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拜天地——”
两个婆子弯腰指引:“该拜堂了。”
“我不嫁……我不嫁……”新娘摇头, 红盖头直晃。
赵员外脸色发沉,递了个眼神,俩婆子使劲按住她, 强行磕头。
“二拜高堂——”
“我不嫁!”新娘大声哭喊,挣扎得愈发厉害。
涂灵穿过重重人影, 提着竹棍闯入正厅,点住两个老婆子,使她们无法动弹。
“人家不愿意嫁,没听见吗?”
赵员外气势汹汹站起身:“哪里来的女子, 竟敢如此无礼,在我府中闹事?!”
涂灵面无表情:“你强抢民女,很有礼貌吗?”
赵员外背着手冷哼:“翠微, 你兄嫂收了我赵家的聘礼,婚书也已签订,怎么,这时候想反悔?”
云嘉箩皱眉:“我们要不要过去救下新娘?她那么积极,肯定有线索。”
封辰觉得有道理:“走,过去瞧瞧。”
宁檬见荒胥悠闲坐着,没有起身的打算:“胥哥, 你不去吗?”
“哦, 我待会儿就来。”他抓了把瓜子儿看戏,漫不经心地敷衍。
涂灵抱着胳膊打量赵员外, 发现他神情自然, 并不像那些宾客挂着渗人的假笑:“兄嫂如何能替她做主?你们这样的门第,竟然找不到心甘情愿嫁入贵府的姑娘?”
“荒谬!”赵员外怒道:“我家的事轮得到你插手?!”
这时封辰带着同伴们走上前来,姿态有些居高临下:“这位赵老爷,冥婚乃封建陋习, 强逼一个妙龄少女与死人成亲,说出去不怕笑话?当然,你痛失爱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斯人已逝,何必再造孽呢?”
赵员外霎时瞪大眼睛盯死了他:“你说什么?!”
云嘉箩越过涂灵:“你让让。”接着径直拉起新娘,把她带到一旁:“不用怕哈,我们都会帮你的。”
邱爽也上前讲道理:“赵老爷,想必您也是读书人,既然学过圣贤书,应该明白事理,强迫无辜少女冥婚实在非君子所为,令郎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让他好好安息吧。”
员外郎气得眼红脖子粗,眼睛都快爆裂一般:“混账东西,竟然诅咒我儿,立刻给我拖下去,往死里打!”
家丁持棍涌上厅堂,封辰等人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只见一个病怏怏的身影从内院出来,杵着手杖颤颤巍巍:“爹……”
赵员外和赵夫人忙上前搀扶:“松儿,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躺着!”
俞雅雅来到涂灵身旁,瞥着被家丁扣住的封辰和邱爽,啧两声:“什么冥婚,人家赵公子还健在,你俩上去叭叭一通说教,演讲呢?”
二人脸色异常难看。
“爹,我不需要冲喜,你们让她走吧。”赵公子气若游丝,瘦得面颊凹陷,身子枯柴般孱弱。
赵夫人心疼,眼圈儿通红:“松儿你别着急,快坐下,千万别费精神。”
“娘,我这副模样,何苦害人家姑娘一生,放了她吧。”
赵夫人握紧儿子的手,不住地点头:“好,好,都听你的,只要你高兴。”
赵员外却道:“松儿,爹是为你好,你久病难愈正是因为邪气入体,几位大师都说了,冲一冲就好,你得听话呀。”
“我不冲。”赵公子歪在圈椅里,虚弱地摇头:“让我自己做一次主吧,爹,求你了……”
赵员外眉头紧锁,背着手重重叹气:“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这么不懂事,你性子软弱,做事优柔寡断,为父对你管教严厉都是为你着想,可你是如何报答我的?今日高朋满座,贵客临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非要和我作对吗?”
赵夫人泪流不止,摸着儿子枯瘦的肩膀:“别骂了,别再骂了……”
“我何尝想骂他?”赵员外重重叹气:“我也想做一个慈父,可是松儿资质平庸,若不逼他一把,将来无法成才,做父母的便是罪人!你可知慈母多败儿啊?”
“我可怜的孩子……”赵夫人不断抚摸儿子的脸,哭得声音颤抖。
“爹,你说的都对,是儿子没用。”赵公子剧烈咳嗽:“那姑娘,放她走吧,就当我求你……”
“松儿啊,你怎么就不明白,爹给你做的安排都是为你好!”赵员外苦口婆心:“冲一冲喜,你的病就有转机,听话,否则你会后悔的!”
赵公子浑身发抖,直勾勾看着父亲,提起最后一口气:“我最后悔的,便是投胎做了你的儿子!咳、咳……口口声声为我好,其实为你自己罢了……我真后悔,为了让你满意,为了得到你的认可,为了你只言片语的称赞,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自己喜欢的事!从来没有一日为自己活一回!”
赵员外张嘴愣怔,茫然看着。
“娘,娘,你不要哭。”赵公子握着母亲的手:“我马上就要解脱了,以后再也不用面对他那张脸……你该替我高兴……”
“松儿,娘知道你心里苦,你累了,靠着娘睡会儿吧。”
“我好累,没有力气了……”
“松儿……”
涂灵听见身后传来抽泣声,回头一看,俞雅雅正揪起袖子抹眼睛。
赵公子咽下那口气,厅堂陷入死寂,半晌没人说话。
“夫人,”赵员外慢慢走上前:“松儿他竟对我怨恨至此吗?”
“你别碰他!”赵夫人紧搂着儿子,肝肠寸断。
“我是他爹啊,即便对他严厉些,也是爱子心切的缘故,你们为何都不理解?!”
赵夫人将儿子的脑袋轻轻放置于圈椅扶手,接着站起身,逼近丈夫。
“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嘴脸,你对松儿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疼爱!他小时候喜欢猫狗,养做宠物,就因为没有背出公孙丑下,你便责备他玩物丧志,将他喜爱的宠物活活摔死!松儿心地纯善,性情慈悲,你却将此视为懦弱,嫌他手无缚鸡之力,非要将他送去学武,还叮嘱师父尽管放手调教,不要对他手软……岂知松儿吃尽苦头,还被师兄弟欺辱,支使他打杂干粗活,大半夜让他去挑水,结果路滑摔断了一条腿!若非我偷偷跑去探视,恐怕他被虐死在山上你都不知道!”
赵员外胸膛起伏:“学武本就清苦,他在山上几个月已经健壮许多,只是出了那个意外……再说我早已将那群欺凌松儿的人送去衙门,你应当知道,他断了一条腿,我也心痛至极!”
“呵,你心痛的是自己的体面吧?”赵夫人冷笑:“学武不成,你又逼他考取功名,成日里拿祖宗家法和宗族荣耀来压迫他,叫他一日都不得喘息!”
“我督促他读书上进,这难道也有错吗?!他祖父当年也是这么教导我的!既然为人父母,就该为他做好一切打算,教养方面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养出个纨绔子弟为非作歹累及父母!我都是为他好!”
夫妻二人到了声嘶力竭相互吼叫的地步,显然已丧失理智。
赵夫人浑身发抖:“难道你爹也让你跪在雪地里背书吗?!你就那么见不得松儿过得舒坦,他哪怕开怀笑笑都要被你斥责轻浮!每日活在你的压力之下难以喘息,雪天病倒,病势缠绵数月,你看过几次?我真后悔一直欺骗他,骗他说父亲心里有你,只是不善言表……我真是大错特错,没有让他早点认清你的面目,早早放弃幻想,如若不然,松儿也不至于心灰意冷郁郁而终!”
“夫人,你将一切归罪于我,是否有失公平?”赵员外忽然冷静下来,握住妻子的双肩:“好了,你伤心难过,失去理智,怎么说都行,只是别那么激动,好歹顾及肚子里的孩子。”
赵夫人缓缓摇头,通红的双眸中连失望和恨意都没有了。
“松儿离世,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婚礼办完,然后治丧。你回内宅歇息,外面交给我。”赵员外抚摸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放心,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苦心,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孩子,为了赵家……”
赵夫人往后退开,脱离他的触碰:“不,你没这个机会了。”
话音落下,她从袖中拿出一把剪刀,当着丈夫的面,狠狠刺向自己的肚皮。
“夫人!”
“不要啊!”俞雅雅惊呼出声。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呆住了。
赵夫人决绝刚烈,手起刀落,连续戳了好几下,不留余地,直到赵员外扑过去扣住她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
“赵修德,你不配为人父,我绝不会再让我的孩子受你掌控。”她倒在地上血流遍地。
“思慧……”赵员外搂着她,对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你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
“我和松儿可以团聚了,今后再也不用见到你,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喘息,真好。”
赵夫人香消玉殒,赵员外搂着她放声痛哭,颈脖莫名出现一个窟窿,暗红的鲜血汩汩而出,他却似乎毫无察觉。
“怎、怎么回事?”俞雅雅指着他的脖子。
涂灵道:“看来赵夫人临死前给了他一剪刀,但他忘了,所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啊?那赵员外其实是鬼吗?”俞雅雅贴着涂灵。
旁边云嘉箩以为完成任务,拍了拍新娘翠微的肩:“你现在没事了,红盖头摘了吧。”
说着抬手帮她拿开盖头,没想到红布底下竟是一张诡异的笑脸,嘴角咧开,眼珠子一动不动,就像蜡像馆里的假人。
“啊!!!”云嘉箩吓疯了,双腿一软摔到地上。
“妈呀。”俞雅雅也被那笑容吓得心脏发颤,不敢直视,赶忙抱住涂灵的胳膊。
此时大家才惊觉,满堂宾客早已没了声响,回头一看,他们立在原地犹如木桩,每个人挂着古怪的笑脸,就那么看着他们。
“天……”宁檬捂住嘴摔倒在地,邱爽惊恐地拽紧封辰,而刚才准备对付他俩的家丁全部换上渗人的笑容,纹丝不动。
“先走吧。”涂灵拉住俞雅雅:“内宅地方小,这么多人万一突然尸变,不容易脱身。”
听见她的话,封辰等人也反应过来,大步往外跑。
经过酒席,俞雅雅揪住大熊的衣领:“还吃?快走!”
涂灵断后,跑出院落时回头看了看,赵老爷往内院走去,赵公子和赵夫人的尸体消失不见,剩余的家丁和宾客们竟然变成了纸人!
涂灵心下猛地一跳,不待细看,转头赶紧远离。
众人逃出深宅大院,浑身毛骨悚然,还没来得及喘息,却见停在赵宅门前的马车全都变成纸扎,原本喧闹的街市死寂一般,来往行人尽数停在原地,缓缓朝他们转过身,面带冰冷笑容,目光如影随形。
宁檬被这一幕吓得失魂落魄,抱住荒胥的胳膊抽泣:“他们看着我们做什么呀?”
荒胥挑眉思忖:“怪渗人的,先离开这儿吧。”
说话便带着几人往西边去。
“我们怎么办?”俞雅雅呼吸紧绷。
“你害怕吗?”
“跟着你就不怕!”
涂灵点头,她不能避开这些非人非鬼的东西,因为说不定父母就在其中,眼下只有挨家挨户地去找。
“我们走!”俞雅雅鼓起勇气:“不就被盯着看么,又不会少块肉!怕什么!”她给自己和大熊壮胆。
另一边的新玩家们可没这个胆量,满大街伪人,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来,往哪个方向去,目光紧紧跟随,还附赠露八齿微笑,别提有多阴森。
“艹,到底想干嘛?看个鸡毛啊!”封辰发怒。
荒胥幽幽道:“进巷子避一避吧。”
小巷无人,他们赶忙拐进去往里走,十来米深,却是个死巷,灰色砖墙里头不知谁家院落,他们也不敢翻进去,怕来个瓮中捉鳖。
好在那些伪人只盯着人瞧,不会跟着走。
“吓死我了。”李小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什么情况,外面全都是鬼吗?”
荒胥琢磨:“恐怕只有赵员外是鬼魂,其他都是配合鬼魂还原情境的道具罢了。”
“啊?”宁檬缩着肩膀发颤:“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嘛……”荒胥仰头瞧瞧天色:“等外面那些东西消失吧。”
“我们还能找到出去的路吗?”宁檬担心:“万一城门不见了怎么办?”
