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目相对的瞬间,席悦清晰地看见了孟津予眼中的错愕。
他放空的神情在这一刻停滞,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复杂的情绪。
许是他的异样过于明显,挽着他手臂的梁茉莉有所察觉,放下手机的下一秒,她也看了过来。
席悦收回视线的同时,感觉到头顶一束灼热的目光。
抬起头,许亦潮正垂眼看她,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好像有超能力。”
席悦微怔两秒:“什么?”
许亦潮转过身,背对着柜台:“言出法随。”
席悦想起下午视频时他说过的话。
—滨城很大吗?
—你怎么知道出去不会碰上?
“”她有些无语,“你是传教士啊?”
许亦潮笑了下:“你怎么知道?”
服务员这时候终于装好了爆米花,特别大一桶,席悦单手托着接了过来,一转头,身旁的人伸出了臂弯。
她抬眼:“干嘛?”
“场景限定女友——”
许亦潮唇角虚勾,笑得痞里痞气:“该上场了。”
他的笑容明媚得有些不像话,席悦怀疑他是想报仇想疯了,类似于冷宫里的妃子一样,此情此景,狭路相逢,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深吸一口气,她将爆米花递给钟若缇:“你帮我拿着。”
钟若缇还没看见检票口那俩人,不作他想便接了过来。
席悦两手空空,转过身,看一眼许亦潮劲瘦有力的胳膊,眼睛闭了闭,然后抬起手,从他的臂弯中穿了过去。
许亦潮似乎是不满意她的疏离,稍稍往怀里一带,席悦的上半身完全贴在了他身上。
她似乎都能听见许亦潮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平静如深潭。
“是不是有点太紧了?”她小声说。
“紧吗?”许亦潮装模作样地低头,“谈恋爱不就是这样的吗?”
钟若缇抱着爆米花转身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这俩人刚刚还在那隔着层窗户纸呢,才半分钟过去,这就搂上了?
席悦刚起好范,听到动静,转头看了过来,抿唇,眨眼,示意她往那边看。
钟若缇一知半解地转身,一抬眼,看见了检票口的那对狗男女,几乎是瞬间,她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
“草。”她低声骂了句,“奸夫□□。”
席悦用得空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淡定。”
她只在一开始的时候情绪波动了一下,和孟津予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席悦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心酸了几秒,可是很快,她的脑海中就冒出了“今非昔比”四个字。
今非昔比。
再神伤就是自寻烦恼了。
席悦看向许亦潮:“他们跟我们好像是同一场。”
“嗯。”许亦潮垂眼,嗓音很轻,“你还想看吗?”
“看呗。”
许亦潮勾唇,懒散地笑了下:“行。”
席悦又确认:“所以我们只要表现出move on,对他们视而不见就行吗?”
“随你。”许亦潮垂眼,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你想怎么样就怎样。”
检票时间快过了,席悦挽着许亦潮走向检票口,钟若缇捧着爆米花跟在俩人身后,已经没心情泡帅哥,连代泽和祁统走到身边都没注意,一双眼睛死盯着队伍前面那两个身影。
“什么情况?”祁统这时也忘记俩人刚在车上吵了一路的事情,凑到钟若缇身边,直勾勾地盯着许亦潮和席悦,“他俩怎么搂到一起了?”
刚刚在车上的时候,不还是普通朋友一样吗?
钟若缇正憋着火气没地方撒,开口就怼:“关你屁事。”
“”祁统沉默了一瞬,然后看向代泽,“他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代泽落后两人半步,闻言摇头:“不知道。”
听到他的声音,钟若缇的神智回归了几分,她捋了下自己的头发,正想开口跟代泽解释时,祁统看到她的动作,贱嗖嗖地凑了过来。
“你是七排12座吗?”
钟若缇瞥他一眼:“干嘛?”
祁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影票,笑眯眯开口:“我是七排11座哦。”
钟若缇猛地回头,对上代泽疏离的眼神,他脸上置身事外的神情很是扎眼。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并不晓得代泽换票的心路历程,只是从祁统欠揍的挑衅来看,钟若缇觉得代泽这就是在躲她。
用得着吗?
好像她多差劲一样。
钟若缇谈恋爱一直秉持女本位思想,喜欢帅哥一方面是因为看着养眼,另一方面是觉得谈起来有面子,代泽虽然符合这两点,但为人过于清高,追起来太伤自尊。
想明白之后,她撇下这俩人,抬腿朝席悦走了过去。
席悦正泰然自若地和许亦潮扮演着甜蜜情侣,钟若缇突然出现在身旁,站定的下一秒,毫无预兆地大嗓门“哎呀”了一声。
排在前面的人全部看了过来,席悦也吓得浑身一激灵。
“你干嘛?”她小声询问。
“这个电影是讲杀妻的啊!”钟若缇旁若无人地开口,“我看影评里写这男的是婚内出轨啊,都出轨了还要杀妻,这他妈是畜生吧?”
席悦眨了眨眼,已经知道她想干嘛了,可还未来得及说话,旁边的许亦潮突然看了过来——
他笑得不咸不淡,嗓音也温厚:“确实。”
钟若缇装作好奇:“这男的最后什么下场啊?”
“应该是众叛亲离吧。”
“也对,出轨的人生注定是要发烂发臭的。”
这俩人一唱一和地暗讽,席悦下意识抬眼,孟津予已经检完票往里走了。他步伐稳定,像是没听见一般自若,倒是一直在照手机的梁茉莉回了头。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漂亮,精致的脸蛋上毫无瑕疵,灵巧地回望时,目光直接略过了席悦——
她在看许亦潮,目光戏谑,只一眼,随后就转头,挽紧孟津予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草草草”钟若缇气得发疯,“太不要脸了。”
席悦拍拍她的手臂,想安慰,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许亦潮或许会更生气,席悦转过头,只瞧见他眉目微敛,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低头检查票号和放映厅,立体的轮廓从这个角度看格外清晰,在大厅无数盏吸顶灯的光芒下,像极了一张被锐化过的照片。
刚刚梁茉莉回头看的那一眼都是挑衅,他却能无动于衷,席悦收回视线,感慨自己差得还是太远了-
三分钟后,众人进入放映厅依次入座。
好消息是他们和孟津予梁茉莉看得不是同一场,坏消息是,这部电影是翻拍自某本畅销了数十年的悬疑小说,而那本小说,席悦在高二那年就看过了。
她在看了半个小时后想起了剧情,随后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悬疑片的精彩之处在于反转,而当你知道了最大的反转在何处的时候,就会失去对整个故事的探索热情。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大荧幕,伸手去拿爆米花的时候,指尖触及到一块温热的皮肤。
昏暗的影院内,许亦潮侧身看她:“不喜欢这电影?”
邀她看电影是一时兴起,在她答应后,许亦潮才开始挑选影片,小长假结束后的电影市场稍显低迷,可供选择的片子并不多。虽然这小说许亦潮看过,但他冲着评分买票,本来还以为至少她会喜欢。
“这电影是小说改编的。”席悦将他挡住爆米花的手拿开,捻了一颗塞在嘴里,才小声嘟囔,“我看过小说。”
许亦潮神色平静,上半身撤了回去:“那不看了。”
“啊?”
他将爆米花拿起来:“要不要出去吃东西?”
席悦看一眼旁边,旁人都还看得津津有味。
“提前离场吗?”她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好啊。”
许亦潮眉梢轻挑,对她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社会规则很不理解:“提前离场会被通缉?”
“”席悦抿了抿唇,她只是觉得单独行动不太好而已,“就我们俩吗?”
电影进入某个无声时刻,男主从警察局出来,以为自己逃出升天,回到家里时想起妻子在世时两人相处的细节,悲喜交加,瘫坐在地毯上捂脸。
封闭的影院内十分安静,席悦身处昏昧的光线中,看见许亦潮开口:“对,就我们俩。”
两人前后脚离开影厅,打开厚重的大门,突然有种浮出水面的轻松,果然啦,强迫自己看不感兴趣的电影,确实是一种折磨。
在五层随意逛了逛,俩人最后进入一家韩餐店。
正值下午,餐厅里只有一桌客人,今天起床后的第一顿,席悦有些饿过劲了,看菜单都没什么胃口,最后只点了一小份炸鸡和薯条。
等餐的间隙,她打量许亦潮:“你也看过那小说吧?”
许亦潮正在回微信,闻言点头:“不止我们俩,还有个人也看过。”
“谁啊?”
许亦潮关闭跟代泽的对话框,一抬眼,看见正巧经过门口的人。
他懒散地抬起下巴:“就他。”
席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代泽拿着车钥匙,看模样像是经过,大约是知道他们俩在这家店,隔着落地的玻璃,冷淡的目光往他们这桌扫了眼。
“我出去跟他说点事。”
许亦潮起身走了过去。
席悦是有在想,自己要不要也过去寒暄一下,可她私下里有点怕代泽,两人的关系也没好到离开要打招呼的地步——
她还在犹豫的时候,人家已经聊完了,许亦潮推门进来,代泽抬脚离开。
炸鸡薯条刚好上来,席悦把餐盘往许亦潮那里挪了挪:“他回家了吗?”
“嗯,他爸找他有事。”许亦潮略略抬眼,意识到什么,“你很怕他?”
“有一点。”
“你俩不是之前还在电视台做过同事吗?”
“也不是一个小组的,他”话还没说完,席悦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和他在电视台?”
许亦潮顿了下,神色未变:“他说的。”
“好吧。”席悦捻起一根薯条,跳过了这个话题,“你选的这什么电影,三个人都看过。”
许亦潮点了杯汽水,端起来喝了一口:“那我下次选之前问问你。”
他说得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就暗示了还有下次,席悦抿了抿唇,想起检票前的那一幕,这次不算白来,可他们演的辛苦,那两个人好像无动于衷。
“你觉得”席悦思索了几秒,“他们看到我们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你觉得呢?”
“应该会有点惊讶吧,不过我看你前女友好像并没有被刺激到。”
许亦潮放下杯子,挑眉看过来:“那下次就加大力度。”
“怎么加大?”
“比如——”他看向席悦。
她的脸真的很小,往日的平直刘海长了几分,用明黄色的五角星发卡别在一侧,眉眼露出来后,愈发生动有神采,安安静静地坐着时,像一捧毛茸茸的雪。
许亦潮手掌向上,摊在她面前,然后笑了一下。
“牵我的手。”
席悦愣了一下,低头看他掌心的纹路,感觉心跳声突然大了几分,响彻在耳边,如鼓点般沉闷而规律。
“行啊。”她迅速伸出左手,假模假样地盖在他的手上,撑着淡定的腔调,“那下次就这样吧。”
她说完就想缩回来,可动作蓄力的瞬间,许亦潮似乎看透了她的胆怯,原本向上摊开的手轻巧一翻,然后就占据主导地位,嵌握住了她的手掌。
眨眼的工夫,席悦就动弹不得。
许亦潮似乎还嫌不够,还盯着她笑:“不是吧?碰一下都脸红?”
席悦感觉自己面上确实有种火烧的炙热,但那不是害羞,更无关心动,就是,她长那么大,除了跟孟津予牵过手之外,压根没跟其他男生有过这么直白的肢体接触。
挽手臂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掌心相触,温热的触感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这让她有些躁动,也有些不安。
沉默了几秒,席悦才非常大力地把手抽了回来。
她在这独自紧张,对面的人却笑得置身事外,这让她隐隐有些破防。
“我才不像你!”她用右手搓了一下左手,试图抹除并不存在的印记。
许亦潮垂眼看着她的小动作,也不气恼:“我怎么了?”
“谁的手都能摸。”
“”许亦潮绵长地叹息,“不是你自己伸过来的吗?”
他这无奈的控诉并没有得到回应,席悦往嘴里塞了一根薯条,气呼呼地不再理他。
两人吃了大约半个小时,后面的对话只剩下了工作。
新游戏已经开始进行原画设计,依然是《迷失云合》的外包团队,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策划部门要跟他们频繁沟通,可能会很忙。
两人聊着聊着看一眼时间,发现电影快结束,就起身回了影城。
钟若缇和祁统出来的时候气氛很不好,钟若缇抱怨老是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脚臭味,越靠近某人臭味越重。
祁统抱怨她时不时拿出手机回消息,影响他的观影体验,还说自己穿的是fear of god,扬言道:“你死了三天尸体变臭了,我脚都不会臭!”
“你才死三天!你这辈子一定死我前面!”
俩人斗个没完,席悦想要制止,就走过去说了代泽离开的事,祁统没什么反应,倒是钟若缇撩了下头发,语气很是随意。
“走就走了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瞧着她对自己的领导不再有兴趣,席悦松了口气。
一群人商量着接下来是回家还是去玩密室的时候,检票口乌泱泱涌出来一大批离场的人。
席悦跟在钟若缇身后,她突然提出要去趟卫生间,俩人于是一起过去。
那批离场的人蜂拥而至,钟若缇怕去晚了要排队,于是一路小跑。
席悦在卫生间门口的走廊上等她,许亦潮给她发消息,问她是想回家还是继续,她点开输入键盘,刚想打字回复,眼前罩下来一片黑影——
“悦悦。”
席悦指尖一顿,缓缓抬头。
大半个月未见,孟津予似乎变了很多,虽然衣着和发型依旧是原来那般,可面颊清瘦许多,垂眼看人时,眼底也难掩怠惰。
只一眼,席悦便垂下了头。
再见面时就当从没认识过,她态度鲜明,一声不吭。
孟津予并没在意她的无视,哑着嗓音:“我并没有想打扰你的意思。”
席悦别开脸,保持沉默。
“我只是想问,”他稍作停顿,“你是不是恋爱了?”
“关你什么事。”
最终还是没忍住,席悦抬眼看他:“你不觉得你只要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一种打扰吗?”
“好。”他语气如平静的湖泊,“我再问一个问题,问完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席悦看向卫生间的方向,期盼着钟若缇能快点出来,孟津予明明没有对她做什么,可他开口的瞬间,她还是感受到了空气中无孔不入的紧绷感。
虽然已经从被背叛的伤痛中走出来,但她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和孟津予站在一起。
游离的间隙,她听见身前的人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跟他在一起,有我的原因吗?”
席悦猛然转头。
这话说出来,滑稽得令人发笑。她跟许亦潮在一起,当然有孟津予的原因,但她答应许亦潮,却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以为我是为了气你才跟他在一起的吗?”
席悦眉头轻蹙:“孟津予,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说了再见面就当不认识,说到就会做到,至于你怎么样,跟谁在一起,我不想知道,也不关心。”
氛围似乎凝滞了一瞬,很快又被走廊上来往人群的喧闹声揭过。
孟津予开口:“我只是不想你再因为我做什么决定,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就当我没说过。”
席悦有种感觉,她好像真的,根本就不了解孟津予。
明明她已经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可孟津予的神色依然没有丝毫波澜,往日他的光风霁月都在此刻变了味道,或者钟若缇才是对的,温和只是表象,他的疏阔清正都只是他营造出来的伪装。
席悦更愿意相信他的关心只是矫饰过的虚伪,只是为了不想再承担与她有关的那部分责任。
“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她语气生冷,“都跟你没关系了。”
“悦悦,我——”
卫生间门口排队的队伍越来越长,钟若缇穿过人群,一抬头,看见了孟津予,立刻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
“有病吧你!”她推了孟津予一把,“你他妈还敢过来。”
席悦生怕他还手,下一秒,挡在了钟若缇面前。
她没兴趣追问孟津予刚刚想说什么,只迫切想要结束眼前这一切:“我跟许亦潮在一起不是因为你,你放心吧。”
孟津予颓然抬眼:“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你了解他吗?”
“我不了解他,但我知道,他至少比你表里如一。”
钟若缇实在忍不住了,虽然被席悦拦在后面,可还是伸出了巴掌,她张牙舞爪地想要招呼到孟津予的脸上,可那手刚刚扬出去,就被孟津予推开了。
他连看都没看钟若缇一眼,只盯着席悦,轻声吐了个“好”字,然后便转身离开。
第32章
电梯口。
祁统想去玩密室,许亦潮兴致缺缺,可今天组织的电影院团建称得上失败,他也不确定席悦是否还想继续,就任由祁统安排,先预定了一间。
周日,商场内人流量很大,许亦潮嫌吵,走到了僻静处等候,耳畔总算清静之后,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梁佳直奔主题,问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女朋友是哪里人,什么时候有空带回家来吃饭。
毫无疑问,风声是梁茉莉透露出去的,检票口她回头看过来的那一眼,明显就是搞事情的眼神。
目的是什么呢?
