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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贾仙事不关己地听半晌, 冷笑一声:“祈愿不会强迫吧?我这种无所求人又当如何?”


    圣者:“不强迫,您请自便。”


    闻言绝色娘子冷幽幽瞥着他:“矫情,不求佛你跑来作甚?游山玩水呢?”


    晚课结束, 众人心不在焉地返回寮房,有的脚步轻快迫不及待, 有的心事重重犹豫不决。


    每间厢房设有书案,备着笔墨纸砚,棠莉见豆芽和周烨坐在桌前提笔沉思,惊讶道:“你俩真要祈愿啊?”


    周烨用无所谓的语气:“我想玩玩, 你不好奇吗?”


    棠莉蹙眉:“我觉得古里古怪,到处透着邪性。”


    “游戏嘛,不用那么认真。”


    他向来玩世不恭, 棠莉懒得多说,转而关心豆芽:“考虑清楚啊,这不是闹着玩的,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挺好不是吗?”


    豆芽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话,表情凝重而专注,双眸一片寒冰。


    家人都已经死了,世上只剩她一个人, 要想活下去就得变强, 否则只有看人脸色的份。许渊也靠不住,对她态度如此随意, 忽远忽近, 还不是因为她人善可欺?若她像涂灵那么强,许渊还敢这副态度?当然不会。她不想再做弱者,她厌恶弱者,什么狗屁善良, 不过是挽尊的话术,废物给自己贴金呢!拥有力量才能获得尊重,她要成为那个掌控的人,而不是被人怜悯施舍再弃如敝履。


    “豆、豆芽?”棠莉被她的表情吓到了。


    豆芽默不作声,拿着纸笔出门,去外面填写她的愿望。


    隔壁屋子亮着朦胧的灯烛,杨三郎端坐案前,十指交错,骨节泛白。他看着面前的宣纸,心跳如鼓,颤抖的手拿起毛笔沾墨,还没下笔,冷汗从额头滑落,脑中仿佛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


    温孤让这屋应该是最早熄灯的,书桌上的纸笔没有动过,他和贾仙对这个流程不感兴趣,蛮蛮就更不必说了。


    三人刚睡下,窗外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是扣窗声,嗒嗒两下。


    “你们写了吗?”许渊的声音。


    贾仙烦道:“写嫩爹嘞,滚!别吵老子睡觉!”


    许渊的目标并不在他,挨骂也不以为意:“温孤让,出来聊聊?”


    等了会儿,厢房门打开,温孤让走到院子石桌前坐下:“有事?”


    许渊笑着打量:“我有些好奇,你为何突然同意他们焚毁涂灵的尸身?”


    “那本就不是涂灵的身体。”


    “这么说她已经回来了?”许渊扶了扶右眼的眼罩:“就在我们这群人当中?”


    温孤让默然不语。


    许渊轻叹一声:“唉,我是想提醒你,当心豆芽。”


    “她怎么了?”


    “那丫头瞧着奇怪,只怕已经不是束悠城里胆小天真的小姑娘。昨晚围观焚尸,我看见她竟然神情窃喜,似乎庆幸涂灵不能再回来了。”


    温孤让道:“一个人怎么会在短短几日内性情骤变?她憎恶涂灵的理由是什么?”


    “也许伪装得好罢了。”许渊幽幽地:“你以为世人的恶意来的莫名其妙,其实归根究底他们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


    “对呀,恨自己无能,胆怯,愚蠢,而身边刚好有一个对照,她看似帮了你,却愈发衬托出你的平庸和窝囊,啧啧,这该如何是好?”许渊挑眉笑说:“恨自己太痛苦,还是恨别人比较舒服。”


    温孤让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和涂灵、俞雅雅、大熊都曾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修炼真炁后也没有出现嫉恨和怨怼,可见人与人之间境遇不同能力不同,但未必就会反目成仇。


    “我告诉你这些没别的意图。”许渊诚恳道:“若涂灵果真回来了,你得提醒她当心,豆芽可惦记上她的法器了。”


    温孤让没接话茬,起身回房歇息。


    许渊仰头眺望幽蓝冷月,莫名高兴起来,心下猜测:哪个是涂灵呢?她这回躲谁身上了?


    ——


    又到清晨,天色微明,众人吃过斋饭,到大殿参与早课。


    四位圣者好似金刚凶神伫立在前,手中拿着他们昨夜写下的心愿单,面具后不知什么表情。


    “本次祈愿人数为九人,接下来确认心愿单内容,请诸位配合。”


    闻言,绝色娘子诧异地回头扫视:“竟有半数人不参与祈愿?”


    温孤让和贾仙坐在角落隔岸观火,蛮蛮百无聊赖,忽然一只碧绿的竹节人爬到她腿上,她兴高采烈,抓起竹节人出门玩耍。


    许渊瞥见这一幕,暗自审视众人,想将涂灵从他们之中找出来。


    “周烨。”圣者单调而冷淡的声音响起:“你的心愿是飞檐走壁,自由翱翔,是吗?”


    大殿内所有人齐刷刷望向周烨,他抱着胳膊挑眉,玩世不恭的随意模样:“对啊,我想拥有轻功,张开双臂就能飞起来,你们不想吗?”


    圣者道:“你确定不用交换物,是吗?”


    “当然,我又不傻。”


    圣者点点头,将他的祈愿纸丢进铜炉,火焰腾腾,不多时烧做灰烬。


    “下一位,豆芽。你的愿望是习得世间最厉害的功法,并且愿意用灵魂作为交换,是吗?”


    话音落下,交头接耳的私语声响起,棠莉瞪大眼睛望着她,神情露出几分恐惧。


    豆芽转过头,发现许渊若无其事般发笑,仿佛听见什么乐子,她感到双颊发烫,怒火冲上心头,摇头回答圣者:“不错,这就是我的愿望!请如愿佛成全!”


    圣者却道“世间最厉害的功法”太过笼统,让她换个更精确的说法,毕竟这个世界相生相克,并没有功法排名第一这种东西。


    豆芽顿时语塞。以她有限的经历哪里知道外面的行情,唯一接触的只有瑶池阁……


    对,瑶池阁那种心狠手辣的作风才是她应该掌握的生存之道。


    豆芽豁出去了,坚定道:“我想要积阴德的最高修为,以我灵魂做为交换。”


    圣者点头,提笔修改,接着将她的祈愿纸丢进铜炉。


    豆芽定定看着摇曳的火苗,鼻翼微张,喉咙不自觉滚动,有什么东西彻底被改变了。


    贾仙轻声笑说:“这个娃娃了不得,灵魂都敢出卖,胆子真大。”


    温孤让却问:“前辈来浮戏谷究竟有何目的,你的大事准备何时行动?”


    贾仙冷哼:“莫着急,你很快就会看到。”


    圣者继续点出下一位:“绝色娘子,你的心愿是回到十四岁青春容颜,交换物为和氏璧?”


    紫衣美人迫不及待上前:“圣者是否记得,八年前我来过浮戏谷,如愿佛给了我绝世容貌和十八岁的身躯,可我如今又快三十岁了,而且每年都比上一年老得更快……”


    圣者抬手安抚道:“你用父母的寿命换取青春和容貌,而你父母的阳寿加起来只有九年,法力便只能维持九年。”


    绝色娘子拿出和氏璧:“这块古玉乃稀释珍宝,能换多少年青春?”


    圣者摇头:“如愿佛不收金银财宝。”


    绝色娘子着急:“可、这是我的东西,为何不能进行交换?”


    “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不能算你的东西。”


    绝色娘子背影僵住,双眸飞快转动,涂着眼里蔻丹的指甲掐入掌心:“那么用我的灵魂交换!”


    圣者相互对视,再次否定:“你的灵魂早已污浊,没有交换的价值。”


    绝色娘子有点崩溃:“怎么会这样?你们不能这样……”


    贾仙冷笑讥讽:“你说你身上还有啥值钱的?既然拿不出来就别交换了,做不成十四岁少女,但能做三四十岁妇人,不也挺好?”


    “闭嘴!你懂个屁!谁要当三四十的老女人!”绝色娘子说:“那么就用我的味觉嗅觉、友谊爱情做交换!”


    圣者:“你确定吗?”


    “确定!”


    棠莉不由凑近周烨嘀咕:“她怎么非要做交换?宁愿牺牲这么多东西……”


    周烨不以为意:“为了完美的效果呗,贪心不足,笨死了。”


    圣者修改祈愿纸,丢入铜炉。绝色娘子松口气,颓然坐回位子,肩膀耷拉。两名侍婢围拢安抚,涂灵和另一位紫衣女站立不动,她们透过面纱望着佛像,各怀心思。


    “杨三郎。”圣者开口:“去年你用幼子的气运和健康换取天赋灵感,致使他病痛缠身,寿命只剩八年。而今你再想用他十年阳寿换取才华,只怕难以实现。”


    话音落下,大殿死寂一片。


    涂灵发现身边的侍女攥紧拳头浑身颤抖。


    不仅是她,就连棠莉、周烨以及其他曾将杨三郎当做温润君子的人无不大跌眼镜。


    “歹毒!”贾仙率先啐道:“连自己亲生的娃都拿出来交易,畜生不如!”


    此时也有人小声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孩子的性命本就由爹娘支配,倒也说得过去……相反,绝色娘子竟用父母阳寿为自己牟利,属实大逆不道,当心天打雷劈啊……”


    绝色娘子闻言当即回头瞪去,冷声厉斥:“怎么,你也和杨三郎一样用骨肉做交易?既做得出来,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懦弱、废物!”


    “你还有理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老了活在世上就是累赘!不能为子女创造价值,这种爹妈拿来何用?!”绝色娘子眯起双眼恶狠狠道:“我可不会对稚子下手,要论歹毒,某些人胜我百倍!”


    贾仙冷笑:“谁也别说谁,你们都是畜生。”


    “臭老头,装什么好人,来浮戏谷的能有几个好人,不是出卖自己就是出卖血亲,既然都有所图,管好自己便是,少在这儿装圣人!”


    就在他们唇枪舌战之际,杨三郎豆大的冷汗垂落,他脸色惨白,嘴巴叨念着什么,无意识地擦了擦汗,接着告诉圣者:“八年……那就八年!但愿这次灵感不会那么快枯竭!我需要灵感,很多很多灵感,否则我什么都画不出来,我不能做一个平庸的烂画手,不能……”


    “你确定吗?”


    “确定!”


    圣者提笔修改,就在即将投纸入火时,涂灵身旁的侍女猛地冲上去,夺过了那张祈愿纸。


    “她、她干嘛?”棠莉和周烨目瞪口呆。


    绝色娘子亦十分惊讶:“小二不得无礼,你这是做什么?”


    紫衣侍婢转过身,慢慢摘下头纱和面纱,盈满泪水的双眼狠狠瞪住杨三郎。


    “杨少祖。”她一字一句,几乎把牙咬碎:“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


    杨三郎大惊失色,忙不迭后退:“莞颜,你、你怎么会……”


    “我一早发觉不对劲,照儿原本活蹦乱跳,为何突然疾病缠身,看遍名医也不见好。”莞颜步步逼近:“而你却在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呆板的画技变作鬼斧神工,好似祖师爷附身,横空出世声名鹊起……杨少祖,你竟然牺牲照儿赚取名声,你还配做人吗?”


    杨少祖冷汗直流:“我是照儿的爹,他的命本就是我给的,我不过拿回自己的东西……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你不懂我的理想,无论牺牲什么我都愿意!”


    莞颜崩溃了:“那你怎么不牺牲你自己的健康和寿命!!”


    “我……”杨少祖猛地咽一口唾沫,目光闪烁,忽然抢过她手中的祈愿单:“还给我!”


    莞颜死命攥紧,搬动他的手指,奈何力量悬殊,杨少祖夺过宣纸,匆忙丢入铜炉焚烧。


    “不要!!”莞颜抱住头:“杨少祖,我要杀了你!”


    圣者淡淡开口:“施主请自重,休在大殿喧哗。”


    涂灵将瘫软的莞颜扶到角落,绝色娘子张嘴呆愣半晌:“我身边竟然潜伏了一个妇人?”


    许渊默不作声观察半晌,却见竹节人蹦蹦跳跳来到紫衣侍婢脚边,被她不着痕迹收回袖中,于是他挑眉一笑,心中恍然大悟。


    圣者复核完手中所有祈愿纸,接着告知众人另一消息。


    “本次祈愿者九人,但名额只有五个,天黑前需将祈愿者削减至五人。”


    此话一出,参与祈愿的九个人如遭雷劈,惊恐地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周烨脸色发白,登时冷笑出声,企图用讥讽掩盖恐惧:“这不是教唆我们自相残杀吗?爱谁谁,小爷我自愿放弃名额,不陪你们玩儿了!”