云嘉箩烦她这副德性:“有什么好怕的,恐怖游戏就这样,多刺激,地图还没逛完呢,走什么走?”
这时天色骤变,原本艳阳明媚晴空万里,陡然间阴沉下来,就像被调暗了几度似的,巷内悬挂的灯笼自觉亮了起来。
“才过中午,怎么突然天黑了?!”
荒胥不紧不慢道:“城内的时间和外面不太一样吧。”
涂灵从一间缎子铺出来,发现街上空空荡荡,那些伪人全都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这天黑得这么快?”俞雅雅咋舌:“要命了。”
宽敞的街道夜雾缭绕,涂灵发现远处晃动着黢黑高大的人影,手持长柄镰刀,月牙状的锋利刀刃拖在青石地面,刮出“咯咯咯”的声响。
“谁啊?!”俞雅雅瞪大眼睛。
那群两米高的黑影衣衫褴褛,袖子烂成布条,秃顶,头发稀疏,浑身湿哒哒地像是刚从水里出来。
他们从夜雾中现身,分别往四通八达的街巷分开,好似巡逻,又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走。”
涂灵三个想返回缎子铺避一避,谁知整条街道的商铺纷纷闭拢门窗,连条苍蝇缝都不留。
“那些镰刀怪是啥呀?”
“不知道,找地方先躲起来!”
三人扭头就跑,七绕八拐地钻进一条暗巷,谁料竟然碰见了荒胥那帮子人。
“你们干什么?!”云嘉箩的敌意昭然若揭。
“外面有怪东西,”俞雅雅弯腰撑着膝盖喘气:“提着两米长的镰刀,看不清长相,又高又瘦。”
荒胥慢条斯理道:“那是守夜人,天黑出来巡逻,专门捕杀活物。”
此话一出大伙儿都僵住,李小强喃喃开口:“那我们算活物吗?”
荒胥挑眉:“你说呢?”
宁檬缩成一团,想找个依靠,贴近邱爽,谁知被她撇开,拧眉不耐道:“别拉着我好吧。”
封辰拍拍她的肩安抚:“大家都是队友,能帮就帮吧。不好意思啊檬檬,你邱姐心情不好,别在意。”
“没关系,都怪我太脆弱了,老是拖累你们。”
“别这么说,我出去看看。”封辰拿出主心骨的气势稳住场面,他对自己先前的表现很不满意,是时候找回颜面。
涂灵按住大熊以免他乱跑,俞雅雅给封辰让路,提醒了一句:“不用看了吧?”
封辰往巷口走,忽然停下脚步。
锋利的刮地声由远至近,怪异而高大的黑影投在墙上,提刀的守夜人出现在巷子口,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猛地转过头。
封辰不由自主往后退。
皎洁月光洒落,涂灵这才看清守夜人的模样,他们高大的身形并非天生如此,而像是被撕扯拉伸,脖子、四肢、躯干,比例古怪,皮肉被拉出丝,布满坑坑洼洼的洞。
他朝巷子里走了进来。
荒胥饶有兴致等待看戏:“屏住呼吸别动,他闻不到活人的味儿就会离开。”
众人纷纷屏住呼吸,捂住口鼻。
然而守夜人却没有停下步伐,用力嗅着巷子,猩红的眼珠子盯住最前面的封辰,接着锁定目标,扬起镰刀直奔而来。
封辰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荒胥的法子压根儿没用,眼看那怪物就要当头劈下,他回身慌忙抓住最近的俞雅雅,把她拽到前面去挡刀。
“鸭子!鸭子!”大熊惊声叫喊。
巨大的镰刀划出半圆弧线,俞雅雅根本来不及反应,浑身血液变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磅铛!”一声,却见一根翠绿竹棍飞出,撞开那铁刃月牙,涂灵跃身而起,将一张黄符贴在守夜人眉间,接着重重两脚将他踢出暗巷。
黄符暂时起了作用,守夜人茫然四顾,看不清面前的方向。
宁檬见状松一口气:“呀,太好了……”
话音刚落,却见涂灵目色阴沉,提着竹棍回身入巷,气势汹汹盯住封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封辰知道她要对付自己,豆大汗水滴落,连连后退。
涂灵瞄准他的脑袋掷出竹棍,就在距离两寸的地方生生顿住,竟被弹了回来。
荒胥靠着墙壁朝她挑眉一笑。
涂灵握住棍子,运炁冲上前,荒胥也迎过去,伸出五指抵挡她的真炁。
“你想干什么?”
“滚开。”
“不行,你会把他杀掉的。”荒胥笑盈盈。
涂灵眯起冷冽的眸子:“他刚才拿人挡刀,死有余辜。”
荒胥轻描淡写道:“求生本能罢了,何必当真?”
“如果我一定要当真呢?”
“他们都是我朋友,你最好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涂灵被他的真炁震得后退几步,还想再上去打,俞雅雅忙将她拉住:“算了,别硬碰硬。”
封辰顶不住那肃杀般的目光,强自稳定心神,抱拳示意:“刚才情况危急,性命攸关,我没有想太多,实在不是有意的。”
俞雅雅胸膛起伏嘴唇发白,拳头攥紧,不住地抖。
大熊指着他:“恶心的毒蝎子!你非人类!”
这回不用翻译,大家都听得懂他的意思。
云嘉箩仗着有荒胥撑腰,气势不减,当即出来反驳:“封辰你用不着道歉,他们三个只是游戏角色,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喂,你们只是二次元虚拟的人物,懂吗,是为玩家服务的工具,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邱爽拉住闺蜜:“算了,说这些他们又理解不了,忍忍吧。”
对面俞雅雅可忍不下这口气,怒上心头反倒笑起来:“去你大爷的,鹿城大学就教出你们这群玩意儿?老娘第一次进来这游戏还是奴隶社会,你们祖宗还在树上摘虫吃!昨晚聊天我都听着呢,姓封的你在畅游做开发是吧,巧了,我爸认识你们康总,等回到现实世界我一定让他好好招待你。当然你们不一定出得去,如果不小心死在游戏里,现实也会跟着死翘翘。放心,相识一场我会给你们送花圈的,不用谢。”
她噼里啪啦说完,巷子里死寂一片,对面几人铁青着脸看着她,神色各异。
涂灵耳朵尖,听见脚步声,猛地回过头,发现压制守夜人的黄符已经掉了,他召来同伴,乌压压六七个镰刀怪逼近幽巷。
“又来了!”宁檬惊恐尖叫。
这时荒胥双手结印,开启结界,将守夜人挡在五米开外的地方。
宁檬哭着躲到他身后:“还好有你在,否则我们都完蛋了!”
守夜人疯狂砸砍结界,龇牙咧嘴,像吸血鬼闻到新鲜血液似的。
荒胥眼底压着笑意,口中轻轻唉叹:“别高兴得太早,我这结界可撑不了太久。”
李小强又一次瘫软在地:“怎么会这样……”
“唉,承载不了这么多人,结界的力量是按人头消耗的,人越多,负担就越重。”
涂灵眼睁睁看着荒胥鬼扯,他挑衅的眉毛几乎按捺不住雀跃,歹毒的心思昭然若揭。
站位已经很明确了。
邱爽绷紧嘴角开口:“你们还在等什么,自觉点儿吧。”
第32章
听见这不是人的话, 俞雅雅瞪大眼睛:“凭什么?!”
透明的结界被砍出裂缝,云嘉箩霎时厉声咒骂:“这群怪物就是你们引来的!要死也是你们先死!”
李小强撑着墙壁爬起身:“对,本来我们待在这儿好好的, 你们跑过来,没一会儿怪物就跟着出现,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还赖着不走?”云嘉箩怒极:“荒胥,快把他们赶出去,否则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涂灵自然不是荒胥的对手,她按了按俞雅雅的肩:“冷静, 听我说,一会儿跟在我后面,屏住呼吸, 既然符纸有用,那就还有逃跑的生机,相信我。”
俞雅雅因为愤怒和恐惧浑身颤抖,眼里盈满泪水,听着她的话,咬唇用力点头,然后拉住了大熊的手。
涂灵掏出符纸慢慢逼近结界, 俞雅雅回头狠狠瞪向那群人, 憋回眼泪,牵着大熊紧跟涂灵。
“憋气!”
三人深呼吸, 当真走出结界, 涂灵一手执符纸一手握竹棍,时刻准备动手。
然而镰刀怪却对他们视若无睹,压根儿不予理睬。
俞雅雅大喜过望,拍拍涂灵的背, 示意她快走。
三人憋着气,就在怪物眼皮子底下贴墙开溜,不多时便挪到巷子口,撒丫子跑得没影。
“怎么会这样?”云嘉箩难以置信:“他们为什么不去追杀那三个活物?!”
李小强:“对啊,那么明显的三个人走过去,眼瞎了吗居然看不见?!”
荒胥慢悠悠道:“或许守夜人的目标就是你们吧?”
闻言,邱爽猛地抬头:“为什么?”语气更像在问凭什么。
荒胥装模作样思忖:“我想起来了,过河的时候你们栽到水里,衣裳都湿透了,那条河白天给活人过,夜里给死人过,你们沾到白天的河水,他们肯定闻着味儿找来的。”
封辰冷冷开口:“船夫竟然这样害人。”
宁檬眨着湿润的眸子:“那现在该怎么办?”
荒胥轻叹:“唉,看样子只好把衣裳丢掉才能摆脱追击了。”
众人僵化一般。
“衣服丢掉……那我们穿什么?”
荒胥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摇摇头:“唉,要命还是衣裳,各位自己考虑吧。”说完他背过身去,走到角落面对墙壁。
结界裂缝越来越多,狰狞而凶残的守夜人发疯般狂砍,张开大嘴冲他们咆哮不已。
“快脱吧快脱吧!”李小强没什么顾虑,解带子飞快:“命比脸重要,再说这儿没人认识咱们,也没有摄像头,别管那么多啦!”
邱爽攥紧双手挺直背脊:“我宁可死也不要丧失尊严!”
话音落下无人在意,宁檬咬唇低头褪去外衫,云嘉箩满脸屈辱与慌张,面对墙壁抽开腰带。
而封辰似乎压根儿没听她在说什么。
邱爽无比失落,守夜人凶残的架势和恐怖的镰刀带给人巨大视觉冲击,结界就快被砸穿,来不及了,她背过身去宽衣解带。
“吵什么吵?!”
清脆利落的吼声从二楼窗户传来,荒胥仰头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眉目凌厉,面色不善。
“脱衣服有啥用啊,你们皮肉都在河里泡过,味道都腌进去了!”
姑娘嫌这些人蠢,又嫌守夜人烦:“死镰刀怪,拿把破刀在这儿哐哐乱砍,疯狗附身了?还让不让人清净?!”
骂完回身端起一只木盆,荒胥立刻掐诀,给自己单独开了个小结界。
“哗啦啦!”
那姑娘将湿糟糟的粪水泼下去,封辰等人已经脱得剩下一件单衣,李小强更是浑身光溜溜一览无余,腥臭污秽的粪水尽数泼洒在他们身上,屎尿顺着头和肩膀流淌全身。
结界破了。
守夜人兴冲冲靠近,谁知闻到粪便的臭味,皱紧五官连连后退,有的甚至干呕起来,嫌恶得避之不及,霎时不约而同撤退,一溜烟跑得干干净净,毫无留恋。
满身污秽的几人石化般僵硬。
荒胥使劲儿往墙角躲,看着他们的模样忍不住想吐。
“啊——”粪水浸透衣衫,云嘉箩第一个崩溃尖叫。
二楼的姑娘皱紧眉头:“喊个毛啊,有完没完?!再把守夜人招来,我家猪圈可没有多余的黄金救你了!”
“这是猪屎?!”李小强捞起地上的衣服拼命擦拭。
荒胥用袖子捂住口鼻,仰头询问:“你家开客栈的?”
“对啊,怎么了?”
