。”她和许渊相对而立,箭在弦上,没办法脱身。


    闻雀见他俩已陷入对峙,一触即发,未免夜长梦多,赶忙带师弟师妹离开此地。


    涂灵有些后悔,倘若刚才不用暗示,而是直接向闻雀点明让许渊出局,是不是就成了?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闻雀三人想让段离出局,肯定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为什么?”许渊略微歪下脑袋,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吗,涂灵?”


    她绷紧嘴唇,手指磨蹭竹棍:“你站在后面,难道不是想指我?”


    “真让人伤心,我舍命为你拖延怪物,你见死不救落井下石便罢了,到头来还要倒打一耙说我想害你,啧,真是苍天无眼。”


    涂灵:“你怎么从地下逃脱的?”


    许渊:“地祖见我可怜,放我一马呗。”


    男童托腮望着他俩:“我什么时候放你一马了?”


    涂灵仿佛没有听见:“既然这样,大家以后各走各路,省得会错意,相互猜忌。”


    许渊:“那好吧,只能这样了,请。”你先走。


    涂灵:“请。”你先走。


    二人嘴上客套礼让,实际盯紧对方,根本没有离开的动作。


    男童端详道:“既然不想走,要不你们留下接替庄主之位,本座助你们飞升成仙。”


    涂灵冷笑:“鲁道难的下场就在眼前,当我傻么。”


    “死亡只是假象,他早已摆脱肉身,意识永存。”


    “听起来是笔好买卖。”许渊往那边瞥了眼:“不如我们留下来,慢慢商量几日,反正五脏铃已经拿到,鲁道难也死了,不必着急回牛头山。”


    不必着急?看来他早就知道九幽门的猫腻,还想拖延时间。


    涂灵当即就要动手,谁知一道结界突然将他们困在其中,男童绕了绕手指,旁边出现石桌和石凳,两只大碗摆在上面,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你们二位看上去比鲁道难聪明,不如玩个游戏,赢的人留下来做新任庄主,如何?”


    涂灵恼火:“我不玩游戏,你说过幸存者可以离开,难道想反悔?”


    男童托腮:“先前给机会让你们走,为何不走?”


    许渊倒是饶有兴致地开口:“什么游戏,说来听听。”


    男童挑眉:“很简单,桌上两碗美味佳肴,比比看谁先吃完。”


    涂灵和许渊走到石桌前,只见大瓷碗里盛着松软黏腻的面皮……确切来说是脸皮,硕风和隐桐融合之后的畸形脸皮,被地祖做成土豆泥一样的食物,甚至还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


    涂灵用力闭上眼,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面皮在碗里颤抖,扭曲的五官哆哆嗦嗦,煮熟的眼睛惊恐瞪着他们。


    许渊习以为常,并没什么不适感,拿起筷子挑了挑,拉出丝来。


    “你的杰作。”男童用赞赏的语气:“请用膳吧。”


    涂灵屏住呼吸,嘴唇泛白,勉强保持理智:“谁先吃完就能走了对吗?”


    “不,”男童摇头:“赢家得留下做庄,先吃完的那个就算赢。”


    涂灵脸色突变,许渊扬眉笑起来。


    “这算什么规则?!”涂灵瞬间爆炸:“吃完走不了,不吃就得一直在这儿耗着,你根本不想放我离开!”


    男童挑眉笑道:“想办法让对方先吃完,不就能走了?”


    涂灵咬牙瞪向许渊,他悠哉悠哉笑起来,摆明不可能吃这玩意儿。


    涂灵心急如焚,没法再耗下去,当即凝神运炁,猛地推向结界。男童端坐掐诀,透明结界被浊炁撞击的地方出现肌肉的纹理,逐渐蔓延成一块肉墙,触手甩向涂灵,缠绕她的胳膊。


    剧痛袭来,涂灵左手腕几乎被勒断,她右手掐诀,控制竹节人切断触手,垂眸一看,腕部的骨头都露了出来,几近断裂。


    以她的功法也不能突破地祖的结界,或许鲁道难没有说谎,地祖真的是仙。


    许渊坐在石桌前观赏这一幕,兴致盎然。


    涂灵满头冷汗,她撕下衣角将手腕包扎好,以免手掌掉下来,接着忍痛坐到桌前。


    许渊啧两声:“你说你,何必呢。”


    涂灵嘴唇颤抖:“别装了,荒胥,你不想要弥烛么,我给你,赶紧把这碗东西吞了。”


    他缓缓扬起唇角笑开:“骗了我那么多次,难道我还会相信你?”


    涂灵从虚怀掏出弥烛放在桌边:“拿去。”


    荒胥挑眉瞥着,眸子转了转,漫不经心道:“可惜我现在不急着要了。”


    “你处心积虑跟我一路,不就为了它么,如今我双手奉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谁要你双手奉上?”荒胥变了脸色:“我苦心孤诣为你设劫,忍辱负重跟在你身边吃苦受罪,只等有朝一日你与我交心,把我当做挚友,心甘情愿拿出弥烛,并将浊炁渡给我防身,到那时再捅你一刀,让你尝尝被朋友背叛的滋味,劫数便能完成。我忙活这么久,全被你给毁了。”


    涂灵目不转睛盯着他:“我在束悠城是瑶池阁老六,你怎么认出来的?”


    “呵,起初我并不知晓你的身份,但我认出了温孤让。你们在厌桑台那场大戏我可看得酣畅淋漓,温孤让背刺试探的时候,我便确定你是涂灵,毕竟他的仇人只有你一个。”


    “仇人?”


    “不错。”荒胥挑眉:“早在清凉城,我附身在他身上时,给他的记忆做了些调整。”


    涂灵恍然大悟:“你篡改了他的记忆?难怪他怀疑我杀他同门,原来是你搞的鬼!”


    “伪伪伪,我的骨笔诡简无法改变记忆,只能改变一个人对记忆的认知,我不过让他加重对你的怀疑,仅此而已。”


    涂灵眯起眼:“豆芽性情大变也是被你修改了认知,对吧?”


    荒胥闻言嗤笑:“你还惦记她呢?”


    “许明宗去哪儿了。”涂灵紧跟着问:“你现在用的谁的身体?”


    “正是许明宗呀。”荒胥摸着漆黑的眼罩:“他全家都死了,活着也没意思,早就随他媳妇孩子去了。”


    “你用无相功改变了外貌。”


    “怎么样?”荒胥摊开双臂展露自身:“这就是我原本的容貌,惊艳吧?”


    涂灵面无表情:“你升入上九流了?”


    “不错,桑九那个叛徒一死了之,新任典狱送我一劫,传给我无相功,使我恢复本来面貌。”荒胥说着略微停顿:“可惜被你戳瞎了一只眼。”他冷下脸,眸中浮现怨恨之色:“我现在最想要的不是弥烛,涂灵,我就要看你被困死在这儿,每过一日,温孤让就在九幽门里煎熬一年,怎么样,你滋味如何?”


    涂灵手指发颤,惨白的嘴唇紧紧抿住,脑中混乱如同万马奔腾。


    她突然掐了个定身诀,想控制住荒胥,然后强行给他喂食。


    然而定身诀对没有法力的普通人管用,对于荒胥,眨眼间就给解开了。


    “呵,”他不屑地冷笑:“黔驴技穷了吧。”


    无解,当真无解了吗?


    涂灵猛地望向男童,不假思索起身,双膝跪地。


    荒胥挑眉一愣,没想到她居然会跪下求人。


    “求地祖放行,等我回牛头山救出朋友,甘愿回来做你的信徒,供你差遣。”


    男童轻声叹气,只说:“遵守规则,游戏仍在继续。”


    去你大爷的规则!


    涂灵爬起身,再也顾不上理智,趁左手还听使唤,她结印念咒:“心魔外道,千变万化,五炁朝元,百般景象。忘、形、意、念……”


    荒胥一听,这是要用杀伐术对付他了?


    骨笔诡简凌空排开,他提笔写字:羊、陀、火、铃、空、劫……


    上次在清凉城两人交战,荒胥大败,这回他也想看看究竟谁输谁赢。


    男童支起身,津津有味地观赏大戏。


    就在这时,诡异的迷雾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知何起,不知何故,男童奇怪地望着浓浓白雾,心下纳罕,地祖山庄竟有他不可控制的存在?


    雾气毫不费力穿透结界,将箭在弦上的二人笼罩,涂灵感觉心魔已经冒出了头,遇见浓雾却缩了回去。


    眼睛看不清东西,她用力闭眼,再睁开时,回到了现实世界。


    “……”


    幽暗房间静得像墓穴,她在游戏里待了多久,窗外的天竟然还没有亮。


    涂灵顾不上计算时间,电脑又死机了,她撑着桌沿起身,左手腕传来剧痛,表面看上去完好无损的腕部痛得仿佛断裂。


    “啊……”她猛地倒吸气,拿起手机叫了辆网约车,然后换鞋出门。


    坐上车,她先给俞雅雅打了个电话。


    “喂?”那边声音沙哑,睡意朦胧。


    “你现在快去金域新苑A座503,叫醒里面的住户。”


    “嗯?”俞雅雅一时脑子转不过弯:“谁,怎么了?”


    “新玩家困在游戏里,有生命危险,快去把他们叫醒!”


    司机从后视镜投来古怪的目光,心想,现在的学生玩游戏玩疯魔了,大半夜不睡觉整这出。


    俞雅雅霎时清醒:“金域新苑A座503。”


    “对。”


    “我马上去。”


    接着涂灵又打给大熊。


    “你在家吧?”


    “在,你要过来?”


    “是,电脑打开,我要立马回游戏。”


    “出什么事了?”


    出了很多事。


    涂灵因为过渡紧张而险些呕吐:“温孤让……”


    抵达大熊租住的公寓,她狂奔进楼道,大熊在电梯旁等着她。


    “你脸色好差。境哥怎么了?”


    涂灵面无血色,捂住手腕,心跳狂跳不止。


    “我现在解释不清楚,以后再说。”


    进入公寓,她坐到电脑桌前,慌忙握住鼠标狂点,迫不及待返回游戏世界。


    第67章


    温孤让进入门内的一瞬, 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他用胳膊遮挡光线,适应了一会儿, 面前出现一座庵堂,回头望去, 青石门竟然消失踪迹,仿佛没有存在过。


    他走在小路上,头脑因为刚才的强光昏沉不已,没走两步就丧失意识, 虚软地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幽若的香气浅浅萦绕,窗外晃着树影, 纷纷扰扰,碧绿纱帘映照着竹叶的轮廓,外头蝉鸣不绝。


    嘎吱一声,一抹倩影娉娉婷婷走来,娇媚的女子坐到床前,瞧了瞧他,略带惊喜地笑说:“你醒了?”