    “我也退出!”有人附和。


    圣者毫无波澜,仿佛冷血的机器:“祈愿纸烧尽,诸位已经与如愿佛达成交易,无法中途退出,除非自愿放弃性命。”


    “这是诈骗!”周烨恼怒不已:“大家别上当!狗屁如愿佛,拿我们当乐子耍着玩儿呢!大家得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只要拒绝规则,撑过今晚,看他们还能怎么办!”


    一阵屏息敛声,有人颤巍巍开口:“可是这样做,祈愿也不作数了吧?”


    周烨骂道:“有什么比生命重要?!你是猪吗,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


    棠莉也赶忙帮腔:“是啊,如果遵守规则,你们得杀掉将近一半的人,谁能保证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个呢?不如什么也别做,表达我们的抗议!”


    贾仙轻轻摇头:“这姑娘咋那么天真?”


    祈愿者茫然无措,杨三郎和绝色娘子却无动于衷,像死木般伫立原地,神色默然。


    “别傻了。”许渊忽然笑着开口:“瞧瞧那两位老手,人家可不会手下留情,毕竟连父母和孩子都能随便牺牲,怎会对你们客气?”


    本就惶恐的祈愿者们愈发警惕起来,用怀疑而惊惧的目光审视周围所有人,唯恐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被害的可怜虫。


    “我们为大家准备了各种武器,放在厢房里,请诸位自行选择。”圣者留下这么一句话,不管祈愿者死活,转身飘然离去。


    众人立马朝寮房狂奔。


    绝色娘子向侍婢沉声叮嘱:“跟紧我,别忘了你们已经签下契约为我卖命,若我死了,你们一个子儿都拿不到,等着上街要饭吧!”


    涂灵扶着莞颜没做声,另外两名侍婢恭敬颔首:“是。”


    豆芽率先跑回寮房,她和周烨、棠莉同住在一起,书桌上赫然放着一把柴刀和一把弓箭。她不会拉弓,于是立马抢过锋利的铁刀,紧紧攥在手中。


    “豆芽。”棠莉贴着门进来,目光有些胆怯:“你不会对我们动手吧?”


    周烨跟在后面,瞥了眼桌上的弓箭:“我们俩得结盟,否则你一个弱女子干不过他们。”


    豆芽屏住呼吸默然片刻,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说着将弓箭递过去。


    杨少祖的武器是一把长剑,优势较大,他提剑出门,看见隔壁祈愿者手中的短匕首,双眸凶光乍起,嘴边浮现阴狠的冷笑,猛朝对方砍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杀戮已然展开,贾仙躲在温孤让身后:“真狠啊,这么快就自相残杀起来。”


    他们这个院子只有绝色娘子一人是祈愿者,而她房中的武器竟然是一支红缨枪。


    “谁他妈会使枪啊!”绝色娘子怒不可遏:“你们几个还不快把我围起来!”


    莞颜无动于衷,涂灵自然也不想保护她,于是站着没动。


    “小四,你怎么回事?!”


    涂灵摘下头纱和面纱,淡淡起唇告诉她:“小四早就跑路了。”


    绝色娘子大惊:“你是谁?!”


    蛮蛮盯着她打量,摇摇晃晃走过去,仰头嘀咕:“师姑?”


    涂灵摸她脑袋:“还记得我长什么样?”


    贾仙张大嘴巴抬手指着,回头询问温孤让:“咋回事?她就是那具尸体?你的朋友?”


    许渊两手抄在袖子里,心里轻轻发笑,脸上却做出同样错愕的神情:“涂灵?你回来了?这又是谁的皮囊?”


    涂灵默然不语,从虚怀拿出竹棍握于掌中,接着扶起虚软的莞颜,告诉她:“若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莞颜抬起绝望的眸子,嘴唇颤抖不已:“我要杀了杨少祖!”


    温孤让当即皱眉:“涂灵,你不能杀人,警惕心魔反噬。”


    正在这时,杨少祖的身影闯入这间院落,他的长剑沾满浓稠的鲜血,黏糊糊不断往下滴落,好似毛笔沾满墨汁。


    绝色娘子寒毛耸立,一把抓过两名侍婢挡在身前做盾牌:“杨少祖,你想干什么!”


    他非人般的眸子扫过绝色娘子,竟然转向妻子莞颜,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揭穿一切?乖乖做个蠢女人不好吗?”


    涂灵面色冷淡地望着他:“杨少祖,别乱来。”


    他抬起长剑指向莞颜:“她要我死,即便不死,回到金陵,她也会让我身败名裂。忤逆夫君的女人留不得。”


    莞颜粗气直喘,死死将他瞪住。


    “这是你自找的,休要怪我。”杨少祖一剑刺来,涂灵用竹棍击打他的右手,轻而易举卸下行凶的武器,再一棍重击其胸膛,将他打出三米远,口吐鲜血倒地。


    莞颜拾起长剑,呼吸剧烈,眼中翻腾的痛苦化作冷峻的杀意,风驰电掣般扑向杨少祖。


    许渊见状赶忙躲到涂灵身后:“好凶残,可别伤及无辜啊。”


    温孤让皱眉。


    涂灵转而望向院门,若有所思。


    “你担心豆芽?”温孤让问。


    涂灵思忖:“她胆子那么小,对瑶池阁避之不及,怎么突然想学积阴德?”而且不惜以灵魂做交换。


    许渊语重心长:“正因胆小才要学嘛,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活在世上可艰难了。”


    涂灵回头冷冷瞥他一眼。


    贾仙打断他们的谈话:“佛堂没人,后生,敢不敢陪我走一趟。”


    温孤让问:“前辈想做什么?”


    “祈愿者自相残杀,如愿佛怎能置身事外?”


    温孤让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望向涂灵。


    贾仙催促:“中不中?”


    涂灵:“中。”


    许渊忙说:“带上我,这里太危险了!”


    贾仙提起长柄灯笼:“走吧。”


    ——


    漆黑的大殿空旷幽寂,他们推开雕花木门,嘎吱一声,灯笼先探了进去。


    如愿佛诡异的佛像在幽暗中笑意森森,众人仰头端详,绕着巨大的佛身走一圈,贾仙口中开始谩骂起来。


    涂灵往周围观察一番,再回头时,竟发现佛眼斜斜地望着她,像在冲着她发笑。


    “我靠。”涂灵心下一颤,悚然的恐怖感瞬间冲击四肢百骸,头皮发麻,就在须臾间她无法动弹,听觉也变得极不真实,贾仙和温孤让分明就在旁边,可他们的对话仿佛遥远的回音。


    完了。涂灵意识到不对劲,想避开佛眼的注视,身体却不受控制,无计可施。


    “你终于来了。”


    虚幻而空洞的声音占满整间佛堂,犹如远古地狱的召唤,穿透时空与虚无,出现在她面前。


    “如愿佛!”涂灵确认这不是发生在现实中的对话:“什么叫我终于来了?”


    “游戏玩到这里,怎么你还没有觉察真相吗?”佛像巨大的头颅给人无处逃避的压迫感,忽远忽近。


    第57章


    涂灵心跳停滞数秒:“你说游戏?”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游戏?


    “我知道你在寻找父母的三魂。我可以帮你。”


    涂灵瞪大漆黑的双眸:“他们在哪儿?是谁抓走了他们?”


    如愿佛变换手势:“与我做交易, 我会替你完成心愿,送你父母返回现实。”


    涂灵抿紧嘴唇:“什么交易?”


    “你留下来做浮戏谷的主人,永生永世, 替我传播佛法,渡人达成所愿。”


    涂灵冷笑:“留在这个鬼地方做你的傀儡?不可能, 我会靠自己的本事找到父母,不需要你的佛法。”


    “游戏会有结束的一日,到那时你将面对一个无比残忍的真相,所有事情都将幻灭, 留在浮戏谷才是你最好的选择,相信我。”


    涂灵毛骨悚然,额角豆大的冷汗滑落, 她用力咬唇:“什么真相,告诉我。”


    如愿佛不语。


    “骗子!”涂灵骂道:“这是虚极接通的异世界,根本不是游戏!别想骗我!”


    若果真是游戏,那么如愿佛只是一个设定的程序,更没有道理听他的了。


    “执迷不悟,你会后悔的。”


    涂灵咬牙切齿:“后悔什么?!”


    “我醒了,你们还没醒。我只是赝品, 无甚意趣, 毫无意义。”


    “到底在说什么?!”涂灵恼火:“别打哑谜!别给我故弄玄虚!”


    “如愿佛,佛如愿, 解救世间一切苦……哈哈, 可笑,实在可笑。”


    自嘲声响彻大殿,涂灵头痛得仿佛快要撕裂。她咬牙紧闭双眼,一阵耳鸣过后世界突然清净, 再睁眼,幻觉消失,温孤让站在旁边,目光透出几分担忧:“怎么了?”


    涂灵猛地仰头望去,佛像直视前方,佁然不动,贾仙不知何时竟爬了上去。


    “他干嘛?”


    “喂,别玩儿了。”许渊咋舌。


    贾仙踩在莲花座上,从腰间取下葫芦瓶,喘着粗气:“贾陛,大哥替你报仇啦!”


    他说着将瓶中的不明液体倒向佛头,不过几滴而已,坚硬的石像竟被渗透,灼烧的小黑点以潮汐蔓延之势向四周迅速溶解。


    佛像诡异的笑容首先遭殃,墙皮剥落一般,顷刻间剩下半颗眼睛和上扬的嘴角,接着整颗头消融瓦解。


    贾仙跳下来大笑:“我看你还怎么害人!”


    温孤让拉住涂灵往后退:“前辈,你兄弟也向它祈愿过?”


    “不错,这尊邪佛引诱人的贪欲和恶念,把我弟弟害得不人不鬼家破人亡,当我察觉时他已陷入癫狂,在我面前绝望自尽!”


    贾仙因愤怒而脸部抽搐,他将灯笼扔向溶解的佛像,刹那间火光冲天,噼里啪啦,火星子爆炸般四处飞溅,纸糊的窗子瞬间点燃,屋顶房梁也迅速燃烧。


    “疯子。”许渊暗骂一声往外撤离。


    “那帮装神弄鬼的戏子在哪里?”贾仙决心毁掉整个浮戏谷:“邪佛的爪牙必须斩草除根,把他们找出来!”


    许渊道:“入夜后圣者不知去向,上哪儿找?”


    贾仙冷哼:“我把这儿烧个精光,看他们还能藏得住?!”


    他已然陷入复仇的癫狂,举起火把到处点火,连花草树木也不放过。


    温孤让问涂灵:“你刚才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涂灵抿了抿嘴,目色严峻:“如愿佛跟我说话了。”


    “真的?”


    “嗯。但我不确定那是心魔导致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


    “他对你说了什么?”


    涂灵摇头:“莫名其妙的交易,我没有答应。”


    “火!好大的火啊!”蛮蛮恐慌又兴奋地蹦跳。


    浮戏谷的禅院、佛堂、寮房、斋堂通通被火光包围,茂盛的草木助长火势,烈焰冲天,整个山谷被红光和烟雾笼罩,直烧到天亮才渐渐熄灭。


    幸存下来的祈愿者剩下周烨、豆芽、绝色娘子和两个男人,贾仙搜索一夜都没找到圣者,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如鬼魂一般。


    “这、这是谁干的?”绝色娘子面对满目疮痍几近崩溃,歇斯底里咆哮:“谁干的!!”


    “老子,咋了?!”贾仙满脸脏灰。


    绝色娘子亦是周身凌乱,灰头土脸:“你居然敢烧毁佛像……该死!你该下地狱!”


    “哈哈哈哈!世间再无如愿佛,老子功德无量,死后应该位列仙班!”


    棠莉颓然跌坐在地,昨夜她和周烨东躲西藏,疲惫不堪:“如愿佛被毁,山谷被烧,那祈愿还会应验吗?”


    周烨摇头:“我觉得不会了。”


    棠莉嘴唇发颤:“所以昨晚那些人白死了?”


    绝色娘子被他们气得当场昏厥。


    豆芽脸色苍白地望向远处,神情呆滞而冷漠。


    旭日东升,新的一日开始了。


    温孤让说:“既然浮戏谷被毁,我们也走吧。”


    许渊问:“往哪儿走?原路返回?那片水杉林没有圣者带路如何走得出去?”