“我们想住店。”
“住这儿?”姑娘冷笑:“行啊,不怕死就进来住呗。”
她找了把木梯从窗口递出来。
“后院有井,你们自己打水洗一洗,然后把弄脏的地方给我收拾干净。”姑娘对他们没有半分同情,几乎操着命令的口吻:“我叫阿茶,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要想在此避难就得听我指挥,二楼客房可以随便住,但要帮我处理尸体。傍晚会有一群土匪进来,我在楼下布置了机关,你们不许乱动,听见了吗?”
信息量有点大,还有点混乱,众人心下茫然,只能默默点头。
阿茶面无表情,领他们到后院,又拿了几件旧衣裳放在屋檐底下:“木桶边上有腻子,搓干净,别留什么味儿。”
井边摆放着几只木桶,封辰打水上来,因为难以忍受粪便,立即用清水从头顶冲下。
邱爽拧眉:“快点儿吧,大家都等着呢。”
封辰突然烦躁地瞪过去:“要不你自己来?我出力,还得听你指手画脚是吧?!”
邱爽一愣,抿住嘴唇不语。其他人也都不吭声。
后院没什么遮挡,井水打上来,男女分开,各自去墙边冲洗。
等终于换上干净的衣裳,云嘉箩忍无可忍,叫住李小强,抬手一记耳光狠狠扇了下去。
“啪!”
李小强懵了,捂住火辣辣的左脸:“你干嘛?”
云嘉箩漂亮的五官因恼怒而变得扭曲:“从巷子里脱衣服你就瞟了我好几眼,刚才洗澡还偷看,以为我不知道?”
“我、我没有啊……”
“别以为封辰肯带你玩儿,就真当你是朋友了,也不照照镜子,你配吗?!瞧你迫不及待脱光那样儿,我看着都想吐!像你这种现实里的low货,地狱就是你的天堂,只有在这种环境你才有机会和我们平起平坐,但是别忘了这只是个游戏,等回到现实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李小强脸上忽明忽暗,后槽牙咬紧,难堪到顶点。
封辰和宁檬都没打算说话,邱爽也没心思做和事老,只随口道:“这种时候就不要起内讧了。小强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喜欢嘉箩,她这个人就这样……”
这下云小姐彻底被激怒,仿佛沾上甩不掉的鼻涕似的,嫌恶至极:“被这种人喜欢,你知道我有多恶心?!脏死了,离我远点儿!”
邱爽觉得她发癫,懒得再搭理。
李小强面色阴冷嘴角发颤,轻笑一声说:“云小姐,息怒啊,这么说话有意思么?回到现实再发脾气也不迟,哦,前提是你回得去,对吧。毕竟老玩家说了,这游戏是会死人的。”
云嘉箩眼睑抽动,嘴唇绷得发白。
“荒胥大哥去哪儿了?”宁檬不着痕迹转开话题,仿佛对当下紧张的气氛浑然不觉,迟钝而天真地让自己置身事外,喃喃嘀咕了一句,转身往客栈大堂走。
谁知经过封辰身旁,却听他发出轻笑,带着明显的嘲讽:“真聪明,知道审时度势,趁早找个靠山巴结,有这种心机,最后活下来的几率肯定比我们都大,真是小看你了。”
宁檬愣住,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赶忙解释:“不是的,辰哥,荒胥一直保护大家,我是担心他突然不见了,到时走不出这座亡灵之城……”
“别,别叫我哥,荒胥才是你亲哥。”封辰冷冷地:“我觉得奇怪,他保护什么了?仔细想想,过河翻船的时候他自己先跑了,毫发无损,可见他早就知道河水沾不得,却不提醒我们,直到引来守夜人,他险些把我害死,接着又引导我们和老玩家自相残杀,到最后关头才说衣服有问题,逼得大家走投无路险些脱个精光。他一直在看戏,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像耍猴一样。”
听完这番话,死寂一片,没人吭声。
“醒醒吧宁檬。”封辰摇头:“自己当心着点儿,别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宁檬低头咬唇,默了会儿,小声开口:“我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不管怎么说,他会法术,在这里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强,大家想活下去还是先跟着他吧。”
封辰轻笑,随口接话:“那是当然,我看他对你挺特别的,你说竹节人可爱,他就立刻抢过来送给你玩儿,真有趣。以后就靠你笼络他了,宁檬,你可别丢下同伴自己跟人走了。”
宁檬扯起嘴角:“怎么会?”
——
清凉城既是不死不活之地,自然无法用现实逻辑理解。譬如这诡异流淌的时间,午后便突然陷入黑夜,天黑之后才过了三四个小时,竟然又亮起来。
但它并未进入黎明,而是直接来到黄昏,瑰丽的晚霞在天边盛开,五彩斑斓,夕阳如醉。
守夜人随阳光到来而消失踪迹,傍晚时分炊烟袅袅,涂灵三人在城中游逛许久,越走越迷惑,逐渐发觉这座城是活的。
“这条街我们好像来过。”俞雅雅打起精神左右张望:“早上进来遇到迎亲队伍,就是在这儿!”
只是城门入口不见了。
“要不回赵府瞧瞧?”俞雅雅口干舌燥:“走这么久,一直在迷路,现在终于回到起点,我宁可返回赵府也不想乱跑了。”
涂灵点头:“清凉城分明不大,按理说早该逛完才对。”
“会不会是鬼打墙啊?”
“鬼打墙是在原地转圈,可我们刚才经过的每条街每个巷子都不一样,比鬼打墙还奇怪。”
说话间三人拐过街角,眼前出现的竟然又是一条陌生长街,原本赵府所在的位置变成了姜宅,他们面面相觑,立刻转身返回来时的路,转过拐角,熟悉的热闹街景已然消失不见,变成僻静冷落的长街。
“我服了。”俞雅雅抱住脑袋:“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好像走不出去了!”
涂灵一路琢磨,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既然是亡灵之城,我猜每多一个魂魄,城内就会为它搭建新的场景,这些场景其实叠加交错在一起,共享同一个空间,我们穿梭其中,场景不断变换,其实是进入不同亡灵的世界。”
“哈?”俞雅雅挠头:“啥意思,我不懂。”
涂灵打量着四周房舍:“你可以把这座清凉城想象成一只装着肥皂水的玻璃罐,罐子本身体积不变,往里吹泡泡,每个泡泡都是一个亡魂的世界。”
“那是不是和虚数空间差不多?时空交错叠加在一起,根本搞不清到底有多少个世界。”
“可以这么理解吧。”涂灵眉头紧锁:“如果这里有无数个空间,而且随机出现,没有规律也没有顺序,那我该怎么找到父母?”
俞雅雅咬牙道:“是啊,这特么什么鬼地方,太恐怖了,我觉得比面对恶鬼和怪物还要恐怖。”
涂灵不知还能往哪儿走,立在原地,霎时陷入茫然。
“胃空,胃空。”大熊焦躁地拍打肚皮,扭头跑向一间铺子,推门就进去。
涂灵和俞雅雅吓了一跳,担心他进入另一个空间就此走散,于是赶忙跟上。
“大熊别乱跑!”
进入店门,夕阳晃了晃眼睛,商铺里面竟是一个农家小院,回头一看,店门已经变成柴门。
山野之夏,微风习习,牵牛花爬满篱笆,屋檐下挂着打猎用的弓箭,茅草屋炊烟漂浮,两个娃娃正在院子里叠石头玩儿,一男一女,只有四五岁大。
屋檐底下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目不转睛望着两个孩子,神色是难以言状的绝望和复杂。
“许大哥!”俞雅雅惊喜地喊出声:“你居然在这儿?!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许明宗慢慢抬头望来,脸上并没有流露丝毫情绪。
“阿幺阿弟,让爹给你们洗手,准备吃饭了,今天有你们最爱吃的南瓜饼。”
厨房传来温柔的声音,一位年轻美丽的妇人端着饭菜出来:“明宗,别让他们玩了,满脸都是泥。”
涂灵三人突兀地立在院子里。
“这是你朋友?”妇人笑问。
许明宗轻轻“嗯”了声。
“有客人来也不早说,这几个菜不够吃怎么办?”妇人热情招呼:“真是失礼了,快请进快请进!”
大熊直勾勾盯着大白馒头和红烧肉,魂儿都快被勾走。
许明宗起身抱起两个孩子,带他们到井边洗脸洗手。
“爹,你是我爹吗?”女娃娃问。
“我是。”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不认识你了。”
“我……”许明宗垂下头,肩膀不住地抖动。
男娃娃开口:“妹妹,你不记得娘说的话啦,爹是去参军打仗,他是大英雄,我以后也要当大英雄!”
许明宗抱住他们,勉力克制:“爹只是一个小士兵,不是大英雄,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的错……”
“别哭别哭。”女娃娃给他擦眼泪:“我把南瓜饼让给你吃,别哭了。”
俞雅雅张着嘴愣在原地。
涂灵瞧那两个孩子脸上长着红点,像是皮疹,身体又是古怪的水肿,她心里猛地跳了跳,意识到恐怕是天花,两个娃娃已经死了,只是并不知道自己变成了鬼魂。
许明宗抓起衣领迅速抹掉眼泪,笑着给他们洗手:“爹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们,永远陪着你们,好不好?”
“好!”
——
阿茶布置机关,在客栈大堂各个点位架起弩箭,用绳索固定,再穿过房梁汇聚于二楼栏杆,一人隐身于二楼可操控十数只暗弩。
荒胥靠在栏杆前瞧了半晌,她轻车熟路,动作敏捷,显然这种事情已经重复过许多遍。
“阿茶,你这是做什么?”
“嫂子你别乱动。”
“小姑奶奶,哪有女孩儿家玩这些危险的东西?以后你怎么嫁得出去?”
阿茶无谓道:“嫁不出去你和哥哥养着我呗。”
“还敢说嘴呢,你哥最可气了,一边说要给你找个好人家,一边谁都瞧不上,即便是王公贵胄他都嫌配不上你,我看日后还是招个赘婿算了,要不在眼皮子底下,他肯定不放心。”阿茶嫂子越说越想笑:“人家都说长兄如父,我看他不仅如父,还如母,啰嗦起来比我娘还要命。”
阿茶手上活儿不停,随口轻叹:“没办法,爹娘死得早,全靠他一人把我拉扯大。”
“所以把你惯得无法无天。”嫂子笑着啐她:“将来有了小侄子小侄女,你要帮忙带的,到时可不许玩这么危险的东西了。”
阿茶抬眸看着嫂子,默然片刻,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做一个好姑姑的。”
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阿茶立即推她嫂子去后院:“快看看我哥在厨房忙什么。”
“哎哟,还能忙啥,最近土匪乱窜,店里没有生意,他琢磨几道新菜呗……”
阿茶把嫂子骗走,关上通往后院的门,扭头跑上二楼。
荒胥懒洋洋靠着栏杆,笑瞥着她:“你兄嫂死了?”
阿茶没搭理。
此时屋外人影憧憧,冰冷的刀光在夕阳下晃动,穿透纸糊的窗户,射入错落的光斑。
“哐”地一声,客栈大门被踹开,十数个土匪鱼贯而入,提刀直奔柜台,那麻木的神态犹如冷血的牲口,不带一丝人味儿。
阿茶眯起双眼聚精会神,等人全部进来,她拉动机关,暗弩从各个方位射出利箭,霎时刀光剑影鲜血四溅,不过片刻的功夫,准确而快速地击杀所有土匪,干净利落。
“真厉害!”荒胥为她鼓掌:“原来你兄嫂是被这帮匪徒杀死的?那你怎么一个人活下来了?”
阿茶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并不回答,而是把其他人叫出来收拾大堂。
“尸体直接丢出去,把地上的血擦干净,桌椅摆好。”
现代文明社会长大的年轻人哪处理过尸体,更别提死状如此恐怖,有的脸颊被射穿,有的脖子还在喷血,一个比一个惊悚。
“这些土匪是纸扎吧?”荒胥问:“等他们变回原样再扔,岂不是更方便?”
阿茶有些烦躁:“我哥哥嫂嫂很快就要出来了,等什么等?”
邱爽迟疑地开口:“我们不是还有银子吗?能不能雇佣几个路人……”
阿茶抱着胳膊走近:“大小姐,你觉得银子在这儿能使吗?”