    温孤让撑坐起身, 打量周遭环境, 原来是姑娘的闺房。


    “今早我出门给菩萨上香,见你倒在路边昏迷不醒, 便雇了两个轿夫将你抬回来。”女子咬唇好奇地瞅着他:“你怎么样, 感觉好些吗?”


    温孤让问:“这是什么地方?”


    “昌郡呀。”


    闻言他的神情愈发恍惚。


    九幽门内竟然还有郡县吗?


    女子小心翼翼道:“我叫殷娘,请问尊驾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一个人昏倒在山上?”


    温孤让对门内世界一无所知, 只好继续失忆,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这……”殷娘眨巴眼睛,抿唇想了想:“既然如此,不必慌张,你暂且在我家住下,说不定过两日就想起来了。”


    温孤让觉得有些奇怪,闺阁女子怎么敢收留陌生男子:“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殷娘笑起来:“你这模样也不像坏人呀。放心,家中只有我和一个照顾起居的婆子,你安心住下吧,不必顾虑太多。”


    正说着,外头院子传来喊声,接着一个微胖的青年轻车熟路径直走入屋内,笑盈盈地:“表妹,听说你早上去庵里烧香,怎么不叫我送呢?前两日下雨,仔细路上滑。”


    话音刚落,青年脸上的笑容在看见温孤让之后瞬间垮下。


    “怎么有个男人在你床上?他是谁?!”


    “你小声点儿。”殷娘赶忙上前呵斥:“干嘛这么凶,人家病着,刚刚苏醒,你别吓着他。”


    微胖青年顿时怒上眉梢:“哪儿来的野男人,你们认识多久,居然帮着他来说我?”


    “真难听!”殷娘生气了,拧眉背过身:“竟对我的客人如此无礼,表哥请先回吧,这几日没事也不用来找我了。”


    青年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又指向温孤让:“殷娘,你赶我走!好啊,见着个清俊的男人就要和我划清界限,真是女大不中留,算我白认识你了,等着被他骗个人财两空吧!”


    青年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殷娘眼眶泛红,用帕子掐了掐泪,低声啜泣。


    温孤让起身下床,谁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上竟然半点力气都没有。


    殷娘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快躺下,你好生歇着,我让婆子做些清淡的饮食,外头太阳毒,你可能中了暑热……方才那人是我表哥潘安,他脾气急躁嘴上没把门,不必跟他计较。”


    温孤让头晕得厉害,但那感觉绝非暑热,也不是刚入门时被强光照射的晕眩,他浑浑噩噩不受控制,躺入馨香柔软的床榻。


    一恍又昏睡了半晌,日光西斜,黄昏已至,温孤让恢复了些力气,下床走出屋子,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座小四合院,门外熙熙攘攘人声嘈杂,厨房炊烟袅袅,一个老婆子从窗边探出头,似乎有点惊讶:“你怎么出来了?请稍等一会儿,姑娘出去给你买换洗衣裳,等她回来就能开饭了。”


    温孤让应了声,打算到街上看看,谁知院门拉不开,竟是从外面锁上了。


    正在纳罕的当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窸窸窣窣捣鼓片刻,撬开了门锁,五六个男子鱼贯而入,将他团团围住。


    “潘哥,就是这小子吧?”


    殷娘的表哥潘安背着手从外面进来,冷幽幽笑瞥着他。


    “不错,哪里来的小白脸,不仅勾引我表妹,还敢睡她的床,我看你不想活了。”


    温孤让望向院门,外头果然是一条喧闹的大街,与寻常市井别无二致。


    “别看了,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跑不掉。”潘安围着他打量:“啧啧,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去做些营生养活自己,专干些旁门左道,靠女人养活吃饭,真叫人不耻,你怎么不去做小倌呢?”


    温孤让也端详他们,心下困惑,依池修的说法,九幽门内应该是静修的前辈,可这些人看上去只是平民百姓,根本不像修炼之人。


    “怎么着,不服气啊?”潘安冷笑着后退:“各位弟兄,给我好好教训这个小白脸。”


    “好嘞,潘哥!”


    他来带的帮手都是江湖小混混,高矮胖瘦不一,手里拿着棍棒、柴刀和锁链,摇头晃脑向他逼近。


    “老子最讨厌你这种小白脸……”


    话音未落,围上来的五个人全被真炁弹飞。


    “啊!!”厨房的婆子惊恐大叫,潘安僵硬地呆在原地,瞪大眼珠子扫视满地打滚的帮手,再望向纹丝不乱的小白脸。


    “你、你会法术?”潘安的表情仿佛见鬼,当即撒丫子往外逃跑:“禁法司!追魂手,快来啊!”


    地上喊痛的几人也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温孤让转头看着仍在尖叫的婆子,心下琢磨,禁法司,追魂手,是什么呢?


    不多时他便知晓答案。


    殷娘回来,潘安也带着一群玄衣官差赶到。


    “就是他,他私自偷学法术,快抓起来!”


    殷娘闻言大为诧异:“什么?”


    “表妹你快闪开,此人危险!”


    领头的追魂手面色冷峻,上前扫两眼:“跟我们走一趟。”


    温孤让:“去哪儿?”


    “禁法司。”


    他垂眸思忖片刻,十分配合:“好,走吧。”


    九幽门内的情况超出温孤让的预料,他现在需要尽快弄清这个世界的逻辑,于是自愿跟追魂手离开,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殷娘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等人都走光了才敢喘气。


    “表妹。”潘安搀扶她的胳膊:“我就说他有问题吧,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把陌生男子带回家,多危险啊!”


    殷娘烦躁地推开他的手,自顾疑惑:“屋里点了迷香,他怎么会走出来?”


    “你房里有迷香?!”潘安大惊失色:“那小子意图对你不轨!”


    殷娘白他一眼:“都怪你,捣什么乱!我好容易捡到个宝,模样清俊,还失忆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下午我已经和沉香苑的老板谈好价格,他们晚上就来验货,被你这么一闹,现在货没了,定金我也得给人退回去!”


    “啊?”潘安眨巴眼睛:“原来你是想把他给卖了?”


    “废话,不然我费那么大劲图什么?!”


    潘安挠挠头:“不对啊,此人会法术,你要真把他卖了,到时候他回来找你报仇,岂非引狼入室?这种人指不定什么来头,早早打发了好,你说是吧?”


    殷娘痛失一笔大买卖,白忙活一日,气得五脏六腑都疼。


    ——


    温孤让被追魂手押送,穿过闹市,引来侧目纷纷。


    “又抓一个。”


    “如今的年轻人没救了,越不让干什么越要挑战规则,脑子废掉了。”


    ……


    越走越偏,进入一条小巷,转过弯,面前出现一条更窄的巷子,甚至不能称作巷子,因为它只有七八寸的宽度,连侧身都挤不进去,应该只是一条缝隙而已。


    “禁法司”听上去如此响亮的名头,怎么会设立在如此偏僻简陋的地方?


    他们停在这条缝前又是为何?


    温孤让正疑惑着,只听领头的冷冷说了句:“继续往前。”


    他愈发纳罕,前面两名追魂手直接走入缝隙中,身后一只手抵住他的背,就这么推着他,不可思议地挤入狭窄的通道。


    想象中的碰撞并未发生,他也没有被挤压变形,看上去逼仄不可通行的缝隙在他们进入之后仿佛不存在一般,左右胳膊甚至连摩擦感都没有。


    温孤让十分诧异,前面的人回头打量,略笑了下:“不必惊讶,这条巷子只有会法术的人才能通过。”


    没一会儿他们走出了狭长的小巷,面前出现一条安静的大街,街对面是一座气派的衙门,匾额写着“禁法司”三个大字。


    附近没有商铺和住宅,路过的行人埋头匆匆而去,不敢抬头细看。


    “走吧。”


    进入禁法司衙门,气压异常低沉,到处戒备森严,每个人都挂着严峻阴沉的脸,看他的眼神如同野兽。


    穿过大堂,来到后面的二堂,堂官坐在案台后抬起眼,冷冷看他。


    “常界不能使用法术,你不知道吗?”


    温孤让微微蹙眉:“常界?”


    堂官用审视和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没有法术的普通人生活在常界,你身怀法术应该待在法界,怎么会跑去那儿用法术吓人呢?”


    如此说来,那条巷子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温孤让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么?”堂官指指手边的烛台,命令说:“用真炁把它点燃。”


    这算什么奇怪的要求?温孤让面露怀疑。


    “照做就是。”


    他垂眸思忖片刻,掐诀运炁,隔空点燃灯烛。


    暖橘色的火苗窜起,提刑官面色稍微缓和:“很好,火苗没有变绿,说明你修的是清炁而非浊炁。”


    “修浊炁会如何?”


    堂官冷笑:“果然什么都忘了?修炼浊炁便要送往总部严刑拷打,之后关押收监,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温孤让不语。


    堂官提笔沾墨:“名字也不记得?”


    “宋建国。”


    堂官点点头:“虽然没有浊炁,但私自修炼法术也违反大幽律法,先去荒原服役吧。”


    “荒原是什么地方?”


    堂官眼皮子也不抬:“一会儿便知晓。过来画押。”


    温孤让被押送往前,整个手掌涂抹印泥,按在文书上。


    “胳膊伸出来。”


    堂官用印章样的东西在他手腕内侧印下一个梅花图案。


    就这么草草地做完审判,追魂手将他带到二堂后面,三道门并排出现在眼前,中间是白玉门,左边是黑石门,右边最为简陋,是一道普通木门。


    一名追魂手上前打开木门,凄厉的风雪迎面扑来,他愣了愣,忙把门关上。


    “牌子没换。”另一位追魂手提醒。


    于是他将嵌在门上的小木牌抠下来,右面墙上挂满相同的牌子,约莫有数十只,应该是不同的流放地。


    追魂手找到“荒原”字样的木牌,放入凹槽处,再打开门:“进去吧。”


    温孤让望向中间的白玉门,问:“那是通往什么地方?”


    “禁法司总部。”


    有那么一瞬间温孤让想打晕追魂手,直接闯入白玉门,打探所谓总部究竟什么来头。但他想起涂灵,几日之后就能离开此地,未免节外生枝,还是不要乱来的好。


    两名追魂手押送他进入荒原。


    广袤无垠的平原一望无际,野草茂盛,随风摇摆,阴沉沉的天,很快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不远处可以看见潦草的营地,几间土屋孤零零伫立,影影绰绰出来几人,手提灯笼走近。


    “聂老。”追魂手语气带笑,隐含依稀敷衍:“给你送个新人,带回去好好调教。”


    那个被称作聂老的老头将灯笼举高些,照着温孤让的脸,看了个清楚,哟一声:“这么年轻的小伙子,瞧着挺斯文,能干活吗?”