    涂灵道:“天无绝人之路,先启程再说。”


    颓丧的众人往湖边挪,侍婢架着绝色娘子,周烨和棠莉相互依偎,步伐都是疲倦不堪。


    涂灵见莞颜失魂落魄,手中还拎着砍杀杨少祖的凶器,便问:“你还好吗?”


    她木讷摇头:“如愿佛被毁是好事,但我的儿子该怎么办?”


    许渊闻言挑眉道:“贾仙前辈可是活神仙,他的药水神通广大,没准能救你儿子。”


    贾仙烦道:“关我啥事?!”


    许渊说:“山谷是你烧的,自然应该由你负责,是吧涂灵?”


    听见这话,豆芽转头盯住那位眉心带有法印的紫衣女,身体不由自主变得僵硬,眼睛睁大,肩膀紧绷,讷讷地收回目光。


    就在说话的当头,走在前面的两个祈愿者突然惊呼:“圣者!”


    涂灵不由慢下步伐,倏地抬眸望去,只见湖边果然出现四位圣者,一如既往着戏服,戴头冠和面具,雕塑般伫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贾仙怒喊:“孽障!原来躲在这里,还不乖乖受死!”


    许渊观察道:“他们没有躲藏的意思吧。”谁会躲在这种地方。


    莞颜眼睛发亮,率先疾步跑上前,二话不说扑通跪下。


    “信女愿奉上三十年寿命,换取我儿健康成长,请圣者准我向佛祈愿!”


    棠莉咋舌:“她怎么还信这个……”


    周烨:“当妈的为了孩子什么都肯干。”


    只听圣者不紧不慢开口,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诸位所求之事即日生效,莞颜施主,明年再带令郎来谷中见佛吧。”


    “见你奶奶个腿!”贾仙怒不可遏,当即冲上摘掉圣者的面具:“我让你们装神弄鬼!”


    众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面具之下竟然没有五官,甚至没有皮肉,分明是一块木头!


    “啊!!”棠莉捂住嘴,腿软瘫倒。


    贾仙也惊得倒退几步,不可思议地瞪住眼前的怪象:“木、木头?”


    “怎么会这样?”涂灵和温孤让面面相觑。


    贾仙咬紧牙关,粗暴地将另外三人的面具通通摘下,谁知竟然全是木头。


    许渊扯起嘴角:“刚才说话的是谁?这两日和我们沟通的又是谁?”


    太可怕了吧。


    “我佛显灵,我佛显灵!”有人跪下磕头。


    贾仙狠啐一口:“妖邪的障眼法罢了!狗屁的佛!”


    他掏出火折子点燃戏服:“烧死这群鳖孙!”


    涂灵脸色发白,用力摇了摇头,试图保持清醒。


    温孤让说:“这里太邪性了,尽快离开为好。”


    她轻轻应了声。


    岸边停靠着两只小船,劫后余生的众人分明上船,慢慢离开山谷,朝着水杉林前行。


    “总算可以走了。”棠莉虚软地靠在周烨肩头,松一口气。


    刚驶出一会儿,熟悉的唱经声响起,幽然回荡湖面。


    “如愿佛,佛如愿,解救世间一切苦。”


    两条船的人惊愕回头,紧接着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圣者!!!”


    刚才被烧成灰烬的四位圣者竟安然无恙立在岸边,仿佛为他们送别。


    “不可能!”贾仙冲向船尾,无比恐惧地看着这一幕。


    许渊眯起双眼:“你们快看,烧光的花草怎么又长出来了?”


    昨夜被大火焚烧殆尽的绿草红花原本只剩一片焦黑,此刻却似复原般生机盎然,绿意疯长蔓延,连坍塌的房舍也在自动重建。


    “不可能,不可能。”贾仙一屁股坐下,呆滞摇头。


    棠莉捂住耳朵,哭腔明显:“别唱了……”


    温孤让说:“看来浮戏谷无法毁灭,即便烧光也能重新活过来。”


    涂灵拧眉收回目光:“赶紧走吧。”


    她不想多待一分一秒。


    温孤让和许渊摇动船桨,渐渐驶入迷雾中,那令人恐惧的唱经声慢慢消散,绿藻浮萍铺满湖面,看不见水里的动静。


    他们在水杉林不知转了多久,绝色娘子幽然转醒,迷迷糊糊左右张望:“这是哪儿?”


    侍婢回:“娘子,我们在船上。”


    “又是水杉林?这下没有圣者引路,肯定走不出去了!”


    温孤让用船桨插进水里,忽而眉尖微蹙:“湖水好像比来时深不少。”


    “不会吧……”棠莉已经经不起刺激了:“难道我们要死在这儿?”


    周烨安抚:“别怕,圣者不是说祈愿开始奏效吗?我要是能飞,到时肯定带你飞出这片林子。”


    温孤让回身望向涂灵,略微摇了摇头。


    这是找不到出口的意思。


    涂灵只能掏出弥烛。


    许渊暗暗冷笑:终于舍得拿出来了!


    若非迫不得已,她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拿出法器,毕竟这些人各怀心思,所谓财不外露才是自保之道。


    不过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


    涂灵点燃弥烛,起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转动,观察火苗强弱反应,最后定在船只的左边。


    无需言语,温孤让掉转方向前行,许渊也不作声,默默跟上。


    涂灵用手拢住蜡烛,只觉得空气逐渐变凉,土腥黏腻的气味愈发浓重,某种危险的预感让她不由自主站起身,锋利的目光盯紧周遭。


    绝色娘子脾气十分暴躁,不耐烦地数落:“你们怎么带路的?为什么不一直往前走?这么拐来拐去岂不是原地打转?!”


    涂灵忽然问:“你上次离开浮戏谷有没有遇见特殊情况?”


    绝色娘子白了眼:“反正没在湖里迷路。”


    “别的危险呢?”涂灵眼神犀利:“离开的途中死人了吗?”


    绝色娘子撇了撇嘴:“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记得?”


    贾仙冷笑:“不知又造了多少孽!”


    船只左右晃动,一名祈愿者忽然起身走向船尾,口中念叨:“我憋不住了。”


    周烨见他解开裤带,不禁骂道:“这么多女孩子在,你居然当众小便?!”


    众人一听,纷纷露出嫌恶的表情。


    “喂,你跳下去离远些解决好吧?”


    祈愿者头也不回:“湖里全是水蛭,你们别管我就是。”


    绝色娘子忍无可忍,冷冷指挥:“小一小三,去把他踹下去!”


    就在七嘴八舌的当头,涂灵觉察不妙,厉声呵斥:“都别吵!水里有动静!”


    大伙儿闻言霎时敛声,屏住呼吸看看她,又看看绿幽幽的湖水,死寂无声,风平浪静,只有船桨拨动发出微弱的声响。


    “啧,我说小四,你一路危言耸听,是想让我们心生恐惧听命于你?”绝色娘子轻嗤:“小丫头片子,跟我耍心眼,你还嫩了点儿。”


    涂灵没有理会,视线死死盯住水面。


    温孤让放下船桨,握住佩刀,忽然也站起身。


    棠莉睁大双眼:“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前方水波荡漾,铺满湖面的绿色浮萍出现波动,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往这边靠近。众人目光紧追不舍,那东西途径船只,从下面游了过去。


    祈愿者刚解决完,抖两下,提上裤子。接着他转过身,发现大家竟然回头齐刷刷望着他,不由吓了一跳。


    “干什么?没见过人撒尿?”


    话音刚落,“哗”地一声,一条巨蟒从湖里腾空而起,张开狰狞的大口,发出“嘶嘶”声响,猛扑向船尾站立的祈愿者,咬住他的腿,将他整个人吞入腹中。


    “啊!!”


    两条小船剧烈晃动,所有人吓得直往后缩。


    涂灵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蟒蛇,大到居然能一口吞下一个成年人!


    她立刻掐诀起盾,用结界护住两条木舟:“快走!穿过这片水域!”


    温孤让和许渊奋力划船,巨蟒吃人后潜回水中不知动向。突然遭此变故,大伙儿都吓懵了,豆芽和莞颜率先恢复理智,拿起多余的船桨拼命划水,不想坐以待毙。


    蛮蛮抱住涂灵的腿瑟缩不已,贾仙紧挨在温孤让背后,周烨和棠莉搂在一起,绝色娘子躲在侍婢中间,还有一个祈愿者浑身剧烈颤抖,仿佛已经魂飞魄散。


    涂灵攥紧竹棍,心跳蹦到嗓子眼。


    “它、它已经吃了一个人,填饱肚子,不会再吃了吧?”棠莉哆哆嗦嗦发问,像在给自己一点安慰。


    许渊闻言冷笑:“那么大的蛇,恐怕得再吃两三个人才会饱。”


    听见他的话,众人煞白的脸色几乎发青,连呼吸都感受不到了。


    贾仙突然开口:“后生,记着咱们的约定,你可别让我死在这儿!”


    温孤让:“少说话,你会更长寿。”


    许渊正要出言讥讽贾仙,前方水面的浮萍突然又开始晃动,那条巨蟒再次腾空而起,硕大的躯体比湖中最壮的水杉还要粗,它的三角头颅冲着木船张开大嘴,接下来所有人看见了毕生难忘的噩梦。


    刚才被吞的祈愿者还没有被消化,他的脑袋卡在巨蟒的喉头,甚至还没断气,死白的脸沾满黏液,绝望地看着众人,嘴巴扇动,仿佛在说:救我。


    如此惊悚的画面已经没法用人间的词汇形容。棠莉当场吓晕过去,周烨扶着船沿狂吐,好像自己咽喉也堵着什么似的,难受极了。


    在绝色娘子泛滥的尖叫声中,巨蟒以迅猛之姿冲向众人,谁知撞到透明结界,“砰”一声巨响,蛇头砸得反弹回去,而结界也出现几道明显的裂痕。


    温孤让见涂灵预备运炁,立刻起身制止:“让我来。”


    结界的牢固程度与用炁程度相关,温孤让不希望涂灵过多使用浊炁,于是自个儿起了一道琉璃罩,抱住船只。


    巨蟒进攻受挫,顿时怒不可遏,蛇身疯狂滥砸,接着索性将结界缠绕起来,不断缩紧,企图用蛮力将盾挤碎。


    温孤让冷汗淋淋,结印的双手不断颤抖。巨蟒硕大的蛇头以扭曲的角度冲他们凶狠咆哮。蛇身还在拼命挤压,可结界没有绞碎,倒是它腹中的人被挤得吐了出来。


    “……”


    血肉模糊的祈愿者浑身黏液,衣裳和皮肤腐蚀大半,他像一坨烂肉被吐在琉璃罩上,与船上的同伴打了个照面,接着慢慢滑落,奄奄一息飘在湖面。


    贾仙看到这一幕也顶不住昏了过去。


    “操你妈。”周烨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昏厥,为什么要目睹如此变态的画面。


    巨蟒扭动粗大的身躯,再次撞击结界。


    恶心至极,恶心至极。


    涂灵眯起双眼,嘴角抖动,目光冷若寒冰。


    她掐诀念咒,将竹棍分裂成竹节人,操控它们出去迎战巨蟒。


    “这、这些小玩意儿能有什么用?”绝色娘子恐慌不已。


    许渊烦道:“闭嘴吧你!”


    豆芽仰头望向涂灵,恍惚间竟挪不开眼。


    密密麻麻的竹节人跃上蛇身,用袖珍武器狂刺其皮肉。小有小的好处,巨蟒想咬咬不到,想甩甩不开,于是猛扎进水中,似乎想利用击打水面的方式摆脱这些小玩意儿。


    果不其然,许多竹节人顶不住冲击力而散落四周,飘了上来。


    “啊……”绝色娘子倒吸一口冷气:“这下完了!”


    谁说完了?


    涂灵眼睑微颤,双手变换结印手势,巨蟒再度冲出湖面,蛇身扭成麻花,两只森冷的蛇眼被竹节人戳烂,腥血直流,这畜生因剧痛疯狂咆哮,膻气和腥臭铺天盖地,它像变形的烟囱到处扑腾。


    “快走!”许渊大喊。


    涂灵召回竹节人,它们拼凑成棍子落到她手中,冰凉黏腻的蛇血叫人恶心,涂灵随手往水里涮两下,洗掉血污。


    浑浊的雾气在水杉林弥漫,重伤的巨蟒摔入湖内,众人见它远远落在船后,庆幸地略松一口气,劫后余生使血液澎湃,他们加速划船,仿佛前方就是生路。


    “得救了,得救了!”绝色娘子催促侍婢再加把劲:“快,穿过这片迷雾,快!”