大约是为了报复他那天在楼梯上的指控。
许亦潮说了句“还在追”,随后便敷衍着挂上了电话。
席悦和她朋友从另一条过道上走过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红,嘴唇抿着不说话,明显是刚吵完架的样子。
氛围不太正常,祁统却恍然未觉,凑上去说定了一间密室,昆池岩,他一直想玩的一个恐怖本,就在这附近,走路十分钟。
许亦潮走近那两人:“想玩吗?”
席悦看一眼钟若缇:“你想玩吗?”
“我随便。”钟若缇这会儿情绪平复下来,但嗓音依然很硬。
席悦收回视线,再抬眼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有点想回家了。”
“那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回去就好了,你们可以一起去玩。”
许亦潮将手机塞回口袋:“我本来也没打算去,顺路带你回家。”
席悦没再吭声,倒是一旁的钟若缇卸下了满脸的不忿,有时候真不能怪她是什么性缘脑,许亦潮的体贴周到好像就对着席悦一个人,这种程度上的偏爱,真的很难让人视而不见。
三个人简单沟通好了各回各家的安排,一旁的祁统却急了。
“哥哥姐姐们,看看我好吗?我都预订好了,你们说不去就不去啦?孤立我是吧?”
眼瞧着那俩人的脚步顿住了,钟若缇心头突然生出几分责任感,她一个箭步挡在祁统面前,开口大义凛然:“让他俩回家,我陪你去!”
席悦也停下了:“你不去我家吗?”
“今天就不去了,我也想去玩这个什么昆虫岩。”
祁统勾起唇角,眼底却无笑意。
“人家叫昆池岩。”
“随便什么岩。”钟若缇揪住他的卫衣帽子往另一个方向走,“走吧。”
“在一号门对面,这边!”
眼瞧着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远了,许亦潮回身低头,撞见那张若有所思的脸,轻声开口:“下去开车。”
“哦。”席悦点头,“谢谢你哦。”
两人走去乘了电梯,明亮又逼仄的环境里,许亦潮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她站在电梯一角,手按在那只明黄色的小包上,垂眼看着指示层数的液晶屏发呆。
没什么大开大合的情绪,但低落是显而易见的。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还不到晚高峰,路况良好,许亦潮开车的时候有偏头看过几次,副驾上除了安静的后脑勺,连一声低落的叹息都听不到。
“你晚上还吃吗?”他问了一句。
席悦原本正在看窗外,车子途径一个小区,护栏里面种满了蔷薇,正是盛放的季节,那整整绵延几百米的围栏几乎变成画板,画上都是浓墨重彩的春意。
听到许亦潮的问话,她才收回视线:“不吃了吧,都不饿了。”
她确实没什么胃口,因为只要一想到孟津予,喉间就泛起一阵酸涩的肿胀感。
今天他出现得意外,席悦也想不到他会说那样的话。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淋了场雨,雨过天晴之后,你以为狼狈已经过去,然而穿衣服时候却发现衣服还是湿的。
席悦靠在半降的车窗上看向外面,视线里的蔷薇却缓缓停了下来。
许亦潮将车停在辅道路口,他特意选择的一处蔷薇正盛的围栏。
“先看花——”
挂了P档后他抬头:“看完了再跟我说,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他发作得毫无预兆,席悦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有不高兴啊,就是”
她形容不好那种闷闷的感觉,想了几秒,干脆坦白了:“那会儿我们去卫生间的时候,我前男友来找我了,我一跟他讲话,心里就不舒服。”
许亦潮没有问孟津予说了什么,只是侧身看她:“那你别跟他讲话。”
“他非要跟我讲话。”
“”许亦潮沉默了几秒,“那你下次给我打电话。”
席悦抬眼:“干嘛?”
“我过去把他嘴堵上。”
“”她沉默了两秒,然后笑出了声,“他会报警抓你。”
后面有车要驶入小区,滴了两声喇叭,许亦潮重新启动车子往前开了几十米,然后降下车窗,又停下了。
他似乎铁了心要将她的情绪问题给彻底解决,车停好后,又看了过来:“所以就因为他跟你说了几句屁话,你就不高兴到现在?”
“我没有不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席悦总觉得许亦潮是个非常可靠的人,虽然他们才刚认识两个多月,但许亦潮给她带来的安全感甚至是孟津予都不曾给过她的。
从前在恋爱里,席悦很少求助孟津予,可是在许亦潮面前,她情不自禁就想将自己的困惑和苦恼全盘托出。
“他说什么我都不在意,我只是看见他就会有种很挫败的感觉。”席悦眉头轻蹙,很希望能得到某种理解,“你懂吗?”
分手的时候,她以为是孟津予变了才导致他们分道扬镳,可直到最近,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孟津予一直都是这样的,情绪稳定只是他惯常矫饰的手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原本就是这样虚伪和漠然。
分手没有使她低落,但六年没看清一个人,这让她觉得自己或许也有些问题。
“我大概懂。”隔着中控台,许亦潮稍稍垂眼,“你觉得自己识人不清?”
席悦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找到了原因,愣了一下,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他坏是他的事,但我没看出来,这就是我自己傻了。”
她说的一本正经,阐述的道理极其朴素。
许亦潮凝视着她眼底的失落,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句话——
恶人从不忏悔,好人总在反思。
他很理解她此刻责怪自己的心情,但他并不想看到那张小蔷薇花瓣似的面庞上有任何不开心的情绪。
“你一点都不傻。”顿了几秒,他开口安慰,“人是环境的产物,活在各种各样的目光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所隐藏,你看不出来,那是因为别人藏得好,就比如你自己,你根本就不喜欢吃好运面馆里的东西,但方迪每次叫你去那吃饭,你都欣然应约——”
席悦原本还认真听着,听到这里陡然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好运面馆?”
许亦潮垂眼看她,想起偶尔几次在面馆里碰到她,从点餐开始就犹豫很久,好不容易点好要吃的东西,饭被端上来,她小口小口吃得相当斯文,时不时还看一下手机,明显就是在进行填饱肚子的机械动作。
“因为你每次都剩很多饭。”
“剩饭就是不爱吃吗?也有可能是吃不完啊。”
许亦潮又问:“那你到底爱不爱吃?”
“不爱。”
“不爱吃为什么还要去?”
“公司楼下根本没有好吃的东西啊。”席悦抬眼看他,“既然吃哪家都是吃,我又跟方迪一起,不如就吃她爱吃的呗。”
“所以你每次剩饭,都是把‘不爱吃’伪装成了‘吃不完’——”
许亦潮跟她对视:“方迪没看出来,你会觉得她很傻吗?”
“当然不会。”席悦立刻反驳。
“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没看出来就是傻?”
“”
席悦沉默了好久也想不出该怎么反驳,许亦潮简直是个辩论天才,一个小小的比喻,就让她彻底哑口无言。
许亦潮看她脸上暗暗的不服,扯了扯嘴角,很轻地笑了声:“人家是蜂窝煤,而你是一块实心炭,你都能伪装到让人看不出端倪,人家骗一个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
虽然他的本意是想安慰被骗不是她的错,可这话说得是真不怎么中听,席悦瞪他一眼,无力地反击:“你才是实心炭,我看你就没有隐藏什么。”
许亦潮挑挑眉:“我怎么就没有了,不说别的,你看过我有胡子的样子吗?”
他的思维实在过于跳脱,席悦原本还沉浸在“实心炭”的羞辱中,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抬头。
许亦潮瞥见她的小动作,十分配合地把脸转了过来,薄白眼皮掀起,他唇角微翘,展示自己的时候完全自信。
席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说什么,她都下意识回应,许亦潮提起胡子,她就忍不住去看——他这张脸细看之下更是厉害,立体的程度足以让人瞠目,更遑论他白得显眼的皮肤,骨相优越,皮相精致。
“让你观察,”仰面的人注意到她的迟疑,轻佻地笑了下,“不是让你欣赏。”
“”
席悦尴尬地咽了咽口水,目光总算聚焦,划过他硬朗利落的下颌线条,落在他的下巴上。
完全没有胡子,一点点都没有。
“你根本没有胡子我怎么看?”
“谁说我没有,我每天都刮。”
“那你都刮了,我肯定看不到啊。”
“那不就得了。”
话赶话进行到这里,许亦潮意味深长地说了最后一句:“别人展示给你什么样,你就只能看见什么样,怪自己没看见更多,这不是自省,而是自虐。”
他说这话时是逆着光看过来的,天边的晚霞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光晕。席悦有时候会觉得,许亦潮好像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聪明细腻,周到得体,总是能第一时间体察到身边人的情绪,然后耐心安抚。
其实从那次兵荒马乱的生日她就该知道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眼拙不识金玉,目盲难分是非。这句话既可以用来说她,也可以用来说梁茉莉。
“我知道了。”她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我不会再怪自己了,你放心吧。”
许亦潮并不清楚她在这瞬间闪过了多少个念头,只看她神情松解,便也不再多说:“既然如此,那我们能回家了吗?”
“要不我们再回去逛逛?”席悦靠在颈枕上,歪着脑袋看他,“我还没有给你买礼物。”
“为什么要给我买礼物?”
“你送了我项链。”席悦想起别的,“那项链是你戴过的吗?”
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许亦潮顿了一下,目光流风回雪般轻巧收回:“戴过一阵子,很久没戴了,也不值钱,不用回去逛了。”
席悦像是没听到,又继续问:“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许亦潮已经启动了车子,懒洋洋地应了声:“有,但是买不到。”
“什么东西啊。”席悦来了兴趣,“有钱都买不到吗?”
许亦潮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搭在完全降下来的车窗上,闻言扯唇轻笑:“你爸知道你在外面那么露富吗?”
“再露也没你富。”
“别,还是你比较富。”
随意斗了两句嘴,小区的高层住宅楼出现在视野里,那面蔷薇花墙就离华悦公馆已经不远,经过一个红绿灯,车子驶入小区南门入口的辅道。
席悦不喜欢欠人情,还是想要送个礼物给许亦潮,无聊地靠在椅背上从侧面看他,这样的角度,能看见他下颌上一小片蟹青色,想起刚刚的谈话,她突然灵光一闪。
“我知道送你什么了!”
“什么?”
想起数次被他反问的两个字,席悦抿唇:“你猜。”
许亦潮把着方向盘,头也没转地开口——
“猜你个头。”
第33章
新的一周开始,工作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公司的新游戏最终被命名为《六号档案》,游戏制作进入原画设计步骤,外包选的是从前合作过《迷失云合》的美术团队。
美术概念设定的主要工作是做游戏世界观的视觉化表现工作,概念设计师根据策划的方案,设计出整个游戏的美术方案,包括角色设定,场景设计,服装,载具等等。
这个过程离不开策划和美术的通力合作,因此,策划部门这段时间格外忙碌。
作为策划部门唯二的员工,席悦不但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还要在下班后隐姓埋名赶去对头公司——月明游戏上补习班。
她上了三天课,每次过去都口罩帽子全副武装,不敢让别人看见,既怕沃特游戏的人以为她当了叛徒,又怕月明游戏的人把她当成间谍。
殚精竭虑了过了三天脚不沾地的日子,终于熬到了不用上补习班的周四,席悦收到一条短信,她给许亦潮买的礼物到了,快递员说放在一楼大厅的快递柜里了。
席悦偷偷摸摸下了趟楼,将东西拆了带回去,本来想直接拿给许亦潮,可经过走廊时发现会议室里没人,没办法,她只能发了条微信,然后就拿着东西去了公司的抽烟室。
所谓的抽烟室,就是小型储藏间,墙面放了两排柜子,上面摆了些奖杯和小手办,因为经常有人成群结队进来抽烟,所以这房间席悦还是第一次进来。
她站在窗边看公司楼下的槐树,已是春末,槐花盛开如飞雪一般,有根枝丫延伸至窗前,席悦正试图伸手去够时,身后的房门被推开。
“真稀奇。”许亦潮步伐散漫,随手捞了把椅子坐下,然后看过来,“找我干嘛?”
自从上次看电影碰见孟津予和梁茉莉,许亦潮就对看电影这件事变得特别热衷,可席悦连着上了三天的补习班压根腾不出空,连着拒了三天,这会儿他不悦得相当明显。
席悦也没在意,许亦潮虽然看着难搞,但脾气真是她见过的男生中最好的了。
她拿着东西走过去,目光殷切:“我给你买了个小礼物。”
许亦潮垂眼看向她手心,黑色的小方盒子,看着有些眼熟。
“这什么?”
看他好像挺感兴趣,席悦把手往前递了递:“你猜猜这是什么?”
许亦潮扬眉,一脸洞悉的笑容:“你是不是想让我说耳机?”
席悦心里咯噔一下,再垂眼看,真是邪了门了。
她前几天突然有了个想法,关于给许亦潮回个什么样的礼,既然他没有想要的,那就送个他需要的。那他需要什么呢?需要天天刮胡子。
席悦在购物软件上看了许久,最后看中手中这款剃须刀,便携式mini款,科技感十足,买家秀很多女生都说送男友对方很喜欢,最重要的是,它的外形真的很像一个耳机盒。
“你知道它是剃须刀?”席悦有些无语,“你怎么知道?”
许亦潮打量她脸上的小小遗憾,又垂眼观察了一下,这款式和造型都极其眼熟,他接过来翻个面,暗色logo直接映入眼帘——YangZ。
洋洲电器是他外公一手创办,“洋”是他母亲吴洋的“洋”,“洲”是他舅舅吴洲的“洲”。
收回视线,许亦潮沉默了两秒:“这个我之前买剃须刀的时候看到过,我感觉有点贵,就没买。”
他说得一本正经,席悦听着将信将疑,就七八百块钱的东西,他那语气像是要七八万,但她没提出质疑,主要是怕许亦潮又说她露富。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收下了。
席悦功成身退:“我回去工作了。”
“等会儿。”
许亦潮叫住她,站起身走了过来:“晚上有空吗?”
席悦想起他对看电影的执着,抿唇摇了摇头:“没空诶。”
许亦潮凝视着她的脸,顿了两秒轻扬下巴:“祁统过生日,托我问你一声愿不愿意去,那你没空就算了吧。”
“啊?”席悦怔了一下,“他过生日啊,那怎么自己不跟我说?”
虽然祁统今天没来公司,但他又不是没她微信。
“他忙着搬家没时间问。”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停顿,席悦也就信以为真:“那如果是他过生日的话,我可以去的。”
许亦潮扬眉看她:“看来你也没那么忙。”
席悦不敢说自己前几天去月明游戏上课,就今天不用去的事情,硬着头皮狡辩:“他过生日嘛,过生日肯定比看电影重要,我就算是忙,也肯定是要腾出时间的嘛。”
其实她觉得有些奇怪,上次在电影院偶遇梁茉莉和孟津予,许亦潮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她那会儿以为是他藏得深,可藏得再深也是个人,席悦压根没看出来他有什么难以消解的苦楚,反而感觉他好像过得越来越顺心遂意了。
既然不难过,那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拉着她招摇过市去报复?
许亦潮自然注意到了她狐疑的目光,但子虚乌有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他完全有心理准备,不慌不忙地转移了话题:“行,晚上八点,在小区南门等着。”
“哦,好。”
简单说定之后,席悦准备离开,抬脚的时候发现许亦潮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注意到了他捏着的烟盒——
“你又要抽烟啊?”
又要?
许亦潮自认为自己在公司里算是烟瘾最小的了,三天抽不了一根,手上这包烟还是上个月买的。
“怎么,”许亦潮垂眼看他,好整以暇地笑了下,“还管我抽不抽烟。”
席悦纯粹是好心:“少抽一点吧,我有个大伯,他就是抽烟得了肺癌。”
席青泉不抽烟只喝酒,孟津予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她从小到大接触过的男性里,好像就没有爱抽烟的,也是来到这家公司以后席悦才发现,男生抽烟好像是一件特别正常的事情。
“”
许亦潮本以为还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哽了下,才云淡风轻地为自己辩解:“模块代码的优化出现了点儿小问题,我抽根烟,换个心情。”
工作遇到难题就会想要抽烟吗?
席悦不太懂。
“我看代泽就从不抽烟——”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人家写东西卡住的时候,最多就是戴上耳机,于是劝解道:“你也可以跟他学啊,用听歌来放松心情。”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沉寂。
看着她单纯且真挚的表情,许亦潮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头,朝向天花板舒了出去,似在稳定情绪。
“知道了,不抽了。”
他的无语都写在了脸上。
席悦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问:“那你跟我一块出去吗?”