    追魂手轻嗤:“放逐荒原,不能干也得干,哪有他挑拣的份。”


    “是,是。”虽然被称为“聂老”,但其谦恭谨慎的态度倒像个下属。


    傍晚风大,天色愈渐昏黑,后面跟来的几人看不清脸,揣着手站在即将落尽的余晖下,一动不动地打量温孤让。


    追魂手懒得送到营房,把人交代在这儿便准备打道回府。


    聂老忙跟上两步:“那个,楚大人近来可好?上次我……”


    “好着呢。”追魂手不耐烦应付,指了指地,提示他止步:“别送了,请回吧。”


    聂老看着近在咫尺的门,脚步瑟缩,嘴唇抖了抖,欲言又止,苍老干瘦的脸上浮现一丝难堪。他最终没再多言,退了回去。


    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尽,荒原弥漫着干燥的泥土气息,营地的灯笼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


    聂老的叹息声随风消逝:“后生,你叫什么名字?”


    温孤让答:“宋建国。”


    “嗯,小宋啊,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在常界使用法术。”


    聂老摇头讪笑,拍拍他的肩:“没事,安心在此地做守卫,将功补过,总有出去的一日。”


    说着介绍跟来的几人:“这是元克,钟威,崔穆,算是荒原的老人了,有事可以找他们请教,另外还有几个……”


    崔穆打断道:“另外还有几个杂毛,不是什么好东西,离他们远点儿,可别跟着学坏了。”


    聂老干咳一声:“也不能这么说,年轻人嘛,心高气傲,熬不住也很正常。”


    温孤让将这些话听在耳中,不做言语。


    到了营地,另一波吊儿郎当的护卫七零八落靠在墙边,为首的那个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目光带着挑衅:“哟,来了个新面孔,你们这么迫不及待拉他入伙,怎么,怕我们抢人啊?”


    聂老说:“项光,大家都是荒原护卫,不分你我,何必搞这种分裂呢。”


    “聂老头,少来这套,话说得好听,你们一直以官家人自居,想把我们这些流寇踩在脚底下,这会儿又说什么不分你我,好不好笑?”


    矮个子元克冷瞥过去:“我们来荒原前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差,为朝廷办事,你们是干什么勾当营生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话音落下,项光身后一个大壮汉扭了扭脖子,活动关节:“病鸡不说人话,信不信我把你胳膊卸下来当烧火棍?”


    元克身后强壮的钟威也站了出来:“你卸一个试试?”


    “好了好了。”聂老抬手制止:“护卫队添丁,今晚加餐,赶紧生火做饭吧。”


    双方气势汹汹,各自不情愿地走开。


    温孤让分到了统一的服饰和鞋帽,营地两间屋子都是大通铺,聂老把他安排在靠窗的位置。


    “晚上安生睡觉,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项光在外面听见,不由发出轻嗤:“呵,什么好东西,老头专会来这套骗人。”


    温孤让整理自己的床铺,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荒原的月亮清皓明亮,纸糊的窗子抵不住它的光,满室清辉。


    温孤让没有睡意,悄然起身盘腿打坐,想进入意念之海,谁知却发现自己无法运炁,身上的法术通通失灵。


    “追魂手没有告诉你吗?”睡在旁边的崔穆小声说:“荒原内无法使用法术,否则我们和项光那群人早就杀个片甲不留了。”


    原来如此。


    既然无法联络涂灵,他便安心待在这里,不想太多,自保为上。


    次日清晨起来打水洗漱,吃过饭,聂老带温孤让离开营地,晴空万里下的荒原一览无余,苍茫悠远。


    “那就是我们要守卫的东西。”聂老指向远处。


    温孤让定神望去,昨晚天色太暗,他原以为那是一条横向蔓延的矮墙,这会儿才看清,原来竟是一片半人高的花田,正在随风摆动。


    “食语花。”聂老带他走近花墙,神态语气带着些骄傲的意味:“你可曾见过如此绝艳妖媚的花?”


    温孤让捻过纤细直立的枝干,只见此花形如建兰,花苞却有拳头般大小,越是绽放,颜色越深,最后开成麒麟竭般的暗红色,鬼魅无比。


    “食语花?”


    “对,见到它的人言语仿佛被吃掉,无法形容其美,因而得名。”


    温孤让不解:“护卫队守在荒原就是为了看护此花吗?”


    “不错。”聂老眺望远方:“你可别小瞧此花,它能阻挡尸婴虫的入侵,是边塞最重要的一道防卫。”


    “尸婴虫?”


    聂老的脸色微微沉下:“那是一种极阴毒的虫子,无法消灭,每年都会来犯。倘若没有食语花的抵御,它们就会冲入边关,到那时士兵和百姓都会遭殃。”


    温孤让心下纳罕,既然如此重要,怎么只留一支护卫队看守?


    聂老语重心长:“养护花草看似简单,实则责任重大,你要把自己当成守卫边防的将士,而非流放的人犯,明白吗?”


    温孤让望向蔓延的花墙,点了点头:“明白。”


    “每日用水车浇灌,不能让它们被太阳晒死。”


    食语花大部分蔫蔫儿的,打不起精神,眼下还不是日头最毒的时候,看来它生在荒野却十分娇气,不好养活。


    “营地里的水井用于日常吃水做饭和洗漱,往西边走一里地,那里有片深湖,用水车装满湖水回来浇花。营帐后面有一个羊圈,每天放它们出来吃草,那些羊都不能宰杀,羊粪是养花的肥料。”


    温孤让大概听明白荒野护卫是干什么的了。


    “项光他们似乎很不情愿留在这里,难道没想过逃走吗?”


    此地荒无人烟,没有官差监视看守,那些人愤愤不平,为什么还甘愿留在这儿呢?


    “逃走?”聂老眯起浑浊的双眼:“你可千万别起歪心思,看看胳膊上的印记。”


    温孤让伸出手腕,那枚殷红的梅花印记如此显眼。


    “我们的活动范围只有方圆五里,倘若越界,这枚漂亮的梅花印记会让你生不如死。”


    聂老说完看了他两眼,背着手往营地走。


    温孤让眺望四周,瞬间觉得自己像大千世界里的尘埃,分不清门内门外有何差别,他真的入门了吗?


    ……


    浇花的活儿虽然简单,可面积太大,水车太小,取水的地方又远,这么几趟下来也十分够呛。


    温孤让在元克的指引下干完活,两人一同回到营地,发现众人正在商讨领取物资的事情。


    “上次是我和钟威去的,这回该你们了吧。”崔穆对项光说。


    “哟,这会儿又分你我了?”项光冷哼:“来了新人,让他去呗。”


    聂老开口:“新人也得有人带才行。”


    “好说。”项光把瘦猴似的刘玉推出来:“你带小宋走一趟,以后他就认得路了。”


    温孤让见他们推三阻四,个个都不情愿,显然这差事没那么舒坦。


    “跟我走吧,小宋。”


    刘玉领他去准备驴车。


    “你好像不太爱笑。”刘玉打量道:“一会儿看我眼色,嘴巴甜一点,可别这么矜持,那些士兵最讨厌你这种清高姿态。”


    温孤让不解:“我有姿态吗?”


    “说不上来。”刘玉挑眉:“也许你自己没觉着,但在别人眼中不够低声下气就是傲慢,就是挑战他的威严,懂吗?”


    温孤让没来由地笑了笑,觉得他讲话有趣,别具一番道理。


    “这是什么?”


    刘玉将一根长长的竹竿放在驴车上,竹竿一头绑着刨爪似的铁钩。


    “竿子必须带上,有些士兵会故意刁难,把物资扔得很远,没有这玩意儿可就空手而归了。”


    刘玉说着又将两捆麻绳扔上驴车。


    “走吧。”


    第68章


    他们驾车往南边前行, 昨晚出现在坡上的木门已不见踪迹。


    约莫走了四里地,温孤让看见远处的城防,远远坐落在地平线的那一端, 仿佛海市蜃楼的幻影。


    “你大爷的。”刘玉暗骂了声,往地上啐一口唾沫:“又他娘的得在这儿干等。”


    烈日炎炎, 风沙满地,两人站在石碓后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听见细微的铃铛声响起,早就出现在视野里的士兵驾着马车慢慢悠悠靠近。


    刘玉立马挂上殷勤的笑脸, 胳膊肘怼了怼温孤让:“谄媚点儿,把头低下,你太高了。”


    温孤让不知道谄媚应该怎么做, 他缺少这方面的训练。


    “吁……”士兵勒住缰绳,厌烦地瞥了他们两眼,然后跳下马车,将后面的麻袋拽下来丢在地上。


    刘玉弯腰笑道:“哥,辛苦辛苦,劳烦您受累,丢近些……”


    “谁他妈是你哥?”士兵张口便骂:“一群吃干饭的东西, 你们配吃这些粮食吗?大热的天, 老子还得千辛万苦给你送过来,连个笑脸都没有, 你横给谁看?”


    刘玉满脸僵硬, 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不禁扯了扯温孤让的袖子:“他是新来的,榆木脑袋,您大人有大量, 别跟个愣头青一般见识。”


    “又来新人了?”士兵嗤笑:“我可真羡慕你们整日养花放羊,乡野村夫的日子真悠闲。啊不,你们比村夫还会享受。”他脸上露出一种淫邪的讥讽:“时不时换新人,消耗那么大,鬼晓得你们在玩什么。”


    刘玉眼睑微颤。


    “怎么,不服气呀?”士兵骂道:“有本事出来打我呀,孬种,你敢踏出一步吗?”


    刘玉攥紧拳头,勉强憋出一个笑脸:“哥,你说哪儿的话,我怎么敢啊。”


    士兵啐了口唾沫:“不要脸的孬货,没种就给老子憋着,瞪什么眼。”


    他用力踹了脚物资,牵上缰绳掉转马车准备离开。


    突然一圈麻绳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套住了他的头,士兵来不及反应,脖子突然被勒紧,整个人猛地跌落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拖行,顷刻间就被拽进了荒原的范围。


    温孤让居高临下瞥着他,随手丢开麻绳。


    刘玉大喜过望,饿狼扑食般骑到士兵身上,笑盈盈扣住他的下巴。


    “哎哟,我不敢出去,你怎么就敢进来?这下如何是好,大眼瞪小眼,多尴尬。”


    士兵吓得五官惊恐:“你、你别乱来。”


    “当然不会乱来,我只是想把你的舌头割断,带回去给大伙儿做下酒菜。”


    “别……”


    “你先前不是挺能说的吗,哥?”


    温孤让见刘玉抄起竹竿顶部的勾爪,便问:“你要做什么?”


    刘玉眯起阴狠的眸子:“割了他的舌头,砍断四肢,丢在荒原上喂狼。”


    士兵浑身发颤,知道他真做得出来。


    温孤让面无表情:“最好不要。激化矛盾,以后拿物资就更难了。”


    “怎么,依你所言就这么放了他?”