    两只逃生的小船亦步亦趋,漂流般穿行于幽绿的湖面,四周阴森潮湿,腥臭浓郁,迷雾逐渐散开,然而眼前并未出现众人梦寐以求的出口,却是挂在树上昂首翘盼的另外两条巨蟒!


    其中一条对准站在船头的温孤让扑去,许渊见状眯起双眼,暗暗掐诀念咒,眨眼间结界碎裂,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他吞入腹中。


    温孤让旋即抄起佩刀飞身迎上,猛削蛇头。


    结界的消失让绝色娘子失控抓狂,她想抓侍婢做肉盾,谁知两个紫衣女早已忍无可忍,甩开她转身躲去船尾,并且摘下累赘的面纱弃于水中。


    “贱人!你们敢背叛我!”绝色娘子起身冲她俩大叫:“回到金陵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巨蟒一个甩尾将她卷起,绝色娘子整副身躯像紫菜卷似的被牢牢束缚,她痛苦哀嚎,面颊青筋暴起,皮肤几乎发紫。蟒蛇将她骨头一寸寸勒断,然后随意丢弃于湖中。


    “快跑!”不知谁喊了一声,巨蟒朝着小船猛烈撞击,许渊所在的这条船直接被打翻,所有人落水,包括两名紫衣女,周烨,棠莉,而许渊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涂灵的船。


    温孤让与巨蟒缠斗许久,他的佩刀只是普通铁器,对这巨兽无法造成杀伤力,反倒变成了几块废铁。他飞向水杉,站在粗壮的树枝上,从虚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另一条巨蟒绞死绝色娘子,朝着仅剩的小船进攻。


    涂灵再次启动结界,沉声喊道:“快走啊,前面就是出口!”


    豆芽、蛮蛮和莞颜拼尽全力划船,许渊则立在船尾盯住涂灵和温孤让,想看他们如何度过这关。


    落水的周烨和两个紫衣女扒住船沿,周烨揽着昏迷的棠莉,想送她上船,然而许渊居高临下瞥着他们,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于是他只能一手扒着船,一手穿过棠莉的腋下,艰难地搂住她。


    巨蟒紧追不舍,涂灵抄起竹棍飞身离开结界,耍着棍子引诱它追逐自己。


    那边温孤让从袖子里掏出的是肥遗皮,他掐诀念咒,掷出上古蛇皮拴住巨蟒的头,口中不断念诵密密麻麻的法咒,肥遗皮越缩越紧,将那巨蟒的头颅生生勒断。


    另一边,涂灵绕着水杉胡乱走位,巨蟒跟在后面狂追不舍,她突然猛地降落,杀个回马枪,凝结浊炁射出竹棍,从低位穿透巨蟒的“下颚”,整根棍子扎穿蛇头,从天灵盖捅个大窟窿,巨蟒扭曲挣扎,尾巴将一棵水杉拍断。


    涂灵目如寒冰,分裂竹节人,操控它们割蛇肉,削蛇皮。


    竹节人在浊炁的加持下勇猛无匹,巨蟒的血肉像生鱼片似的不断掉落,血水将绿水染得更加污浊不堪。


    涂灵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杀越爽,眉间法印红得发乌。


    第58章


    待温孤让找来, 她已将蟒蛇半条身子削得只剩下骨头,痛苦地挂在树梢上等待咽气。


    “涂灵!”温孤让打断她施法:“够了,快走!”


    她收回竹节人, 与他一同追上小船,穿过最后一排水杉, 不多时终于抵达彼岸。


    存活下来的幸运儿们连滚带爬跑上岸,个个筋疲力尽,瑟缩地盯住这片恐怖的水域,那些笔直的水杉宛若阴间鬼吏一般, 湖面铺满嫩绿的浮萍,看不清底下藏着什么诡异阴毒的东西。


    “别休息,先离开这儿。”涂灵说。


    大伙儿也害怕水里再出来什么猛兽, 于是爬起身往山坡走。


    山上只有一条路,他们经过来时的树林,却没有发现佛像的踪迹。


    又走了半晌,终于抵达分叉口,一切的起点,那间简陋的茶棚依然伫立在原地。


    贾仙早已苏醒,似乎被迫接受了如愿佛和浮戏谷无法被摧毁的事实, 于是对茶棚也没了打砸的欲望。


    温孤让和涂灵走过去, 来到灶台前,锅炉烧着, 腾腾白气飘散, 案上叠放着崭新的茶碗,他们数了数,共有十一只。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清点人数, 正好剩十一人。


    周烨突然痛苦地揪住头发:“见鬼、见鬼!还有个祈愿者好像被落在水杉林了!”


    贾仙问:“谁?”


    “他和我同一条船,船被打翻后他就不见了踪影,很可能还在湖里找出路呢!”


    许渊冷道:“是吗?那片水域不知还有多少蟒蛇,既然落单,必死无疑了。”


    周烨突然暴怒,冲上去揪住许渊的衣领:“你为什么见死不救?!分明看见我们扒在船边却视若无睹,你这个冷血动物,心肠如此歹毒!”


    许渊挑眉轻笑,语气不屑一顾:“我与你非亲非故更谈不上交情,凭什么搭上自己的命去救你?既然敢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就该做好送命的打算,连一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指望陌生人保驾护航,未免太可笑了吧?”


    他说完一把推开周烨。


    谁知周烨踉跄几步,突然双脚离地,手臂不受控制地张开,做出腾飞的架势,跃起两三米的高度,飘了几秒,翩然落地。


    大伙儿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愣怔地望着他。


    棠莉结巴:“你、你怎么了?”


    周烨也是错愕打量自己,摸摸肌肉和筋骨,猛地反应过来:“啊、愿望开始生效,我马上就能飞了!”


    棠莉目瞪口呆,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真的?”


    “如愿佛果然灵验!”周烨兴奋得瞬间忘记刚才的愤怒,如同欣赏宝物似的欣赏自己的身体。


    豆芽见他如此,不由摊开双手端详,嘴唇抿紧,若有所思。


    贾仙蹲在路边发笑:“你当什么好事呢?”


    “这叫天选之人,你不会懂的。”周烨激动不已,转身走向空旷处练习他的飞行能力。


    温孤让和涂灵喝了碗茶,提醒贾仙:“前辈,你的承诺该兑现了。”


    “唉,白走这一趟。成吧,你们随我回牛头山,等我慢慢调配药水。”


    莞颜道:“既然如此,大家各走各路,就此别过。”


    两个紫衣女说:“我们回金陵,结伴同行吧。”


    莞颜点头。


    豆芽扫视众人,垂眸思索片刻,选择投靠莞颜:“我没地方可去,你们愿意带我一起吗?”


    莞颜轻叹:“大家经过这一遭也算同生共死,有什么不能的。”


    于是众人分道扬镳,棠莉纠结地看着他们,咬唇想想,赶忙拉着周烨跟上涂灵一行。


    当夜他们在附近镇上的客栈住宿,蛮蛮和贾仙疲惫不堪,天刚黑,倒头就睡。


    周烨却兴奋过了头,连饭都不吃,晚上在后院翻跟头,一会儿跳上树梢,一会儿跃上屋顶,返祖似的乐此不疲。


    棠莉坐在石桌前托腮望着他,打了几个哈欠:“你歇会儿吧。”


    周烨张开双臂从围墙上跳下来,飘到她跟前:“怎么样,帅不帅?”


    棠莉扯起嘴角略微笑笑:“早点休息,你不累吗?”


    “不累,我精神好得很!没看我居然会飞了耶!”


    棠莉却露出担忧的神色:“如愿佛那么邪性,虽然你的愿望成真了,可我总觉得不踏实。”


    “傻瓜,游戏而已,别太当真,这几天那么惊险我们都安全度过,可见玩家不会有事的。”


    棠莉劝不动他,只能轻轻叹息。


    涂灵洗漱完,特意到后院找这两人谈话,直接摊开说明。


    “我知道你们通过电脑进入这个世界,但我必须提醒,这不是游戏,如果你们死在这里,现实世界的肉身也会死去。前几天在KTV暴毙的几个年轻人都是玩家,他们全死了,唯一活下来的那个还疯了,相信你们也看过新闻吧?”


    棠莉双瞳慢慢放大,目光闪烁晶莹剔透的光,激动溢于言表:“原来你也是玩家?怎么不早说呢?”


    涂灵的态度十分严肃,并没有同类相认的快感:“记住我的忠告,别把这儿当游戏,好好活着,回到现实世界别再进来。”


    周烨却说:“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你还要进来玩儿呢?”


    涂灵:“我不是为了好玩,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她起身上楼回房,棠莉胸膛起伏,攥紧了手指:“听见没有,这里很危险,会死人的!”


    周烨却不以为然:“她法力那么高强,连蟒蛇都干得过,哪儿那么容易死?我现在会飞了,肯定很快能学会别的法术,到时我保护你,别怕!”


    棠莉眨巴湿红的眼睛:“我现在只想回家……”


    “啧,傻瓜,我们的奇妙冒险才刚开始,慢慢你会享受起来的。”


    ——


    次日清晨,一行人继续启程上路。


    此地距离牛头山有五六日行程,贾仙的马车还算宽敞,塞得下这么些人。


    涂灵和温孤让一路都很沉默,不怎么开口交谈。


    涂灵反复回想起如愿佛的话,对自己和世界的认知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如果父母魂魄迷失在游戏里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控制,那么目的是什么?难道……为了引她进来?


    可如愿佛说游戏会有结束的一天,难不成她经历的一切都是设定好的路线,编写好的剧本?


    涂灵忽然生出一些自暴自弃随波逐流的心情,倘若果真被某种力量控制,那么她什么都不干,等走完路线,来到游戏的终点,父母自然会还给她对吧?


    游戏、游戏……怎么会是游戏呢?温孤让失忆就算了,可荒胥明明白白说过,这是虚极打开后连接的不同时空,也就是说她经历的那些地图在某个时空内是真实存在的,怎么可能是游戏呢?如愿佛在耍她么?


    涂灵眉尖紧锁,扶住额头苦闷沉思。


    温孤让见她如此,明白是压力过大的缘故,于是让她背过身,他在后面帮她按压太阳穴和肩颈,酸胀的穴位被揉捏的瞬间涂灵没控制住表情,咧嘴龇牙,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指腹柔软微凉,力道稍微有点重,刚好符合涂灵的需求,她就喜欢力气重些,按摩起来十分酸爽。


    “你心神耗费太过,气血瘀堵,肌肉时刻都在紧绷。”温孤让轻声说:“等到下一个地方住店,让小二多烧些热水,泡小半个时辰,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明早起来会松快许多。”


    温孤让的声音低沉轻揉,好似月下清风从耳边拂过,涂灵觉得很舒坦,轻轻应了声。


    马车其他人倒没有什么尴尬和别扭,默认他们是亲密的伙伴,做任何举动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除了许渊。


    他在外面赶车,回头往车轿瞥去,不由扯起嘴角冷笑,心想这两人分明有血仇的嫌疑,竟然还能如此和睦?简直匪夷所思荒谬至极。这种行为他嗤之以鼻。


    “驾!”马儿赶紧跑,别往回看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


    获得飞行能力的周烨只兴奋了两日,第三天清晨,他在洗漱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头发掉落一大把,好像被剃刀剃过似的。


    他赶忙拿铜镜细看,脑袋秃了一片,模样也似乎不太对劲。他现在的视觉仿佛开了广角镜头,视野比以前宽广许多许多,可视力却下降得厉害,看东西越来越模糊。


    不仅如此,他的口腔也发生改变,牙齿锋利,上颚坚硬,四肢冒出许多鬃毛,后肩和腋下莫名其妙发痒发红,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准备破壳而出似的。


    周烨心下大惊,怀疑自己是否像金刚狼和蜘蛛侠那样拥有超能力,所以身体发生这些变化,基因突变了。


    他不想让棠莉担心,于是没有让她知道,只盼自己的进化悄悄完成,以免吓到别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过一日,周烨洗澡的时候竟然把皮给搓掉了!他指甲剥落,脑门上冒出两个肉球似的红点,身体骨架似乎变成一块一块,板块之间由薄膜连接着。


    他不敢被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于是用布料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睡觉也不放松。


    骨骼发生改变,他坐着不舒服,在车上宁肯趴着。棠莉很担心,他只说自己感冒发烧,畏寒受不了风。


    晚上睡觉,棠莉想摸摸他还烧不烧,拉开被子,想扯开他的头巾,谁知他突然暴怒,大声吼道:“你干什么?!别动我!”