许亦潮捏着烟盒,随手丢进了垃圾桶,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抬腿走出了房间-
把礼物送出去,席悦就回到工位开始了工作。
策划和美术之间的合作,她负责盯着场景画面是否实现到位,虽然还没跟外包公司的美术团队会面,但已经在群里发生了无数场小摩擦。
临近下班的时候,小摩擦演变成了大争执。
席悦负责对接的是一位名叫伊姐的原画设计师,她脾气尤其差,总是在设计中添加一些自己临时起意的想法,比如今天,场景要求是一处废弃的工厂,她交上来的结果的确是工厂,但却有一盏灯。
席悦问她为什么要设计那盏灯,她在群里说光线昏暗会导致场景细节不够明晰,增加游戏运行负担,席悦当时心平气和,只是在策划文案上标红了“废弃工厂”四个字,截图发过去,还什么话都没说呢,这位伊姐就生气了,开始长篇大论地在群里发消息——
伊姐:【游戏开发的需要是多变的,策划随时可能要改变设计,而且设计初期并没有进行场景设计讨论,如果你有很明确的意图,可以直接提供或者标注一些参考图,你自己工作不提细化需求,就别怪别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发挥。】
前几天的小摩擦大家都是开玩笑打岔过去,她今天动了气,字里行间还有甩锅责怪的意思,群里顿时就没人说话了。
席悦觉得有些棘手,这件事情的重点根本不在于她有没有理解发挥,而是理解发挥的东西完全不符合逻辑——
一个废弃多年并且发生过命案的工厂,怎么可能会出现一盏可以正常供电的灯?
接下来还要共事很长一段时间,席悦正在斟酌着要如何回复她这段话的时候,微信里突然同时进入两条消息。
ID名为清清的这个女生也是外包团队的设计师,席悦不清楚他们公司的结构,只是在群里观察,她大约是伊姐的徒弟或者下属,每每伊姐在群里甩脸子,她总是会私信安慰她。
这次也一样,她让席悦不要往心里去,席悦还没在意,给她回了个表情包之后,就关闭了对话框。
第二条是代泽发过来的,虽然他人就在旁边,可微信是他和她沟通的唯一途径——
代泽:【你是甲方。】
席悦转头看他一眼,打字回复:【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回?】
代泽:【你只需要提要求。】
言下之意不用管他们什么态度。
席悦迅速领会上司旨意,没有再理会那段甩锅的文字,将场景文案和要求再次发送到群里,就不再说话。
到了下班时间,惦记着祁统过生日的事情,席悦飞快收拾东西回家喂狗。
两三个月的小狗长得很快,不但个头大了很多,连毛都厚了不少,短暂的尴尬期过去,越长越像它妈妈的样子了,黑白混色的博美串串并不常见,席悦有时候带它出去玩,都会被人追问品种,这让首次当妈的她很有成就感。
收拾完小狗,订好蛋糕,席悦拿出手机,给方迪发了条消息-
华悦南门。
祁统蹲在辅道的路口,握着手机噼里啪里地打字,初中的同学群,群里人问他不是要请客吃饭吗?怎么变成过生日了?上上上周不是刚过完生日吗?是不是想骗礼物?
他咬牙切齿地打出一行字:【我今天过农历。】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农历也不是今天,他忙了一天搬家的事情,因为装修是找了初中同学家里开的装修公司,所以晚上打算小范围地搞场初中同学的同学会,人都联系好了,许亦潮一个电话过来,让他顺手把生日过了。
生日?
他农历也不是今天啊。
收起手机,祁统看向罪魁祸首。
许亦潮站在香樟树下,正百无聊赖地看手机,四目相对,他慵懒地看过来,淡声询问:“打到车了吗?”
祁统走过去:“你他妈想约会搞那么迂回,你就直接约她出去能咋地?”
许亦潮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要是能约出来还用得着带上你?”
这话说得哀怨,祁统哽了一下,大约是从未见过他在什么事上碰钉子,后知后觉发现这事儿有点搞笑。
许亦潮什么人呐?每回去学校都得来七八个女生搭讪的人物,从元中到滨大蝉联了无数届校草,这么个威名震震的帅哥,好不容易看上个女生,人家竟然不愿意搭理他。
“欸——谁能想到啊。”他笑了下,“你也有今天。”
许亦潮向来洁身自好,外面人把他私生活传得满天飞,可他们都不知道,许大少爷在男女关系上清白到了什么地步,相识十年,从初中到大学即将毕业,至少在祁统眼里,几乎没有任何女孩能近得了他的身。
就说之前给他们画角色的那个徐清沅吧,人大小也是个靠美貌在学校出了名的才女,两个月前老窦过生日,徐清沅喝多了,从酒吧二楼下来的时候崴了脚,她摔倒那方向眼见着就是朝许亦潮身上去的,酒吧灯光昏暗,没人注意到那一幕,只有许大少爷,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对女人过敏,第一时间察觉到隐患之后,一个止步停到窦甲身后,然后把这舔狗推了过去。
就这种德性的狗东西,竟然也有为女人头疼的一天,喜欢的时候默默祈祷别人分手,分了手,想约人还得巧立名目——追人追得那么小心翼翼,连光明正大当舔狗的窦甲都不如,人家起码还敢直接给女神发早晚安呢。
不管是有意无意,总归是靠着那张脸欠下了不少桃花债,许亦潮能有今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纯属另一个维度的善恶终有报。
祁统最爱看这种热闹,笑容就没从脸上卸下来过:“待会儿去了酒吧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许亦潮收起手机,随口应着。
“你不要我给你助攻啊?”
“用不着。”
这附近校区很多,有背着书包的学生三三两两从香樟树下经过,春末的晚上,风也温柔,有女生从辅道上经过,看到两人,悄悄投来打量的目光。
“你这一个劲地刷存在感,也不表白——”
祁统揶揄地笑:“你准备刷到什么时候啊?”
许亦潮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没应声。
刷到什么时候?
刷到她开窍-
席悦赶到南门的时候,祁统打得车刚好抵达。
他兀自拉了前车车门坐进去,席悦只能和许亦潮一起坐在后排。
“生日快乐。”她坐稳后就朝祁统说了句。
祁统乐呵呵地回头:“快乐快乐。”
席悦想起刚刚收到的微信,开口问:“你没有邀请方迪吗?我刚刚问她是不是跟我们一起走,她好像不知道你过生日的事情。”
祁统愣了一下:“哦那个,我主要就是想小范围地过一下,方迪一来,公司其他人也都知道了,最近刚搬完家,手头紧张得很,所以我就没叫他们。”
他说得诚恳,席悦虽然疑惑她为什么就成了祁统小范围的朋友,但还是没有多问,主要他连手头紧张都是说出来了,她也不好意思。
扶着前排椅背坐了回去,席悦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许亦潮。
他依旧是下午那身装扮,穿着黑色T恤,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大喇喇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双长腿岔开才放得下。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隐在暗处的人抬眼:“看我干嘛?”
祁统正在回复群里的消息,按着手机发语音,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咻咻声就没停下来过——
见他没没工夫注意到后排,席悦压着小声开口:“只有半天时间,我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只定了个蛋糕。”
听到她在为这件事烦恼,许亦潮轻挑眉梢:“我也没准备。”
席悦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那你们俩是好朋友啊,我跟他又不是。”
“你这么说话的?”许亦潮朝前座轻抬下巴,“让他听到又要应激了。”
“我不是那个”席悦想解释,末了摆摆手,“算了,一会儿我给他唱首歌好了。”
车子开了十几分钟,抵达后,席悦才知道要去的不是KTV,而是酒吧。
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酒吧,下了车,跟在祁统后面亦步亦趋,途径灯红酒绿的长街,时不时就回头打量,这里穿着清凉的人很多,而且长得都挺好看的。
许亦潮走在她侧后方,落后两步的位置,席悦目光落在他身上。
有卖花的小姑娘缠上他,非让他买上两支,许亦潮说不需要,小姑娘指着席悦,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什么话,然后他就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等人走远,席悦停下脚步等他:“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你一直在看她的花,让我给你买两朵。”许亦潮漫不经心地将那两支花递给她,“拿着吧,慢慢看。”
席悦有些无语:“我刚刚是在看她的花是真是假。”
这话说完,两个人目光下移。
许亦潮伸出一根手指,席悦低下头,几乎是同时,一个捻了片花瓣在指尖摩挲,一个凑近花瓣仔细嗅着味道,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许亦潮总归是比她快了一点点,席悦凑过去的时候,花瓣是没闻到,但她好像是不小心亲到许亦潮的手了
祁统已经走到酒吧门口,挑高的一个半开放入口,有保安站成一排守在那里,他联系的人已经入座,正打算回头让他们快点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景象。
“你俩”他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干嘛呢?”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就亲上了?
没人还有工夫回答他,席悦尴尬地抬起头:“不好意思哈。”
许亦潮挑眉看她:“占我便宜是吧?”
“”席悦红着脸,“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占完了。”
这人说话怎么这样?
席悦自暴自弃地伸出手——
“那要不”她语气小心,“你再占回来?”
许亦潮将她的手按下去,双手插兜:“先欠着。”
“”
神经。
席悦将那两支假花扔回他怀里,然后就一溜烟跑去了还在看戏的祁统身边,身后的人欠揍地笑了声,然后慢悠悠地抬腿跟上。
因着这个小插曲,直到落座,她都没好意思再和许亦潮说过一句话。
她原以为祁统生日,叫得人她多多少少会认识几个,可到了地方才知道,没一个是她认识的,她孤零零地坐在卡座拐角,左边是正跟朋友社交的祁统,右边是坐下就开始洗杯子的许亦潮。
卡座另一侧热火朝天,唯独他们俩所处的这个角落安安静静,氛围有点割裂,但还好席悦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跟陌生人尬聊,有人陪着她更好。
席悦缩进沙发,尽可能往后坐,然后就看见许亦潮把冲洗完的那个玻璃杯放到了她面前。
“你吃了吗?”他问。
席悦才知道livehouse和普通的酒吧不一样,台上是有表演的,音响声太大,她说话时下意识就要凑近:“我在家吃了面包。”
“那你喝什么?”
“我想喝橙汁。”
“喝什么橙汁?”祁统这时凑过来,也操着大嗓门,“喝酒吧悦策划,少喝一点儿,晚上让你邻居送你回家。”
接受过席青泉的恐吓教育,席悦不敢在这种场合喝酒,正经地摇头:“我不喝酒的。”
祁统老神在在地“啧”了声,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席悦再一转头,许亦潮已经扫上桌面的二维码,给她点好了橙汁。
“谢谢。”她大声说。
在昏暗的场景中,许亦潮的表情也变得朦胧,他开始给自己涮洗杯子,用桌面上已经开盖的啤酒,听到这话,抬眼看过来:“不喝酒是谁教你的?”
席悦愣了一下:“我爸。”
许亦潮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那你真是个乖宝宝。”
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好像在描述天气一样,轻飘飘给她的安分守己下了定义,她很乖这是肯定的,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莫名有了几分揶揄的属性。
“本来就是。”席悦扭过头不再理他。
寿星祁统开始组织游戏,各种各类层出不穷。
席悦之前听钟若缇描述过一些酒桌游戏,她有些不敢玩,任由祁统如何邀请,她都连番拒绝,旁观了两三局之后,发现没有钟若缇说得那么下流,祁统再来邀请时,蠢蠢欲动地应了声好吧。
几乎是在她说“好”的同时,对座的男生招呼许亦潮一起,他放下手机,也应了声“行”。
席悦瞥他一眼,那目光让他捉住,于是又不遑多让地看过来,棱角分明的脸上写着一句话:你管我。
“”席悦收回视线。
喧嚣的音乐,吵闹的环境,这些都是让人神经暂缓的因素,她沉浸在游戏的乐趣中,暂时地忘记了自己这几日来的忙碌。
游戏很简单,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照顾她这个小白,祁统做出一个动作,后面的人跟着要模仿出来,能做出相同姿势的人算是过关,做不出来的人就要喝酒。
席悦安然度过了几轮,直到后面,有人开始故意上难度。
祁统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然后展示给众人看,计算器的界面,数字那一栏显示了“错误”两个字。
席悦拿出手机,胡乱按了一通,无论如何都显示不出来那两个字,正着急的时候,余光瞥见旁边的人,许亦潮似乎对游戏根本不怎么上心,按了两下之后,他就把手机屏幕朝上,搁在了桌面上。
四目相对,她眼神中的求助很明显。
许亦潮微微扬眉:“不会?”
席悦点头,又怕祁统发现,于是压着小声:“快教我。”
许亦潮虚勾唇角:“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席悦将手机偷偷传递过去,“求求你了,教教我吧。”
她软着声音说话的时候很像是在撒娇,许亦潮受用地点了点下巴:“既然你诚心诚意求了——”
话没说完,手机被人横空劫走。
祁统怒气冲冲地对着他们:“你俩当我瞎了是吧?”
席悦:“”
这一大桌子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没打出来,这让她产生一种被针对的感觉,抬眼看向祁统,这人好像是终于逮到她了一样,兴致勃勃地伸出手,企图来拿她的杯子。
席悦还在犹豫要不要喝两杯意思意思的时候,杯口被人遮住。
顺着那张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瞧,许亦潮下巴轻抬,看向祁统:“她喝橙汁。”
“”祁统把酒瓶放下,又商量似的引导,“那这次就放过你了,下次再输的话,可就要喝酒了哈。”
席悦坐在原地,听着他的让步,老实地点了下头。
祁统有点不相信:“说到做到哈,来,咱拉个钩。”
他已经伸出了小拇指,席悦也只能伸出来,两根手指悬在半空,像模像样地勾了一下。
她压根没想什么下次,还不敢相信这次就这么轻松混过去了,偏过上身看一眼帮她出头的人,许亦潮已经收回了视线。
他低头看手机,侧身的角度,分辨不清表情,只能瞧见冷白手指在屏幕上不疾不徐地点着,几秒后,席悦搁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
她已经猜到是谁发过来的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拿起来看的时候,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许亦潮好像总喜欢干这样的事,明明可以面对面说的话,非得发个消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真的很像是在暗度陈仓。
满朋高坐里,许亦潮没事人一样放下了手机,跟身旁的人聊起了天,不时点一下头,或者扯起唇角轻笑一声,游刃有余地社交。
他似乎就有这样的能力,能轻而易举适应在任何场所,可以和餐馆大叔聊生意,可以和祁统讨论代码运行效率,也可以和她有来有回地斗嘴
峭拔鼻背落上光点,照亮他散漫不羁的侧脸,席悦收回视线,点开了微信上的小红点——
许亦潮:【别随随便便碰男人的手啊,乖宝宝。】
第34章
乖宝宝。
这三个字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可一旦以文字形式呈现
在眼前,怎么看都有种轻浮的暧昧。
是暧昧吧?
但又不太像。
反正莫名其妙的。
席悦收起手机,决定不再回应他。
那之后的游戏,她多多少少输了几把,祁统本来是想让她喝酒来着,但许亦潮看得紧,他一拿着啤酒瓶子过来,许亦潮就把杯口给盖上。
反复几次,祁统好像都有点无语了,席悦看在眼里,主动提出她可以喝一杯的,但是没用,许亦潮就是不让她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舞台上的歌手已经换了两轮,从五月天唱到王若琳,热闹的感觉也随之沉寂,摇曳迷幻的灯光中,缱绻昏昧的氛围肆意流淌。
坐得久了,席悦也不再拘谨,听他们聊天才知道,原来这一桌都是初中同学。
蛋糕到了之后,众人像模像样地开始唱生日快乐歌,祁统似乎对这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席悦的调子隐在和声中,刚起了个头,他就眯了眯眼,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聚会临近尾声,席悦去了趟卫生间。
走出沙发时要经过许亦潮,他那双腿似乎很难腾出空隙,于是起身给她让位。
台上的曲风已经换了,没有人再堵在过道上跳舞,席悦一路通畅地走过去,抬眼一看,并没有卫生间的标志。明明刚刚她看到很多人都往这里走得呀。
无助地在原地站了会儿,席悦决定回去问许亦潮,可她刚转过身,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依旧是戴着帽子,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样子,却能轻而易举从喧嚣人影中脱颖而出。
走到跟前,他挑眉看过来:“去卫生间?”
席悦点点头:“你知道在哪里吗?”
许亦潮往他们身侧的金属楼梯轻抬下巴:“二楼。”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拐了个弯,一个宽敞且明亮的入口出现在眼前。
许亦潮停在门口的走廊上:“去吧。”
席悦“哦”了声,往洗手台走了几步,才想左转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四目相对时,大约她的眼神太过震惊,对方莫名其妙地扫了她一眼。
“许亦潮”
许亦潮原本正在拿出手机看时间,听到一声细弱呼喊,再一抬头,有人小脸皱巴着跑了过来,开口时迷茫又无助:“这里好像没有女厕所啊,怎么办”
席悦有些不确信,说完又回头看了眼,没错了,两个入口都是男生在进出,墙上也根本没有女厕所的标识。
“忘了跟你说,”许亦潮收起手机,扣住她的手腕往里走了几步,“这里的卫生间是男女通用的。”
“啊?”