云嘉箩:“可是船夫就收钱了呀。”
“他是想用银子补他那口烂牙!”阿茶撇嘴摆手:“不干活儿就给我滚出去,我家客栈不留闲人。”
“别呀,”荒胥当即笑着招呼:“谁说不干活儿了?立马就干!”他转头数落这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少爷小姐,朝他们使眼色:“人家阿茶姑娘出手相助,好心好意留我们避难,这点儿小事怎么能推脱呢,赶紧搬吧。”
封辰邱爽等人面面相觑,只好白着脸下楼抬尸。
荒胥自己却纹丝不动,叫住阿茶东拉西扯:“你在城中待多久了?一个人怎么找来的?为何不与你兄嫂讲明,让他们去投胎?每日重复这种日子有什么意思,他们不记得,你不觉着枯燥乏味么?”
阿茶冷冷看着他:“关你屁事,我乐意,用得着你操心?”
荒胥挑眉:“看来清凉城的典狱很好说话,你既能安然无恙在此生存,一定知道典狱在哪儿吧?”
阿茶转过头仔细端详,轻嗤道:“原来你想找典狱?呵,人家又不住在城中。”
“告诉我怎么找到他。”
“凭什么?”
荒胥慢慢笑开:“你兄嫂那么疼你,若是知道你活下来却甘愿留在这种地方,必定痛不欲生,到时我可以帮忙送他们去冥河超度,你觉得如何?”
阿茶嘴角抽动,眼皮跳得厉害:“无耻。”
“多谢。”荒胥愈发乐得欢:“典狱在什么地方来着?”
阿茶深呼吸,用力白了眼:“天黑以后乘舟渡河,小船自会将你带到典狱所在的岛上。”
荒胥心下正琢磨,忽然听见云嘉箩抱怨的声音。
“怎么只有我们几个干活儿,这样公平吗?”
封辰直接说:“胥哥,你看你愿意搬哪几具尸体,我们留给你?”
荒胥单手掐诀,隔空指挥,将一半的死尸丢出门外,看得众人傻眼。
他挑了挑眉,轻蔑又不屑的神情不加掩饰,转身自个儿悠哉悠哉回房间歇着去了。
第33章
农家茅屋的小方桌坐满了人, 大熊和俞雅雅饥肠辘辘,埋头啃馒头吃菜,吃相豪迈, 坐在对面的两个娃娃目瞪口呆。
许明宗的媳妇儿姝贞见状也有些惊讶,笑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涂灵没有开口, 目光望去,许明宗艰难地扯起嘴角维持笑意:“还能怎么认识,大家都在军队呀。”
姝贞点点头:“慢点儿吃,我再去炒两个菜。”
“别麻烦了嫂子。”
“不麻烦, 你们来家里做客,我这儿都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只管吃个饱吧!”
许明宗握着筷子一动不动, 心里大概已经痛得麻木了。
涂灵问:“你打算怎么办,明天一早她就会忘了,然后周而复始。”
“我不知道。”许明宗抱住脑袋:“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
俞雅雅说:“对,别管那么多了,现在这样好过天人永隔,你说你出去参军打仗, 可见外面兵荒马乱, 还不如待在城里呢。就是得当心被守夜人抓住……对了,刚才天黑你碰见那群镰刀怪了吗?”
许明宗摇头:“他们随机出现, 也许下一个天黑就会闯入我家, 把我撕成碎片。”
俞雅雅张嘴愣住,夹着红烧肉的筷子顿在半空:“啊?那你万一被他们弄死了怎么办?”
许明宗讷讷地:“若死后能入清凉城,与妻儿相伴,我宁肯立刻就死了, 但如果不能入城……”他皱紧眉头用力闭上眼睛。
涂灵思忖道:“你对清凉城的了解都是嫂子托梦告诉你的吗?”
“嗯。”
涂灵缓缓点头:“那么她曾经觉醒过。你还记得她在梦中提过别的信息吗?比如典狱?”
许明宗应了一声:“典狱住在岛上,夜晚渡河才能靠近那地方。”
“哈?”俞雅雅扯起嘴角:“可是船夫警告我们,晚上不能过河的呀。”
许明宗说:“是啊,是不能。”
俞雅雅和涂灵对看了一下,涂灵问:“我们困在城中,如何找到去冥河的路?”
许明宗抚摸额头:“有两个办法,一是让守夜人带路,二是点燃弥烛,它可以为你指明方向。”
“弥烛是什么玩意儿?”俞雅雅问。
许明宗无精打采:“不晓得,我没见过。”
涂灵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锦囊,打开来,又从里面倒出一支红蜡烛:“慈婆婆给的,应该就是这个。”
俞雅雅伸手摸了摸:“看起来和普通的蜡烛没啥区别。”
涂灵琢磨:“你们先吃,吃完饭就出发去冥河。”
“行。”
不多时姝贞端着炒丝瓜、香煎豆腐和油饼进来,摆上桌,没有言语。
她的神色与先前大不相同,看了看两个娃,又看了看丈夫,嘴唇抿起,垂下眼帘,胸膛起伏,缓慢深吸一口气。
“出去玩儿吧。”姝贞将孩子支开,随意搅动碗里的饭,淡淡开口,问:“女子什么时候也能参军了?”
许明宗愣了下,涂灵和俞雅雅也抬眸望着她。
姝贞看着丈夫:“阿幺和阿弟先后染上天花,高热不退,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全身到处都疼,长满了疹子,村里已经死了好多人,连大夫自己都没能幸免,我用了各种各样的偏方给他们医治,可是都没有用。”
许明宗垂下头,肩膀耸起,一阵一阵抽动。
“那天晚上下雨,阿幺和阿弟靠在我怀里,问我:娘,爹什么时候回来,他是不是忘记我们了?我说不是的,怎么可能呢,他在打仗回不来呀。”姝贞抹了把泪:“接着我把你寄回来的家书一封一封念给他们听,那么小的两个娃娃,身子滚烫,好像快融化似的……好乖啊,安安静静听我读信,听着听着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许明宗放声大哭,眼泪鼻涕直流。
姝贞转头望向屋外:“可是你瞧,他们这会儿蹦蹦跳跳,笑得多开心。”
许明宗摇头:“别说了,媳妇儿,别说了。”
姝贞端详自家房子,每一处都不放过:“我们早就死了对吗?那你呢?”
涂灵见许明宗崩溃不能自已,便替他回答:“他找了你们很久。”
“这是什么地方?”
“一座亡灵之城,不死不活之地,觉醒之后才能离开,否则会不断重复生前的执念。”
姝贞点点头,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不明就里地循环,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许明宗抓住她的手:“可我们团聚了,我们一家四口永远不会再分开,这才是最要紧的呀!”
姝贞温柔抚摸丈夫的脸:“我不想做行尸走肉,更不希望孩子陷在此地,明白吗?”
许明宗不明白:“你托梦给我,让我来清凉城团聚,如今好容易见面,却要与我诀别吗?!”
姝贞想了想:“我托梦给你?”
许明宗用力点头:“嗯!否则我如何知晓你们困在此地?”
姝贞道:“即便我给你托梦也不可能让你到这种地方来的。”
“那是因为你忘了。”
“不可能,只要我觉醒过,必定带着孩子离开,怎会让你涉入险境?”
涂灵见他们夫妻二人各自都有说法,于是想到一种可能:“也许有人假借嫂子之名给你托梦,故意将你引诱来此。”
俞雅雅诧异:“不会吧,谁干的?目的又是什么?”
涂灵:“等我找到典狱就清楚了。”
她拿出弥烛来到院落,用火折子点燃,往柴门方向走了两步,火苗正常摇曳,而当她往后退,火苗逐渐微弱,几乎熄灭。
“怎么样,这玩意儿好使吗?”俞雅雅问。
涂灵说:“准备出发吧。”
“大熊别吃了,你看你一嘴的油!”俞雅雅拉他起身。
“食用巨型鳗鱼的头,孩子没有牙齿。”
“好吃就带俩走吧。”俞雅雅胡乱塞了两个馒头到他怀里:“别墨迹了!”
姝贞起身送客:“诸位一路顺利。”
俞雅雅问:“那你和许大哥……”
姝贞说:“既然一家相聚,让孩子和父亲多相处一会儿。”
“明白。”
涂灵打开柴门,手拢着蜡烛,跨了出去。
——
宁檬煮了碗绿豆羹端上楼,来到荒胥房门前叩两下,听见他说“进”,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胥哥,我做了绿豆汤解渴,你尝尝吧。”
荒胥坐在书桌前,手中把玩一支毛笔,不似寻常狼毫,笔杆和笔头不知用的什么材质,他面前还摆着一片细长的竹简,但上面光滑干净,并没有任何字迹。
“你在写东西吗?”宁檬眨眨眼。
荒胥叹气:“没有,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留下的遗物,有时我想她便拿出来看看罢了。”
宁檬微怔:“她怎么了?”
“唉,红颜薄命,不提也罢。”荒胥端起绿豆汤抿了口:“好甜,你坐会儿陪我聊聊天吧。”
宁檬点头,找了张圆凳坐在他边上。
“你怎么和那几人变成朋友的?”荒胥满脸真诚:“我看得出来,他们心术不正,个个乌烟瘴气,可你不一样,你心思单纯,为何与他们为伍呢?”
宁檬十分动容,低头咬住嘴唇:“我也没办法,家庭条件不好,母亲生病父亲赌博,还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哥哥,我才刚毕业开始工作,他隔三差五找我要钱……唉,我与邱爽云嘉箩她们相交,也是想多一些人脉和出路,让她俩带着我赚外快……”
“原来如此啊。”荒胥托腮瞅着她:“可怜的姑娘,啧啧,身世竟然如此悲惨,你放心好了,我会护送你安全离开清凉城的。”
“真的吗?”宁檬眨眨眼,欣喜与感激溢于言表:“多谢胥哥,我们萍水相逢,承蒙你多次出手相助,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何必客气,我们是朋友嘛。”他说着随手一挥,不小心将那晚绿豆汤碰倒,瓷碗摔碎,洒了一地。
“我来我来!”宁檬赶忙上前收拾。
荒胥居高临下瞧着:“当心手。”
话音刚落,宁檬的食指就被碎片割了道口子,血渗出来。
“我看看。”荒胥拉起她的手,直接将那流血的指头放进嘴里轻轻吮吸。宁檬脸颊涨红不知所措。
“别管了,你在家都这么习惯干活?”荒胥垂眸瞥两眼。
“嗯,家务做惯了,有一次给妈妈洗脚,倒热水时不小心溅到哥哥身上,他气得跳起来对我拳脚相加……妈妈急得直哭,想劝也没有力气……”
荒胥闻言摇头叹气:“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兄长?”
宁檬缓缓眨眼:“没办法,谁让他是我亲哥呢。”
荒胥轻拍她的肩,转头看见窗外天色变暗,挑眉道:“你去通知大家,可以准备离开客栈了。”
“现在可以走吗?”宁檬惊喜万分:“行,我马上告诉大家!”
荒胥点头,等她出门后,拿起毛笔沾沾舌尖上的血气,然后酝酿思忖:“若是改成母亲袖手旁观,岂非更惨?”他邪魅般笑起来,一种作恶的快感振奋神经,提笔往竹简上写字,浸润过血气的笔尖挥挥洒洒,可笔迹并未成型,刚写上去就消失不见了。
“居然敢骗我?”荒胥眉梢高扬,扯起嘴角嗤了声,心想原来看上去最无辜最柔弱的那个藏得最深?好啊,演得真好,差点儿把他也给骗了。
——
涂灵跟随弥烛的指引来到冥河边,此时天已暗下。
三人望着河面密密麻麻的竹筏和小舟,承载着形形色色的亡魂,随水流往西边的方向淌去。
“哇。”俞雅雅张着嘴,平静地说:“好多死人哦。”
大熊拍掌:“壮汉的棺材,壮汉的棺材,这一次直直接住黄色的拳头,我们都装蒜,下雨的草地腐烂后走去洗澡,见到屎做的面条。”
涂灵一个字都没听懂:“哈?”
俞雅雅翻译:“他说,壮观壮观,这次直接下黄泉,我们也算阴曹地府走一遭,见过世面。”
涂灵望着眼前奇诡无比的场景,头皮发麻,暗作深呼吸:“你们留在这里,等天亮以后喊船夫载你们过河。如果我一直没回来就不用等了。别再入城。”
俞雅雅闻言瞪大眼睛:“这叫什么话?我们一起来的,当然得一起走啊!”