    温孤让把人拽进来的意图只是想威慑一二,并非把人弄死。


    他拍拍刘玉的肩膀示意他走开,接着蹲下来,直视士兵的眼睛。


    “大家都是当差的,何必处处刁难,我们虽然出不去,但也不是没办法对付。凡事留一线,闹成这样多难看,你说是吧?”


    士兵大气也不敢出,僵硬着脖子点头。


    “能把我们的物资送进来么?”


    “能……”


    温孤让随手拉他起身,士兵屏住呼吸,观察他的脸色,犹犹豫豫往外走。


    刘玉抱着胳膊皱眉:“你真要放他?”


    温孤让抬了抬下巴,士兵害怕自己又被他的麻绳捞回来,于是也不敢耍诈,乖乖把物资搬进荒原。


    “多谢。”


    温孤让没再管他,自顾将物资扛上驴车,用绳子固定好。


    士兵赶忙驾着马车跑了。


    “算他走狗屎运!”刘玉大为舒畅,兴致勃勃凑近温孤让:“刚才你那绳索套得可真准!那小子都吓傻了!”


    温孤让却忽然问:“护卫队经常换人吗?”


    “不清楚,我两个月前才来的。”刘玉对此压根不在乎:“听项光说,在我之前有个成员被尸婴虫咬了,第二天追魂手就把人给接走了。”


    “尸婴虫,你见过吗?”


    刘玉摇头:“那些虫子没有规律,可能每月都来,可能隔两三个月或是半年。算了,根本不用管,不就是虫子么,连花儿都能抵挡,人怕啥。你别听聂老头的,他专会吓唬人,大家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出不去,他还觉得光荣呢。”


    回到营地,刘玉忙不迭将收拾士兵的事告诉大家,护卫队长期受士兵的气,听完无不畅快。


    “要能出去,老子早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了!”


    “你行啊小宋,我以前怎么没想到把人套进来收拾!”


    聂老脸色却很难看,大概没料到他刚来就惹出事端。


    “既然如此,以后领取物资都由小宋去吧,但愿你每次都能顺利领回来。”


    温孤让没说什么。以他对涂灵的了解,这次去地祖山庄办事不会超过十天,顶多半个月,或许不等他亲眼见识尸婴虫的真容就离开荒原,也不必去想那么多了。


    ——


    七天过去,温孤让每日浇花除草晒羊粪,还去砍伐木材,准备做一只土砻给稻谷脱壳。


    又七天过去,土砻早已完成,涂灵并没有来接他,温孤让又发现食语花不太对劲,即便每日浇水依旧萎靡不振,他挖出一株移栽到别的地方,换个方式培养,看看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荒原的日子单调而重复,项光等人懒散惯了,每天睡大觉,赌博、耍乐,不干正事,聂老也使唤不动。


    但荒原并非外面的花花世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就那么些游戏,早玩腻味了。


    “哥,你说那个姓宋的怎么那么爱干活儿?他也不嫌累得慌?”


    项光了然般冷笑:“刚来嘛,被聂老头忽悠,真当自己是守卫边防的将士呢,再过些时日才会知道自己耗在这儿毫无意义,你看他还勤快得起来么。”


    温孤让进入荒原两个月后,明白不会有人救他出去,他得自己想办法离开九幽门了。


    可是想出九幽门,得先走得出荒原这扇门,他必须弄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才能有机会逃离。


    这夜他找聂老谈心,问他何时进入荒原。


    “十几年前。”聂老感叹:“一恍眼胡子都白了。”


    温孤让又问:“您在这儿十几年,还不能离开么?”


    “守卫荒原是我的职责,虽然当初因为触犯军法而被送来此地,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大幽的将士,没有差别。”


    温孤让琢磨道:“元克他们呢?”


    “他们也是这两年犯了事,断断续续被送来的。”


    “这么说十几年来护卫队已经换了很多批人?”


    聂老一愣:“你到底要问什么?”


    温孤让直言不讳:“我想知道是否有人活着离开荒原,不是被尸婴虫咬完后被带走,而是正常地释放。”


    聂老张嘴呆住:“你何出此言? ”


    “一个都没有吗?”温孤让眉宇微蹙。


    聂老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被尸婴虫咬到会出现什么症状?”


    “没什么症状,就是皮肤有些溃烂……”聂老没来由感到抗拒,但又忍不住告诉他:“通常第二天追魂手就会出现把遭到袭击的人带走医治……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温孤让思忖:“是那日送我来荒原的追魂手吗?”


    “不,总部的追魂手,每次尸婴虫来犯,他们次日便会到荒原查看,若有伤者直接带走。”


    这么奇怪?


    平日无人问津的护卫队犹如丧家之犬,丢在荒原不管死活,可是被尸婴虫咬过之后却能得到总部追魂手的关照,立刻将人带走治疗,实在诡异。


    正琢磨着,身后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聂老当即警觉,起身大吼:“谁,出来!”


    静默片刻,项光拨开杂草从里面现身,懒洋洋地笑着:“老子撒尿,被你吓一大跳。”


    聂老脸色发沉:“你偷听我们谈话?”


    “都说了撒尿,你耳背了?”项光白了聂老一眼,抖腿走近温孤让,似笑非笑道:“动动脑子,你还信这个糟老头?他这辈子出不去,拉大家当牛做马,利用一些好听的名头让你心甘情愿卖苦力,你几岁了还吃这套呢?”


    他说完瞥了眼,悠哉悠哉地抖着腿走了。


    回到大通铺,项光坐在床头背靠墙壁,手里攥着骨牌不自觉地抚摸着,脑中飞快思索,想出一条脱身之计,他要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原,付出代价也必须离开,否则待下去荒废青春,迟早变成聂老的跟班,还不如上吊算了。


    有了这个念头,机会也很快出现。


    两日后的深夜,营地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在睡梦中安眠。


    密密麻麻的声响逼近,聂老年纪大了,睡眠浅,听见熟悉的动静突然睁大眼,猛地起身喊道:“虫子来了,快铺网!”


    伴随震耳欲聋的敲锣声,护卫队成员们纷纷从梦中惊醒,来不及穿外衣,慌忙套上靴子,提灯跑出门。


    清皓月亮下,铺天盖地的尸婴虫犹如蝗虫过境,成百上千,一窝蜂涌向花墙。


    温孤让等人大步跑上去,将花墙前早已备好的渔网拉起来挂在木桩上,防止尸婴虫突破食语花,成为灾祸的开端。


    “大家分散,把网全部挂起来!”


    花墙有多长,渔网就有多长。交错的麻线布满的小钩子,若有尸婴虫撞到网子,必定会被死死勾住,等天亮检查时就能发现。


    温孤让总算亲眼见到尸婴虫的真身。


    它们是一种血红色的飞虫,形似贝壳,有着肥厚的翅膀,又像吸满血的蚂蟥,软乎乎肥腻腻,生猛而迅捷。


    然而当它们一头栽进花丛,却如同中了迷魂散,变得无精打采,有的挂在花苞上,有的趴在枝干旁,一只只昏昏欲睡,醉生梦死。


    聂老提灯疾步走近,问:“都挂好了吗?”


    温孤让点头:“我这边的网全挂上了。”


    遥远的另一头由项光负责。


    此刻他正蹲在花墙前,等啊等,按捺不住迫切之心,他掏出匕首伸进花丛,把距离最近的一只尸婴虫刮了下来,想让它咬自己一口。


    谁知这虫子却软趴趴地发昏,活人的血肉近在咫尺,它就跟喝断片似的,起不了半点作用。


    “废物,操你大爷。”项光臭骂一声,随手将虫子丢回花丛。


    他眯起眼睛四下翻找,这时一只清醒的尸婴虫忽然飞到他面前,稳稳降落。


    项光盯住它打量,心脏剧烈跳动,只见这只虫子足有半掌那么大,精神抖擞,与其他尸婴虫不太一样,它有尾巴,像蝎子那样高高翘起,长相怪异又恶心。


    项光克制着心里的惧怕和惊喜,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喉咙用力滚动,再次掏出匕首,小心翼翼,试探地伸了过去。


    那只大虫竟然十分配合,爬上刀具,并且顺着匕首爬到了他的手背和胳膊,最后顺着衣领钻了进去。


    项光吓得面色惨白,大气也不敢出,浑身硬得宛如尸体,一动都不敢动。


    大虫在衣裳里头钻来钻去,最终停在肚脐的位置。


    项光突然感到猛一下刺痛,像有尖锥扎进了他的肚脐眼,瞬间酸胀疼痛,异物感十分明显,但又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没一会儿尸婴虫爬出来,自觉返回花丛中,就这么走了。


    项光惊魂未定,捂住肚皮感受了片刻,浑身冷汗淋淋。


    “成了?”恐惧之后他心下大喜:“嘿,屁事儿没有,咬一口而已。”等明天追魂手来,他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想到这儿项光不由得笑出声,正准备把网子挂起来,转身回头,两个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元克,钟威……你们站在我背后干什么?!”项光大怒。


    “你又在干什么?”元克面无波澜。


    项光爬起身,硬抻着脖子咬牙切齿:“关你屁事,少挡道,给爷滚远点儿。”


    说着把人撞开就要走。可元克似乎打定主意跟他作对,紧跟着两步上前,再次堵住他的去路。


    “没看错的话,你刚才故意让尸婴虫咬。”元克挑眉:“什么意思,你是奸细?”


    “奸你爹,有本事去向聂老头告发啊,我怕你不成?”


    元克笑起来:“项老大,你搞错了,我怎么会去告发呢?你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我和钟威一定会替你保密的。”


    项光还没琢磨过来他的用意,突然钟威一个手刀狠狠劈中他的后颈,项光两眼一翻扑通倒地。


    ……


    混乱的一夜过去,次日清晨天色微明,项光悠悠转醒,睁开眼,看见头顶一排圆滚滚的羊屁股蛋,吓了一跳。


    他嘴里塞着粗布,四肢被反捆,螃蟹似的五花八绑,麻绳另一头拴在羊圈后面的木桩上,到处都是新鲜的羊粪。


    尸婴虫在天亮前早已散去,不见踪影,聂老带领众人检查渔网,没有发现漏网之鱼,总算松一口气。


    “咱们又平安度过一关,食语花消耗太大,都快蔫儿了,下午施肥,大家鼓起劲儿来,先把渔网收了。”


    “好嘞。”


    干完活,回营地的路上,阿宽突然问:“项老大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人影?”


    元克转手揣在袖子里,与钟威互看一眼:“躲懒呗,让他干活等于要命。”


    “不对啊。”阿宽拧眉思索:“昨晚他明明和我一起跑出来的,我看见他去挂网了呀。”


    刘玉发觉元克的神情不大对劲,回营地四处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项光的踪迹,越想越怪,一边琢磨,一边朝羊圈的方向去。


    此刻项光透过栅栏缝隙已经看见刘玉在接近,他拼命想喊,可嘴里的破布塞得太满,舌根蜷缩,稍微用力就会对咽部产生剧


    烈刺激,抑制不住地干呕反胃,眼泪直飙。


    “唔唔……”


    他用头去撞木栏,试图发出声响。


    刘玉依稀听见动静,狐疑地往那边移动。


    “站住。”


    元克幽魂般出现。


    刘玉回过神,见他只有一人,便问:“想怎么着?”