“都是封闭隔间,把门锁好就行。”
许亦潮见她不放心,偏头往里看了眼,这会儿没什么人,里面一扇扇小门都是开着的。
“我在走廊帮你看着,不让男的进去,去吧。”
“那会不会不太好?”席悦环顾了一圈,这里的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你最好别跟人家发生口角。”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可爱,许亦潮扯唇笑了声:“怎么,怕我被打?”
“有点”
席悦第一次来酒吧,对这里出入的人的素质不太了解,基于一些老生常谈的新闻,心里对酒吧这种环境有些天然的畏惧:“那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出来,麻烦你了。”
席悦又往楼梯看了眼,确定没有人再上来,她小跑着进了里间。
几分钟后,她洗完手出来。
许亦潮如约守在入口,走廊的栏杆是铁扶手,他斜斜地倚靠在上面,帽檐压低,眉眼下垂,一副不怎么耐烦的样子,身侧真的有人,不过不是即将发生口角的氛围。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靠在他身侧的栏杆上,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笑意,上半身前倾,细长胳膊搭在栏杆上,似乎是在问他什么事。
看到席悦出来,许亦潮那张耐心告罄的脸上总算出现其他表情,身体往后仰了几分,下巴轻抬,朝她示意——
“喏,女朋友来了。”
女生看过来,似是认真打量的目光,将席悦从头到脚观察一遍之后,又扭头说了句什么,许亦潮没应声,她就握着手机走了。
席悦慢腾腾走过去,好奇开口:“你刚刚是拿我当挡箭牌吗?她跟你说了什么?”
任她再傻也猜出来了,刚刚的女生是在找他要微信。
许亦潮直起身子,眼神染着几分浸过薄醉的散漫:“说我眼光挺好。”
“哈。”席悦配合地扯出笑容,“你骗我的。”
许亦潮支着脑袋看她:“为什么是骗你的?”
席悦往卫生间看:“她很漂亮啊,我又没有她漂亮。”
“是吗?”他顿了下,“没觉得。”
席悦转过身看他:“可能你的审美跟别人不一样吧。”
许亦潮仰面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见他转身要走,席悦问:“你不去上厕所吗?”
“不去。”
“那你是陪我上来的吗?”
“不陪你还憋着呢。”
“”他似乎就有怼人于无形的天赋,席悦抿了抿唇,跟着他走出去。
两人如来时那样,一前一后下楼,酒吧安静了几秒,灯光骤然点亮,随后一道架子鼓的声音响起,歌手走上舞台,三块大屏幕上同时出现歌名。
席悦踩上倒数第二级台阶,激动地拉着前面许亦潮的衣角:“这首歌我特别喜欢诶!”
许亦潮转身止步,等她站上地面了才开口,嗓音轻飘飘地:“开心吗?”
席悦满足地点头:“开心!”
“想喝酒吗?”
“啊?”席悦犹疑的看他,“你不是不让我喝吗?”
许亦潮双手插兜:“你就说你想不想。”
“有点想。”
“为什么想喝?”
人是环境的产物,席悦还记得他说过这句话,你接触到什么,就会得到相同的思维意识的反馈,紧接着,就会做出这方面的决策。
“因为我觉得这里的氛围很好,而且大家喝了酒都很开心。”席悦慢腾腾说完,“所以我能喝酒了是吧?”
灯光只亮起一瞬,随后又被更昏昧的射灯代替。
“不能。”
席悦恼羞成怒:“那你问我干嘛?”
许亦潮眉眼隐在暗处,开口时下巴轻抬:“考验你是不是真的乖。”
“我没有通过考验。”
“知道就好。”许亦潮垂眼看她,“你爸不让你在这种场合喝酒,你既然一开始觉得有道理,那就贯彻到底,不要管别人做了什么,坚持自己清醒时的想法。”
他说教起来也并不高高在上,好像讨论工作那般,心平气和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席悦看着他的眼睛,很诚恳地回应:“我知道了。”
“还喝不喝了?”
“不喝了。”
许亦潮点头:“回去再坐一会儿就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卡座走,席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看向舞台,大约真是乐极生悲,在离卡座还有两三米的位置,她踩到一个啤酒瓶盖,因为受力的位置比较巧,当场就滑了出去。
许亦潮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屁股着地了。
黑漆漆的环境里,他伸出双手,略一使力就将她拉了起来,席悦站稳之后他也没松手,就这么堂而皇之,旁若无人地打开了手机电筒。
他穿得不少,可指尖依旧是冰凉的,捏着席悦的手指,就这么用电筒照着,在仔细检查她的掌心没有擦伤。
旁边那桌的客人不满他挡住舞台,过来碰了碰胳膊:“帅哥,你挡着我们了。”
许亦潮隐隐蹙眉:“我女朋友要是受伤了,就不止是挡住你们几秒那么简单了。”
非常云淡风轻的语气,却蕴着千钧之力,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大约是目睹了席悦踩到他们那桌丢出来的瓶盖的全过程,那人也没再说话,缩了缩脖子,悻悻地坐了回去。
两只手几乎被他掰弯了,席悦也没在意,她在意的是许亦潮,他关心得好像有点太多了,他们也根本不是男女朋友啊。
席悦看着他低垂的睫毛,连忙缩回手:“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屁股有点麻而已。
“走路不看路。”许亦潮关闭手机电筒,睨了她一眼,“你怎么长那么大的?”
听着他的数落,席悦瘪了下嘴,两秒后发现自己有点没良心,又将唇线抿直。
她是真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不敢想得太多,只能以许亦潮就是人好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但显然,说服力并不高。
回到卡座,席悦就有了心事。
她不再有心情去听别人的聊天,好在时间也不早了,入座后众人只聊了不到二十分钟,约定了下次去给祁统暖房,随后便散场了。
回去的路上,祁统不再同行,在酒吧门口分别后,席悦和许亦潮上了同一辆出租车。
去时和来时似乎没什么差别,可席悦心里存疑,总觉得和许亦潮独处时氛围拘谨。
她开始没话找话:“今天来的都是你和祁统的初中同学吗?”
许亦潮坐在另一侧,“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席悦闻到车厢内漂浮的淡淡酒精味儿,又开口:“你喝多了吗?”
“还行。”
隔着半降的车窗,席悦看了许亦潮一眼,飞逝的街景从他脸前划过,霓虹的光点落在睫毛上,像雪粒,又像羽毛。
她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只能通过聊天来转移:“既然是初中同学聚会,为什么没有叫代泽啊?”
听她又绕回这个问题,许亦潮撩起眼皮:“代泽不喜欢这种场合。”
“哦。”席悦坐直身体,“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
许亦潮也瞧出她的奇怪了,抻了抻肩坐起来:“你说。”
“刚刚临走的时候,祁统拉着我说了几句话”席悦实在不知道还能找什么话题了,只能选择出卖他,“他找我要我朋友的微信。”
“是你那个‘最好的朋友’?”
“嗯。”席悦没想到他还记得她那天介绍钟若缇时说得话,意外了几秒才开口,“后来他们俩不是一起去玩密室了嘛。”
许亦潮点点头,蓦地,笑了一下。
怪不得下午给祁统打电话,说席悦晚上也要去的时候,他反问了一句“她一个人吗”,原来如此。
“你自己看着办。”许亦潮敛起思绪,“或者先问问你朋友愿不愿意给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落地,车厢内又陷入短暂的沉寂。
席悦双手置于膝上,脊背挺得笔直:“祁统为什么不留头发呀?”
“《迷失云合》开发后期累斑秃了,只能剪光头。”
“啊?那他现在还没好吗?”
“发售三天卖了20万份,他心情立刻好了,斑秃的地方一个月就长出来了。”
“”席悦真的想笑,“那他现在怎么还留光头?”
“留上瘾了,说是不用抓头发。”许亦潮淡声说完,打量她的眼睛,“你今天怎么那么多问题?”
“我朋友不喜欢光头,我只想了解一下祁统有没有机会。”
许亦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屁股还疼吗?”
“啊?”
席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了眼开车的司机,见对方没有注意过来,才压着小声:“你说话委婉一点好吗?”
“好。”许亦潮收回视线,“刚刚摔到的臀部还疼吗?”
“不疼了。”-
酒吧离华悦不远,车子开了十几分钟后就到家了。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席悦到家之后先是陪奥利奥玩了一会儿,然后洗澡上床,惦记着对许亦潮不着边际的猜疑,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相处的越久,她越觉得对许亦潮的第一印象有误,他不是那种吊儿郎当情商很低的人,相反,他做人做事都很面面俱到,相识两个月,席悦对他的看法发生了极端反转。
她不是完全不通情事的人,在和孟津予在一起之前,席悦也是有人追过的,大学的班长是个男生,大概就是去年上半年,他实实在在地追了她三四个月,席悦知道一个男生喜欢自己会有哪些表现,正是因为知道,她才觉得匪夷所思。
理性上,她觉得许亦潮的那些关照都是因为他人好,但感性上,席悦确实很难说服那些关照里没有别的含义。
主要他好得有些太过分了。
席悦将脸在被子里埋了一会儿,随后拿出手机,给钟若缇发了条微信。
Xytxwd:【睡了吗?】
钟若缇回得相当快:【我最近过西八区时间,下午五点才醒。】
席悦有些意外,身为美妆博主,钟若缇一向在意自己的皮肤状态,偶尔也会熬一次夜,但也不至于到早上睡下午醒的程度。
Xytxwd:【你怎么了?】
钟若缇:【上次玩那个密室,给我吓出心理阴影了,晚上不敢睡觉。】
席悦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
钟若缇:【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大计。】
席悦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暂时没有说话。
自打分手后,钟若缇一直致力于将她和许亦潮凑成一对,席悦虽然不能接受,但也能理解她的想法,对于钟若缇而言,许亦潮相当于是一种优质资源,本着好东西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她希望席悦能将他收入囊中。
席悦真的很想咨询一下她,可钟若缇身为CP粉头,可想而知会说出些什么言论,思虑几秒,她放弃了。
也罢,大概每个人都经历过一次诸如此种的自恋幻觉,席悦想了想又觉得,大概率是自己敏感了。
毕竟许亦潮也是刚分手,而且还存心报复,虽然席悦没瞧出来他到底报复了个什么,但他既然还有执念,说明就是还没从上段感情里走出来。
敛起思绪,席悦想起正事。
Xytxwd:【祁统找我要你微信,要不要给?】
钟若缇顿了好几秒才回过来——
钟若缇:【怪不得!】
Xytxwd:【怪不得什么?】
钟若缇:【怪不得一直怼我。】
席悦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怼你跟要你微信有什么关系?】
钟若缇:【没谈过恋爱的幼稚男生会这样,喜欢你就会逗你,死光头我一看就知道是个处男,那天我不小心对他撩了一下头发,他当时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席悦有些无语,无语过后又问:【那你要不要给他微信?】
钟若缇:【不给,我不喜欢光头。】
看到这条消息,席悦脑海中浮现出从酒吧出来的场景。
祁统拉着她悄悄走到一边,似乎是怕许亦潮听见,压着很小的音量开口,问她能不能推一下微信,席悦那时有些意外,抬头观察时,他眼底明明是有几分忐忑的,可面上又是洒脱淡定,说是为了有机会再找钟若缇玩密室。
最后一句是成年人的心照不宣,席悦明白,也没有揶揄他,认真地应下了,说自己回去问问,但问之前她心里也有数,钟若缇大概会拒绝,果不其然。
Xytxwd:【好吧,不过我先跟你说清楚哦,他不是长不出头发,只是因为光头省事。】
钟若缇沉默了几秒:【那你推吧。】
席悦看着她急转的态度,有些意外:【所以你也觉得他还可以?】
钟若缇:【一般吧,不过我五千个好友多他一个不多,主要这人看着不聪明,还见证过许亦潮和梁茉莉的八卦,当个人脉是可以的。】
席悦发了串省略号过去——
Xytxwd:【那你要是不喜欢他的话,就不要吊着他了,祁统对我还是挺好的。】
钟若缇:【看情况吧。】
Xytxwd:【】-
席悦报名的培训班有二十四个课时,上完一半的时候,公司的工作内容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原画设计初步完成之后是设计3D模型,公司里有游戏建模师,因此外包团队在进行这项任务前,需要来公司进行沟通商讨。
他们来的时候,席悦和静姐跟方迪正准备下楼买早餐。
许亦潮发消息让她带个三明治,她正打着字呢,一走出电梯,迎面就碰上了一群人走进写字楼大厅。
一行大概四五个人,她一眼就注意到最左侧的一个女生,原因无他,气质实在太突出了,栗色长卷发,白色衬衫裙,脸上的妆容很淡,但皮肤雪白,五官精致艳丽,逆着光站着,也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席悦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外包公司的,刚要收回视线,就见那个女生朝向这里走了过来。
“方迪——”
方迪拉着席悦停住脚步,脸上的表情也有几分意外。
女生站到了方迪面前,然后声音很温柔地问:“出去吃早餐吗?”
席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方迪回答:“对,买早餐,你这是”
“我春招入职了一家公司,就是负责《六号档案》美术设计的工作室,今天是过来开会的。”
“啊”方迪点点头,“挺巧的。”
席悦这时终于想起在哪里听到过她的声音,她就是群里那个清清,伊姐的助理,席悦之前在群里听到过她的语音,嗓音很甜,让人印象深刻。
“你是清清吗?”她直接问。
女生目光莹软,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她,眼底流露出几分惊讶:“你是席悦?”
席悦点点头:“对,是我。”
“终于见面了。”她笑着介绍自己,“徐清沅。”
席悦也礼貌笑了一下,笑完看向她身后正在走过来的几个人。
徐清沅也回头,招呼了一个穿黄色西装的女人:“伊姐——”
这个名字席悦在群里叫过几十遍,如今真人出现,她下意识就看了过去。
伊姐人如其号,穿着打扮都十分利落,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低马尾,妆容不多,但口红艳丽,从头到脚姐感很足。
“她是悦悦。”徐清沅主动介绍,“就是跟我们一起负责场景的那个女孩。”
伊姐脚步顿住,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了几秒,随后扯唇轻笑:“听声音就猜是个年轻小姑娘,果然如此。”
她嗓音很低,也没什么情绪,以致于席悦一时分不出这是贬低还是赞扬,最后只能点点头,回以一个不尴不尬的笑。
伊姐打完招呼就走,徐清沅抬脚跟上,临走前又朝席悦笑了一下。
一行人进入电梯之后,席悦和静姐还在回头张望,方迪在旁边催促着有什么好看的,席悦转头:“你之前就认识她们吗?”
方迪是《迷失云合》发售之后,也就是许亦潮他们搬来这栋写字楼之后才来工作的,因此这个外包团队她并没有见过,伊姐她是不熟,但这个徐清沅她是见过的。
“她是窦甲高中同学,之前好像帮《迷失云合》画过图,那会儿她还是个学生,窦甲好像是喜欢她吧,有段时间每次公司聚餐她都一起,我也就见过她几次,没想到现在竟然入职到咱们的外包公司了。”
静姐来得比方迪晚,也从来不参加公司的聚餐,因此也是第一次见徐清沅这个人,听到方迪这么说也没多想,点头道:“还挺巧的。”
席悦也附声:“那窦甲要高兴了。”
“他高兴也没用,”方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了声,“人家喜欢的是许亦潮。”
席悦惊讶了一瞬:“她喜欢许亦潮啊?”
“可不嘛,那几次聚餐,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席悦不说话了。
静姐也默了默:“那可真是”
三人说着走到了便利店门口,方迪率先进去挑牛奶,席悦跟在后头,想起自己还没回许亦潮的微信,又连忙把手机拿出来。
许亦潮:【你吃什么给我带个一样的就行。】
席悦把那句打好了还没发出去的【我不吃三明治,我要吃饭团】发了出去——
五秒后许亦潮回:【那我也吃饭团。】
席悦看了眼货架:【那你吃黑椒牛肉还是奥尔良腿排?】
这条消息发出去,“正在输入中”闪烁了两秒,随即沉寂。
席悦看了眼时间,大约是外包公司的人上去了,收起手机,她随便拿了两个红烧小排的饭团去结账-
回到公司,旁边的工位已经空了。
大约是觉得她不会懂3D建模和动作动画,代泽去开会的时候并没有叫她,席悦坐下后看了眼群里的通知,基本了解了一下他们讨论的内容过后,就拿出了自己那个饭团吃。
许亦潮这两天不再执着于约她出去看电影,而是一起吃饭,午饭一大群人下楼吃,晚饭他们俩在小区对面随便吃,至于早饭呢,因为早上起床时间不一样,那就让她买来一起吃。
席悦五分钟吃完自己那个饭团,怕许亦潮的那个饭团冷掉,就抽了几张纸巾盖到了上面。
做好这些,她打开剧情编辑器准备工作,刚要开始,搁在桌面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许亦潮:【吃完了吗?】
席悦看了眼会议室。
不是在开会吗?