涂灵握紧手中的竹棍,拍了拍她的肩:“如果这次能顺利找到我爸妈的魂魄,把他们带回现实世界,以后我再也不会碰这个游戏。功败垂成就看这一遭,我豁出去了。”
俞雅雅咬咬唇,点头道:“明白,放心去吧。我和大熊帮不了你,跟着去只能给你增加负担,我们就在岸边等你顺利回来,然后一起离开这儿。”
“好。”涂灵同二人道别,飞身跳入河中竹筏,朝岸上挥挥手,随水漂流,渐渐消失在夜雾中。
俞雅雅叹气,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膝盖盯住水面,喃喃自语:“还好这些亡魂不是厉鬼,没有害人的心思,你看他们呆呆的样子,一动也不动……”
大熊捡石头往水里丢。
“别玩儿了。”俞雅雅皱眉制止:“当心把他们惊醒,到时扑过来把我们都干掉!”
大熊却惊恐地指着河面:“非人类!非人类!没有廉耻的刀!”
俞雅雅缓缓站起身,见那幽暗的水面下竟然飘浮着一片一片阴影般的黑东西,就着清冷月光仔细看,分明就是守夜人的模样,但他们如同丝织物般柔软纤薄,就像一件衣裳飘在水里。
“什么情况?”俞雅雅如临大敌,屏住呼吸拉住大熊,紧张地盯紧。
这时城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躲到树后,只见一个巨大的镰刀怪从天而降,凄厉咆哮,被荒胥直接打入河中,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双腿脂肪、肌肉和骨骼竟然迅速溶解坍缩,无力支撑,他踉跄摔倒,紧跟着整个身体剧烈抖动,像被强力吸尘器抽干似的,最后只剩薄薄的一层皮,套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好似一张恐怖的画纸落入水中,就这么飘了过去。
荒胥身后跟着封辰等人,见他轻而易举抓住一只镰刀怪,强迫带路,又轻而易举将怪物打飞,于是确定这人一直都在耍弄大家,就是想看他们自相残杀。
“这些都是鬼魂吗?”宁檬发出恐惧的惊呼。
荒胥指着树后的俞雅雅和大熊,冷声问:“涂灵呢?”
俞雅雅撇撇嘴:“不关你的事!”
荒胥眯起双眼:“她也去找典狱了?你们到清凉城来究竟有何目的?”
“你又有什么目的?”俞雅雅硬着脖子顶了回去。
荒胥冷笑一声,这会儿也懒得装了,望着二人,嘴角勾起:“涂灵要是看见你们被融合在一起,不知会不会气哭?”
“融合?”俞雅雅瞪大双眼,瞬间想起薛氏夫妇的遭遇,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听那描述就是非人的折磨,她登时抓着大熊想跑,可双脚仿佛扎根似的钉在原地,被使了定字诀!
“你、你别乱来……”
荒胥愈发笑得鬼魅,双手掐诀:“嵌花入玉。”
俞雅雅浑身僵硬,一瞬间仿佛灵魂出窍般,恐惧到了极点。
随着荒胥施法,他们身边出现妖冶无比的光,紫色红色蓝色混杂的一起,难以形容。
可想象中的恐怖画面并未发生,荒胥突然猛地往后退开半步,功法就此中断,他收敛笑意,古怪地低头打量自己。
奇谲瑰丽的光也随之消失,俞雅雅猛地反应过来,惊喜大叫:“境哥!是境哥!”
荒胥有点恼火,挑起眉梢,捂了捂心脏,不由得讥笑:“温孤让?呵,行啊,等我把你元神打碎,完全占据你这副皮囊,到时看你拿什么跟我作对。”
他也懒得耗费时间,转身飞到竹筏上,朝着未知的地方飘去。
——
小舟轻轻浮荡,白日清浅的河水到了夜晚变得深不可测,船下不时飘过守夜人薄薄的黑影,像潜伏在深水的怪物,随时会把人拉入地狱。
涂灵浑身毛骨悚然,不敢细看,眼睛始终目视前方。
夜雾之后,颓靡的丝竹声逐渐清晰,竹筏靠岸,涂灵绷紧神经,踏上石阶,回头一看,其他的小船却并不停靠,而是载着亡魂继续往前飘走。
上了石阶,翠柳茵茵,沿途灯烛如昼,五花八门的品类,龙灯、宫灯、纱灯……眼花缭乱。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男男女女饮酒作乐的笑声萦绕盘旋,涂灵随着这些喧闹的动静来到一处水榭楼台,只见得衣香鬓影,醇酒佳肴,几个美人翩然起舞,婀娜妖娆,四周坐满宾客,有男有女,相谈甚欢,竟是一派宫廷夜宴般的歌舞笙箫。
池中荷花盛开,香气清冽扑鼻。
涂灵屏息上前,攥紧了手中的竹棍。
“好久没闻过活人的气味儿了。”一把沙哑的嗓音从正前方的主座响起,人影憧憧,涂灵没有看清,只听见他深深地嗅了一口,又说:“果然比假人好闻。”
话音刚落,他随手挥了挥袖子,歌舞瞬间停止,丝竹中断,舞姬定在当下,两旁嬉笑的宾客也都按了暂停键似的卡住。
这情景万分怪异,涂灵一愣,下意识停顿,心跳如鼓,咬咬牙,继续往前,谁知这些人突然动了!他们不约而同转头看着涂灵,脸上露出整齐刻板的笑,尤其几个背对她的舞女甚至把头转了一百八十度,美轮美奂的场景一下变得惊悚恐怖。
涂灵掌心冒汗,命令自己无视,壮起胆子穿过人群,来到典狱面前。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披着紫色华服,手握青铜爵,神态半醉半醒。
“哪儿来的?”他一面斟酒,一面指了指涂灵腰间的锦囊。
“慈婆婆说,到了清凉城,持此物来见典狱,请他出手相助。”涂灵将锦囊里的弥烛递了上去。
典狱接过,端详把玩:“她怎么样了?”
涂灵想了想:“慈婆婆在宝象山守墓。”
典狱点头:“我知道呀,我与她六十年未见,各自困在牢笼,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涂灵不语。
典狱问:“说吧,你来清凉城所为何事?”
她忙道:“我想带父母的魂魄离开。”
“你爹妈死了?”
“嗯。”
“谁告诉你清凉城这个地方的?”
“山神。”
“山神?”典狱闻言皱眉思忖,掐了掐手指推算:“如今这世间哪还有神明现世?你可不要哄我。”
涂灵:“是皮母地丘的昆崖灵君。”
“越扯越离谱。”典狱怒道:“皮母地丘乃上古蛮荒之地,你如何寻得?怕不是看了几本杂书编排的吧?”
“晚辈说的都是实话。”
典狱打量她,眯起浑浊的眼睛,忽然露出疑惑的神情,隔着矮桌往前探了探,语气略微诧异:“你怎么有法印?”
涂灵不明白他的意思,抬手摸摸眉间的竖痕:“这是山神给我下咒时割的。”
典狱喃喃道:“山神给你开了法印……果然,阿慈不会无缘无故把弥烛给别人……”
“什么意思?”
典狱坐回椅子里,长吁一口气:“我问你,人死灯灭,魂归幽冥,哪有再还阳的道理?即便让你见到父母的魂魄,你又怎么把他们带出去呢?”
涂灵回:“我有浊欲鼎。”
“你有浊欲鼎?不可能。”
涂灵从虚怀中拿出法器,捧于掌中。典狱不可置信地瞧着,忽而扬声大笑:“好啊,好,我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数百年,终于见到一件新鲜事了!”
涂灵面露难色:“只是它还没有完全开启,如今只能吞噬鬼魂,我也没有学会控制它的方法。”
“你还想控制它?黄口小儿,真是胆大包天。”典狱摇了摇头,语气却并非斥责的意思:“用上古神器承载两个灵魂,大材小用了。我可以放走你父母的魂魄,也可以教你法子带走他们,但你需得替我完成两件事。”
“您说。”涂灵毫不迟疑。
“第一,我要将我的浊炁和功法传授于你,第二,你要用你学到的东西杀掉我。”
这什么奇怪的要求?涂灵拧眉:“晚辈听不懂。”
典狱仰头重重长叹:“我在这活地狱不见天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早就受够了!我想过许多法子,比如利用亡灵的感应,诱使他们的亲眷找来此地,把我杀掉,可惜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连城中幻象都走不出……而我受契约束缚,根本没法自尽,只能依靠外力……”
涂灵明白了:“浊炁,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
典狱轻笑一声:“小娃娃,对你来讲或许并非好事,但对别人来讲可是香饽饽咯,尤其二十七劫。”
“反教?”她神经警觉。
“不错,真炁分清浊,寻常人修的是清炁,二十七劫修的是浊炁,他们设劫制造负面能量,为的也是这个浊炁。”典狱悠然道:“有了浊炁,再修我的杀伐术,日后你每杀一人,就会吸收暴虐,增强功法。”
涂灵面无表情。
典狱瞅着她:“当然,你看起来不像歪门邪道,修这种功法势必会性情大变,嗜杀成性,我事先跟你讲明,算不得哄骗,如何选择,全在你个人咯。”
第34章
荒胥登岸, 在岛上迷路,沿曲折回廊胡逛了会儿才找到水榭。
此时舞姬与众宾客已经变回纸人形态,阴森伫立在台前, 荒胥嫌它们碍眼,抬手一挥, 全部东倒西歪散落池中。
“桑九前辈?”他打量气息奄奄的紫衣典狱:“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你怎么这副模样?”
桑九仰在圈椅里,身后是四扇花鸟屏风,灯烛微弱。
“你是何人?”
“二十七劫中九流, 荒胥,外号百魅生。”
“没听过。”桑九抖着手端起桌上的青铜爵:“来这儿做什么?”
荒胥挑眉瞥着他:“前辈当年的风采振奋人心,为了反教大业, 您坚守此地数百年,实在令晚辈钦佩,我早就想来冥河拜见,但清凉城已在世间绝迹,这回机缘巧合,竟然让我来到此地,想必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桑九不耐道:“有屁快放!扯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作甚?浪费我的时间!”
荒胥不紧不慢:“前辈可知虚极已经打开。”
桑九不语。
“晚辈正是从虚极而来, 想借用弥烛去往混沌初开, 完成我教大业。”
桑九默然半晌:“如何证明你从虚极而来?”
荒胥回头瞥了瞥,暗悔刚才走得匆忙, 没把证据带上:“与我随行的几人便来自另外的世界, 若非虚极打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前辈既然是清凉城的典狱,想必对城中之事了如指掌,派几只守夜人将他们捉来问问便清楚了。”
闻言, 桑九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沉默片刻:“传闻虚极可以通往不同的时空,但要回到混沌初开,恐怕只是妄想,从来没有人去过那个地方。”
“所以晚辈来借弥烛呀。”荒胥瞥着他:“前辈似乎不太情愿,难道做典狱久了,留恋秩序和权威,忘了本教宗旨?”
桑九嘴唇发白,哼笑一声:“反教,什么重回混沌和美,根本就是一群邪徒自私自利的狂欢!你们生来就是恶毒坏种,不惜毁掉人间完成极致的癫狂,他妈的一群疯子,老子早就不想与你们为伍!”
荒胥眯眼笑盈盈:“果然如此,本教不乏叛徒,但我实在想不到桑九前辈竟然也会叛变。”
“老子是认清现实。”桑九换个更舒服也更颓然的姿势:“今日若是俶真找来,尚且可以心平气和谈判,二十七劫就算了,臭烘烘的杂碎,老子没工夫跟你废话。”
“伪伪伪!前辈怎么连自己都骂?”荒胥倒乐了,背着一只手慢慢踱步:“这清凉城便是上九流的几位先贤设劫而成,在亡灵途经之处拦路堵截,扰乱幽冥秩序,破坏轮回,要说我们毁坏人间,您的生意都做到鬼身上了,晚辈可是望尘莫及。”
桑九不理会他的讥讽。
“您看起来很虚弱。”荒胥把话挑明:“交出弥烛,晚辈立刻离开,绝不叨扰。”
桑九无动于衷。
荒胥眯起双眼,嘴边笑得冷冽阴狠,以剑指试探,浊炁犹如狰狞的爪牙劈向前方。桑九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圈椅里,丝毫没有躲避的打算。
忽然一道无形的屏障出现,挡在桑九面前,顶住了剑气。
荒胥没看明白,心想此人难道修成神通,仅凭意念便能与他缠斗?