    “你来羊圈做什么?”


    刘玉眯眼轻笑:“我还没问你呢,项老大是不是被你和钟威藏起来了?”


    没曾想元克竟然直接承认:“没错,是我们干的。”


    刘玉一愣,接着气笑了,奇怪地上下打量:“什么意思?你们把他咋了?”


    元克道:“昨晚我看见项光故意让虫子爬到身上,他已经被咬了。”


    刘玉默然片刻,眉尖越蹙越紧:“胡说八道,他疯了不成?”


    “不是发疯,他只是自作聪明,想利用虫子离开荒原。”元克提醒:“而且是一个人离开,背着你们,不打招呼。”


    刘玉脑子转得飞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羊圈那头不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刘玉斜眼瞥过去,下一秒收回目光,下巴抬起:“我不管这些,先把项老大找到再说。”


    话虽如此,他却果断离开羊圈,仿佛没有听见任何可疑的动静。


    正午时分,禁法司总部的追魂手进入荒原。


    他们匆匆巡视过花墙,接着便问:“可有人受伤?”


    聂老毕恭毕敬:“没有,这次遭遇袭击,护卫队众人齐心协力,第一时间拉网防备,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追魂手扫视一圈:“怎么少了个人?”


    刘玉道:“项光窜稀,拉了一上午,二位要去茅房检查么,我可以带路。”


    追魂手面无表情:“不必了。”


    聂老送他们离开。


    阿宽怪道:“项老大窜稀?我怎么不知道?”


    刘玉瞥了眼元克,耸耸肩,未做回应。


    不多时聂老回来,看着众人叹气:“项光到底怎么回事,伤得重吗?”


    他以为他们私下斗殴,把人打残了。


    元克开口:“不重,好着呢。”


    钟威去羊圈把项光拎了过来。


    聂老见状大惊:“你们怎么把他绑成这样?快松开!”


    阿宽赶忙先将他在嘴里的破布扯出来。


    项光剧烈咳嗽,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追、追魂手,我在这儿……我被咬了,快、快带我走……”


    聂老闻言的大惊:“你被咬?被尸婴虫咬?!”


    温孤让当即上前查看:“伤口在哪儿?”


    “肚子!”聂老手发颤,语气斩钉截铁:“通常都是肚子!”


    众人七手八脚扒掉了项光的衣裳,看见他肚脐周围一圈青紫,像被粗针扎过似的,皮也破了,从里面渗出血丝和莫名的黏液。


    “这可如何是好?”聂老面如土色焦虑不已:“追魂手已经走了,下次虫灾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项光听见追魂手已经离开,当即暴怒,爬起身就要揍元克。


    “你他娘的坏我好事,老子弄死你!”


    钟威握住项光的肩膀:“别冲动啊,项老大。”


    见此情景,温孤让便知他们发生了什么。


    聂老却仍旧懵懵懂懂:“事已至此只能先将项光隔离,等下次追魂手来,再把他送出去。”


    元克挑眉调侃:“唉,但愿你能撑到那个时候,否则可就枉费一番心机了。”


    项光冷笑:“用不着操心,老子好得很,被尸婴虫咬完更加精神抖擞,力气多得没地方使。谁说我要隔离?谁都别想把老子关起来!”


    聂老叹气,严厉的目光扫过去,钟威收到指令,当即扣住项光。


    “你们想干什么?”阿宽正欲出头,刘玉却抬手阻止,说:“听聂老的。”


    项光被拖进柴房用镣铐栓住,嘴里又给塞满破布,防止他乱喊乱叫。


    温孤让开口:“被尸婴虫咬完后会传染吗?”


    聂老摇头,眉宇紧锁,脸色异常严峻。


    当夜,营地外点燃火堆,难得元克和刘玉心平气和坐在一起闲聊。


    “小宋,来!”


    他们招呼温孤让过去。


    “看出问题了吗?”元克说:“被咬就能离开,如此简单的逻辑,连项光都能领悟,为何聂老还甘愿留在荒原十数载?”


    刘玉道:“老说尸婴虫如何危险,可我怎么觉得它们很好对付,也没多大杀伤力,项老大被咬,不过肚皮淤青而已。”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温孤让。


    他看着面前跳跃的火光,不紧不慢道:“聂老一定有所隐瞒。至于尸婴虫的秘密,既然项光已经被咬,且等着看他的状况吧。”


    第69章


    刘玉用棍子撩撩火堆:“说真的, 要这法子真能让我们离开荒原,我也愿意给虫子咬。”


    温孤让忽然问:“之前被咬的人都是伤在肚脐吗?”


    元克应了声:“不错。”


    “我看那些尸婴虫遇见食语花便丧失攻击力,昏沉晕眩, 为何还能爬到人衣裳里?”


    元克回忆这两年亲眼所见的场景:“咬人的那只虫子和别的虫子不太一样,体型更大些, 有尾巴,像蝎子翘起来,上面还有倒刺。”


    刘玉扯起嘴角:“虫王?咬完人就走,也不做其他攻击, 什么癖好?”


    元克耸耸肩:“谁知道呢,我现在也怀疑聂老夸大其词,也许那些被送出去的人早就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而我仍旧困在此地,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刘玉哼笑:“聂老头的谎言就快撑不下去了,倘若项光安然无恙,下次虫灾来袭,我直接躺进花丛,让它们咬个痛快。”


    温孤让却没那么乐观,接下来几天他主动负责给项光送饭, 每次都会遭到一阵冷嘲热讽。


    “我很快就要出去了, 怎么着,你们一个个眼红嫉妒, 拿我没辙吧?哈哈哈, 可怜虫,一群蠢货!”


    温孤让置若罔闻,他向来对恶言恶语没什么感觉,左耳进右耳出, 不会造成任何情绪波动。项光骂得再凶也得吃饭,这时温孤让就在一旁抱着胳膊目不转睛地端详,留意他的变化。


    不过两三日,项光身上的皮肤开始长出奇怪的脓包,抵不住瘙痒,到处抓得溃烂。


    “放我出去!老子要洗澡!”他脾气越来越大:“柴房有跳蚤,老子快被咬死了!”


    聂老不愿落个虐待的罪名,做主将他放出,还让阿宽打了两桶井水给他冲洗。


    众人围成一圈看他洗澡。


    项光恶狠狠白了两眼:“有病。”


    温孤让的视线落在他淤青的肚脐,被咬的伤口猩红肿胀,没有愈合的迹象,然而他全身都在生疮,多一两处也算不了什么。


    “小爷洗澡好看吗?”项光冷笑讥讽众人。


    元克开口:“瞧你身上的烂疮不像跳蚤咬的,该不会是尸婴虫的毒素开始发作了吧?”


    项光不为所动,咧嘴嗤笑:“呵,那又如何,这么点儿伤小爷我能放在眼里?你们连这点苦头都害怕,一辈子烂死在荒原吧,没救了。”


    温孤让忽而开口:“你的肚子似乎变大了。”


    项光拍拍肚皮:“是啊,没听过心宽体胖?别以为你们把我关起来我就天崩地裂了,老子心态好,照样吃照样喝,还不用干活儿,不知道多逍遥!”


    温孤让不语,转而望向聂老,发现他低头抽着旱烟,眉宇紧锁,视线一直避开项光的身体。


    刘玉挑眉笑说:“他这几日的胃口确实比以前大得多。”


    项光洗完澡穿衣,阴沉的眼睛瞥过去:“把我关柴房有屁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聂老头,你自诩官家人,总不会跟他们一样知情不报,继续对追魂手扯谎吧?”


    聂老放下旱烟:“自然不会。”


    项光冷笑,转而望向刘玉:“原本我打算出去以后想办法把你和阿宽也捞出去,谁知你们竟然帮着元克对付我,好啊,好得很。”


    阿宽赶忙摆手:“我没有啊项老大,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听人吩咐做事……”


    刘玉面不改色:“项老大,你要走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找到办法自个儿先溜,不厚道吧?”


    “呵,事实证明你们根本不配,老子没有做错。”


    这几天温孤让在心里盘算,隐约冒出某种猜测,他走上前去,忽然扣住项光的手腕。


    “做什么,想打架?”


    “我会一点医术,帮你看看身上的烂疮究竟怎么回事。”


    “哟,你还会诊脉呢。”


    温孤让的指尖按住项光的脉搏,凝神静思片刻,手指猛地一颤,他面色略微惊讶,不敢确定,再切另一只手的脉搏。


    “有完没完?”项光不耐地抽回自己胳膊,阴阳怪气道:“少给我装神弄鬼,你们说什么都吓不到我,不就长疮么……”


    温孤让垂眸盯他的肚脐,眉头越拧越紧。


    “咬你的那只尸婴虫并非虫王,而是母虫。”他沉声确认。


    元克和刘玉面面相觑:“有什么差别?不都会咬人吗?”


    温孤让缓缓摇头:“它并非咬人,而是在交.配产卵。”


    “……”


    此话一出,四下徒留死寂,只有干燥的热风吹过。


    聂老用力闭上了眼,表情十分痛苦。


    项光没听懂:“你他妈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温孤让抬眸望着他,面色冷冽:“母虫通过肚脐在你肚子里产卵,你怀孕了。”


    “……”项光屏息愣怔半晌,五官逐渐失控,后退几步,指着他狂笑不已:“哈哈哈哈,都他妈失心疯!你们嫉妒我能离开,一个个全他妈疯了!老子是个男人,男人还会怀孕?哈哈哈哈!太能扯淡了,你真有才华……”


    他笑得直不起腰,满脸涨红,唾沫都快从嘴角流出。


    其他人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或恐惧或困惑,完全被新信息轰炸,一时间无法思考。


    是啊,按照常理,男人怎么会怀孕呢?千百年来即便修仙修道也没修出这种功能。


    可此话由温孤让口中说出,他们便已经信了大半,虽然这位小宋哥刚来不久,可为人处世大家看在眼里,知道他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哎哟喂,给爷笑得不行了。”只有项光乐不可支:“接着编,使劲编,我看你比那些写戏本的酸书生还厉害。”他朝温孤让竖起大拇指:“佩服,着实佩服。”说着没忍住噗嗤一声,前俯后仰,大摇大摆地走回营房。


    留下众人茫然四顾。


    温孤让目标明确:“聂老。”


    “别问我。”聂老异常抗拒:“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他转身大步往花墙的方向去,心里无比期望尸婴虫的到来,好让追魂手赶紧把项光带走。


    ……


    又过两三日,项光的肚子明显更大了,像个西瓜高高隆起,他的食欲骤然减少,吃不下东西,但总是反胃想吐。


    刘玉和阿宽都不敢跟他睡一个通铺,搬去了隔壁。


    聂老旱烟杆子不离手,愁眉紧锁,每日蹲在营地外吞云吐雾。


    “你、你是不是快临盆了?”刘玉站在床边欲言又止。


    项光背靠墙壁瘫坐在床,睁大猩红的双眼瞪住浑圆的肚皮,脸色惨白,冷汗淋淋。


    “放屁,你们别想吓唬我!定是姓宋的给我饭菜下毒了!我警告你们赶紧把解药拿出来,否则老子把你们一个个扒皮抽筋,丢进羊圈里吃屎!”