    棠莉猛地愣住,手僵在半空,鼻尖发酸,没一会儿瘫坐在床边抽噎起来。


    周烨听得难受心烦,按捺住脾气,沉沉叹道:“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你别哭了。”


    棠莉愈发委屈:“你什么都不跟我说,难道我是外人?”


    周烨喃喃道:“我,我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棠莉抹眼睛:“哪儿不一样,不就是会飞么?”


    周烨屏息数秒,随口说:“是啊,我现在拥有更坚强的躯体,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大的变化,眼下正处于过渡期,适应之后就好了。”他这么安慰棠莉,也安慰自己。


    黑暗中两个年轻人隔着被子相拥而眠。


    次日清晨,涂灵他们在客栈大堂吃饭,棠莉一个人下来,垂着头,精神恹恹。


    “怎么了,没休息好?”


    “嗯。”


    “周烨呢?”


    “他说没胃口,不吃早饭。”


    许渊早就看不过去,眯眼冷哼:“他很喜欢端午节么?大热天裹成粽子,青天白日吓唬谁呢?”


    棠莉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发烧嘛,身体比较虚弱。”


    “虚弱?我看他前两日上蹿下跳,壮得跟头牛似的,怎么突然开始装虚弱了?”


    棠莉不知如何作答。


    临出发时周烨慢悠悠晃下来,许渊一见他就恼火,随手将马鞭丢过去:“这几日都是我和温孤让做车夫,你什么都不干,说不过去吧?”


    周烨不答,想越过他直接上车。


    许渊一把揪住:“跟你说话呢!你不是会飞?别坐车了,跟在后边飞不就行了?”


    周烨不接话,一门心思只想上车。


    许渊连他的脸都看不见,随手扯下头巾:“少给我耍无赖,你到底发烧还是麻风病,这么见不得人?!”


    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惊愕万分,周烨头发几乎掉光,额上还长出了两条丝状的触角!


    “我嘞个亲娘嘞!”贾仙眼珠子快掉下来:“你这是咋了?!”


    周烨冷道:“非得逼我是吧?”他也恼了,索性脱下身上包裹的粗布,将自己现在的形体展现在众人面前。


    “啊!!”棠莉首先无法遏制地发出尖叫,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涂灵大惊失色,下意识拽过温孤让,捂住他的眼睛:“你别看!”


    同一时间,蛮蛮躲到她身后。


    只见周烨皮肤脱落,腋下长出一双多余的胳膊,与其说胳膊,不如说是腿,但并非人类的腿,而像昆虫!他的双眼已看不见瞳孔,里面密密麻麻,竟是由几千个小眼睛组成的复眼!


    “周、周烨……”棠莉浑身颤抖,试图上前走近。


    这时他后肩忽然张开了褐色的翅膀,前翅皮革质,后翅膜质,快速扇动。


    温孤让拉下涂灵的手。


    这下所有人都看个清楚,周烨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人形蟑螂。


    客栈外车水马龙,街上的行人被这一幕吓得惊恐万状,四散奔逃:“妖怪!有妖怪!!”


    棠莉眼中滚出痛苦的泪水:“周烨,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转身飞向客栈房顶,六条腿快速爬行,一溜烟逃往背街。


    棠莉不管不顾追了上去。


    这还得了?涂灵:“我去追他们,你们先出城。”


    温孤让:“我陪你一起。”


    “你不怕吗?”


    他比较怕正常体态的小蟑螂,人形那么大就只剩下奇观了:“快走吧。”


    许渊见他俩如此,顿时破口大骂:“有病!这种怪物不离远点儿,追他干嘛?!”


    “师姑!”蛮蛮喊。


    贾仙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子:“小娃娃不准去,多管闲事!你已经长得够奇怪了,这会儿又冒出一只大蟑螂,把人吓死咋办?快回马车!”


    ……


    涂灵三人紧跟不舍,一路追到集市,此地商铺林立,人烟稠密,正是清早开张做生意的时间,菜贩肉贩集中吆喝,人声鼎沸。


    突然一只硕大的蟑螂从屋顶飞落,砸中卖鱼的棚子,刹那间人仰马翻。


    “怪物啊!!”老板和顾客吓得连滚带爬避之不及。


    周烨扑腾着站起来,他现在的双腿已经不适合站立了,佝偻着,浑浊的眼睛扫视周遭惊恐万状的百姓,他想逃走,张开翅膀扑扇,跌跌撞撞,把整条街弄成了灾难片现场。


    涂灵三人挤过恐慌的人群,在一家猪肉铺找到周烨,他躲在肉案底下,地上全是污遭的血水,苍蝇乱飞。


    官府已经得到风声,派出一支衙役班子赶到,将猪肉摊包围。


    “什么人?!出来!”


    棠莉看着十数把明晃晃的佩刀,绝望地跪下哭求:“他不是坏人,他没有伤害任何人,别杀他好吗……”


    周烨听见她的哭声,慢慢爬了出来。


    衙役亲眼见到这只人形蟑螂,个个面如土色,举刀准备进攻。


    棠莉拼命摇头:“涂灵你帮帮我,帮帮我们吧……”


    周烨受不了她这样,低头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躯体,发出痛苦地嚎叫,冲着衙役的尖刀猛扑上去。


    温孤让眼疾手快,拿过涂灵的竹棍,上前猛一下把他敲晕。


    “究竟是个啥玩意儿,会不会吃人啊?”恐惧的百姓围在远处心有余悸。


    涂灵观察衙役难看的脸色,猜测他们也不想接这种烂摊子,于是立马交代说:“我们是捉妖的道士,此人被妖邪附体,只需开坛做法即可驱邪,将他交给我们处理便是。”


    衙役面色严峻:“既然如此,赶紧把他带走,不能留在城中生事,若再吓唬百姓,连你们一起抓!”


    涂灵和温孤让找来一辆板车,赶忙将他推到城外。


    贾仙已等在城外,看着周烨变成一坨肉乎乎的蟑螂,没忍住吐个天昏地暗。


    “我早说如愿佛不是好东西吧!他还觉得好玩,非要参与祈愿,咋想的啊!”


    涂灵思忖:“原来不付出交换物,如愿佛就会扭曲他的心愿。”


    温孤让点头:“周烨许愿想飞,确实如愿飞起来了。好可怕的佛。”


    许渊冷道:“没有参与祈愿的人都活着出来,参与者只有豆芽一人安然无恙。可见当初杨少祖和绝色娘子也是他们那次祈愿之行唯一的幸存者。”


    贾仙捂住胃部,表情像是便秘:“所以说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事,求佛不如求己,别想天上掉馅饼了!”


    他们把周烨抬上马车,棠莉在里面守着,其他人宁肯牵马步行。


    所幸只走了一日,傍晚抵达牛头山,贾仙在山里有一间竹屋,环境清幽,鲜少有人来往,倒是养了两条大黄狗,闻着他的味儿,老远跑出来迎接。


    “大大!馒头!”贾仙蹲下来,被热情的狗子舔得满脸口水:“你俩在家乖吧?”


    许渊嫌恶地嘴角微颤,翻了个白眼。


    蛮蛮也喜欢狗,乐呵呵跑上去玩儿。涂灵和温孤让把周烨从马车抬下来,正要进屋,贾仙赶忙阻止:“就放院子里,通风好。”


    于是他们用两条板凳和木板做了张简易的床,将周烨放在院子里。


    棠莉眼睛肿得像核桃,看着面目全非的男友,精神几近崩溃。


    “前辈,你能救救他吗?”


    贾仙见棠莉望着自己,怪道:“我?”


    “您有药水啊,能不能让他恢复以前的模样?”


    贾仙冷笑了一声:“丫头,我是叫贾仙,但不是神仙。我的药水再管用,如何抵得住邪佛的法力?那可是佛法呀。”


    棠莉绝望地闭上眼,其他人也无话可说,这次真的束手无策,不管如愿佛是正是邪,既然称作佛,他施下的法力岂是凡人能破解的?


    “除非……”贾仙琢磨:“除非找到别的佛,普度众生的真佛,估计还有救。”


    许渊摇头嗤道:“前辈,别开玩笑了,你觉得这世上还有普度众生的佛?”


    涂灵拧紧打量棠莉,她看上去心力交瘁,年纪轻轻的漂亮女孩一下老了好几岁。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涂灵开口:“如果回到现实唤醒周烨,我是说在他死前将他唤醒,脱离这个世界,也许能救他一命。毕竟他在现实的躯体不会变成蟑螂。”


    棠莉死灰般的眼睛出现一点光亮:“真的吗?那我们怎样才能回去?!”


    涂灵垂下眼帘摇头:“不一定,得看……运气。”


    许渊挑眉:“周烨可等不了太久,他这副模样估计还能撑个两日,到时彻底变成蟑螂,作为人的他也活不了了。”


    棠莉瘫坐在地,肩膀耷拉,面色无比惨白。


    贾仙忽然被点醒,竖起食指:“涂灵,你刚才说,趁他死前将他唤醒,那么只要延长他活命的时间,不就有机会得救?”


    许渊拧眉笑道:“这是说的什么废话?”


    温孤让道:“前辈有办法延迟他死亡的时间?”


    贾仙白了许渊一眼:“鳖孙,不懂给我闭嘴!我告诉你们,这座牛头山不止住了我一个活神仙,那山顶上还有一座凌霄宫,宫主是个疯婆子,但她擅长制作法器,我记得有一种套子,好像叫……避世套,在套子里时间不会流逝,只要把周烨放进去,他就停在这一刻,至少不会恶化了呀!”


    涂灵惊讶道:“居然还有这种法器?”


    温孤让思忖片刻:“凌霄宫?那位宫主是何来历?”


    贾仙道:“她自称池修宫主,好多年前就到这山头隐居,每日钻研法器,疯疯癫癫,总说什么世间毁灭,她得找到末日逃生的方法。”


    许渊一听怔住,呼吸停滞,眼睛都发直了。


    棠莉赶忙爬起身:“她在哪儿?我去求她!立刻就去!”


    贾仙抬手制止:“先听我说完,你身上一点儿真炁都没有,对她而言毫无用处,她不会理你的。后生,你跟我进屋。”


    温孤让随他往竹屋里去,涂灵也跟上。贾仙的居所到处摆着葫芦瓶,有点贴着小纸条,有的没贴,也不知里头都是些什么药水。


    “我答应帮你找回记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转身拿来一把匕首和一只小碗:“先取心头血。”


    温孤让没有多问,解开衣裳照做。


    贾仙满意地点头,接着告诉他:“心头血只是引子,我调配药水需要几日时间,更重要的是,你记忆丢失必定与神识受损有关。”


    “神识?”涂灵和温孤让异口同声。


    “对啊,神识乃后天形成,受环境熏染,由你从小到大的经历和认知构成,它主宰人的思维、情感和记忆,神识受损则如明珠蒙尘,得用五脏铃清扫干净!”


    “五脏铃是什么?和三清铃有什么差别?”


    “三清铃控制鬼,五脏铃控制人。”贾仙道:“原本是池修用来御敌的法器,但若交给我,也可以拿来救人。”


    “这么说这两种法器都在凌霄宫?”


    “不错,你们尽快上山找宫主借。”


    涂灵感到天方夜谭:“如此厉害的法器,她肯轻易借出手?”


    “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贾仙在案前一堆葫芦瓶里翻找,不一会儿拿出一只小葫芦:“把里面的药水喝了。”


    “这是什么?”


    贾仙嫌她话多,啧了声:“那个疯婆娘在山腰种了鬼桃,防止外人接近她的凌霄宫,那些桃树全是毒,沾到花粉和花瓣会全身溃烂,你们还没走到山顶就死绝啦!”


    第59章


    涂灵犹豫片刻, 以防万一,还是和温孤让一人一口,喝下药水。


    这时许渊忽然进来:“我也想上山见识见识这位宫主, 你们不是有盾吗?何必多此一举喝药水?”


    贾仙啐道:“那片鬼桃林就是结界,起盾咋进去!”


    许渊哦了声, 正想讨药水,贾仙却怔住,皱紧眉头盯着手里的葫芦瓶,喃喃嘀咕:“咦, 好像不对劲?”


    “怎么了?”


    贾仙打开闻两下:“这不是防鬼桃的药,我拿错了。”


    涂灵和温孤让难以置信:“那你给我们喝的是什么东西?”