Xytxwd:【我的吃完了。】
许亦潮:【吃完了就进来开会。】
Xytxwd:【啊?需要我进去吗?】
许亦潮:【你不是策划部的?】
Xytxwd:【哦,好!】
席悦放下手机,正收拾东西的时候,许亦潮又发了一条过来——
许亦潮:【把我早饭带进来。】
Xytxwd:【你开会吃东西啊?】
许亦潮:【让你带就带。】
席悦不再回复,收拾了自己的笔记本之后,又带上了许亦潮的饭团。
办公区的人空了大半,席悦走到会议室门前,抬手扣了三下,里面传来一声“进”,她按下门把手。
入眼的长桌不复往日的繁杂,会议室里大约七八个人,许亦潮、祁统和代泽分坐一侧,徐清沅和外包公司的其他人坐在另一侧。
席悦进来的时候,伊姐正将笔记本电脑推给徐清沅,让她把效果展示给旁边的许亦潮看——
许亦潮第一个抬头看她,指了指代泽身边:“你们策划组坐一起。”
席悦抿唇走了过去。
刚坐下,许亦潮朝她伸出手:“我饭团呢?”
席悦从笔记本下面拿出一个小袋子,站起来递给了他,因着她加入的突然,动作也算得上突兀,因此她站起来的时候,对面那一排人都在打量她。
许亦潮接过饭团,并没有吃,随手丢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余光瞥见那些打量的目光收了回去,席悦瞪了他一眼,不吃为什么非要当面要?
许亦潮并没有回应她,摊手向伊姐表示继续。
伊姐点点头,温声继续:“受限于终端性能,我们实际运行的时候是使用低模,但是高模用于烘焙贴图,也会用在游戏低模上,这样低模也会拥有近似高模的细节效果。”
许亦潮今天的穿搭也很简单,白色T恤,黑色磨边牛仔裤,头发一看就是随便抓的,蓬松往后倒的背头,明明是从头到脚的青春洋溢,可他靠在他自己那张皮质座椅上,单手支着下巴扫视对面,又让人觉得有种运筹帷幄的气场。
伊姐说完,他就不疾不徐提问:“游戏过场和宣传动画呢?”
“一般使用高模。”伊姐说完这句,看了眼徐清沅,“清清,你给许总演示一下。”
徐清沅点点头,双手扶着笔记本往许亦潮身边移动了几分,刚要点键盘,许亦潮嗅着突然而至的淡淡香气,上身往后靠了靠,目光随意:“还是投屏吧。”
徐清沅愣了一下:“这好像没”
许亦潮踢了下旁边的椅子,祁统立刻坐起来:“有的有的,前两天许总刚拿过来的一台商务投影仪,他自己家电器公司产的,特别好用。”
平时在公司里,没有人会叫许亦潮“许总”,席悦这会儿听着一句一句“许总”,看一眼王座上漫不经心的人,后知后觉感受到一些割裂。
三分钟后,祁统就搞好了投影仪,开机的瞬间,席悦盯着幕墙,投射的画面是投影仪的品牌logo——YangZ。
洋洲?
这不是她送给许亦潮的剃须刀品牌吗?
席悦心头浮现出几分异样的情绪,她还记得许亦潮收到那个剃须刀时说得话,他说本来想要,嫌贵没买。
可是如果祁统说得是真的,那洋洲就是他自己家的品牌。
所以为什么要骗她呢?
想要哄她开心吗?
前几天那种匪夷所思的猜想再次出现在脑海,席悦惊疑不定地往右侧看了眼,许亦潮正在盯着祁统操作遥控器校正,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下巴轻抬,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席悦看着他目光触及自己时唇角突然漾起的松散笑意,心中顿时一惊——
许亦潮,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第35章
席悦越想越觉得离谱。
怎么会这样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各自都在恋爱的状态中,虽然后来阴差阳错,慢慢相熟起来,可隔着孟津予和梁茉莉,他们俩的身份如此尴尬,许亦潮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呢。
究竟是他得了失心疯,还是她自己也有问题,无意中做了一些让他误会的事情?
席悦很想掏出手机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长变了,她和梁茉莉完完全全是不同的两种人,鼻子眼睛嘴巴发型衣着,但凡有一点相似之处,她都更能接受一点。
而且许亦潮,他不是还想着要报复孟津予和梁茉莉的吗?
怎么,还想假戏真做啊?
席悦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头疼地晃了晃脑袋,余光瞥见代泽睨了她一眼,这才坐直上身,逼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伊姐他们这次来公司开会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展示他们团队现有的设计和制作水平,第二就是进行3D建模和动作动画制作前的沟通交流。
以席悦的级别还无法参与这种层次的讨论,他们策划组就两名员工,一个她说不出什么,一个代泽,能说些什么却不愿意说。
对方公司刚问了他两个问题,他就拖动电脑在群里发了个文档,文件记录了他的所有需求和想法,伊姐的问题没得到回答,只能黑着脸去看电脑。
会议进行了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最后的环节,是领导和领导之间的沟通。
席悦捧着笔记本电脑离开的时候,刚好碰上祁统也起身,她只想回到工位上好好冷静一下,却被祁统贼兮兮地拉到了一边。
一涉及钟若缇的事情,他就变得偷感很重。
“悦策划——”
他瞄了眼会议室的门已经关上了,这才压着声音继续开口:“你朋友通过了我的微信,但是不回我消息,你说她什么意思啊?”
席悦很想说一句“她就这样”,但是钟若缇是她嫡亲的好朋友,就算她不小心犯罪了,她也会帮着她逃之夭夭。
思考了几秒,她问祁统:“你是想让她喜欢上你,还是单纯想让她回你微信?”
祁统愣了一下,显然是被那句“喜欢上你”给点破了,嘟囔了几秒:“这俩是有什么不同的对应方法吗?”
“有啊,你要是想让她喜欢上你的话——”
席悦打量了他今天的造型,其实祁统的衣品还不错,身材也属于钟若缇看得上眼的那种宽肩窄臀,五官虽然没有许亦潮和代泽那么突出,但也算端正耐看,加上脸小头小,体态挺拔,若是有目的性地往钟若缇喜欢的方向改造改造,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首先,你得改变你的发型。”席悦温声道。
祁统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脑门:“她不喜欢光头啊。”
废话。
哪个女生会喜欢?
“那她喜欢什么发型?”
席悦想了一下:“就普通的,有毛就行吧,或者你参考一下许亦潮和代泽。”
毕竟钟若缇对他俩都动过心思。
祁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那怎么才能让她回我微信呢?”
“这个更简单。”席悦顿了一下,“你给她发消息说个八卦,说一半别说完,她肯定回你。”
祁统眼睛亮了一下:“听着有用!她是挺八卦的,上次在密室就问我许亦潮的事儿了,我当时没搭理她。”
席悦原本是在给他出主意,听到这里,脑子里突然有根弦动了一下。
“许亦潮有什么事儿啊?”她眨巴眨巴眼,企图用真情感化祁统开口,“听你语气,好像你知道啊。”
对上她的眼神,祁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能有什么事啊,你俩天天在一块,就算有,你肯定也比我知道的多呀。”
席悦本来是不怀疑的,可他慌乱的那一瞬间特别明显,祁统真的是一个很实在的人,撒谎的时候就像电视剧里的人那样,语速变快,眼珠子乱转。
看着他那张脸,席悦心中浮现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许亦潮绝对有秘密,而且那个秘密,很大几率上跟她有点关系。
“谢了哈悦策划!”祁统拍了下她的肩,“改天请你吃饭。”
说完这句,他就装作有事去找人了。
席悦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感觉脑袋里一团乱麻。
她回到工位上,也无心处理较为复杂的工作,简单忙了些代泽交代给她的任务后,看一眼会议室,大门还紧闭着。
工位对面,徐清沅正在和窦甲聊天。
窦甲果然如方迪说得那样,对徐清沅芳心暗许,将自己的椅子给她坐不说,还特意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一堆小零食。
徐清沅捏着一袋坚果小麻花,隔着挡板给她递了过来。
席悦道了声谢,然后就拆开吃了。
没办法,她一动脑子就容易饿,尤其是在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时,胃口更是好得离谱。
吃完那袋小麻花,席悦发现自己的垃圾桶不见了,左右看了看,她准备俯身,把包装袋丢进代泽的垃圾桶里,然而她刚弯下腰,面前的椅子就被人往后拖了几厘米。
代泽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向来寡淡的眼神里漾着几分不解。
席悦愣了两秒,想着用行动解释,于是干脆利落地把包装袋往他的垃圾桶里一丢。
然后。
没丢进去。
“不、不好意思。”她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大刀阔斧地弯腰,将垃圾袋从他脚边捡起来,精准地送进垃圾桶。
起身时,席悦注意到他半开的抽屉里放着一本书,由于人尴尬的时候就喜欢找点事情做,所以她开口寒暄了一句:“你也喜欢看左竹啊?”
左竹是某网文平台的一位悬疑大神作者,出道六年写了三本书,虽然数量不多,但质量极高,本本爆火不说,其中两本还被成功改编成了电影。
席悦入坑是在高三那年的暑假,虽然算不上什么忠实书粉,但她三本书都买了,还是相当欣赏这位作者的。
代泽听着她突然的提问,顺着她的视线往抽屉看了眼,随后轻声反问:“你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反馈她的话,席悦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他挺敢写的,你不觉得他脑洞很大吗?”
代泽推了下眼镜,拉过椅子坐下,给出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不觉得。”
“好吧。”
席悦又尴尬了。
她尴尬地端起杯子去茶水间接水。
说是茶水间,其实就是走廊过道上放了个饮水机,饮水机旁边放了张桌子,桌子上面放了一些速溶咖啡和茶包
接满水,席悦也没有立刻离开,她捧着杯子喝水,正往会议室打量的时候,余光瞥见徐清沅朝她走了过来。
饮水机旁有一次性杯子,她抽出了一个,弯腰接了半杯水。
“悦悦,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啊。”席悦转身,“不过我刚来这公司两个多月,有些工作内容还不是很熟悉。”
徐清沅盯着她,蓦地笑了一下:“我不问你工作。”
席悦“啊”了声:“那你问吧。”
徐清沅站在她身侧,粉透的手指握着纸杯:“我想问你有男朋友吗?”
她语气轻快,席悦听着却怔了几秒。
徐清沅和她素不相识,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会关心她有没有男朋友的事情呢?
“没有。”她摇摇头。
徐清沅肉眼可见地欣慰些许:“刚刚我看到你给你们老板买早餐,还以为你们偷偷在一起了呢。”
这话说完,席悦的疑惑顷刻消失,她想起方迪的话,徐清沅疑似喜欢许亦潮。
席悦不想因为这种事被她惦记上,毕竟接下来还要共事一段时间,于是主动解释:“因为他比较忙,平时没什么时间下楼吃饭,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让我和方迪带的。”
徐清沅点点头,刚想开口回应,身后的走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吗?”
许亦潮双手插兜,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嗓音清冽:“我什么时候让方迪带过?”
他出现得突然,脚步都没有声音的,饮水机旁边的两人都愣了一下。
席悦一开始没想那么多,直接问他:“你不是在会议室吗?”
许亦潮停在她面前,懒洋洋地垂眼:“在你过来接水前就去财务室了。”
“哦。”席悦低下头,然后就后知后觉回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什么时候让方迪带过?
说这话,不就是拐着弯地告诉徐清沅只让她一个人带饭吗?
席悦到这时候也想通了,怪不得开会前非要她拿饭团进去,进去后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找她要,原来是早就想好拿她当挡箭牌了。
意识到许亦潮也许很早就知道了徐清沅的喜欢,席悦慢腾腾地抬眼看她。
许亦潮算得上有绅士风度的,婉拒都要巧立名目来进行,徐清沅也很争气,瞬间就领会了。
“会议结束了吗?”一句话就轻巧揭过刚刚的话题。
许亦潮看向徐清沅:“结束了,伊姐他们去财务室签字了。”
徐清沅略略颔首:“那我去看看吧。”
许亦潮侧身为她让路。
等到高跟鞋踩地板的声音渐渐远去,饮水机旁只剩下了两个人。
席悦低着头喝水,头脑清晰地分析着眼前的情形。
早上她在楼下第一眼看到徐清沅时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徐清沅的发型妆容和五官气质和梁茉莉十分相似,席悦那会儿听到方迪说她喜欢许亦潮时,脑子里闪过的第一想法是,她大概也会是许亦潮喜欢的类型。
可结果呢?
许亦潮竟然为了她拒绝了徐清沅。
席悦咬着杯口,心情十分复杂。
看情况,许亦潮好像很喜欢她呢。
正六神无主呢,一双手从眼前划过。
席悦愣愣抬头,正对上许亦潮轻挑的眉眼。
“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席悦随口胡诌,“早上的饭团挺好吃的。”
许亦潮盯着她,几秒后收回视线:“是吗?我没吃到。”
“我不是给你了吗?”
“凉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就12点了,要不要下楼吃饭?”
席悦这会儿躲他还来不及,她需要一段清静的时间来理清头绪。
“我吃的饭团还没有消化呢。”她端着杯子想走,“还不饿。”
许亦潮揪住她后颈领口:“陪我吃。”
席悦扭过头:“这不大好吧。”
许亦潮眉梢轻挑:“哪里不好?”
“我们天天这样出双入对的”席悦斟酌着语气,“公司里的人很可能会像徐清沅一样,误会的。”
这话说出来,许亦潮沉默了几秒——
“误会什么?”
“误会我们谈恋爱了。”
“难道我们没有谈恋爱吗?”
席悦猛地抬头:“那不是假的吗?”
许亦潮对上她的眼睛,缓缓松开了钳制她行动的手,顿了几秒,才沉着嗓音开口:“就算是假的,两个月的时间也还没到吧?还有十几天呢,陪我吃个饭都不行?”
席悦整理了一下领口的衣服,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从前是行的,帮许亦潮带一万次早餐行,陪他吃一日三餐也行。
虽然他刚开始提出的“假恋爱真报复”计划最后演变成了过家家,但席悦感激许亦潮一次次伸出的援手,心底也从不排斥跟他待在一起,因此在今天之前,她都是愿意回应许亦潮提出的所有要求的。
从前,席悦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和他相处,可现在呢,她已经知道了许亦潮很有可能正在喜欢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但她不能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继续和他没心没肺地来往。
在她的认知里,“许亦潮喜欢我”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词条,她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先培养勇气接受这个事实才行。
“真的陪不了你。”
席悦端着杯子,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轻声瞎掰:“代泽发的那份需求报告我还没看明白,我得回去问问他,先走了哈。”
她说完就走,干脆的程度像是根本没给他留说话的余地。
许亦潮站在原地打量那道略显仓皇的背影,几秒后,抬脚离开-
月明游戏的培训班进入了后半段,今天晚上的上课时间提前了半小时。
临近下班的时候,席悦接到了席青泉的电话,李叔又来滨城出差,席青泉这次没跟着一起,但是让李叔捎带了一些东西过来。
“上次小许不是送了我和你李叔两瓶酒吗?”席青泉语气顿了一下,“他一个小伙子做事那么周到,你爸我也不能落后了。”
席悦举着手机:“所以你让李叔带了什么?”
“两瓶酒,年轻人爱喝的什么日本威士忌,有点年份的,我让你李叔放在你们小区的保卫室了。”
席悦应了声:“那你有许亦潮电话吗?要不你发信息跟他说一下?”
席青泉沉默了几秒:“你直接拿给他就是了,你俩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今天已经有两个人说了这句话,席悦忍不住开始疑惑,所以她真的天天跟许亦潮在一起吗?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许亦潮才喜欢上她的?
“爸。”
席悦接电话时就走到了电梯口,看了眼身后没人,才继续说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席青泉语气随意:“问呗。”
“就是,如果有一个人喜欢我,我现在又不想谈恋爱,”她烦躁地用指甲抠了抠掌心,“这种情况下,你说我怎么做才能打消他喜欢我的那些想法,同时,也不会失去他这个朋友”
她慢腾腾地说完,席青泉立刻提问:“你说小许啊?”
席悦怔了两秒,后知后觉想起来许亦潮在她爸那里的人设。
她干脆直接承认:“对,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他。”
席青泉沉吟了几秒,并没有给她支招,而是说起了别的:“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因为喜欢你,才表现得像个‘很好的朋友’?”