    其余人围在门外看着他,大气也不出。


    项光恶狠狠地将枕头砸过去:“滚!看你爹呢!婊子养的烂货!”


    元克忽而轻飘飘起唇:“项老大,等你孩子出生,应该喊你爹还是喊你娘呢?”


    崔穆接话:“生个什么玩意儿还不知道呢,虫子产卵,生不出人吧。”


    元克啧一声:“我更好奇他会从哪个地方生呢?该不会是……”


    崔穆:“拉出来?”


    他俩相互对视,心照不宣地笑了。


    项光火冒三丈,恨不得将他们撕碎:“狗杂碎,我让你笑!”


    他掀开铺盖冲下床,阿宽赶忙拦住:“项老大,别冲动,你现在有孕在身,安胎要紧啊!”


    “哈哈哈哈,”元克和崔穆愈发乐了:“说得没错,你可怀着身孕呢,安心等着生孩子吧。”


    “……”


    里面闹做一团,温孤让在营地外找到聂老:“您还不愿说出真相吗?”


    聂老痛苦地抱住头:“等追魂手把人带走就好了,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温孤让不得不提醒:“看项光的肚子,这两天就会分娩,应该等不到追魂手。你想没想过如何处理他生下来的东西?”


    聂老攥紧枯瘦的双手,重重地敲脑袋:“不,别问我,我从来没见过生下来的东西,那些都是追魂手处置的。”


    温孤让的声音平稳而沉着:“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尸婴虫的母虫会找人产卵,之前那些护卫队的成员都是因为怀孕而被带走。”


    聂老一愣,仰头望他,露出些微无辜而畏缩的神情:“我,我……”


    男人产子,嗯,虫子,生产之后还能活吗?倘若生下怪物,带去外面岂非更加危险?禁法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孤让嗅出阴谋的气息,只怕荒原上的人都是棋子,命如草芥的棋子。


    又过一日,项光被“咬”的第七天,他从傍晚开始腹痛哀嚎,那痛苦凄厉的惨叫持续半个多时辰,月亮升起,天色昏黑。


    大家都晓得他要生了,阿宽烧了锅热水做好准备,聂老也拿着剪刀和针线守在床边,为他接生。


    其余的人围在门边,双手揣在袖子里,神色各异。


    “啊——”项光面容狰狞,烂疮遍布皮肤,没剩几块好肉,肚子大得仿佛快要爆炸,紧绷的表皮之下透出黑色条纹,像某种虫类的纹路,异常恶心。


    “快出来了。”聂老按住项光的肩膀,眼睛盯着他逐渐裂开的肚脐,汗水似瀑布流淌。


    “救我——救命——”项光惊恐注视自己的肚子,难以忍受的剧痛正在把他撕裂。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浑身寒毛耸立,屏息等待那扭曲的一幕。


    蚕豆大小的肚脐不断收缩,底下的东西迫切地想要挣脱,就从那么狭窄的地方拼命挤,只见肚脐越开越大,一只光滑的、血淋淋的怪胎猛地破肚而出,直接撕碎了项光的肚子。


    “啊!!”端水的阿宽被这场景吓得直往后躲,热水洒了满地。


    怪胎肥腻的圆头死命蠕动,连带着将畸形的身躯慢慢爬出腹腔,它没有四肢,头上长着模糊的五官轮廓,后背的血肉翅膀笨拙地张开,拉扯出黏腻的血丝,宛若贝壳的形状。


    它是虫子和人类混合而成的扭曲怪物。


    项光在剧痛中无比悚然地睁大双眼,极致的恐怖令他丧失言语,只能看着怪胎蠕动着爬到他脸上,面对面,张开滑溜溜的嘴,冲他发出尖锐刺耳的吼叫。


    聂老已然呆傻,手中准备用来剪脐带和缝合伤口的针线不起任何作用。


    项光肠穿肚烂,很快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之下暴毙身亡。


    而他生下来的怪物不停张嘴发出尖叫,它的体型比寻常婴儿要大些,浑身上下没有皮肤,光滑血腥,它往上扬起脑袋,像在寻找感应着什么。


    温孤让定神打量,发现他面部两条浅浅的缝隙正在努力崩动:“它的眼睛快睁开了。”


    众人犹如惊弓之鸟,闻言大骇:“睁开会怎么样?”


    “会看见我们。”温孤让沉声道:“它此刻就在依靠光线寻找我们的位置。”


    “死畜生。”刘玉被它尖叫的声音激怒,抄起手边的柴刀上前,二话不说扬起胳膊狠砍下去:“让你叫!”


    吱吱吱——


    怪物被砍中,血液飞溅,柔嫩肥腻的躯体挣扎扭动,叫声变得微弱纤细,如同老鼠。


    刘玉杀红了眼,连砍数刀,直将它活活劈死,大卸八块。


    众人倒吸冷气,聂老更是瘫坐在地,颤巍巍道:“死、死了?”


    “趁这玩意儿还没睁眼,早砍死的好。”刘玉恶声恶气,像用愤怒给自己壮胆:“操他娘的,这么大只虫,怀七天就成型,指不定长得有多快,要过两个时辰比我们还高大,那时都得死在它手上!”


    “没错。”元克白着脸点头:“聂老,禁法司什么意思,我们在这儿到底是为了守护食语花还是给母虫做繁殖工具?!”


    温孤让道:“产下怪胎必死无疑,之前出去的人都死了,对吧。”


    “操你大爷,”刘玉一把揪起聂老:“快说啊!我们是不是被当成繁殖工具?除非怀孕,否则一辈子都出不去!”


    “让我说什么?!”聂老将他推开,踉踉跄跄扫视众人:“母虫无法杀死,它需要产卵,需要人的身体繁衍,牺牲护卫队一小撮人为的是外面成千上万的百姓!孰轻孰重还不清楚吗?!”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诡异的静默。


    半晌后元克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呢,我们不是百姓吗?”


    聂老重重垂下头:“你们是英雄。”


    “去他娘的英雄。”刘玉狠狠啐了口:“你就算把冤大头吹成佛祖,老子也不上当,谁爱牺牲奉献谁去跟母虫交.配,老子才不干这种蠢事!”


    聂老颓然靠向墙壁,几乎站立不住,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值得的,为了百姓,一切都值得……”


    其他人也不再理会他,立即动手,将怪胎的碎肉尸身装进盆子,远远丢到坡上,留给路过的野狼。接着他们把开膛破肚的项光抬出去挖坑埋葬。


    干完这些,众人瘫坐在营地的院落,仰头望着漫天繁星,远处是苍茫荒凉的平原,无边无际。


    “还有什么盼头。”元克自嘲般冷笑:“出去是个死,不想死就得一辈子留在这儿,还得提防被母虫咬,呵,荒原护卫,真是太可笑了。”


    无人搭腔,他们陷入无解的困境,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深深的绝望。


    就这么坐到天亮,阿宽起身做饭,不管怎么样,肚子饿了还是得填饱才行。


    众人打水洗漱,聂老垂头经过,自个儿去拉水车给食语花浇灌。


    刘玉瞥他一眼:“冥顽不灵。”


    元克忽然四下张望:“宋建国去哪儿了?”


    闻言,大伙儿这才发现温孤让不见踪影。


    “昨晚不是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吗?”


    刘玉走到营地外发现了他的身影:“在那儿呢。”


    温孤让从花墙方向走来,手中拎着什么东西。


    “一大清早他去花墙做什么?”


    温孤让回到营地,见聂老准备去深湖打水,于是叫住他:“聂老,我有事想和大家商量,您先别忙着浇水。”


    刘玉指着他手里的整株食语花:“挖这玩意儿干嘛?”


    众人纷纷围上来,温孤让拎起根部:“你们看,它的根系半死不活,花苞也无精打采,非常虚弱。”


    “一直都这样啊,食语花娇气。”


    温孤让摇摇头,将自己种在门前的那棵挖出来:“看看它的根系。”


    对比之下,他的这棵满是白根,植株也精神抖擞,花苞鲜艳饱满,全然两个状态。


    众人怪道:“怎么会这样?你怎么种的?”


    温孤让说:“几乎不浇水,它自己就能长这么好。”


    “不是吧?”元克眉头皱紧:“这么热的天,大太阳晒着,你也不怕它晒死?”


    温孤让道:“事实证明食语花喜干不喜湿,地底本来就有水分,它渴水时会往深处去找水,促使根系往下扎,越来越强壮。而我们每天浇水,它的根系一直保持湿润,泡得无精打采,反倒不利于生长。”


    众人看着面前两棵对比明显的食语花,纷纷语塞了。


    聂老也很诧异。


    “怎么会这样……他们告诉我必须每日灌溉的呀……”


    刘玉幽幽斜瞥着他哼笑:“你被骗了?”


    元克不解:“可是为什么?把食语花养坏,有何益处?”


    温孤让胸膛缓慢起伏,说出他的猜测:“半死不活的食语花足以抵挡虫群,但抵不住母虫,若把花养好——我是说倘若无人照管花墙,它们自己就能长得茁壮,继而发挥最大的能量,也许就连母虫也无法突破了。”


    听完他的话,众人屏息敛声,阿宽挠挠头:“没听懂,啥意思?”


    元克眯起双眼,声音变得冷冽:“你是说禁法司故意献祭我们?”


    “不可能!”聂老斩钉截铁:“禁法司没有理由这么做,故意露出破绽让护卫队被母虫攻击,怀孕的人会生出怪胎,他们图什么?”


    温孤让不语。


    刘玉眼珠子转得飞快:“难道他们需要这些人虫杂交的怪胎?用作修炼、入药或者……养大?”