    “别慌啊,别慌, 我看看。”


    贾仙走到案前摸索翻找,口中念念有词,稀里糊涂的模样。


    涂灵捂住自己喉咙:“我居然这么相信他,一口就闷了?”


    许渊要笑不笑地:“不会是毒药吧?老头厉害着呢,几滴药水连佛像都能融化,你们怎么敢随便吃他的东西?”


    温孤让评价:“有点甜,不难喝。”


    涂灵:“这个好像不是重点。”


    “找到了!”贾仙转过身, 手中捻着一张小纸条:“不是毒药, 放心,只是欢情水, 没毒。”


    涂灵和温孤让都木了:“欢情水又是何物?”


    “哎哟, 顾名思义,就是能让男女产生相爱错觉的药水。”


    “哈??”许渊五官皱成纸团:“你给他俩喝这个干嘛?”


    “拿错了嘛!”贾仙道:“肯定是大大和馒头调皮,把纸条舔掉了。”


    许渊冷笑:“前辈,不是我说, 您这把年纪调制这种药水,未免太风骚了些。不过也对,以你的样貌,哪个姑娘肯自愿亲近呢。”


    贾仙狠啐了一口:“我呸,嫩个鳖孙,我年轻时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用得着这个?”


    “呵,那你调它作甚?”


    “还不是苗疆几个蛊人在我面前吹牛,他们有情蛊,我自然得调配出更厉害的药水!”


    涂灵和温孤让面无表情看着他。贾仙忙道:“放心,放心,两个月之后自动失效,再说你们有情无情也不妨碍什么,莫把这两个月的情愫当真便是。”


    涂灵脑壳嗡嗡直响。


    “赶紧准备上山,”许渊催促:“周烨等不及了。”


    贾仙又拿出葫芦瓶:“这次准没错,纸条贴着呢,呵呵。”


    涂灵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打老人,此刻真下得了手。


    喝完药水这就出发,蛮蛮和两条黄狗正玩得不亦乐乎,棠莉紧张地攥住双手,眼神中满是可怜的情绪。


    涂灵道:“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尽快拿到法器下来。”


    “嗯!谢谢……”


    夜色将近,三人马不停蹄往山顶的凌霄宫去。


    涂灵回头瞥了眼许渊,十分不解:“此行很可能有危险,你跟来干嘛?”


    刚从浮戏谷逃脱,路上又走得筋疲力尽,他不嫌累得慌?


    许渊抬手扶了扶黑色眼罩:“如此奇人,我当然想见识一下。”


    “你倒奇怪,专往危险的地方跑,束悠城,浮戏谷,凌霄宫,图什么呢?”


    许渊得意道:“自然图个刺激,我的人生态度就是要体验极致,否则白活这一遭。”


    涂灵正要追问,没留意脚下的石头,不小心踩中,身体不由自主往地上扑:“呀……”


    温孤让伸手一把将她捞住。


    “小心看路。”


    “嗯。”


    他的手从她胳膊落下,停在手腕,略微迟疑。


    涂灵倒是很大方地把手放入他掌心。反正欢情水都喝了,拉拉手也很正常。


    许渊见他们居然牵着手赶路,眼珠瞪得差点冒火星子。


    “走得太着急,忘了让贾仙拿盏灯笼。”涂灵说:“前面越来越黑了。”


    温孤让回:“没关系,我在前面开路,你走慢些。”


    涂灵把竹棍递给他。


    许渊在后面喊:“喂,我也很怕黑。”有没有人管管?


    前边两位都不理会。


    许渊气得想使嵌花入玉。


    他们脚程快,不多时便来到贾仙所说的鬼桃林,昏暗月光下,这片妖娆的桃树姿态各异,像女妖精似的,舒展的枝丫仿佛婀娜的舞姿,每一棵都像人。


    许渊轻笑道:“如今盛夏七月,按理应该是果期,怎么桃花开得如此茂盛?”


    涂灵:“不然怎么叫鬼桃呢。”


    他们刚踏入林子,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吹起,桃花漫天纷飞,不断坠落他们周身。


    “好在喝了药水。”许渊摊开手掌接住,碾碎:“否则可要破相。”


    温孤让扣紧涂灵的手:“尽快离开这儿。”


    话音刚落,只听林中响起一阵娇笑,婉转悠扬,分不清从哪个方向发出,分明是妩媚的声音,听上去却瘆得慌。


    温孤让加快步伐,这时四周的桃树竟然扭动起来,好似美人献舞一般,树干和枝条摇曳生姿,鬼魅至极。


    “什么玩意儿?”许渊嗤笑,只觉得滑稽。


    然而漫天纷飞的花瓣越积越多,毫无美感,倒像捅了马蜂窝似的,阻碍视野,完全挡住了眼前的路。


    涂灵从袖中拿出弥烛,一吹即燃,只跟着蜡烛辨别方向,没一会儿就走出了鬼桃林。


    “很容易嘛。”许渊调侃:“用这片林子做隔绝的屏障,未免有些儿戏。”


    温孤让说:“普通人必定无法通过,但只要是修道之人,想办法克服不是难事。”


    涂灵也怪道:“这个池修宫主究竟想不想被人找到?”


    温孤让:“或许是一种筛选。”


    这时许渊忽然很突兀地说了句:“你俩的手可以松开了。”


    涂灵和温孤让奇怪地看着他:“你管呢?”


    多管闲事。


    欢情水的药效果然厉害,以前涂灵和温孤让也有过肢体接触,但从来坦荡,并未产生任何遐想,但此刻却变得异常敏感,对方手掌的柔软度和温度无不恰到好处,她觉得牵着很舒服,心里十分乐意与他亲近。温孤让也这么想。


    两人经过许渊的提醒,将手松开,然后换成十指交错的方式扣紧,愈发牢固。


    许渊气得眉毛都歪了,他最讨厌这二人齐心协力的样子,他俩要过好了,简直是对他挑拨能力的羞辱。


    不多时抵达山顶,左右张望,并未发现凌霄宫的影子,山上古树参天,荒草丛生,哪有房舍宅院的踪迹?


    “那里好像有扇门!”


    原来所谓凌霄宫,竟是一处洞穴,厚重的石门嵌在石壁下,像极了墓碑。


    温孤让和涂灵上前叫门,没一会儿便听见低沉粗糙的磨石声,那么重的门绝非人力可推动,里面肯定设有机关。那池修宫主走出来,三人盯紧,黑糊糊的影子在月光下显露真容,却非想象中遗世绝尘的高人模样,她穿一身发旧的道袍,花白的头发用五颜六色的头绳绑起来,烟花绽放似的,根本就是五六岁女童才喜欢的发型。她手握一柄拂尘,双颊凹陷,身形十分清瘦。


    “是你们几个扑街破了我的鬼桃结界?”


    牛头山的口音可真丰富。


    温孤让说:“池修宫主,我们前来有事相求,希望能借两样法器一用。”


    池修怒目而视:“谁说我有法器的?!”


    许渊打量她:“山下的贾仙前辈。”


    池修闻言冷笑:“果然是那个冚家铲,丢他老母。”


    “宫主……”


    池修不等他们说明,大声骂道:“不借!贾仙的药水够犀利,不好来觊觎我的法器,快点滚!”


    温孤让的性子一向沉稳,有的是耐心慢慢讲道理。


    可涂灵却没那么宽和,心魔开始在脑中喋喋不休说话:“浪费时间客气什么?这个疯婆子不值得讲道理,把她打残,进去抢了法器就是,废什么话?”


    “闭嘴吧!”我用得着你教?


    涂灵瞬间烦躁不已,上前两步打断温孤让的谈判:“宫主,我们这次上来不可能空手而归,请你行个方便,法器我们势在必得。”


    池修眯起双眼瞥住她,刹那间猛甩出拂尘,那尘尾灰白的兽毛竟然像铁丝似的扎向涂灵。


    竹节人分裂而出,刀剑飞舞,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拂尘就被削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柄。


    涂灵面无波澜,立在原地甚至没费什么力气。


    池修随手丢开拂尘,走来走去端详:“好强的浊炁,你是何人?”


    她道:“我叫涂灵,宫主若不肯借,我只好抢了。”


    池修放声大笑:“你倒挺爽快,如果我誓死不从,你便要杀我?”


    “晚辈不想杀人,宫主何必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池修表情怪异,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莫名有些兴奋,双手摸索头皮,十指并拢,生生扯下数十根头发,然后拿起地上的拂尘,将花白长发绕上去。


    “傻女,杀我没用的,末世残光笼罩大地,所有人都会死,你们还不找地方藏身?找什么法器?”


    涂灵和温孤让对看一眼:“末世?”


    “没错呀。”池修绑好稀稀疏疏的尘尾,仰头往浩瀚的夜空挥舞:“我看到了,满天的光,从未见过的颜色和光,九州完了,所有人都完了。”


    涂灵总算知道为何贾仙称她疯婆子。


    “既然如此,宫主的法器想必已无用武之地,不如借一两件给我。”


    池修回头眯眼瞄她:“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避世套和五脏铃。”


    “作甚?”


    “救人。”


    “好正当的理由,好野蛮的态度。”池修喜欢她的直接和冷酷,瞧着新鲜:“两件法器我不能白借。”


    涂灵当然接受:“请说条件。”


    池修甩动拂尘,神态仿佛成竹在胸:“你们同我进来吧。”


    三人略微迟疑片刻,走入石洞,里面空间宽阔,有不计其数的通道,纵横交错,迷窟一般。光线昏暗,石壁两旁挂着油灯,涂灵和温孤让十分谨慎,紧紧跟在池修身后,保持半臂的距离,谨防她使诈。


    池修带他们来到一间石室,里面放置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奇形怪状大小不一,她像在展览自己的作品,语气难掩兴奋:“唉,你们真会挑东西,避世套算我较为成功的法器,算你们识货。”


    她掐了个诀,杂物堆里一只奇怪的条状物便落到手中。


    涂灵扯起嘴角:“这就是避世套?”


    怎么跟用过的避孕套长那么像?


    池修弯起嘴角:“此物可以借,但你们得押一个人在这儿。”


    “人质?”


    “你可以这么理解。”


    涂灵想也没想,一把抓过许渊:“好,押他。”


    许渊眯起右眼面颊抖动:“这种时候想到我了?”


    池修却摇头:“不行。”


    “为何?”


    “避世套给谁用的?”


    “山下濒死的朋友。”


    “五脏铃呢?”


    涂灵不语。


    许渊笑眯眯揽住温孤让的肩:“他需要五脏铃找回记忆。”


    池修突然烦躁地叫了两声:“那不行了!绕来绕去!谁需要谁留下,否则拿了我的东西不回来怎么算?!”


    她情绪起伏喜怒无常,堪比躁郁症患者。


    涂灵先不回应,反问道:“五脏铃呢?”


    “被我丈夫鲁道难偷走了。”


    “偷走了?”涂灵立马变脸:“那么我们不可能留下人质。”


    池修看出她心肠硬,做得出霸占的事,笑说:“你若攻击我,我自然打不过,但你们也出不去。”


    涂灵瞥着她手中的避世套。


    许渊开口提醒:“周烨随时会死。”


    涂灵冷冷扫过去:“行,你留下做人质呗。”


    许渊轻笑:“人家宫主不要我。”


    涂灵皱眉道:“既然你没有五脏铃,选谁做人质不行?”


    池修:“一看你都不在乎他死活,这种人我拿来做什么?”


    温孤让这时开口:“你对人质有何安排。”


    池修招招手:“跟我来。”


    她在前面带路,七绕八拐,转过几处甬道,停在一扇灰扑扑的石门前。


    “这是九幽门,进去待着,直到归还法器便放你出来。”


    温孤让问:“里面是什么地方?”


    池修挥动衣袖,青石门缓缓开启,从里面发出刺眼的光线,根本看不清猫腻。


    “我得保护自己,你不进去,万一攻击我怎么办?”


    涂灵脸色沉沉,拉起温孤让就走:“别听她胡说,直接找她丈夫拿五脏铃!”


    许渊突然开口:“涂灵,你是不是在找父母的魂魄?不妨问问宫主,说不定她有办法。”


    涂灵停下脚,倏地回头:“你怎么知道?”她记忆中从未对他透露这件事。


    “豆芽讲的呀。”


    “豆芽从何得知?”


    “那我就不清楚了。”许渊一副茫然无辜的表情。


    涂灵用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把人盯紧,她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没有跟豆芽提过这个话题。


    池修笑道:“没猜错的话,你身上的浊炁来自清凉城典狱,对吧?”


    涂灵毛骨悚然,呼吸滞住:“你究竟是什么人?”