荒胥不信,双手结印,这次使出更强的功法,浊炁化作有形的杀手,提刀砍向桑九。
屏障愈发坚硬,与刀尖相抵,顶了一会儿,桑九身后的屏风碎裂,双手结印的涂灵出现在眼前。她眉心那道浅淡的红痕变得发黑,双眸微微阖着,周遭不时显现狰狞的虚影,在她耳边蛊惑,那是桑九的心魔,他害过那么多人,如今都转嫁到了涂灵身上。
“哈哈哈!”桑九突然发笑,痛快无比:“好徒儿,用我教你的本事,弄死他!”
涂灵睁开眼,那道透明的屏障以不可抵挡之势推进,逼得荒胥连连后退,竟被崩到石栏上,撞得口吐鲜血。
“哈哈哈哈哈!”桑九指着他乐不可支:“臭打劫的,你也有今天!”
荒胥用手背擦掉下巴上的血,垂眼瞥了瞥,也没打算起来,顺势歪在栏杆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你把浊炁传给她?怎么可能,她从未修过本门心法,受得了吗?”
“人家有法印,你没看见?那是神祇开的法印,天选可造之材!我不但将浊炁传给她,还将杀伐术传给了她,你不是想要弥烛吗?都在她那儿,有本事抢去啊!”
荒胥狐疑地端详,抬手摸了摸眉间的竖痕:“原来这道疤这么厉害?我也有,怎么不传给我?”
桑九骂道:“那是你的吗?抢了别人的身子,鸠占鹊巢,真当自个儿的东西了?呸!要不要脸!”
荒胥轻笑,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慢慢站起身,双眸盯着涂灵打量:“我怎么不信呢?温孤让一身清朗真炁,你与他同宗同源,如今修了浊炁,体内两种能量撕扯,也不怕爆裂而亡么?”
“你可以试试。”桑九虚弱而剧烈地喘息:“好徒儿,拿他开刀,杀了他!只要尝到弑杀的滋味儿,你便知道这功法的趣味,绝妙至极!”
涂灵抬起了竹棍。
荒胥冷嗤一声,从虚怀里拿出竹简和毛笔。
桑九支起身,眯眼细瞧:“好家伙,这是什么法器?”
荒胥一边爱抚一边展示:“骨笔诡简听过吧?”
“没有。”
“那就让你们开开眼。”荒胥抛出竹简,小小的一根分裂出六根,凌空排开,他提笔写字:羊、陀、火、铃、空、劫。
每个字在竹简上显形,然后脱离竹简,笔画蠕动,变作细长的肉条,仿佛人体组织那般,顶端生出狰狞的五官,嘶叫着扑向涂灵。
真恶心。
涂灵将竹棍高高抛起,竹节人分解而出,迎上这些扭曲的血肉字符,有浊炁加成,力量大增,挥舞刀光剑影,将字符削成碎肉,啪啪嗒嗒落了满地。
“什么玩意儿!”桑九厌恶地扯起嘴角。
地上的碎肉竟然长出五官和尖尖的四肢,血肉模糊,蜘蛛似的朝他们爬过去。
桑九想呕:“别爬到我身上!!涂灵!”
涂灵闭上眼睛默念口诀:“心魔外道,千变万化,五炁朝元,百般景象。忘、形、意、念,杀伐。”
所谓杀伐术,即召唤心魔为我所用。
心魔从涂灵的意念中化出虚形,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身后显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早已因为扭曲的意念而丧失正常形态,躯体全部打乱重新拼凑,有的头颅嵌在胸膛,手臂插在脖子上摇摆,有的五官散落四处,嘴巴堵在颈脖,大大地张开,露出里面的气管。
他们每走一步便从虚体变成实形,抓起血肉状的横撇竖捺往嘴里塞,而那些笔画已经长出人脸,被吞的同时也张嘴啃咬他们的舌头、食管和内脏。两种怪物相互吃起来。
视觉盛宴。涂灵忍不住地反胃,死死盯住荒胥,怒上心头,同时操控竹节人朝他进攻。
荒胥大汗淋漓,一面控制骨笔诡简,一面起盾护身,可涂灵的浊炁异常强大,竹节人冲破透明的护盾,尖刀利刃直往他身上削。
荒胥不得已放弃诡简,掐诀点火,想烧掉竹节人。
“收!”涂灵召回竹棍,跃身逼近,对准他的脑袋狠狠劈下,荒胥抬起胳膊抵挡,结结实实挨了一棍,骨头都裂了,登时趔趄两步,狼狈地摔倒在地。
涂灵顺势按住他的胸膛,扬起竹棍。
“杀了他!”桑九厉声高喊:“快杀!”
“不,你不能杀我!”荒胥抓住她的胳膊拼命摇头:“这是温孤让的身体你忘了吗?!杀我便是杀他,你怎么下得了手?!”
涂灵眉心微蹙。
“你还在等什么?!”桑九催促:“杀呀!杀!”
“想想温孤让,他有什么错?此刻他就在我身体里看着你,涂灵,我就是温孤让啊……”
涂灵垂眸望着这张脸,双手发抖,迟疑与不忍涌上心头,荒胥尽收眼底,暗自庆幸,不由露出一丝狡黠。
“你不是他。”
涂灵登时清醒,再无半分留恋,扬起竹棍狠戳下去。
“啊——”
竹棍顶端是竹节人抄着尖锐的竹片,狠狠插入荒胥的左眼,他剧烈挣扎,捂住头满地打滚儿。
涂灵退开几步,垂眸看着竹棍上鲜红的血,心跳如雷。
桑九见状大笑:“好徒儿,感受到杀伐的痛快了吗?朝着他的天灵盖刺下去,你会更加愉悦!”
涂灵果然向他逼近。
荒胥见她面色冷冽,竟是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心下大骇,当即元神出窍,逃之大吉。
温孤让的身体瘫倒在地,左眼血流如注。
有那么一瞬间涂灵不敢过去,她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错失良机呀。”桑九轻叹,虚弱得整个人匍匐在桌上:“好徒儿,我的元神即将陨灭,快拿出浊欲鼎,让我彻底魂飞魄散吧,我等这一刻好久好久了。”
涂灵背对着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桑九说:“他还没死,不必担忧。”
涂灵转过身:“我父母呢?”
“你拿着弥烛坐上竹筏,一路喊他们的名字,若他二人的魂魄确在此地,必定会出来相见。到时你就用你的竹节小人儿做魂器,让他们可以依附,这样才能离开清凉城,但要记住,不可让魂器暴露在日光下……”桑九奄奄一息:“徒儿,送为师一程吧。”
涂灵却忽然问:“你将浊炁和杀伐术传授于我,该不会想让我出去作恶,替你们反教做事吧?”
桑九愣住,接着吃吃发笑:“看来浊炁和心魔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涂灵拿出浊欲鼎:“我不会叫你师父,也不承认你是我师父,等我带父母回到自己的世界,什么浊炁心魔,都见鬼去吧,我再也不会来这个破地方。”破游戏。
桑九呆望着浊欲鼎:“若你能再见到阿慈,替我转告她,朋友一场,此生不算白来。”
“好。”
涂灵不想看他被浊欲鼎吞噬的样子,转过身去,弯腰扶起温孤让,撕下衣裳布料包扎他血窟窿般的左眼,然后把他驮到背上。
绚烂诡谲的色彩消失,涂灵收回浊欲鼎,背着温孤让返回冥河,跳上竹筏,拿出弥烛点燃,然后高声呼喊:“涂栋梁——林娅真——涂栋梁——林娅真——”
爸,妈,你们听到了吗?我来接你们了。
……
“天好像快亮了。”云嘉箩蹲在河边拨弄鹅卵石:“水越来越浅,是快天亮了吧?”
宁檬欣喜笑道:“那我们渡河之后是不是就能回到现实了?”
听见这话,众人霎时陷入死寂。封辰抬眼盯着树后打瞌睡的两人,手指不自觉地搓动。邱爽看在眼里,说:“回到现实,你可能会有麻烦。”
李小强接话:“那位俞小姐似乎有点来头,她不是威胁你来着?”
云嘉箩走到邱爽身旁,轻轻冷哼:“她还说死在游戏里,现实也会跟着死。”
邱爽:“谁知道呢,或许她就是个NPC,说的话都是程序设定而已。”
封辰点头认同:“既然是在游戏里,发生的一切都属于剧情需要,死几个NPC也算正常,说不定她能复活呢?”
云嘉箩和邱爽互看了一眼,李小强冷笑,抓起石头拿在手里玩儿,宁檬浑然不觉,好像什么都没听懂,抱着胳膊望向河面。
封辰将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朝着柳树走去。
俞雅雅和大熊正靠在树下打盹儿,忽然听见一声惨叫,猛地惊醒,扭头张望,只见云嘉箩倒在地上捂住后脑勺,李小强站在她旁边,手中握着一块石头。
“李蟑螂,你他妈有病啊?!”云嘉箩怒吼。
“接着骂呗。”李小强掂量手中的石块:“你说得没错,只有在这种地方我才能和你平起平坐,回到现实就得变回一条哈巴狗,指不定要被你怎么报复折磨,就像你中学时欺负同班同学,把人逼得跳楼,呵呵,没办法,我只能替自己着想一下了。”
云嘉箩往后缩,惊恐求救:“小爽——”
邱爽却飞快跑到封辰身后:“李小强发癫啦?!”
封辰也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只是觉得石头好用,在地上挑了一块大的,面无表情走向俞雅雅。
“喂,你想干嘛?!”俞雅雅往后退:“别乱来啊!”
“你不是威胁我么?有人脉了不起是吧?”
大熊挡在俞雅雅身前:“你走路去开车!”
封辰扬起胳膊往他脑门狠拍下去,大熊摇摇晃晃跪地晕厥。俞雅雅惊呼一声:“大熊!”
封辰再准备动手,突然一支箭射到树干上,他回头一看,竟是许明宗举着弓箭出现。
“把石头放下。”
“许大哥!”俞雅雅喊:“他想杀人灭口!别跟他客气!”
许明宗闻言瞄准封辰,毫不犹豫一箭射出,那封辰眼疾手快,一把拉过邱爽挡在身前,“嗖”地一声,有点儿射偏,箭头扎.进邱爽的右肩,直接穿透。
“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小强分心松懈,云嘉箩趁机抬脚猛踹他裆部,然后爬起身跑远。
“你他妈活该,邱爽!让你见死不救!找了个凤凰男,整天在那儿装体面装逼格,你们俩装什么装?活该你死在他手上! 等死吧你!”云嘉箩对闺蜜的怨恨达到顶点。
“许大哥,你媳妇儿呢?”俞雅雅问。
“带着孩子走了。”许明宗取箭上弓,再次瞄准封辰,他慌忙躲到了柳树后。
俞雅雅拖着大熊往许明宗那边挪:“还好你赶到了,否则这几个混蛋会把我们杀光!”
许明宗跑下坡迎过去,此时一颗闪着金光的小丸子从河边飞来,横冲直撞,胡乱找个了目标,闯入许明宗体内。
只见他登时神态大变,弓箭甩到地上,左眼迅速溃烂,鲜血直淌。
“啊——”他捂住眼睛哀嚎不止。
“许大哥!”俞雅雅不知发生了什么,赶忙冲上前:“你怎么了?眼睛怎么回事?!”
谁知他却粗暴地一把将她推开:“涂灵!歹毒的臭婆娘,早晚落到我手上,我要把你撕烂了当下酒菜!”
俞雅雅惊恐地盯着他:“你、你是荒胥!”说着眼疾手快拿走地上的弓箭,警惕地对准了他。
“胥哥?”宁檬不敢确信:“真的是胥哥吗?”