    如此一来,荒原护卫就成了彻彻底底的谎言和阴谋,根本没有什么守卫边防、保护百姓这回事。


    “不可能的。”聂老受到巨大打击:“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依据,我不信,我不相信。”


    温孤让道:“从今天起大家不要再给花墙浇水施肥,过些时日自见分晓。”


    “行,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不是把老子当猴耍。”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失去精心养护的食语花肉眼可见地恢复精神,没有护卫队浇水除草施肥,任其野蛮生长,原本半人高的花墙已经长到快有温孤让的高度了。


    “聂老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刘玉指着盛开的妖花逼问。


    聂老无言以对,他十数年坚持的理由化为乌有,世间无人比他更受打击。


    其他人看着眼前的事实抱住头哀嚎:“我们完了,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温孤让却说:“如果能抓住母虫,或许还有办法。”


    “这,怎么抓?”元克觉得他疯了:“谁敢抓?万一被咬怀孕,岂非变成项光的下场?”


    “是啊,谁敢冒这个险,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温孤让平静道:“我来抓。”


    大伙儿张嘴语塞,茫然错愕地望着他,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啊,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又过大半个月,某天深夜,虫灾来袭,温孤让揣着一只琉璃瓶前往花墙,其他人虽然害怕母虫,却也跟在他身后,手持火把和武器,谨防意外发生。


    强壮的食语花让那些恶心的虫子失去行动能力,神魂颠倒,众人齐心协力在花丛中寻找,突然听见刘玉在远处大声喊:“在这儿!母虫在这儿!!”


    唯一还能动弹的母虫爬到渔网上,被刘玉逮个正着。


    温孤让拿出琉璃瓶,用匕首小心翼翼将母虫怼进瓶中,盖上盖子封好。


    “你确定要那么做吗?”元克瞪大眼盯住他。


    温孤让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他一向如此沉稳笃定,给人一种尽在掌控的安全感。


    “计划不变,开始行动吧。”他说。


    众人点头,当即分工忙活起来。


    他们早在营房后面移栽了一块小小的花田,将干净的食语花剪下来,花瓣放入木桶,混合热水给温孤让泡澡。叶子和枝干用碾子捣烂,收集汁液,等温孤让泡完澡后涂抹全身。


    做完这些,众人围聚灯下,手中紧紧攥住武器,连呼吸都变得压迫。


    刘玉和聂老站在左右两侧,用力吞咽唾沫,面色严峻:“要不算了吧,宋,太危险了,万一发生意外……”


    温孤让目光沉定:“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


    他说着慢慢打开琉璃瓶,把母虫放了出来。


    第70章


    此时的母虫早已恢复神智, 蝎子似的尾巴高高翘起,猩红的身躯忽胀忽缩,背上那双肥厚的翅膀张开, 像在寻找攻击的目标。


    阿宽和钟威这两个最壮的汉子首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刘玉和元克满头冷汗,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温孤让探出手, 缓缓放在母虫面前。


    怪虫似乎闻了闻,蠕动着身躯爬到他手心,再沿着腕部爬上了胳膊。


    聂老颤抖地望着这一幕,青筋暴起, 紧张得快要昏厥。


    温孤让额头一滴冷汗滑落,他屏住呼吸喉结颤动,强忍着恶心的触感, 抬眸瞥向刘玉和元克,示意他们别轻举妄动,他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儿。


    母虫爬上他的肩膀,尾巴逐渐变软,仿佛微醺般失去力气,就这么停在那里不动了。


    刘玉小心翼翼开口:“成、成了吗?”


    温孤让不语,伸出手, 捏住母虫柔软黏腻的躯体, 将它从肩膀拿下。


    “好像又昏迷了。”元克眉头紧锁,表情异常嫌恶:“食语花果然是它的天敌, 我们也赶紧把汁子抹在身上以防万一。”


    温孤让将母虫放回琉璃瓶, 松一口气。


    “宋,”元克说:“我们手上有梅花印记,法术又被封禁,即便控制了母虫也无法走出去呀。”


    温孤让道:“所以明日背水一战, 只有这一次机会,大家务必把握住,依旧按计划行事。”


    众人面色凝重,各自静默不语。


    ——


    次日正午,那两位熟悉的追魂手进门,聂老和元克急忙迎上去,慌里慌张地向二人禀报:“昨夜尸婴虫来犯,项光被大虫咬了,疼得直打滚儿!”


    他们一听便来了精神:“人在哪儿,快带路!”


    “羊圈,他躲在里头不出来,嘴里胡言乱语,说什么肚子里有东西!”


    追魂手立刻往羊圈方向去,元克一把拉住后面那位,焦急道:“大人,花丛里还躺着一个呢,也不知是不是被咬了,你快随我去看看吧!”


    “还有一个?看来你们昨晚经历恶战了。”


    两名追魂手就此分开,两头行动。


    前往羊圈的那位被埋伏起来的崔穆和钟威一棒子放倒,而去花墙的那位则被刘玉和阿宽用渔网给裹成蚕蛹,无法挣脱。


    追魂手进入荒原是可以使用法术的,护卫队众人第一时间将他们的手指折断,以防掐诀施法反击。接着把人带回营地捆在一块儿,两桶冷水泼下去,昏倒的那个也瞬间苏醒。


    “想干什么?反了你们?!”手指被折断,二人阴沉的面色夹杂痛苦与怨恨,双眼像冷血动物眯起,视线扫视过去,落在聂老身上。


    本该负责的聂老蹲在墙角抽旱烟,事不关己般,丝毫没有插手的打算。


    “看什么看?”刘玉厉声呵斥:“听说从护卫队设立之初便是你们二人负责运送伤员,干了那么多年亏心事,报应早该落下了。”


    元克面无表情开口:“禁法司用我们做诱饵给母虫产卵,目的何在?”


    追魂手冷道:“上层的决策岂容你们质疑?”


    刘玉等人早已憋了一肚子火,闻言当即发作,把他俩暴揍一顿,拳打脚踢:“老子活不了也不会让你们这对走狗好过!要死就一起死!”


    追魂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咧开满是血丝的嘴讥笑:“我死了你们也出不去,沦落荒原就是你们的命,烂命一条,肚子还能用作容器便是最后一点价值,否则烂在泥里也没人会看一眼,懂吗?”


    刘玉和元克用力喘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两人骨头硬,且多年来处于上位,习惯将护卫队当做蝼蚁俯视,陡然间形势调转,想用武力让他们屈服似乎很难做到。


    没辙了怎么办?


    刘玉元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望向桌前端坐的温孤让,围着追魂手的其他人也都齐刷刷向他看去。


    温孤让默然片刻,拿起琉璃瓶上前,居高临下瞥着二人,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宽衣。”


    钟威挽起袖子,立马上手将他俩的衣裳扒光。


    “想干什么?”


    温孤让打开瓶盖,让母虫爬到掌心:“想让二位大人也尝尝怀孕的滋味。”


    追魂手面色大变,愕然瞪住他手中的虫子。


    刘玉冷笑出声:“看傻了吧,你说巧不巧,我们这位小宋哥自幼养蛊,操控虫子是他的拿手绝活。”


    追魂手咬牙硬撑:“凭这点小伎俩就想吓唬我?母虫刚烈生猛,岂会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怂样?”


    温孤让没说话,蹲下来,果真将血红的虫子放在他腿上。


    众人屏息注视,追魂手轻蔑的目光逐渐变得惊恐,飞快地来回扫视母虫和温孤让:“你、你找死,快给我拿开,听见没有?!”


    他以为这只是温孤让威慑的手段,到最后关头自然会打断恐吓,但眼看虫子恢复精神,慢慢爬上肚皮,却无人阻止。


    “反贼!我命令你立刻把它拿走,否则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母虫高翘的尾巴找准位置,猛地扎进他肚脐,猛往里钻,众人不由后退,旁边的追魂手惊恐大叫,本能地想要远离,但两人绑在一起,他根本无处可躲。


    “啊!!”


    被扎的追魂手剧烈颤抖,肚脐里头又痛又痒又麻,整个排卵过程非常短暂,母虫拔出尾巴,温孤让立即用瓶子将它盖住。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温孤让置若罔闻,转头看着另一个追魂手。


    他赶忙开口:“我们只是跑腿的,遵从上面的命令,同样身不由己啊!”


    “上面是谁。”


    “淳王殿下,禁法司由他管控。”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淳王?他要母虫产下的怪胎作甚?”


    “这,我也不太清楚……”


    “少装蒜!十几年来一直是你们二人负责押送伤员,可见此事见不得光,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们肯定是淳王心腹,别给我打马虎眼装无辜!”


    元克思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又不用修炼,难不成用怪胎培育死士,为他所用?”


    追魂手不断吞咽唾沫,气息混乱,眼神闪躲。


    温孤让:“说吧。”


    “淳王他,他喜爱美食,而母虫与人产下的怪胎经过烹饪之后美味无比,胜过世上所有山珍,淳王不但自己吃,还用来招待宾客……”


    听完这话,连温孤让也怔在当下,呆若木鸡。


    聂老颤巍巍站起身,正欲上前,胸口猛地一阵揪痛,他喘不过气,瞬间滑坐到地上。


    “美食,宴请宾客。”刘玉喃喃重复,石化的五官逐渐放大:“就为了……好吃?”


    追魂手垂下头:“嗯。”


    “操他大爷……”钟威首先发怒,暴跳如雷,踢翻了身后的桌椅:“把我们丢在这儿给母虫产卵,开膛破肚生个怪胎,就为了淳王馋那一口吃的?他操他祖宗十八代!!”


    认知颠覆,众人掉入理智崩塌的漩涡,无法消化这一切。


    温孤让转身走向墙角,查看吐血的聂老。


    “小宋,我对不起先前死去的成员,对不住大家……”


    “聂老!”元可也赶忙跑过来:“你吐血了?!”


    温孤让手指搭着他的脉搏:“急火攻心导致胸痹,您快躺好,别说话,什么也别管。”


    聂老反抓住他的手,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成了,让我把话说完,否则死不瞑目。”


    元克咬牙:“聂老,你气性也太大了,罪魁祸首是淳王,你也被骗了,何必如此呢?”


    聂老痛苦地捂住心口:“我是帮凶,我害了大家,罪有应得……听我说,追魂手进来带人,身上必定有解除梅花封印的东西,你们能走出这道门,可外面是禁法司总部,一出去就会被抓,所以不能走门,解开印记之后就往别的地方逃吧,离开法界,隐姓埋名……”


    “聂老……”


    “快,快走,他们在荒原滞留太久会引起怀疑,禁法司随时会进来找人,到时就走不了了。”


    元克用力咬唇,起身去搜追魂手的身。


    温孤让仍旧待在聂老身边没动。


    “宋,你究竟是何人?”他气息奄奄。


    “宋建国是假名,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人,进入九幽门就来到这个世界。”


    聂老双眸发颤:“你、你是九幽死徒,觉悟真人的追随者?!”


    温孤让听不懂:“觉悟真人是谁?”


    “他是大幽十六州最邪恶的法师,自称了解终极真相,到处散播九幽门的谣言,说我们活在一扇门里,门外才是真实的世界……”


    温孤让蹙眉:“此人现在何处?”


    “三十年前他被关进了禁法司总部。”聂老手指发颤:“你,你当真来自门外?”