    “啊,既然去过清凉城,怎么没找到父母的魂魄?”


    涂灵抿嘴不语。


    池修越笑越兴奋:“让我猜猜,要么没找到,要么三魂七魄分离……哎哟,能抽调魂魄的法术,只有那些人能做到了。”


    她点到即止,等着涂灵发问。


    然而涂灵不为所动:“温孤让,我们走。”


    “等等。”温孤让没有听她的,反倒询问池修:“谁有这种法术?”


    池修冷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非常隐秘的门派,在世上几乎销声匿迹,但是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们。”


    涂灵不想受制于人:“我自己会找。”


    温孤让却说:“我可以留下做人质。”


    “温孤让!”


    他转过头,用很深很深的目光认真看着她:“别忘了你来这个世界的目的。”


    涂灵咬唇:“九幽门内会遇到什么你知道吗?!”


    池修忍不住开口:“门内乃另一个空间,是我用来躲避末世所用,又不是龙潭虎穴。”


    “闭嘴!”涂灵头昏脑涨。


    温孤让告诉她:“我不会有事。”


    涂灵深吸一口气:“别忘了,你喝过欢情水,现在做的决定很不理智!”


    “你也不理智,否则该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温孤让略微叹气:“无论如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池修烦躁起来:“阴公咯,不怪得你们发癫,原来喝过欢情水?喂,我这道门里面还有法力高强的前辈在修炼,你若能得到点拨,可是行了大运知道吗!”


    温孤让神情十分冷静:“只要我留下即可,还有别的要求吗?”


    “我那个死鬼丈夫住在地祖山庄,你们拿到五脏铃后替我杀了他!”


    “地祖山庄?”


    “不错,他是个死扑街,偷我法器害人无数,杀他是为民除害,快点去吧。”


    涂灵睁大双眼看着温孤让,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许渊嘴角扯动:“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俩干嘛呢?”


    “你不想知道是谁控制了你父母吗?”温孤让说:“放心去做事,我等你拿五脏铃回来。”


    不待涂灵反应,他果断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入九幽门内。


    池修挥动衣袖关闭青石门。


    涂灵心口慌乱无比,她攥紧手指,胸膛难受得厉害。这就是欢情水的作用吗?温孤让并非第一次做人质,她当初的冷静果决去哪儿了?看来七情六欲当真是累赘,人一旦有牵挂,瞻前顾后,精力都消耗在各种情绪里了。


    涂灵用力摆摆头,试图尽快冷静。


    池修送他们离开石洞,许渊拿过避世套,拧眉问:“这玩意儿怎么使?”


    “用嘴吹大,打个结。”


    说话间来到洞口,涂灵面色异常阴沉:“我很快回来,如果温孤让有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池修笑道:“相信以你的能力几日内就能返程,几日而已,你们很快就会团聚,别舍不得情郎啦。”


    涂灵把心一横,转头往山下走。


    “喂,你慢点儿。”许渊心花怒放。


    池修宫主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森森冷笑,心想道:我看究竟是谁生不如死。


    ……


    回到贾仙的竹屋,天色微微亮,周烨还没断气,躺在院子里,身上散发恶臭,比昨夜更像只蟑螂了。


    “快,我来我来!”贾仙拿过避世套,吹成气球大小,打个结,随后轻轻推向周烨。


    只见那只乳黄色的套子逐渐撑大,一寸一寸将周烨包裹起来,好似形成一个真空球体,把他隔绝其中。


    “好了好了。”贾仙用力拍棠莉的肩:“他暂时死不了,你放心。”


    涂灵把棠莉叫到身边,询问她的住址和电话。


    “如果我回到现实,会第一时间过去把你们唤醒。”


    棠莉用力点头,声音发抖,忙不迭告诉她住址和手机号。


    涂灵默念两遍就背下了。


    “前辈。”她找贾仙询问九幽门:“那里边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贾仙并未进去过:“池修宫主一直在找末世的庇护地,我猜那道门应该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


    许渊转开话题,问:“地祖山庄在哪儿?她丈夫鲁、鲁道难是做什么的?”


    “鲁道难就是地祖山庄的庄主嘛,他和池修一样走火入魔,宣称末世将至,于是想飞升成仙,逃离这个人间。”


    涂灵拧眉摇头:“我即刻启程,你们在这儿守着周烨。”


    许渊道:“我陪你一起去。”


    涂灵目光隐含猜忌:“为什么?”


    “我也想出一份力嘛,多一人好商量,难不成你找蛮蛮给你出谋划策?”


    涂灵这回没怎么犹豫:“行。”


    这个人有问题。涂灵对许渊的怀疑从开始到现在没有消失过,只是因为接连不断的变故和冲击暂时无法顾及。


    现在细想,他身份成谜,背景模糊,说话真假参半,或许连名字都是骗人的。


    豆芽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竟然愿意出卖灵魂换取阴德?而许渊一直跟着自己和温孤让,目的何在?


    涂灵心下揣度,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个危险份子留在牛头山,以免祸害其他人,不如放在身边观察,趁这次去地祖山庄的功夫摸清他的底细,如果发现问题可以随时把人甩了,或者除掉。


    “你们骑我的马。”贾仙从后院马厩牵来两匹俊美健壮的黑马:“马儿经过药水培育,可以不眠不休狂奔三天三夜,你们到地祖山庄要当心,鲁道难比池修宫主疯癫得更彻底,若出什么意外,你们自己死在那里就算了,可要把我的马儿放回来!”


    涂灵提醒:“你还没告诉我地祖山庄怎么走。”


    “它们会带你去的。”


    还能导航?


    涂灵翻身上马,仰头眺望山顶,暗作深呼吸,握紧缰绳即刻启程。


    “喂,等等。”许渊匆忙跟上:“慢点儿,我还不太会骑马呢!”


    “驾!”涂灵不理会他,登时扬鞭狂奔。


    第60章


    这个女人像是铁打的。


    许渊的目光总若有似无落在涂灵身上, 猜测她此时此刻的沉默是在想什么。


    夜色深沉,两人在河边生火烤鱼吃,这一天除了吃饭, 马不停蹄,她没有休息的意思, 绷着一张脸,也不和他说话。


    “担心温孤让?”许渊挑眉笑道:“明知欢情水的作用,还是牵肠挂肚吗?”


    他不理解男女之情有什么意趣,值得让那么多人失魂落魄。


    涂灵面无表情的脸映照着晃动的火光, 衬出些微沉寂孤独,耐人寻味。


    “就算没有欢情水,我和温孤让也是并肩战斗的朋友, 你不会明白的。”


    许渊眨眨眼:“我怎么不明白,这些天大家一起患难与共出生入死,友谊嘛,你看,我这不陪你一块儿去找地祖。”


    涂灵心不在焉地瞥了眼,不为所动也不置可否。


    “我觉得你对我有偏见。”许渊托腮叹气:“唉,好心当成驴肝肺, 真叫人难过。”


    涂灵忽然说:“你不会法术, 等到了山庄以后如何自保?”


    “嗯?你不保护我吗?”


    “恐怕力不从心。”涂灵语气疏离:“不如你在山庄外等我,别跟着进去涉险了。”


    许渊稍微默了片刻, 随意般笑道:“无妨, 我会一点儿法术,打不过就跑嘛,不会让你分心的。”


    涂灵盯过去:“你在哪里学的法术?”


    “小时候遇见一位道士,跟他学了两招。”


    “哦, 是这样。”涂灵点点头,忽然又问:“对了,你左眼是怎么弄瞎的?”


    许渊微怔,旋即做出无奈的表情:“小时候被邻居欺负,打闹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戳中……我记得上次和你说过呀。”


    “是吗,我忘了。”


    许渊也没拆穿,感叹一声:“命苦啊,生得这副皮囊招人嫉恨,双亲早亡,我在世上无依无靠,又不像人家有至交好友同甘同苦,只能自己心疼一下自己吧。”


    涂灵不吃这套,当做没听见,双手置于膝盖打坐,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想进入意念之海找温孤让,询问九幽门内的情况,可他久久没有出现,似乎两人不在同一个空间,感应咒便失去效应,无法再产生连结。


    涂灵感到丧气,不由攥拳按住心口揉了揉,不好受,果然如许渊所说,心肠像被扯着,总是惦记。


    该死的贾仙,该死的欢情水。


    次日天微微亮,四周笼罩一片朦胧的蓝,涂灵起得比公鸡还早,马不停蹄启程赶路。


    许渊苦不堪言,中午经过村庄,向农户买了两只烤红薯,吃完也不歇一歇,立刻上马前行。他受尽颠簸,心情烂到谷底,也懒得找话跟她搭腔。


    傍晚时分抵达一座镇子,仅有两间客栈,其中一家已经客满,大堂里坐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似乎很不好惹,于是涂灵转往另一家旅店投宿。


    “我们这儿只剩一间房了,两位客官是否委屈一下?”掌柜的小心翼翼措辞,没敢揣测他俩的关系。


    涂灵很痛快:“行,多准备一床被褥。”她转头告诉许渊:“你打地铺。”


    许渊眯起眼睛嘴角微扬,从袖口掏出银子,似笑非笑地讥讽:“掏钱的睡地上,又当随从又当钱袋子,我犯贱呢?”


    涂灵摆明了就这态度,甚至连场面话都不说,等着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先吃饭吧。”


    这么小的镇子,客栈大堂竟然坐满食客,其中三桌年轻男女衣着打扮相似,个个佩剑,明显是某个门派的弟子。涂灵和许渊来到靠窗的小桌子落座,点了三菜一汤,吃着茶水,不时留意旁边的动静。


    那些少男少女自然也很关注他们,不时投来端详和怀疑的目光。


    许渊挑眉瞥过去,扶了扶眼罩,神态隐含挑衅。


    不多时,跑堂的端菜上来,扯起嘴角笑问:“客官风尘仆仆,这是要去哪儿?小的能不能帮上忙?”


    涂灵不想透露行踪,谁知许渊嘴巴倒快,不假思索便说:“我们去地祖山庄,你听过吧?”


    话音落下,其他几桌的人明显愣住,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跑堂的飞快眨眼:“两位也去地祖山庄?”


    “也?”许渊笑起来:“怎么,那里名气很高,访客如云?”


    跑堂的脸色慌张:“地祖山庄是我们这儿有名的鬼庄啊,当地人都不敢接近,可是外地人不知听了什么传闻,不惜跋山涉水跑来探险,唉,通通有去无回啊,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性命要紧!”


    涂灵说:“地祖山庄就在附近?”


    这时掌柜的用力咳嗽:“福弟,赶紧去后厨看看,别顾着偷懒!”


    小二闻声赶紧走了。


    饭吃到一半,隔壁的年轻男女终于坐不住,只见其中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起身走来,礼貌地抱拳示意:“在下麝姑堡弟子段离,方才听二位谈及地祖山庄,请问你们去那里所为何事?”


    许渊笑盈盈道:“需要向你汇报吗?”


    后面那群同门弟子脸色一变:“什么态度?师兄,别理他们!”


    段离并未生气,依旧保持温和的语气:“那座山庄早已荒废,邪祟凶悍,不少人丧命,莫非二位少侠与我们一样,此行是为除邪祟?”


    他一位师弟嗤笑说:“段师兄,你脾气也太好了,他们看上去像是名门正派吗?不知哪儿冒出来凑热闹的小喽啰,还指望他们除邪祟?”


    许渊缓缓抚摸眼罩,阴阳怪气道:“麝姑堡?没听过。你们也别装正派了,什么邪祟,分明是为了山庄的宝物吧?”


    段离怪道:“什么宝物?”


    许渊挑眉:“还装?闹鬼传闻只是障眼法而已,为了掩盖地祖山庄暗藏宝物的秘密,你们还当真了?”


    段离摇摇头,大概觉得话不投机,自讨没趣,返回自个儿桌前。


    涂灵瞥着许渊,不知他挑衅这群人是何用意,他在束悠城做侍郎时便到处挑衅,嚣张至极。


    “我说吧,不过两个见识短浅的小毛贼而已,段师兄何必跟他们多费口舌。”同桌弟子满是不屑:“这年头,再危险的地方也挡不住见钱眼开的俗物犯蠢。”


    隔壁一桌听得皱眉,不禁开口:“硕风,你既然入了麝姑堡,言行举止便代表本派风气,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哟,多谢闻雀师姐教诲。”那个硕风有恃无恐:“不过这次试炼考核已经分组,我归段师兄管,用不着你费心。”


    闻雀那组听不下去:“怎么跟师姐说话的?大家都是新入门的弟子,这次下山历练全靠师兄师姐带领,即便分了组,难道就不是同门弟子了?尊卑上下还是得搞清楚!”