封辰闻言从柳树后面探出头:“既然如此,有话好说,大家都是朋友,先把两个外人处理掉,如何?”
李小强捂住裆部龇牙咧嘴站起身:“胥哥,当心啊,他们都防着你呢,想借刀杀人,之后再把你干掉!”
云嘉箩:“臭蟑螂,这个时候抱大腿,找机会干掉他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要污蔑我!”
宁檬试图伸手搀扶:“胥哥,你还好吗?”
荒胥捂住眼睛痛苦又烦躁地哀嚎:“闭嘴,都他妈通通闭嘴!”
俞雅雅趁他们起内讧,悄无声息拖着大熊的腿,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远处挪。
封辰仔细端详,眼看荒胥这副因重伤而情绪失控的模样,猜想他此刻和半个废人没什么差别,心中压了一路的憋闷即刻发作,他认为现在没有人强得过他,终于回到掌控的位置。
“耍了我一路,这会儿威风不起来了吧?”封辰嘴角抽搐,抄起石头大步逼近:“我以为你有多厉害,被女人打瞎了眼,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不如先送你上路,以绝后患!”
宁檬吓得捂住嘴躲开:“辰哥你要做什么?!”
“你还算听话,我不会杀你的。”封辰气势汹汹:“可你要是帮着他阻拦我,那就别怪辰哥翻脸不认人了。”
宁檬眼眶满是泪水,瘫软在地,摇头小声哀求:“不行啊……”
封辰目光冰冷如同野兽,盯紧目标上坡,这时邱爽突然从后面扑过去,将箭头□□进他后背。
俞雅雅正拖着昏迷的大熊,谁知亲眼目睹邱爽拔出左肩的箭,不由呆愣惊呼:“我靠,这么狠?”
封辰惨叫一声,忙不迭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邱爽,完全没料到她会偷袭自己。
“去死吧你。”邱爽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诅咒。
云嘉箩鼓掌大笑:“狗咬狗真好看!哈哈哈哈!你们两公婆真是天生的一对渣滓!”
李小强目露凶光,想趁机抓住云嘉箩把她干掉,贼眉鼠眼地偷偷靠近。
这时荒胥开始发作,用一只独眼扫视一圈儿,忽而冷幽幽笑起来:“你们几个妙人还真是相亲相爱,若这么分崩离析就实在可惜了,吵个没完,多伤感情啊,我来让你们亲近亲近。”
他说着双手结印,使出嵌花入玉。
缩在边上的宁檬屏住呼吸,眼看四个朋友以不同角度和姿势不可自控般围拢靠近,肢体相触,已经近得不能再近,可他们竟然还在继续相融,跟橡皮泥似的被揉在一起,云嘉箩的脸甚至和李小强的脸面对面挤压贴合,两人同时发出惨绝的叫喊,凄厉绝望。
俞雅雅被这奇诡悚然的一幕吓到腿软,脑中空白,丧失思考。
宁檬因为彻骨的恐惧而骤然恍惚,待回过神,她熟悉的四个朋友,封辰,邱爽,云嘉箩,李小强,已经变成一坨巨大的畸形怪物,他们扭曲的面孔在血腥的躯体里挣扎哀嚎,像地狱受刑的厉鬼不得解脱。那融合起来的躯体相互撕扯,皮开肉绽,早已没有人类的形态。
荒胥观赏自己的杰作,扯起嘴角轻笑。
宁檬抱住头放声尖叫:“啊——”
荒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瞥着,弯腰抚摸她的脑袋:“好看吧?”
“啊——”宁檬现在是真怕他,比见着鬼还可怕,浑身抖个不停。
“放心,虽然你骗我,但我也骗了你,算扯平啦,我不会把你融进去的,你有别的用处。”荒胥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怪物面前:“你们不是朋友么,仔细瞧瞧,把你看到的一切带回你的世界,告诉所有人,好吗?”
他掐了个定字诀。
宁檬跪坐原地无法动弹,封辰的脸不知从谁的背部穿透,已然拉扯成畸形的模样,混合肌理与血肉蠕动着,朝宁檬贴近:“救我……救我……”
宁檬避无可避,对着他剧烈呕吐。
荒胥想起还有两个人,转头张望。
俞雅雅额头豆大的冷汗不停坠落,她赶忙装鸵鸟,拽着大熊的脚腕子飞快往后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荒胥是打算收拾他俩的,但冥冥中感觉涂灵快回来了,以她现在的能力必定会对他赶尽杀绝,自己又受了伤,不是对手,于是咬牙返回城中,避免与她正面交锋。
第35章
温孤让躺在木筏上, 脸颊的血已经干涸,左眼稀烂,肉泥似的糊作一团。
涂灵立在旁边看着他, 手中弥烛烧了许久,却不见半滴蜡油消耗, 属实神奇。
竹筏随水绕到小岛另一侧,只见一片开阔空地,无数魂魄井然有序地在里边劳作,伐木, 挑石,打桩,修建房舍, 分工明确,宛如一个建筑工地。
涂灵定神眺望,大惑不解,难道说城中那些房屋街道都是这么打造而成?看来魂魄也分三六九等,有的在城中重复执念,有的却在岛上重复苦役,连天黑也不歇着, 真不知哪种惩罚方式更加痛苦。
“涂栋梁——林娅真——”
涂灵喊了一路, 甚至开始怀疑桑九是不是骗她。
“涂栋梁——林娅真——”
模模糊糊中,远处挑石头的两个人影似乎闻声顿住, 放下肩上的挑子, 转身直勾勾地往河边走。涂灵看不清,但心头咚咚直跳,继续放开嗓子高喊父母的名字。
那两个黑影不理会监工的阻挠,好似听到某种指令而坚决执行的机器人, 横冲直撞,脚步越来越快。
涂灵的呼吸也随之急促,待她看清那两只魂魄正是父母的模样,心头轰地一下,万般情绪涌上,双手发颤,即刻掏出两只竹节人,让魂魄有所依附,然后妥妥当当地揣进虚怀安放。
终于找到了,终于。
天色即将破晓,竹筏绕过小岛往回返程,弥烛熄灭,随着日光熹微,脚下的竹筏竟然慢慢往水里沉。
涂灵再度将温孤让背起,河水漫过腰部,水位越走越低,当她回到岸边,朝阳东升,天光大亮,河水已经恢复昨日来时的清浅模样。
“涂灵!”俞雅雅惊喜过望:“你总算回来了!境哥怎么脸上都是血?!”
大熊这时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赶忙搭手扛起温孤让。
“你们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封辰想对我们动手,把大熊打晕了,许大哥及时出现,拿弓箭把封辰逼退,可是荒胥这个时候跑出来附到许大哥身上,左眼和境哥一样烂掉,在那儿大喊大叫……”俞雅雅嘴皮子快,双手比划,噼里啪啦描述经过:“那几个新玩家都是塑料朋友,起内讧,荒胥发神经,把他们融成了一坨怪物!”
涂灵上岸,看见扭曲相融的四人,畸形、腐烂、黏腻,极端的视觉冲击,白日之下赤裸裸挑战心理防线,种下深入骨髓的恐怖和阴森。
“宁檬怎么了?”
“被荒胥施法定在那儿,吓晕了。”
涂灵扭头望向雾蒙蒙的河面,高声喊:“船夫——我们要渡河——”
没一会儿那边回:“来咯——”
俞雅雅说:“河水那么浅,我们走过去可能更快些!”
涂灵摇头:“不行,我刚才一直在雾里,步行肯定走不出去。”
“真是邪门。”
船夫撑着竹竿缓缓从薄雾中现身,咧嘴笑着,满口银牙。
“她怎么办?”俞雅雅抬起下巴朝宁檬点了点。
涂灵语气淡淡:“定字诀有时限,应该早就解了,既然她还活着,带上一起走吧。”
俞雅雅嘴角抽动:“我可不敢过去。”
大熊找船夫借用竹竿,离得远远的,戳了戳昏死的宁檬:“去世否?去世否?速度睁眼!”
宁檬被怼了好几下,悠悠转醒,一睁眼又对上近在咫尺的怪物,条件反射般崩溃尖叫。
俞雅雅拧眉催促:“我们要走了,你是继续喊还是跟上,自个儿看着办。”
船夫说:“典狱陨灭,清凉城很快会补缺,你们得赶紧离开。”
涂灵:“许大哥怎么办?”
俞雅雅说:“现在他被荒胥霸占身体,又躲回城中,暂时找不到了。”
宁檬终于恢复神智,抓住竹竿连滚带爬往河边逃,怪物还在痛苦蠕动,似乎不想放她离开。
“宁檬……你去哪儿……”
“别叫我、别叫我!”她捂住耳朵,脸色惨白。
“走走走,快上船!”俞雅雅无法忍耐一秒。
涂灵扫了眼怪物,不知谁的头颅正对着她,目光怨毒,下巴脱臼似的大张,仿佛想要挣脱粘湿的皮肉,把她一口吞掉。涂灵其实有能力将怪物杀死,让这四人得到解脱,但她没有选择这么做。
她不知道,如果出于某种所谓的善念而杀人,会不会也变成心魔,留存于她的意念。
她不想再见到这坨怪物,于是冷漠地收回目光,任其自生自灭。
众人上船,渐渐远离这座诡城。
“找到了吗?”俞雅雅瘫坐在船上仰头望着涂灵。
“嗯。”
“真的?!”
涂灵点点头。
船夫忽然轻声哀叹:“来的时候十个人,走的时候剩一半,造孽哟——”他唱起号子:“下水咯,哟嚯嚯嘿,哟嚯嘿,穿起草鞋摇杆子,头戴斗笠哟,风吹雨又淋。河水深哟路不明,我送亡人到西边,转过一山又一山,泪不尽……”
沙哑辽阔的歌声回荡盘旋,水流潺潺,云雾缥缈。俞雅雅抱着膝盖望向岿然不动的城门,这两天经历的事情仿若梦魇。宁檬蜷缩在她身边发抖,大熊张嘴呆坐着,随船摇晃。
涂灵眼帘低垂,目光落在温孤让苍白又血迹斑斑的脸颊,心中徒留迷惘。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俞雅雅疲惫地开口。
涂灵说:“在游戏结束之前,想办法把他眼睛治好。”
俞雅雅闻言也看着温孤让:“唉,是啊,这次出去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你找到父母魂魄,可境哥的记忆还没有恢复,身世仍然一团迷雾,现在眼睛又瞎了……”
涂灵揉捏酸胀的眉心:“都怪我,下手那么重。”
俞雅雅说:“罪魁祸首是荒胥,谁让他成天钻空子,强行霸占别人的身体……对了,既然荒胥的元神已经出逃,境哥怎么还没恢复意识?”
“他太虚弱了。”
小舟靠岸,大熊背着温孤让下船,宁檬的神智不太清明,似乎仍被绝望与恐惧包裹着,身体逃离,精神还留在对岸,不得解脱。
俞雅雅看她可怜,把人搀起来:“你说你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干嘛?受这罪。”
船夫问:“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儿啊?”
涂灵想了想:“回宝象山找慈婆婆,看她有没有法子能帮我朋友治眼睛。”
“阿慈?找她有啥用啊,此地距离宝象山数千里,等你们找过去,伤口都烂透了。”船夫放下竹竿:“随我来。”
俞雅雅问:“去哪儿?”
“我家!”
“您在这里有家?”
“废话,否则我住哪儿?成天睡在船上?”
俞雅雅跟在他后头追问:“爷爷,你有法子给我们境哥治眼睛?可你、你自己的眼睛……”
船夫骂道:“我这对招子是自愿抠出来,又不是给人家戳瞎的!”
俞雅雅半信半疑,点头附和:“原来如此,失敬了失敬了,呵呵。”
身心俱疲的一行人跟着老船夫走进树林,七绕八拐,来到坡上一户人家,茅屋柴院,小巧玲珑。
“老太婆,来客人了!”船夫笑盈盈地喊。
“啥客人?”一个微胖的老妇从后院出来,手中抄着一柄五爪耙子:“活见鬼了,你们是谁呀?”