席悦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人家喜欢你才对你好的,结果呢,你既不想答应跟人家谈恋爱,又不想失去人家的好,”席青泉叹息一声,“闺女啊,咱做人不能太贪心了哈。”
席悦从没听过这样的角度,内心震颤过后,她的情绪也随之低落下来:“不是的,他喜欢上我之前就对我挺好的了。”
关于许亦潮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她思考了一整天,最后有了个靠谱的猜想,那就是从孟津予和梁茉莉在一起之后,许亦潮或许是和她惺惺相惜,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情感转移。
正如祁统和席青泉所说的那样,两个人天天在一起,回家在一起,上班在一起,吃饭在一起,如此高浓度的朝夕相处,产生感情实在太正常了。
席悦又强调了一遍:“他就是人好。”
“既然人好,那你为什么还怕拒绝之后人家不搭理你?”席青泉继续问。
席悦瘪了瘪嘴:“我就是怕万一。”
万一拒绝之后许亦潮真的不搭理她了吗?
席青泉大约是觉得她麻烦,跳过了这个话题:“先不说这个了,闺女,我跟你说件事情。”
席悦心不在焉地应:“什么事?”
“孟津予他爹不是在贸七那里开了家律所吗?上个月从你那里回来,我就让办公室的小王去打听了一下,结果打听回来律所停业了,姓孟的他爹被拘留了。”
“啊?”
“不知道被身边哪个人举报了,律师贿赂法官,数额还不小,估计要判上个三五年。”
“哦。”
大约是听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席青泉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叮嘱了一句那酒值钱,让她赶紧去拿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通话结束之后,席悦又握着手机在电梯口站了一会儿。
席青泉的话虽然很直白,但也不无道理,她既不想回应许亦潮的喜欢,又想继续留住这个好朋友,属实是有些贪心。
下班时间很快就到了。
席悦惦记着晚上的课,飞快跑回了小区,取了东西道了谢,她拎着酒回家喂狗。
最近陪伴奥利奥的时间有些少,她在院子里陪它玩了一会儿才给许亦潮发消息。
她问许亦潮在公司还是在家,许亦潮回了句在家之后,席悦收拾了自己的包,拿上那两瓶酒出了家门。
电梯上了三楼,她停在许亦潮家门口,做了两下深呼吸才抬手。
刚扣了两下,门被从里面打开,许亦潮一只手拿着过滤网,另一只手扶着门把,鱼缸灯光和自阳台传递过来的晚霞交织,氤氲的光落在侧脸上,让他整个人添了几分出尘的冷感。
他显然还在记席悦没陪他吃午饭的仇,淡声开口:“干嘛?”
“我爸托人带了两瓶酒。”席悦将手中的礼盒递了过去,“让我给你送来。”
许亦潮清隽眉眼微挑,目光下移,看向她手中的酒,他们父女俩在送礼这件事上,拥有着一脉相承的大手笔。
见他没有收,席悦干脆弯腰,把酒放在了门框内的地板上。
“这是我爸的心意,他叮嘱我一定要让你收下。”
许亦潮没有应声,垂眼看向她肩上的电脑包:“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席悦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摸了摸包带,慢腾腾开口:“我最近在自学制作独立小游戏,图书馆资料比较多,我这几天都是去那里学的。”
许亦潮视线落在她脸上,定了定,没说话。
这大半个月来,席悦每天陪他吃完晚饭之后,看样子都是回家了,可他无意间在小区门口撞见过一次,她上车之后,车子往东开去,那时候他还以为她是去找朋友玩,可今天看她的表情,他心中有了狐疑,离华悦最近的那家24小时图书馆,方向并不在东边。
“那你什么时候学完?”许亦潮并没有直接质疑,“我去接你。”
接她?
那不就暴露了?
席悦慌了两秒:“不用你接,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许亦潮略略颔首,扫了眼地上的酒示意:“你爸上次让我多照顾你,我既然收了他的酒,肯定就要做到。”
对上他意味不明的视线,席悦内心挣扎了几秒。
她没有以为许亦潮是在质疑她不是去图书馆,她以为的是,许亦潮看样子真的挺喜欢她的,还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来。
想起席青泉在电话里说的话,席悦有些羞愧,她是不是真的有些贪得无厌了?明知道许亦潮对她好是因为喜欢她,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享受他的付出。
“我一个人可以回来的。”
沉默片刻后,席悦抿了抿唇,下定了某种决心:“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
她打算摊牌拒绝,约在晚上是因为怕中午说了影响下午工作,正好明天是周五,下班之后和他说清楚,如果场面尴尬的话,这个周末可以去钟若缇家里躲上两天,缓和缓和。
许亦潮似乎没有多想,淡声应了句:“今天不行?”
“今天我还没有准备好。”
吃个饭要准备什么?
许亦潮目光渐深,已经意识到了这场郑重预定的饭局会发生什么。
“行啊,明天就明天吧。”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他又开口,“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九点多,十点的样子吧。”
已经是初夏了,这个时间确实还算不上晚。
许亦潮扶着房门后退了半步:“好,那你去吧。”
席悦点点头,难以抑制心底的别扭,生涩且疏离地开口:“那拜拜。”
电梯就停在三楼,她按了下行键之后,不到半分钟就消失在楼道里。
许亦潮听着电梯运行的声音,转过身,将手中的过滤网丢在了柜子上。
对于眼前的场景他早有准备,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没有发展至他想要的程度,但即便现在就结束,他的起点也比刚开始时距离终点近了些许。
想起刚刚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挣扎,许亦潮懒散地抻了下肩,然后关上了门。
第36章
今天的课程是游戏关卡设计与平衡,一节课五十分钟,两节课之间休息十分钟,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席悦慢腾腾地合上电脑装进背包,等周围座椅上的人都从她身旁的走道上走过去,才背着双肩包起身。
教室位于月明游戏大楼的顶层,是专门用来培训的会议室,装修得非常现代化,头顶的灯柱都是液晶的,席悦穿过灯火通明的走道,正迈出会议室的门,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
席悦顿住回头,为她上课的老师走了过来。
老师姓阮,第一天的课上就介绍了自己,阮明涛。
“有事吗阮老师?”席悦问。
阮明涛将她的手机递了过来:“你手机。”
“啊。”席悦忙接过来,“我忘了,谢谢啊。”
阮明涛打量她的背包:“我看你每次都带电脑过来,是工作了吗?”
这个班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还未工作的学生,培训班虽然对外开放,但席悦不想多生事端,默了两秒,还是撒谎说没有。
阮明涛没有片刻质疑,点点头:“你是滨大的吗?”
“嗯?”席悦惊讶,“您怎么知道?”
阮明涛视线下移,落在她的包上。
席悦跟着低头,看到拉链另一端挂着的吊坠,那是她之前还在学生会工作,迎新时领取的纪念品,水晶吊坠上有滨大的校徽。
“对,我今年大四。”
阮明涛笑了下:“那我应该是你的师兄,我去年毕业的。”
席悦很是惊讶,他上课很有水平,虽然只负责程序的部分课程,但讲课深入浅出,能将专业性很强的知识解说得通俗易懂,虽然看着确实很年轻,但席悦一直以为他起码有五六年的工作经验。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
阮明涛微笑道:“我工作得早,算算也应该有三四年了。”
俩人并肩往电梯口走,随意聊着在校的事情,也是被他提醒过后,席悦才想起来已经是六月了,再过半个月,就要回学校拍毕业照了。
回去的路上,席悦把许久未用的Q|Q打开,找到班级的群聊,才发现原来早在一周前,班长就艾特全部人说了回校的事情。
她翻了下聊天记录没有钟若缇的发言,于是将消息截了图,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过去。
钟若缇:【所以再过13天,我们就不是大学生了?】
席悦发了点头的表情包过去。
钟若缇:【那我这几天要早睡养养皮肤了,你也注意,毕业照可是能留一辈子的。】
Xytxwd:【那你到时候给我化个妆。】
钟若缇:【没问题。】
对话结束,席悦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几秒,继续打字。
Xytxwd:【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钟若缇:【你说。】
她回得太快了,席悦指尖触及屏幕键盘,深呼吸了两下,才羞耻地打出一句话——
Xytxwd:【许亦潮好像喜欢我。】
钟若缇没回这条消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席悦看一眼开车的司机,挂断后给她回复:【我在车上,刚上完课。】
钟若缇秒回:【他果然是喜欢你!】
Xytxwd:【你不用问一下我为什么这样说吗?】
钟若缇:【上个月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我就感觉出来了,当时跟你说,你还不信不当回事儿,现在你自己都信了,想必这一个多月来他一直在对你嘘寒问暖吧。】
席悦握着手机,莫名其妙地,她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Xytxwd:【还好吧,他使唤我比较多。】
虽然确实也帮了她不少忙,但席悦看着“嘘寒问暖”这四个字,心中升起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感觉,那是她不好意思和钟若缇探讨的部分。
钟若缇:【那你怎么想的?】
Xytxwd:【我约了他明天一起吃饭,准备暗示他一下。】
钟若缇:【暗示什么?】
Xytxwd:【暗示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钟若缇:【?你已经分手两个月了妹妹。】
席悦看着这行字,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和孟津予摊牌的清晨。
这段时间她过得很充实,充实到一天能掰成两半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那天了,不认真回溯的话,她第一感觉像是过去四个多月了,而非真实的两个月。
Xytxwd:【不是我分手多久的问题,而是我现在并不想进入到一段恋爱关系中。】
钟若缇:【为啥?】
Xytxwd:【就感觉谈恋爱挺没意义的,还浪费时间。】
钟若缇:【你要考研啊?】
Xytxwd:【我要工作。】
钟若缇:【是什么世界五百强公司吗?】
Xytxwd:【】
席悦明白钟若缇的不理解。
在她看来谈恋爱是一件和打游戏差不多的事情,只是调节生活的一种选择,席悦做不到像她这样对感情轻拿轻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孟津予确实影响了她一部分。
她对爱情从小女生时期的向往,演变成如今的谨慎,这都是拜孟津予所赐。
若他只是单纯变心,席悦可以劝解自己真心本来就有可能变化;但他不是单纯变心,分手后的那一次交集,让席悦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喜欢的人,都只是对方熟能生巧的表演。
这让她对如何再跟一个男生建立亲密关系产生一些畏惧。
回到家,席悦照例陪奥利奥玩了一会儿,玩完之后整理课程笔记,然后洗澡睡觉。
躺在床上,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房间内只留了一盏月亮小夜灯,昏昧的光线下,许亦潮送她的那条银项链散发出柔润的光泽。
席悦平躺在床上,双手勾着链子,将吊坠悬在眼前仔细观察,银色小圆环上真的有划痕,但那划痕不像是异物损伤,倒像是常年摩挲过的痕迹。
她忍不住脑补了一下曾发生在这条项链上的场景,许亦潮应当是很爱惜的。
正想着,枕下的手机振了一下,席悦将项链放回去,拿起手机一看,是许亦潮发来的消息。
许亦潮:【到家了吗?】
席悦回复:【到了。】
又等了两分钟,许亦潮发来一句:【晚安。】
席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两个字,良久,放下了手机。
她很清楚她对许亦潮是有好感的,但她不清楚的是,这种好感是不是朋友之间的信任和依赖,换句话来说,她是既对自己没有把握,也对许亦潮没有信心-
与此同时。
通火通明的病房里,许亦潮放下了手机。
八点多的时候,他接到梁佳的电话。
学校开运动会,吴筝疯玩了一整天,放学回来时就怏怏无力,吃完晚饭后更是直接发起了高烧。
许亦潮挂上电话就开车赶了过来,进到病房时,不大的单人房里已经挤满了人,有吴筝的爸妈,外公外婆,还有学校的老师,以及教导主任。
如此兴师动众的原因是,吴筝和普通的十一岁小姑娘不一样,她六岁时确诊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整整三年的时间,经历过化疗、移植以及各种并发症的折磨过后,她两年前才重返校园。
为了方便照看,梁佳将她放在离元中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的附小上学,每次她因为其他问题发烧,全家人总惶惑不安,然后第一时间把她送来医院。
医生经过检查,告知只是普通的呼吸道感染,梁佳在门口送别学校的老师和主任,然后又叫吴洲的秘书开车把外公外婆送回家,有条不紊地安排时,许亦潮和吴洲一人分作一侧,将病床上的吴筝包围了起来。
小姑娘打上吊水后脸就没那么红了,只是眼皮还沉重着,看向许亦潮时显得有些没精神。
“哥哥,我想吃苹果。”
许亦潮将她没打吊针的手往被子里推推,朝床对面轻抬下巴:“你爸给你削着呢。”
“等会儿啊筝筝,”吴洲一米八三的个子,西装革履地窝在一个凳子上削苹果,边削还边安抚女儿,“爸爸给你削个漂亮的。”
吴筝看了一眼自家爸爸,然后又转过头,朝许亦潮看了过来。、
虽然医生叔叔刚刚说她没有大碍,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的脸上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吴筝不怎么信他们的。
小时候抽血,爸爸妈妈告诉她不疼,让她闭上眼睛,只有哥哥会抚着她的脑袋跟她说,抽血是疼的,但是只有一点点,勇敢的小孩数三声就过去了。
最后针管插进来,的确是疼的,也的确没有那么疼。
吴筝张了张嘴:“哥哥,我要剃头发了吗?”
这两年来,每次她有个头疼脑热,总会忧心忡忡地这样问他。
许亦潮对上吴筝没精打采的眼,伸出手来,将她粘在脸蛋上的一绺头发拨开:“不用剃,以后都不用剃,你可以留到脚后跟了。”
吴筝放心了,弯了弯唇角:“那我要留到更长,站在二楼的阳台,放下头发能掉到一楼的花园——那我就是长发公主了。”
一旁的吴洲忍俊不禁:“爸爸说没事就不信,哥哥说没事就笑了?”
吴筝转头看他削苹果的进度如何,随口应着:“哥哥从来不骗我。”
许亦潮在病房待了两个小时,最后梁佳进来安排住宿,就开始赶他回去。
普通病房的单间只有一张陪护床,吴洲和许亦潮都住不了,梁佳把俩人赶到门口,吩咐完吴洲明天开完会过来,然后就看向了许亦潮。
“你上次说还在追的姑娘,”梁佳满脸带笑,“一个多月过去了,追到了吗?”
许亦潮没想到她提起这个,怔了两秒,挠了下喉结:“还没。”
吴洲此刻也意识到了,他这个向来不用操心的外甥,这是连终身大事都要独立解决了。
“什么姑娘?”他看向两人,“怎么认识的?”
梁佳摊了摊手:“就问过他一次,什么也不说。”
吴洲又看向许亦潮:“怎么认识的?”
许亦潮有些无语,但吴洲梁佳这两口子对他向来这样,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的关照,也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的不见外。
“校友。”许亦潮顿了一下,“也是住在我楼下的邻居。”
梁佳喜上眉梢:“校友好啊,是本地人吗?”
“不是。”
“性格怎么样?”
“很好。”
“家庭”
梁佳还想问家庭成员,话没说完,吴洲投来一个制止的眼神。
许亦潮注意到了俩人的小动作,默了默:“家庭氛围也很好。”
其实他早就不在意了,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后移民,这些说起来并不算是多么悲惨不堪的身世,他比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生活幸福,至少母亲在世时真真切切地疼爱过他,父亲虽然不爱他但给他留了一大笔钱,小小年纪寄人篱下也没有蒙受阴翳,舅舅和舅妈十几年来对他视如己出。
确实是没什么好在意的,父母的面容在他心中甚至已经模糊了。
气氛凝滞了一瞬。
吴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喜欢就追,拼命对人家好,拿出一颗真心,再硬的石头也总会被你感化的。”
这些老土的道理引起梁佳的嘲笑:“你以为都像你呢,长相拿不出手,只能靠真心感化,还‘再硬的石头’,人家姑娘也未必就不喜欢亦潮。”
话说出口,许亦潮闷闷地在心底笑了声,不是什么很硬的石头,只是颗冥顽不灵的和田玉,微透光,纯度高,摔不碎——
只能慢慢磨。
该问的问完,许亦潮和吴洲打算离开,梁佳冲屋里喊了声:“你爸跟你哥要走了哈!”