    温孤让点头。


    聂老茫然晃动着眸子,表情呈现出无助和茫然:“门外是什么?”


    温孤让有些不忍心,张了张嘴:“另一个世界。”


    聂老浑浊的目光望向屋顶:“孩子,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必须提醒你,九幽门三个字在大幽是禁忌,散播它的传说是比忤逆还要严重的大罪,你千万别想去找那位真人,好好活着要紧,赶快走吧……”


    聂老说完这些,片刻后便咽了气。


    温孤让默然看着他死去的面容,抬手将他双眼合上。


    “找到了!”


    元克在追魂手身上搜出一方黑石印章,图案是梅花样式,元克对准手腕的印记按下,停顿稍许,封印法术的花纹消失踪迹,皮肤变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不留。


    “就是这个!”他们兴奋欢呼,忙不迭抢夺印章:“我先来,快给我!”


    俩追魂手嘴唇颤抖,就那么紧盯住他们,怀孕的那个面如死灰生无可恋,趁众人转开注意力,他挪啊挪,脑袋蹭着同伴的身体,往下从他腰间找到一枚小炮仗,用嘴含住,咬在齿间,同伴冷汗淋淋,用惊愕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问:真要这么做吗?


    他的眼里只有死灰般的漠然。两人心知肚明,怀上虫卵后只剩七日寿命,而且下场非常恐怖。与其窝囊等死,不如此刻同归于尽。


    追魂手挪啊挪,弯下腰去,用嘴里的炮仗用力剐蹭地面,刮了两三下,火花“蹭”地冒起,他急促喘息,得意地笑出声,仰头朝天。


    温孤让闻到依稀火药味,猛地转过身,发现追魂手嘴里飞快燃烧的炮仗,心下一跳:“他在干什么?!”


    元克等人闻言瞥过去。


    追魂手垂眼看着他们,咧开的嘴越笑越变态,紧接着“嘣”一声巨响,拇指大小的炮仗飞射上天,竟然冲破屋顶,仿佛会认路似的直冲向屹立在山坡的门。


    “不好,他要通风报信!”刘玉惊呼。


    众人收回目光,却见那个追魂手整个口腔都炸烂了,下巴挂着一滩血淋淋的碎肉,人很快咽气。


    “总部马上就会知道,我们得立刻离开!”元克说着将印章丢给温孤让。


    “快走快走!”其他人忙不迭往外跑。


    温孤让解开梅花封印,两步上前扒下追魂手的外衣,并且拿走他们的佩刀,犹豫片刻,将装着母虫的琉璃瓶塞入虚怀。


    刘玉原本提脚往外跑,忽然想起什么,眯眼回过身,迅猛的掌风拍向追魂手面门,剩下的那个也顷刻间毙命。


    温孤让略微一愣,不由皱眉:“你干什么?”


    刘玉歪头挑了挑眉:“永绝后患。”


    看来恢复法力的同时本性也跟着复苏。


    温孤让扫向追魂手的尸身,又扫了眼角落的聂老,不做停留,随即出门逃亡。


    ……


    荒原之大,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花墙外是更加荒凉未知的塞外,护卫队沦为通缉犯,以后都得隐姓埋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要不咱们去塞外躲一阵子再回吧?”钟威提议。


    “穿过这片花墙万一遇上尸婴虫怎么办?”元克说。


    大伙儿沉默下来,勒紧手中的缰绳。


    “宋,你有何打算?”


    温孤让道:“大家分开走,否则目标太大。”


    “你去哪儿?”


    他不语。


    元克冷冷道:“淳王做下如此丧天良的事,应该拆穿他的面目,让天下人都知晓,以免日后还有新的护卫队出现。”


    刘玉闻言轻嗤:“这话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天下人凭什么信你?我们现在是逃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能不能活过今晚尚未可知,你还想对付淳王?”


    元克瞪他:“难道聂老白死了?过去那些护卫队成员通通冤死,让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刘玉不以为然:“想做英雄你自个儿上,我只想保命,能逃出来就算烧高香了。”


    崔穆拍了拍元克的肩膀:“算了,人各有志。”


    他们一边断断续续说话,一边策马狂奔,朝着城郭的方向逼近。


    边陲小镇宁静安稳,时近黄昏,袅袅炊烟从低矮的房屋升起,街上闲逛的人都回家吃饭了。


    护卫队那身行头太过显眼,他们打算先去偷几件百姓的衣物换上。


    “趁通缉令还没发出来,赶紧改头换面吧。”刘玉说。


    元克闻言轻笑一声:“就你那气质,穿上金缕衣都像杀人犯。”


    刘玉翻个白眼,转而望向温孤让,似笑非笑道:“还是小宋哥有先见之明,追魂手这身皮能保你一路顺遂。”


    温孤让没有搭腔。


    他们经过一户人家,只见院子里晒着衣裳,刘玉当即翻墙进去,从长长的竹竿上薅下衣物,比划打量,正好合适他的身形。


    “你是谁?!”一个妇女端着簸箕从灶房出来,发现陌生人闯入,霎时惊恐万状:“你想干啥?!”


    刘玉自顾脱下外衫更衣。


    妇女见状放声大喊:“有贼!快来捉贼啊!”


    刘玉皱眉,冷着脸大步上前,双手抱住女子的脑袋,准备拧断她的脖子。


    这时一颗小石子突然射来,正中刘玉额头,他不由松开手,捂住脑门,吃痛地瞪向元克。


    “你什么意思?”


    元克面无表情看着他:“打晕便是,没必要杀人。”


    刘玉讥讽:“还当自己是官家人呢,装模作样。”


    这么说着,他一个手刀将妇女劈晕。


    “媳妇儿!”听见呼声从后院赶来的丈夫拎着铁锹,眼看妻子倒在地上,登时红了眼,咬牙冲向歹徒。


    刘玉轻而易举把他也放倒了。


    元克见状带领其他人翻进院子,各屋里看了看,只有一个三岁大的男童,他们也不理会,径自打开木柜,拿出里面男人的衣裳开始换装。


    “喂,灶房有烧鹅,要不咱们吃过晚饭再走吧。”阿宽提议。


    “行啊,你留下慢慢吃,最好住上一夜,等着追兵搜查上门,把你抓回去剥一层皮。”刘玉嘲讽。


    众人匆忙换了衣裳准备离开,从屋里出来,刘玉觉得哪里不对劲,四下飞快扫视一圈,惊愕道:“宋建国呢?!”


    大家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他走了?趁我们不留意自己偷偷溜了?!”


    “好个宋建国,跑得比马还快,怕大家缠着他不成?”


    元克趁机道:“既然如此,不如分道扬镳的好。”


    薛穆问:“你有何打算?”


    “投靠怀王,他是淳王的死对头,唯有向他寻求庇护才能保命,以求来日复仇。”


    薛穆和钟威立即表态:“我随你一块儿去。”


    刘玉扯起嘴角笑了笑:“成,你们寻官家人,我与阿宽做回江湖游侠,大家就此别过。”


    荒原护卫死里逃生又各奔天涯,兴许此生不会再见。


    ——


    温孤让骑马沿官道离开边陲小镇,往京师的方向前行。


    禁法司总部设在京城,想见到那位觉悟真人只能孤身涉险。尽管聂老死前叮嘱他远离“九幽门”的一切,可他在这个世界最大的目标就是走出九幽门,而唯一能够理解他的兴许只有那位觉悟真人,若不去找他,温孤让将陷入无边的迷茫。


    他心中隐隐生出某种恐惧——在门里待久了,万一忘记外面的世界怎么办?


    入夜,温孤让在城外的破庙休息,点燃火堆,席地打坐。


    他进入意念之海,可那里空无一人,等了很久也没有联系上涂灵。


    预料之中的结果,谈不上失望。


    可当他从意念之海出来,睁开眼,面前却立着六七个鬼魅似的人影,一动不动看着他。


    温孤让屏息片刻,垂眸瞥向身旁的佩刀。


    在诡异的注视中,为首的女子冷冷开口:“落单的追魂手倒不常见,你们的三重门可以通往各省各地,怎么还用得着连夜赶路?”


    听见这话,温孤让便知他们不是打劫的山贼,而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官皮。


    “听闻荒原护卫杀死追魂手出逃,你可知其中详情?”


    温孤让面无波澜:“你们是何人?”


    “现在是我问你话,老实回答,别逼我动手。”


    温孤让打量他们,略笑了笑,往火堆里添一把柴。


    为首的继续道:“荒原营地发现三具尸体,另外还挖出一具,总共四具,你可知死的护卫队成员是谁?”


    温孤让摇头。


    他们并不罢休:“有个叫宋建国的,他死了吗?”


    温孤让微微顿住,抬眼望过去。


    “看来你知道。”


    温孤让直说:“我就是宋建国。”


    对方显然出乎意料,面面相觑,接着拔出长剑:“非得见血才肯老实,当我们脾气好是吧?”


    温孤让无动于衷,继续添柴,轻描淡写地交代:“我穿上追魂手的玄衣逃出荒原,躲避追捕,你们找我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既然自称宋建国,那么你为何被送入荒原服役?”


    “我在常界使用法术,被禁法司抓了。”


    “你不知道大幽律法吗?”


    温孤让扫视众人,几乎能预判他们接下来会慢慢抽丝剥茧问些什么,于是直接跳到终点:“我从九幽门外进来,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更别提什么律法。”


    话音落下,果然引起震动。


    “你、你来自门外?!”


    温孤让眼帘微动:“诸位是九幽死徒吧。”


    他们又警惕起来:“如何证明你的话,莫不是追魂手使诈?”


    为首的女子暗作深呼吸,稳定心神:“我问你,九幽门在什么地方,由何人掌管?”


    “牛头山凌霄宫,池修宫主。”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倒吸凉气。


    “他当真知道!”


    “神迹显现,九幽门再度开启,门外世界当真存在!”


    他们忽然齐刷刷跪地,用一种激动澎湃又沉醉渴望的目光巴望着他。


    然而温孤让却没什么波澜,冷淡提醒:“你们别高兴太早,进来之后就变成门内的囚徒,我并没有神通能带你们离开。”


    “可你的出现再次证明九幽门的存在,证明觉悟真人所言非虚,我们的信仰是对的!”


    温孤让不语。


    为首的忙不迭告诉他:“真人被抓前曾留下指示,他说门外还会有人进来,而那人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必定会触犯律法,而且为了保护自己,他只能佯装失忆……我们在禁法司的内应得知你的情况,于是派我们潜伏在荒原附近伺机而动……”


    温孤让抬手抚摸眉骨:“觉悟真人三十年前被抓,难道三十年间你们只等来我一人吗?”


    “是,不过或许还有我们没找到的从外面进来的人。”


    温孤让稍作思索:“我想潜入禁法司总部,可有什么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