船夫道:“就是昨晚和你说的,进城那几个年轻人。”
“哎哟,居然活着出来啦?有点儿本事。”
船夫:“啥本事,你没看见留在对岸那些人的惨状,哎呀不说了,省得你吃不下饭……这儿还瞎了一个,你快给瞧瞧伤势如何。”
船婆闻言抬手指挥:“先把他送进屋,放到竹床上。”
大熊赶忙照做,涂灵和俞雅雅也紧随其后,宁檬留在院子里发愣。
温孤让平躺在低矮的床上,船婆弯腰捏着他的下巴打量:“长得还挺俊,半张脸肿成这样,还能看出是个清俊的男子。”
“干啥呢?”船夫催促:“让你验伤,不是评价小伙子容貌!”
船婆清咳:“眼睛是被利刃戳烂的吧?眼珠子稀碎,得尽快挖出来,否则烂在里边,很容易感染。”
涂灵抱住胳膊站在一旁,脸色十分沉郁:“奶奶,您有办法治好这只眼睛吗?”
船婆指挥船夫:“去拿我的工具,先把烂肉剔了,眼皮子缝好,至于招子嘛……”
涂灵抿唇,哑声道:“如果可以换,我愿意把自己的眼球给他,毕竟他伤成这样都是我弄的。”
“涂灵!”俞雅雅抓住她的胳膊:“别胡来,冷静。”
船婆仰头端详:“你这对黑溜溜的眼睛倒是好看,干净清亮……但是没用,要想让他复明,得用生陀才行。”
“生陀是什么?”俞雅雅忙问。
“相当于仙丹妙药。”船婆三指按压温孤让的脉搏:“咦?他怎么……”说着手掌放到他胸膛:“怎么只有半颗心?”
无人应答。
“你们不是朋友吗?这都不晓得?”
涂灵回:“他丧失记忆,我们对他的过去也一无所知。”
“真可怜。”船婆摇头:“造了什么孽,受这些罪。”
俞雅雅提醒:“婆婆,您刚才说的生陀去哪儿找啊?”
“不好找,需要三种药引:至恶之人的脑髓,至亲之人的血肉,至善之人的心脏。”
“哈?”
俞雅雅和涂灵交换眼神,难掩茫然与困惑。
“您是认真的吗?”
船婆见她俩露出怀疑的表情,当下恼火:“没见过世面,竟然敢质疑我?要不相信你们大可以去宝象山问问阿慈!”
“我们信。”涂灵道:“可是要怎么理解这三样东西?”
俞雅雅琢磨:“恶人的脑子好理解,至亲的血肉……谁的至亲呢?”
船婆哼笑:“谁想要生陀,自然就牺牲谁的至亲啊。”
“什么?!”俞雅雅瞪大眼睛。
“你们商量吧,也就是割几块肉,不会要命的。”
涂灵眉尖蹙起:“还有至善之人的心脏……”
俞雅雅接话:“恶人就算了,至善,这世界上有至善的人吗?如果有,又怎么能拿走他的心呢?这也太没天理了!”
船婆挑眉:“要朋友还是天理,你们自己选,否则你以为生陀那么容易得?我活了大半辈子,也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而已。集合这三种药引才能炼出生陀,到时不仅能让他眼珠子重新长出来,还能把缺失的半颗心补回来!神奇吧?”
涂灵和俞雅雅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大熊开口:“爬上割屁股的山,跳下烧眉毛的海,也要找生孩子的佛陀救镜子里的哥哥。”
船婆张嘴拧眉:“说的啥呀?”
俞雅雅:“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生陀救境哥。”
船婆啧一声,用怜悯的目光瞥着大熊:“造孽啊。”
这时船夫拎着药箱进来,船婆又说:“打盆水,止血的草药放在屋后。”
“你还挺上心,就会使唤我干活儿。”
俞雅雅忙说:“大熊快去打水。”
船夫看他们有眼力见:“这还差不多。”
船婆搓了搓手:“我得给他清理血迹,先把衣裳脱下来。”
涂灵和俞雅雅挽袖子上去帮忙。
等温孤让的上半身被剥出来,三人屏息愣怔,霎时静若寒蝉。
“这是怎么回事?”船婆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用力端详。
涂灵也呆住了。温孤让的身上有许多弯曲的粉色线条,形状一块一块,像是疤痕,却又说不清是什么武器弄成的。
船婆咋舌:“他被人割过肉啊……这是割完后用某种药物或者功法促使肌肉重新长出来,短时间内迅速生长,没有好好调养,所以留下这些线条……”
就像拼图,抠出来一块,再填进去一块。
俞雅雅眼睛发酸,震得说不出话。
涂灵按住额角,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船婆叹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情,何人如此狠毒,竟然这样对待他。”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涂灵心中的愧疚愈发沉重,太阳穴跳得厉害,胸膛喘不过气,她离开屋子,立在廊檐下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清醒。
宁檬抱着膝盖蜷缩在院门旁,瞪大双眼瞪住地面,口中不断呓语,听不清在说些什么,那神态已近崩溃。
毛茸茸的小鸡跟在母鸡身后闲逛,四处找虫子吃。山中麻雀在树上乱跳,门外不时传来车马声和谈笑声,涂灵觉得奇怪,走出去,立在山坡往下看,树影重重间,出游的驴车和马车断断续续经过,妇女老少携带香烛、花灯和点心,神采奕奕,谈天说地。
怎么回事?前边可是冥河。
涂灵下意识想阻止提醒,下坡跟过去,只听车里的姑娘们打趣说:“我们女儿家又不考功名,乞巧节拜魁星,究竟给谁拜的呀?”
“给你家兄弟呗。”
“他那点儿墨水,何必浪费香烛钱?”
“那就是给你未来夫婿求功名呀。”
“呸!黄花大闺女,说这种话也不嫌臊得慌!”
听上去今日像是乞巧节,姑娘们结伴出来游玩。
可此地偏僻荒凉,远离市井,既无名胜也无古迹,怎么会跑来这儿呢?
涂灵在后边跟着走,不一会儿来到了冥河。但见岸边小贩云集,货郎的吆喝声清脆悠扬,天上风筝点点,少女扯着风筝线笑啊跑啊,河边大石头上躺着垂钓的鱼友,甚至还有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猜谜解字。
原本清浅的河面碧波荡漾,竹筏与小舟悠闲地飘浮其间,杨柳如荫,荷香阵阵。
这还是冥河吗?
涂灵抬眸眺望远处,对岸巍峨的庙宇伫立在山顶上,香火袅袅,游客熙熙攘攘。
清凉城不见了。同样的地点,亡灵之城却变作生机勃勃的红尘人间,真是匪夷所思。
涂灵想起来时的两辆马车,四下张望,忽然听见马儿嘶叫,尘土飞扬,一驾眼熟的豪华马车奔驰而来,从她身旁经过。
驾车的人一袭扎眼红衣,玄色内衬露出,花纹似银线绣成,他黑发如瀑,戴了斗笠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下半张脸,唇角扬起,妖冶鬼魅,一时间雌雄难辨。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转头面向涂灵,嘴唇微启,笑着说了句什么,但涂灵完全没有听见。
她返回船夫的农舍,温孤让的伤口已经清创完成,船婆用纱布将他的眼睛包起来,幽幽叹道:“他开始发烧了。”
大熊束手无策,抱住自己的脑袋使劲抠头皮。
俞雅雅也万般焦急:“现在知道生陀有用,可上哪儿凑齐三味药引呢?平白无故的,也不能跑到大街上抓着人问,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在哪儿,最大的恶人又是谁?更何况善良这种名声是可以装出来的嘛。”
涂灵想了想,从虚怀拿出弥烛:“也许它可以为我们指明方向。”
俞雅雅凑近端详:“真的吗,离开清凉城还能管用?”
船婆和船夫也围了过来:“这可是弥烛,只要点燃它,就能带你去心中所想之处,尤其遇到鬼打墙和幻境,它便是逃生的最佳帮手,若探险寻宝,它比地图和罗盘还管用!”
俞雅雅挠头,胳膊肘杵了杵涂灵:“休息一晚,明天出发?”
“好。”涂灵说:“你和大熊留在这儿,我去找药引。”
“不,大熊留在这儿照顾境哥,我和你一起去找药引。”
船夫背着手:“两个女娃娃主意倒很多,可是我同意你们留宿了吗?”
俞雅雅发挥她的演技:“爷爷,我们刚刚死里逃生,你忍心让我们露宿荒野吗?”
“我有什么不忍心?没看这里地方小,你们四五个人住进来,不说枕头铺盖都不够,这么多张嘴怎么吃饭呐?”
俞雅雅琢磨:“封辰他们那辆豪华马车应该还有不少物资,我们去看看?”
“看不了了。”涂灵将刚才所见所闻告诉她。
“驾走马车的人是谁啊?你怎么不拦着点儿?”
涂灵摇头:“当时没反应过来,周围那么古怪,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原先的那辆。”
俞雅雅:“这么说清凉城消失踪迹,现在变成普通的风景名胜?”
船夫从腰间抽出烟杆子,哑声笑道:“谁说清凉城消失了?若有机缘,它随时都会出现。”
俞雅雅灵光一闪:“我知道了,就像某部电影里的世界观,有三个层次,现实世界、里世界和表世界,其实是同时存在的!”她说着向船夫求证:“爷爷,所以你打两份工啊?在现实世界渡人,在冥界渡鬼,你忙得过来吗?”
船夫嘴角抽动:“还操心我呢?几个穷光蛋,今晚就挤在一起打地铺。还有啊,院子里那位神经失常的女子你们得带走,我和老婆子可不管这种闲事。”
俞雅雅头痛:“她那种状态怎么带着上路啊?我们跟她也没什么交情……”
“诶诶诶,好歹你们是一起来的,一起进城一起离开,同生共死,有患难的交情,怎么这会儿想撂挑子啦?”
俞雅雅郁闷:“这叫什么事儿,找药引还得带个拖油瓶。”
涂灵说:“前路难测,与我们同行未必有好结果,看她自己造化吧。”
当夜,众人在温孤让床边打地铺,大熊很快入睡,宁檬瞪大眼睛盯着房梁,也不知在看什么,俞雅雅觉得可怕,翻过身面对涂灵,往她身边挪近。
“你睡着了吗?”
“没有。”
“在想什么?”
涂灵胸膛缓缓起伏,声音如溪流清凉:“我大概知道这游戏怎么回事。”
“嗯?”俞雅雅眸子锃亮:“快告诉我。”
涂灵用胳膊垫在脑后:“先前在岛上听见荒胥和典狱的对话,他说虚极打开,我们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他和温孤让应该也是如此,所以我们经历的那些地图都是真实的,并非虚拟游戏。”
“哈?”俞雅雅张着嘴:“虚极是什么?”
“可以连接不同时空的一种隧道吧。”涂灵回忆:“当时我向昆崖袒露自己来自另外的世界,他就问我是不是从虚极而来,我听不懂,现在想想,关于这个游戏的谜底一早就放在我手上了。”
俞雅雅的眉头越拧越紧:“等等,这个时空指的是同一条时间轴上的过去和未来?”
“从荒胥和桑九的对话来看是这样的。”
“可、可是我们呢?我们的历史没有这些记载呀,什么束悠城、百叶氏、玉奴族、宝象山、瓦影镇……我在薛府和管家聊天,他连秦皇汉武都没听过,显然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啊。”
涂灵闭上眼睛缓慢抚摸额头:“两种可能,第一,我们确实同在一条时间轴,但人类经历过灭亡和新生,历史断裂,所以存在两段文明。第二,虚极不仅可以连接过去和未来,还能接通多重宇宙,但荒胥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概念。”
俞雅雅屈指不断敲自己脑壳:“太复杂了,太复杂了……照这么说,在荒胥和境哥的世界,虚极就是一道玄幻之门,不是人为可以操纵的,但它又怎会出现在我们的电脑里呢?”
涂灵长叹一口气:“是啊,还被做成网络游戏的形式,就像安装的病毒,实在匪夷所思。”
“看来还有好多谜团没有解开。”
屋外夏虫鸣叫的声音不绝,涂灵摇摇头:“不想了,先睡吧,明天一早起来赶路。”
“啊,我能不能跟你换个位置,宁檬太吓人了,我不敢挨着她睡。”
“不能。”
“……”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