吴筝已经没有大碍,许亦潮给她手机里下了两个新出的益智小游戏,此刻小姑娘正抱着手机全神贯注在玩,听到这话也只是随意摆手:“再见。”
独自一人开车,回到家,许亦潮站在阳台抽了根烟。
这几个月来,他试图以逻辑分明的方法来靠近席悦,好让自己的把握更大些,虽然瞧着是有进展,可输赢的结果却从来不在他的手上。
想起明天那个邀约,他按下烟蒂,溅起的火花升天,又快速陨灭。
隔着一扇窗户,许亦潮看了眼黑漆漆的院子,几秒后,抬腿离开-
那一觉席悦并没有睡好,上班的时候脑袋有点沉,吃早饭的胃口也没有,方迪看她的脸色不对,从财务室里找了一袋感冒灵,拿一次性杯子冲了后端到了她面前。
席悦举着杯子站在窗前,和方迪有一下没一下地聊楼下那棵大槐树时,不远处的电梯“叮”了声,随后许亦潮经过她们身后。
方迪转过身看,随后和席悦耳语:“老板今天有点不爽。”
席悦正心虚躲避着,听着这话缩了缩脑袋,应该不是因为她吧?
想是这样想,问却不能这样问。
“或许是物理模拟没通过,”席悦抿了一口药,“老板有点生气吧。”
“也许吧。”
方迪在游戏公司待了一年半,虽然没有任何程序基础,但耳濡目染,也多少了解了一些流程,那个所谓的物理模拟是交给窦甲来做的,昨天下午他们程序组开会,原本是打算看完他的实验后商讨动画特效,可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物理模拟和碰撞处理完全没通过。
席悦又抿了口药,抬眼时注意到许亦潮的视线,只轻飘飘投过来一眼,落定在她脸上,一秒后移开,随后便目不转睛地走进会议室。
手中的药还剩下三分之一,席悦一口气喝完,将杯子扔进垃圾桶,然后就回到工位了。
今天的工作内容依旧是代泽来安排,她刚打开工作日志,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
许亦潮:【静姐那里有额温枪,让方迪找给你。】
席悦觉得有些邪门,打开前置看了看,脸蛋有些潮红,但也不怎么明显,许亦潮刚刚经过时只瞟了她一眼,这也能看出来吗?
Xytxwd:【我只是感冒。】
许亦潮也不多说:【那我让静姐找来给你。】
席悦立马投降:【别别,我自己去找她。】
自从知道了许亦潮可能喜欢她之后,席悦便有些草木皆兵,往日的普通相处似乎都变了含义,说一句话,共走一段路,同桌吃一顿午餐这些原本最普通不过的社交,在如今的她看来,都是足以散发某种信号的可疑行为。
席悦不想让静姐和方迪有一丁点儿的怀疑,因为她还没有完全想好该怎么对待许亦潮。
回完消息,席悦起身去了财务室,量过之后体温正常,她对着额温枪拍了张照片。
许亦潮看见照片时,祁统刚好推门进来,程序组要开复盘会议,七八个人争先涌进会议室,他刚要回个消息,梁佳的电话打了进来。
昨天说好的,吴筝要玩他的PS5,梁佳已经抵达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让他把游戏机带下去。
那个游戏机在办公室放了许久,许亦潮也不清楚在什么地方,祁统和窦甲眼见着要吵起来,给方迪发了条消息之后,他敲了两下桌子-
席悦从财务室出来,办公室已经空了大半。
方迪的例假突然造访,抽屉里的卫生巾上个月又刚好用完,念着方迪给她冲药的情分,席悦主动提出下楼给她买一包上来。
她前脚推开会议室大门,方迪后脚收到一条信息,大约是许亦潮让她送什么东西,她在柜子上的文件盒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拿出一个游戏机,让席悦顺道带下楼。
“给老板的舅妈,他舅妈当老师,看着很有气质的,你要是不确定就问一下。”
席悦点点头:“所以他舅妈来公司找他,就是为了拿这个游戏机吗?”
方迪忙着给自己冲药,随口道:“应该是给他妹玩的吧。”
“好。”
席悦拿着游戏机下楼,本来想直接去买卫生巾,可不好意思让人多等,于是先绕了几步路,去了咖啡店。
这个时间段,咖啡店里人不算多,席悦推门进去,头顶的贝壳风铃发出叮铃悦耳的声音,她在这声音里抬眼,刚好和靠窗座位上的人四目相对。
这位阿姨穿着白色针织短袖,头发低低地挽成髻,五官精致,眼神温和,看气质确实像她高中的语文老师。
席悦犹疑地走过去:“您好?”
梁佳已经注意到了她手中的游戏机,笑着招手:“你好你好,是我,我是许亦潮的舅妈。”
席悦抿唇称呼:“阿姨好,许总让我下来送东西给你。”
她将拿了一路的游戏机递过去,梁佳接过来,随后丢进包里,然后笑眯眯地看她:“谢了哈小姑娘,阿姨请你喝咖啡吧。”
席悦脑袋还不算清楚,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吧台走,要点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不用了阿姨,我刚吃完药,不能喝咖啡。”
梁佳转过头看她:“生病了吗?怎么也不请假回家休息?”
和不算相熟的长辈相处时,席悦向来有问必答:“也没有生病,就是有点想感冒的预兆,我刚喝了一杯感冒灵。”
“那是不能喝咖啡,得多喝水。”
席悦其实有点受宠若惊,许亦潮的家人和他看起来差不多,都是很会关心人,也很热心的性格。
“没事儿的阿姨,您既然已经拿到东西了,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梁佳点点头,也没再过多客气。
这公司里的大多数孩子她都见过,还有点心疼,许亦潮最忙碌的那年,他们的办公地点还不在这里的写字楼,滨大附近的一个小区,十来个男生挤在一间房子里,不但辛苦,生活条件也算得上简陋。
也许是爱屋及乌,梁佳一看到公司里年纪相当的孩子,就忍不住关心。
“那你回去记得多喝点水啊。”她下意识叮嘱了一句。
席悦再次道了谢,刚好这位温柔舅妈的手机响起,她转身离开。
风铃声再度响起的时候,身后的通话声传来——
“就是普通的呼吸道感染,你跟茉莉说一声,她在那什么节目参加比赛,听到消息说要赶回”
席悦脚步顿住,脑海中突然空白一片。
第37章
那场会议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结束时已经是午后。
其余人全都出去吃饭,只有祁统留了下来,他们俩都是搞客户端的程序员,之前一直合作负责战斗组,在游戏开发的过程中,程序员的工作并不难,只是繁琐,窦甲最近心思漂浮,屡屡犯错,祁统对他早有不满。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许亦潮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堵住了祁统的嘴。
“他爸又偷偷赌博输了七八十个,把他妈气进了医院。”
祁统完全没想到,拆烟的手顿住了:“不是说已经改了吗?”
《迷失云合》发售之后,之前那个小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分了小几百万,大部分人都拿着这个钱去买房置业,许亦潮和祁统也是,唯有窦甲,还完父亲的赌博欠债后,剩下的钱只堪堪还清了住房在银行抵押的欠款。
“我是昨天去医院碰见他才知道。”许亦潮神色淡定,“他这个月的工作我们俩分担,这季度奖金你一个人拿。”
祁统将烟丢了回去:“算了,他缺钱,给他吧。”
“你今天把碰撞试验做了,报告完成后发给我。”
祁统点点头:“那你昨天去医院干啥去了?”
“吴筝发烧了,不过没什么大事。”
说完这句,许亦潮才想起梁佳过来的事情,把祁统打发出去之后,拿起手机给梁佳发了条微信,让她把PS5消过毒再给吴筝玩儿。
梁佳没有回复,许亦潮也没在意。
祁统有自己的工作,窦甲的活儿也不能全丢给他,放下手机,他就打开了电脑。
滨城正式进入梅雨季,中午还晴空万里的天飘来几朵乌云,先是大风肆虐,吹动窗外的槐树枝丫扑簌作响,随后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声音越来越密集。
空调在此刻显得有些多余,惦记着感冒的人,许亦潮走出办公室,下意识往某个方向看过去时,目光却只捕捉到空空的座椅。
方迪此刻刚好捂着肚子经过,许亦潮叫住她:“席悦呢?”
方迪除了出纳之外,还兼职公司为数不多的行政工作,比如考勤。
“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她皱了皱眉,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还好走得早,不然要淋雨。”
许亦潮眉头轻蹙:“她不是只是小感冒吗?”
“被空调吹得吧,午饭的时候就开始发烧了。”
许亦潮抬脚要走,走之前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你也感冒了?”
方迪毫不避讳:“痛经。”
许亦潮本来以为她被传染,听到这话顿了一下:“那你多喝热水,公司有伞吗?”
“没了啊,之前买的都被他们拿走了,不下雨就不记得还回来。”
“你没事也早点回家吧。”
说完这句,许亦潮回到办公室拿起了手机。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砸在手臂上都有痛感,他冲进雨幕中,虽然只淋了几百米,但上衣也湿了七七八八,先是在便利店买了把伞,然后撑着伞,许亦潮去了马路对面的药店。
他不确定席悦家里有没有退烧药,如果临时在外卖平台买的话,大雨配送又得花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撑着伞回到20栋的时候,天上的乌云又叠了几层,初夏的傍晚五点,却有种黑夜来临前的昏沉。
许亦潮收了伞,听着屋内传来的狗叫声,抬手叩了两下门-
席悦是一个小时前回来的。
因为淋了雨,她冲了大概半个小时的热水澡,洗完澡之后感觉身上发冷,于是就钻进了被窝。
外面的雨声很大,虽然没有雷,但听着依然是聒噪的。
她在这聒噪里昏沉睡着,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了敲门声,一开始她怀疑自己听错,直到枕下的手机持续振动,她看一眼屏幕,是许亦潮的微信,让她开门。
席悦现阶段不太想见他,就撒谎回了个消息:【我不在家。】
许亦潮:【在哪?】
席悦撒谎:【医院。】
许亦潮又问:【哪个医院?】
席悦犹豫着,说了个离这里最远的:【仁爱医院。】
许亦潮没再回她,门外也安静下来。
席悦放下手机,怔忪地看向天花板,脑袋里天旋地转了一阵子,她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情,许亦潮不会要去找她吧?
想到这里,她又拿起手机:【好吧我在家睡觉。】
许亦潮秒回:【密码告诉我。】
席悦是真不想在现在这个阶段见他:【你想干嘛?】
许亦潮:【给你买了药,放下就走。】
席悦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生病时她向来意志力薄弱,不想在跟许亦潮做这种无畏争执,她将六位数密码发过去之后,又叮嘱他:【放下药就走,我的狗会咬人。】
她的警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门开的下一秒,席悦就听到奥利奥发出只有在极度兴奋下才会发出的哼唧声,伴随着爪子在地板上不停歇的摩擦声,席悦已经能想象得到了,奥利奥是如何热情欢迎许亦潮的。
关门声落下,客厅声音暂歇,正当席悦想着他是不是把药放下后就离开了的时候,枕下的手机又振了一下。
许亦潮:【穿衣服了没?】
席悦脑袋有些沉,无法理解这句话:【什么?】
许亦潮:【进去看看你。】
人已经进家门了,再阻拦也没什么意义,席悦回了个【穿了】过后,将手机塞回枕下,然后往被子里缩了缩。
卧室的门把手发出细微声响,许亦潮的脚步声很轻,大约是为了避嫌,开了门之后暂时没关,房门敞着,他走进来。
席悦不想看他,朝向飘窗侧躺着,然后眼前突然起了一阵淡淡的风,下一秒,裹挟着湿润水汽的气息涌入鼻息。
许亦潮站在窗前,弯下腰探了探她的额头。
感受着他自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席悦眼皮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许亦潮身上那件白T落了雨,肩上的水渍呈不规则的形状晕开,伸出来探温度的手心温热,但手背上还挂着雨滴,清隽眉眼宛如被水洗过,颔首看她时透亮,又清冽。
他收回手:“量体温了吗?”
外面天色己近黑夜,窗前亮光本就不多,还被他遮挡了大半。
席悦重新闭上眼,将被子拉高,直到把眉毛脑门都盖上,才闷声开口:“38度2,我到家就吃过退烧药了。”
“什么退烧药?”
“布洛芬。”
“睡多久了?”
“半个小时。”
隔着一层薄被,他的声音仿佛加了某种特效,进入耳廓时,音色变得模糊又鼓噪。
“我要睡觉了。”席悦闭着眼睛,“你快回家洗澡吧。”
许亦潮盯着粉色被面上鼓起的模糊人形,顿了顿:“家里有热水壶吗?”
席悦沉默了几秒:“厨房有直饮水机。”
许亦潮收回视线时,目光触及到床头柜上的项链,再看一眼蒙头的人,他抬脚走出房间。
席悦将被子拉下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大约只过了几分钟,脚步声再次响起,她又连忙闭上眼睛。
许亦潮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大概是体谅她有气无力,轻声道:“80度左右的水,你一会儿记得起来喝。”
席悦翻了个身,闷闷地连“嗯”几声:“你回家吧。”
“我回公司。”许亦潮语气稍作停顿,“感觉不对劲就打我电话。”
席悦顿了下,然后应声“好”,就听脚步声远走,紧接着,关门声落下。
把被子掀开,席悦凝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感觉脑袋好像更沉了些。
中午在咖啡厅,席悦听到许亦潮的舅妈打电话,其实她并没有试图推测什么,但当梁茉莉的名字从她口中出现的时候,仿佛有一道线在她脑海中绷直,然后,那些看起来茫无头绪的线索被一齐串联起来。
为什么许亦潮目睹梁茉莉劈腿却毫无反应?为什么说着要报复的人却从未付出过实际行动?为什么祁统在提起许亦潮的八卦时支支吾吾?
许亦潮和梁茉莉所谓的分分合合传闻终究只是传闻,钟若缇信誓旦旦,但也只是道听途说,所谓的出双入对如果一开始就不是以男女朋友的关系,而是亲戚,那么所有看起来不合情理的疑惑通通都有了答案。
许亦潮为什么要骗她呢?
觉得骗她很好玩吗?
席悦想不通,现阶段也没力气去想,她仔细嗅着房间内残留着的湿润气息,默了默,将被子再度盖上。
在这个风雨如晦的傍晚,她只能拥着被子,来抵抗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许亦潮回到公司,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之后,将祁统叫进了办公室。
《六号档案》初定的发售时间是明年春天,进度耽误不得,许亦潮给窦甲放了假让他去医院照顾母亲,工作只能由他俩顶上。
下班时间过去近两个小时,雨势还是很大,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人离开,都在等雨停。
许亦潮看了无数次手机,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将剩下为数不多的工作交给了祁统,正想下楼时,梁佳打了电话过来。
她说自己中午那会儿在忙,忘了回消息。
许亦潮说没事,又问了问吴筝的现状,得知已经出院,只需再打两天吊水,就放心下来。
梁佳见他要挂电话,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许亦潮拿着伞下楼,按了电梯等她后话。
“中午那会儿,你们公司有个小姑娘下来给我送游戏机,我看她挺奇怪的,出了咖啡店的门,站在门口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我上车的时候看她还在那里,是你公司新招的员工吗?别是在公司受了什么委屈。”
许亦潮巡睃的目光突然定住,盯着电梯楼层提示的液晶屏,淡声问:“长什么样子?”
“长得挺漂亮的,眼睛又大又圆,皮肤也白”
“舅妈。”话说到这里,许亦潮忍不住打断,“梁茉莉回来看吴筝了吗?”
梁佳愣了一下:“是打算回来呢,我中午给她打电话说了是小事,让她不用回来了。”
“行。”
电梯门开,许亦潮抬脚走进去,又说了两句,随后挂断了电话。
他又撑着伞回到了华悦公馆,这次依旧是先发消息,问可不可以进去。
便利店买的伞是长柄,许亦潮拎着把手站在门口,水珠从伞面滑落,落在楼道里不多时便出现一片水印,头顶的感应灯亮了灭灭了亮,等待五分钟后,他直接输入了密码。
门开以后,他来不及换鞋,直接进到卧室,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地睡着。
许亦潮轻手轻脚走过去,掏出从公司拿来的额温枪,借着手机屏幕的零星灯光,对准脑门测了一下。
“嘀”声响起的时候,房间内突然亮起一束昏黄的光,摆放在床头那个不起眼的月亮小夜灯,好像还是声控的。
席悦睁眼的瞬间,刚好听到额温枪播报的体温,38度8。
她真是有点烧糊涂了,第一眼看到许亦潮时,愣了几秒,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许亦潮将额温枪放下,又伸出手探了下她的脑门:“我是又回来了。”
“谁让你擅自进入我家的?”
“我不来你都快烧傻了。”许亦潮收回手,只觉掌心滚烫,“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借着那一点光,席悦看见他身上的水渍,他从公司回来,也不回家换个衣服吗?