    “是得搞清楚。”有人说:“按照先前的考核成绩,我们是甲等,你们是乙等,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隐桐你别太嚣张,考核还没结束呢,这次山庄之行我们志在必得,不会手下留情!”


    “哎哟,说得真好听,到时可别哭着求我们甲组。”


    ……


    这晚涂灵早早洗漱躺下,许渊不知忙什么去,好半晌摸进屋,把褥子铺在床边,盘腿坐下,仰头瞧她:“喂。”


    涂灵没睁眼。


    他语气尤为兴奋:“我找跑堂的吃酒,打探到不少消息,原来地祖山庄果然有宝物的传说,居然让我歪打正着说中了!”


    涂灵:“鲁道难偷了池修宫主的法器,所谓宝物大概就指那个吧。”


    “不止,传闻中还有金银珠宝呢。”许渊琢磨:“难不成鲁道难故意散播,引诱寻宝者前往?”


    “贾仙说他疯疯癫癫,却不知如何疯癫,镇上的人知道吗?”


    许渊摇头:“很神秘,他们只知地祖山庄,但是从没见过庄主。”


    涂灵没有接话,呼吸平稳,仿佛准备入睡。


    许渊扶着床沿放低声音:“我还打听到麝姑堡那群人的底细,他们外出历练,分为甲乙两组,由师兄师姐带领,完成考验越多,资质便越高,胜者返回门派后直接成为各堂主的入室弟子,其他人只能打杂扫地慢慢熬。”


    涂灵对这些人倒没什么好奇:“别和我们抢五脏铃就行。”


    许渊哼笑:“人家是名门正派,降妖除魔去的,让他们打头阵,说不定这次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鲁道难了呢。”


    涂灵淡淡“嗯”了声。


    次日清晨,早饭过后,两路人马整装出发。离开镇子,往郊外深山里去。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还有第三波人,正是昨晚另一间旅店的食客。


    他们衣着各异,手中武器五花八门,有刀有枪有剑,还有铁锤,个个面容凶悍,江湖气扑面而来。


    麝姑堡众人不愿与之同行,硕风出来交涉,排斥的目光扫过一圈,问:“跟着我们作甚?”


    其中一个彪形壮汉口吐恶气:“小白脸,这座山是你家的,别人不能走?”


    硕风登时恼火:“嘴巴放干净点儿,一群来路不明的混子,跟在我们背后想干嘛?!”


    “怕什么,我们又不想干你,走在后面怎么了?”有个瘦老头悠扬调侃,众人闻言放声大笑。


    麝姑堡的少男少女才十来岁,就连段离和闻雀也不到二十,哪里是这群江湖油条的对手,一句荤话就让他们面红耳赤,仿佛遭到天大的羞辱,登时剑拔弩张。


    “混账泼皮,你找死!”硕风拔剑刺去。


    那瘦老头使虎头双钩,这种武器专克长剑,两人交锋不下三招,硕风已见颓势,甲组同门准备上去帮忙,乙组袖手旁观,而瘦老头的同伴们也做好架势随时加入乱斗。


    这时段离突然出手,用真炁推开二人的缠斗,先一把按住硕风:“够了,你不是他对手。”


    硕风咬牙:“等我用法术跟他斗!”


    “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段离用力按住他的肩,转而扫视众人,不紧不慢道:“诸位武功高强,但若斗法,未必是我们的对手,何必弄得两败俱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别误了各自的正事。”


    彪形壮汉道:“我们要去地祖山庄,怎么,难道你们也是?”


    甲组的隐桐皱眉:“你们也要去山庄?”


    瘦老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都是为宝物来的,装什么装?”


    隐桐冷笑:“又是一群铜臭俗人。”


    说着目光扫过涂灵和许渊。


    段离也没想到会冒出这么多“闲杂人等”,不禁皱眉正色道:“地祖山庄有邪物作祟,我们奉命诛邪,各位还是别去了吧。”


    老油条们面面相觑,发出讥笑:“你诛你的邪,我寻我的宝,少来多管闲事!”


    硕风骂道:“既然如此,你们自己往前走,别跟着我们啊!”


    “谁要跟你们?自作多情!”


    麝姑堡两组弟子站着不动,老江湖们拿出一张兽皮地图,自顾往西北方向前行。


    “喂!”硕风用剑柄指着涂灵和许渊:“你们也赶紧走!休想让我们带路!”


    许渊用力白了眼:“用得着你带路?”


    两人牵动缰绳,马儿也往西北方向前进,看来老油条的地图十分可靠。


    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太阳高升,日头逐渐毒辣,众人口干舌燥,忽而听见潺潺涓流,闻声而去,原来是山涧小溪从一条细窄的石头沟淌下。他们赶忙上前喝水。


    面前是两条上山的小路,一道往左,一道往右,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彪形壮汉摊开地图,周围几人围上去,着急问道:“走哪边儿啊?”


    “这上头没有标注……”


    “啊?那怎么办?”


    这时麝姑堡弟子走了上来,慢悠悠喝了水,擦擦嘴巴,等着看他们下一步行动。


    马儿肯定没法攀行,涂灵和许渊将马拴在溪边,让他们吃草喝水。


    隐桐突然眯眼靠近,抱着胳膊道:“你们不是要去寻宝?走啊。”


    许渊挑眉:“用得着你指挥?”


    硕风上前帮腔:“你们不是挺能耐么,赶紧走啊,难道不怕我们惦记宝物?”


    黑马不约而同往东边扬起前蹄嘶叫,涂灵便确定了方向,告诉许渊:“走吧。”


    许渊冲那挑衅的二人笑道:“有本事选另一条路,别跟来。”


    硕风和隐桐抱着胳膊不屑地目送他们。


    信心十足地放完话,爬了没多久,回头张望,发现山坡下空空如也,许渊不禁忧虑:“他们真的没有跟来,我们会不会选错了?”


    涂灵道:“不会,相信贾仙。”


    “要不你把那个蜡烛拿出来。”许渊说:“在水杉林迷路时用的那个蜡烛。”


    涂灵瞥他一眼:“杀鸡焉用牛刀。”


    许渊玩笑般笑道:“难道还怕我抢?”


    “怕呀,混元珠就是你抢走的呀。”


    许渊语塞,讪讪地撇了撇嘴。


    他俩走得倒干脆,江湖老油条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喂,不是有地图么?”硕风冷嗤:“赶紧的呀。”


    彪形壮汉不吃激将法,摆明赖定他们:“催什么,你们都不着急,我们更不用急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各走各的好。”


    “那就慢慢耗吧。”老油条们索性就地坐下歇脚:“反正有的是时间。”


    硕风狠狠瞪两眼,嫌恶之色溢于言表。


    闻雀上前提醒:“别做意气之争了,正事要紧。”


    段离从怀中拿出一只透明的琉璃瓶,里面有十几只发光的小飞虫,日头底下看不太清,好像萤火虫般闪烁。


    “那什么玩意儿?”老油条窃窃私语。


    “土鳖。”硕风和隐桐发出讥笑。


    段离打开瓶盖,放出一只小飞虫,只见它扇动翅膀盘旋环绕,感受阴煞之气,最终飘向西边的小径。


    “这虫子竟然会探路?”


    “比地图管用。”


    段离收回琉璃瓶,师弟师妹们在一群老油条赞叹的目光下昂首阔步,骄傲启程。


    彪形壮汉立刻换了副面孔,笑呵呵向段离称赞道:“敢问这是什么宝贝,竟然如此神奇?”


    隐桐接话:“我们麝姑堡的特产,敏翅虫,能感应邪祟煞气之所在。此地方圆百里最重的邪煞只有地祖山庄了。”


    老江湖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接着冲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献殷勤:“不愧是名门弟子啊,随便拿出个东西就能解决麻烦。”


    硕风得意道:“我们和你们不是一类人,差别何止这些。”


    “是是是,少侠说得对,一会儿到了山庄,若碰见邪祟,可得靠你们周旋啊。”


    “到时再说吧。”隐桐得意到压不住嘴角:“诶,那两个寻宝的走错了,这会儿不知怎么懊恼呢。”


    硕风嗤道:“其实他们若肯放低姿态求一求,也不至于犯这种蠢,活该,得瑟个什么劲儿。”


    ……


    众人爬到山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浑身大汗淋漓。


    “到了到了!”


    地祖山庄坐落在眼前,它看上去就是一座普通的宅院,并非外头传闻的那般荒废潦倒。


    “大门怎么开着?”


    段离率先上前,小心翼翼推开半敞的黑漆木门,谨慎踏入,其余弟子紧随其后。


    “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彪形壮汉四下张望:“不应该呀,若无人打理,这些房舍恐怕早就坍塌废弃了。”


    “没人更好,咱们赶紧搜寻宝物,这么大的宅子估计得费好些时辰,万一天黑了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麝姑堡弟子听得十分厌恶,心想这帮牛鬼蛇神简直就是山贼。


    正当此时,偌大的庄园突然传来孩童的嬉笑,脆生生地,穿过幽深宅院直达众人跟前。那笑声天真烂漫,在这空无一人的山庄显得尤为诡异。


    “怎么有孩子?!”


    大伙儿面面相觑,段离皱眉沉下脸:“走,去看看。”


    顺着那可爱的笑声穿过重重院落,他们闯入厅堂前宽敞的庭院,只见一个六七岁的男童正在秋千上玩耍,而他面前还有两个大人,竟是涂灵和许渊。


    “你、你们怎么在这儿?!”硕风瞪大双眼。


    他俩不是走错路吗,为何比他们还要先到?


    许渊倚在栏杆前百无聊赖:“笨蛋总算到了,等得我差点打瞌睡。”


    彪形壮汉惊道:“难不成东边那条路更近些?!”


    “不然呢?”许渊白他们一眼:“赶紧上来听小祖宗吩咐,人不到齐他不肯干活儿!”


    涂灵也等乏了,起身活动筋骨。


    段离目不转睛端详孩童:“人到齐什么意思?他怎知我们有多少人?”


    许渊嗤笑:“不是说山庄有邪祟么?进入人家的地界,还有什么秘密?”


    “这娃娃是邪祟?”老油条们凑近打量:“不能吧?喂,小孩儿,你咋一个人在这儿?庄主呢?”


    男童跳下秋千,眨着扑闪扑闪的圆眼睛,天真无邪的模样:“庄主命我恭迎各位,等你们在此度过三日考验,庄主自会现身相见。”


    听见这话众人茫然四顾,又觉得好笑:“啥考验?老子是来找宝物的!”


    硕风眯起阴沉的眼睛:“我看这小孩也邪性得很,不如先把他拿下!”


    “稍安勿躁。”男童抬手制止,稳重老练的气场显得异常怪异:“三日之后诸位若能活下来,想要的一切都会实现。”


    许渊觉得好玩儿,笑问:“先说说,怎么个考验法?”


    “首先请诸位分为五人一组,今日天黑前找到山庄里第一个活物,并且救下他。”


    “活物?”麝姑堡弟子听得一头雾水:“你是说这里还有活人?”


    彪形壮汉懒得废话:“老子不是来救人的。”他说着大步上前,蛮横地一把揪住男童:“宝物藏在哪儿,快给我带路!”


    男童直勾勾看着他,咧嘴笑起来。


    “闭嘴!不准笑!”瘆得慌。


    男童忽而抬起胳膊指向他身后,众人不由往后望去,只见一只漆黑的乌鸦飞过。


    “什么玩意儿?”


    好像被耍了,回过头,彪形壮汉脸色突变,猛地撒开手,吓得连连后退。


    “啊!!”


    所有人惊愕地瞪住男童,方才这孩子还有说有笑,眨眼间竟变成一只泥娃娃!五官全都不见,只有泥巴,捏成人形的泥巴,身上套着衣裳和鞋帽!


    “有鬼!大白天撞鬼啦!”


    这时清脆的童声再度响起,盘旋回荡在四周,不辨方向。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啦,找不到活物你们都会死哦。”


    众人毛骨悚然,老江湖们用咒骂掩盖恐惧:“他奶奶的,这山庄果然有邪祟,现在怎么办?”


    “还能咋办,找啊!”


    “找啥?宝物?”


    “宝物和活物一起找!快!”


    老油条四下分散,忙不迭开始所搜,而麝姑堡的弟子们却很稳,不慌不忙围住泥娃娃,先检查一番。


    涂灵趁许渊凑热闹的当头,悄无声息离开了庭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