一思考脑子就沉,席悦不想搭理他,翻了个身,用后脑勺表明态度:“我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你已经睡两个多小时了,体温越睡越高。”
席悦双手合十叠在脸下:“那也不用你管。”
许亦潮看着她睡到翘起的头发,顿了顿:“现在不去医院,你是要等到凌晨两三点,冒雨打车自己去吗?”
被窝里的人不动,也不说话。
许亦潮目光晦暗,良久,放软了语气:“悦悦。”
席悦眼睫颤了一下,继续装死。
“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他语气一顿,“跟我去医院,我可以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做。”
月亮小夜灯在待机状态下是声控的,底座有个小按钮,亮起来以后如果你不按一下按钮的话,两分钟后灯就会自动熄灭。
室内重新回到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氛围中,雨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仿佛被拉长,无限叠加萦绕在耳边,吵得人心烦意乱。
“有什么好解释的?”席悦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你就是骗了我,你这个诈骗犯。”
“对,我骗了你,我向你道歉,但你真的不想听听我变成诈骗犯的心路历程吗?”
许亦潮用手机屏幕打光,走过去开了灯,明晃晃的光线充斥着整个房间,席悦连忙捂眼,可还是晚了一步,眼球瞬间的肿胀感让她开始忍不住求饶。
“好好好,我去医院,你先把灯关了。”
许亦潮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手还没放下来,又把灯关上了。
“那你起床,换身厚衣服。”
席悦又发烧又刚睡醒,启动比较困难,她想再名正言顺地赖会儿床,于是使唤许亦潮:“你帮我去倒杯水,我喝口水就起床。”
月亮小夜灯又应声亮起,许亦潮看向被子里慵懒蠕动的人,知道她心里有气,也没再多说,放下手机,就直接去了厨房。
厨房里,他看着饮水机上缓慢上升的温度数字,无法控制地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解释,说我早就喜欢你了,说我怕你拒绝,还是说骗你非我本意。
不管怎么解释,结局都是显而易见的。
当这一刻真的要来临时,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之前想得那样自信,胜券在握这个词只会出现在被爱者的身上,可他目前在她心里又有多少分量呢?
温度跳转至100度,许亦潮面无表情将杯子推过去,按下了出水键。
大约只过了三分钟,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席悦不知他的心理活动,只看他的姿态,端着杯子,步伐轻盈,于是又生出几分不忿。
她手掌撑着床面,笨拙地坐了起来。
许亦潮走到床前,席悦伸手。
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从胸口,掉到了腹部,胸前一凉的同时,席悦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初夏的暴雨,她卧床捂汗,虽然身上穿了睡裙,可她从卫生间出来时就打定主意上床睡觉,因此,她并没有穿内衣。
仅仅只是电光火石的工夫,许亦潮递来水杯,席悦抬手提被,不知是谁的动作大了点儿,反应过来后,水杯里的水洒了大半,在杯子上,在地板上,在小夜灯上,还有许亦潮的手上。
那水不算太烫,但也有六七十度,骤然泼在手背上,席悦心有余悸地看过去时,许亦潮手背已经微红。
“不不好意思。”
虽然被子已经湿了,可席悦还是提起来,盖到了自己胸口。
许亦潮背过手,淡淡垂眸看她,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拎着杯子转身:“你先换衣服,这些待会儿我来打扫。”
目送着他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带上,席悦脑袋逐渐从混沌走向清明-
十几分钟后,俩人坐上车子。
雨势没有变小,打在车窗上鼓噪又沉闷,席悦坐在后排,头抵车窗微微出神。
她能感觉到许亦潮有话要对她说,可那段路实在不长,他还在犹豫着的时候,市一院已经到了。
将车子开进门诊大楼对面的停车位,许亦潮撑着伞来后座接她。
医院门前的灯柱明亮,白晃晃地照在他身上,席悦扶着车门起身时,刚好注意到他湿透的肩膀,以及握着伞柄的那只手,微微发红的手背。
她抿了抿唇,还是没说话。
到了门诊大厅,交钱,办卡,在值班医生办公室看完,拿着开的药单去输液大厅,许亦潮始终不慌不忙地走在前头,看她走得慢了,还过来搀她的胳膊。
输液大厅里人满为患,换季的流行性病毒,中招的人很多。
许亦潮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座椅,扶着她坐下之后,护士拿着托盘走了过来。
“怕打针吗?”他垂眸看过来。
盯着护士的身影,席悦也垂下眼睛:“不怕。”
她是不怕打针的,但打针前要做一个什么皮试,那是她从小到大的噩梦,席悦很怕那个小小的针,但她不愿意再在许亦潮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于是在护士来到面前时,面不改色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护士小姐姐拔掉针头上面的盖子,按照流程解释为什么要打这一针,打完之后需要观察多久,席悦一边听着,一边盯着那根极细极短的针头。
终于,护士握住了她的手。
席悦正打算闭上眼睛时,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突然覆上了温暖的触感。
许亦潮将她握成拳头的手摊平,嗓音低沉:“疼就掐我。”
错愕之下,席悦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护士姐姐抿唇笑着打量的目光。
她没有说话,但席悦看见了她眼底的揶揄。
她还是将手从许亦潮手中抽了出来,在他没有主动开口解释之前,席悦不想给他传递“我已经原谅你”的信号。
意料之中的痛感过后,护士姐姐又交代了几句后离开。
席悦不想跟身边人说话,于是闭目养神。
输液大厅人多,又有两个电视在同时播放,周遭算不上安静,因此,身旁人的动静不仔细听的话难以捕捉。
席悦养着养着差点睡着,直到身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悦悦妹妹?”
她睁开眼,正好对上窦甲好奇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儿?”
席悦疑惑地看向许亦潮,他刚刚明显是出去了一趟,将一瓶热热的纯牛奶塞进她手里,才淡淡垂眸道:“他在这医院照顾亲戚。”
“我妈身体不好,来这观察两天。”
窦甲适时开口,说完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来,席悦低头看,有橘子、苹果还有香蕉,看样子像是从他那间病房挑过来的。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也来不及出去买了。”窦甲笑容憨厚,“就给你各挑了两样。”
席悦有些受宠若惊,忙接过来:“谢谢,那我挂好了去看看阿姨。”
“不用。”窦甲摆手,“睡着了已经。”
护士过来检查腕上针眼处的反应,确定没事后,开始打手背上的针。
这个席悦完全不怕,看着针头逼近,整个人气定神闲。
许亦潮打量她一眼,见她没事,才抬眼看向窦甲:“你晚上在这照顾?”
窦甲点头:“她上厕所也需要人扶着。”
许亦潮沉吟两秒:“那你睡哪儿?我刚刚看也没有陪护床。”
“隔壁病床的人刚出院,我晚上在旁边对付一宿就行。”
看着俩人有来有回地说话,席悦这时插了句嘴:“阿姨什么病啊?”
窦甲看过来:“心梗,不过不严重。”
席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确实要贴身照顾。”
窦甲就是来打个招呼,这会儿见了人,就准备走了。
席悦的吊水已经挂上,没办法起身,催促许亦潮去送送他。
许亦潮屁股像是粘在椅子上了似的,一动不动,撩起眼皮看她:“就隔壁楼,有什么好送的?”
她刚觉得这人有点小冷血,目光不经意下移,就瞥见他握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上好像是窦甲的对话框,席悦记得他的头像,是自己的大头自拍照。
“你在干嘛?”她好奇地凑过去。
许亦潮眼疾手快地将手机反扣:“你又好了是吧?”
席悦撇撇嘴,上身又撤了回去。
不就是转钱给窦甲吗?
这也要瞒着。
许亦潮这个人真的是
被窦甲这么一打岔,席悦差点忘记了,她旁边坐着的,是一个罪人。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那个,你是不是该解释了?”
许亦潮刚发完一串消息,锁了屏一抬头,看见头发乱七八糟的人绷紧了小脸。
“你头发乱了。”
席悦瞪他:“你再转移话题试试。”
“真的乱了。”
“关你屁事。”
“好,不关我的事。”许亦潮语气顿了一下,“想听原因是吧?”
“嗯哼。”
“我骗了你,是因为”
席悦忍不住竖起耳朵。
她屏息凝神地听着身边的动静,然后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许亦潮的掌心温润,贴在她因发烧而体温升高的眼皮上,说不清谁的温度更滚烫一些。
席悦挣扎了一瞬,刚想用没扎针的那只手将他的手拿下来,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炽热的呼吸,随后,像羽毛一样的低声响起——
“因为我喜欢你。”
第38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席悦突然就开始庆幸,还好许亦潮将她的眼睛遮住了。
虽然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可也能感受到突然涨红的脸颊,心脏跳动越发急速,耳畔似乎都响起了细小的嗡鸣声。
她让许亦潮解释,他却凑近耳边说这个?
长那么大,这还是席悦第一次听到正儿八经的表白。
不对,可能还是在转移话题。
反应过来后,她一把将许亦潮的手扯开,端庄地整理了一下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然后转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许亦潮原本还有些无端的心慌,看到这样,煞有介事地笑了下:“那你真聪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听着他不阴不阳的语气,席悦不满蹙眉:“别问,反正我就是知道。”
“好吧。”
“那你快说。”
“我说什么?”
席悦瞪着他:“梁茉莉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舅妈的侄女。”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她是你女朋友?”
许亦潮撩起眼皮:“我真说了?”
“嗯!”
他舒缓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我女朋友。”
他的答非所问让席悦愣了一下。
她细细地回想,好像许亦潮是没有亲口说过这句话,一切都是她先入为主,而他最多就是顺势而为。
这个发现甚至比他直接欺骗来得羞辱人,席悦看着他那张要笑不笑的脸,捏紧了的拳头真的很想挥出去。
她稳了稳心神,咬牙切齿:“所以你是闲来无事在逗我吗?”
许亦潮将她手中的牛奶拿出来,取下习惯,慢条斯理地插进去,随后淡声开口:“不是闲来无事。”
“那是什么?”
“大概是”许亦潮将牛奶塞进她手里,低声补充,“蓄谋已久。”
“什么蓄”
席悦习惯性地驳斥,话没说完,脑海中好像过了道雷声。
她一直以为许亦潮是在她和孟津予分手之后,在朝夕相处中才对她生出几分感情的,可他这一句“蓄谋已久”说出来,事情显然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按照时间线来推测,最起码是在她和孟津予分手之前,那个时候,许亦潮就已经想着该如何接近她了。
这个发
现让她有些震惊,震惊的同时,还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席悦声音都有些漂浮了,“认真的吗?”
虽然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许亦潮一直在看她,只是在听到这句话时,稍稍挑了下眉:“你不信我?”
席悦很实在地摇了摇头:“不信。”
“”许亦潮默了几秒,似乎也是对眼前的情形束手无策,“为什么不信?”
席悦思索了几秒:“我跟你才刚认识不到半年吧?”
“非得认识很久才能喜欢吗?”
“那不然?”
“就不能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也就合理了。
“啊”
她从来没有和人以严肃正经的语气谈论过这些事情,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男生陈述爱意萌发的过程,这多多少少让她有些害羞。
席悦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声线也不自觉压低:“所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许亦潮语调淡淡:“不是。”
“”
刚刚升起的情绪瞬间消散,确切点来说,还被想要揍人的冲动取而代之。
许亦潮这个死NPC。
就不能主动交代吗?
不是一见钟情的话是什么啊!
正当席悦还在想着,要不要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这个问题问清楚时,旁边的许亦潮起身,唤来了护士。
新换上的吊瓶很小,约摸着二十分钟就能吊完。
席悦打定主意不再让他蒙混过关,于是等护士姐姐走了,就转过头,一口气问了出来:“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许亦潮正在帮她摆放输液管的位置,听到这话撩起眼皮:“我说了,你如果不信怎么办?”
席悦脸蛋有些红,说话声音也脆生生的:“你今天必须把你所有跟我有关的秘密都说出来,至于我信不信”
许亦潮挑眉等她后话。
席悦老神在在地翻了下眼:“我自有定夺。”
许亦潮看她泛红的脸,没什么意义地勾了勾唇角之后,缓缓靠向椅背:“还记得之前我和你爸说过的话吗?”
席悦对上他的眼睛:“什么话?”
“去年四月,在学校大礼堂的一场讲座上,我第一次见到你。”许亦潮也看着她,惯常漫不经心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认真,“悦悦,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看你了。”
他语气淡淡,却藏着千钧之力,席悦听到的瞬间,就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许亦潮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她世界里时,就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光环,她原以为他是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对她心动,可他亲口说出来不是,席悦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她的生活按部就班,做人做事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出彩之处,和许亦潮这样活在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不同,她虽然不自卑,但也知道自己的普通,原来她普普通通地生活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
这让她觉得很割裂。
“所以你很早就”席悦抿了抿唇,“暗恋我吗?”
许亦潮丝毫没有迟疑:“是。”
“那你为什么当时没有”
许亦潮默了几秒:“我跟你爸说过的话,你以为全是我编的吗?”
“什么意思?”
“我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但我对你钟情的时候,就发现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席悦没说话,怔忪地低头看着地面,侧面的角度,许亦潮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微颤,记忆回溯,想起初见那天。
他第一次见席悦,确实是在去年春天的一堂讲座上。
《迷失云合》发售第三周以五千万的价格被卖了出去,他们那个副院长特意发消息让他回校给新生做一场汇报演讲,许亦潮懒得上台,就推了祁统过去讲,成功的经验大多相似,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他听了几分钟下楼抽烟。
祁统在礼堂二楼讲,礼堂一楼也有场讲座,是人文社科类主题,门口的立式海报上标着学校从某某地方请来的专家,他站在门口左侧的竹林边上抽烟,那是个很巧妙的地方,来往的人注意不到他,可他却能看清门口发生的一切。
第一眼看到席悦时,他并没有在意,是等到她旁边那个男生叫出了她的名字,许亦潮才掸了下烟灰,认认真真地开始打量她。
四月的天气,温度不算太低,她穿着明黄色的套头毛衣,背着双肩包,头发高高地挽成丸子,直刘海下面是大而圆润的眼睛,侧面的角度,能清晰看见她忽闪的睫毛。
那不是许亦潮第一次听到席悦这个名字,如今第一次见面,她的模样却符合他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想象。
她叫男生班长,感谢班长为她和室友占座,语气诚恳,大约是感冒了,音色有些闷。
男生客气地摆手说:“这算什么?你之前带我打游戏,一口气上了两个小段,我还没谢你呢。”
他殷勤得显而易见,连许亦潮都忍不住观察起他的表情,一个模样很周正的男生,高,瘦,看着是结实,可脸上的表情却小心翼翼的。
连他这样的局外人,都瞧出了这位班长的心思,可穿着黄色毛衣的当事人却恍然未觉似的,听到班长这样说,毫不在意地一摆手:“你太客气了,这又不算什么,而且我本来也想打,带你一个小白银也不费什么事。”
她爽朗的话让班长迟疑两秒,而后,他压了几分声音:“那我以后还能跟你一起玩吗?”
席悦捏着书包带,毫不迟疑地开口:“当然能。”
氤氲上升的青烟中,许亦潮微微眯了眯眼,隔着两片竹叶,他都看清了班长脸上的窃喜,唇角弧度一闪而过,刚扬起又被他迅速抿直。
许亦潮那时候只觉得追人真是麻烦,说话拐弯抹角,情绪也要遮遮掩掩。
班长敛起笑容,似乎是觉得自己希望很大,于是忍不住试探:“那我以什么身份陪你玩游戏呢?”
这句话在正常人看来几乎就是明牌出击了,可捏着双肩包包带的女生显然不是正常人,席悦的回答不但让班长始料未及,就连许亦潮听到后,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人家问她什么身份,她是这样回答的——
“起码得是钻石吧。”席悦语气稍顿,仿佛是在认真解释,“我之前是借小缇的号带你玩的,但老是登她的号也不是很方便,等你打到钻石就能跟我一块排位了。”
她说得正经,班长的神色却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哦哦那我知道了。”
等到班长离开,席悦还在原地等候她那位名叫小缇的室友。
无意中见证这么场诙谐的表白,许亦潮看得稍稍入迷,直到指尖的猩红燃至烟嘴,他感受到灼烫,轻“嘶”一声,然后将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
这样的动静惊扰了席悦,隔着两米宽的竹林,她遥遥看了过来。
在某个瞬间,许亦潮是和她对视上了的,那一眼极为短暂,他对上她水润透亮的瞳仁,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自己来校匆忙,在公司熬了一夜没换衣服——
移开视线后,她刚好等到了自己的室友。
许亦潮往前走了几步,越过那片竹林,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背影。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从那场见面中顿悟的一个道理影响他极其深远,那就是——不是追人麻烦,而是追席悦,很难
自从见过她之后,许亦潮便觉得哪里都是她。
大约是人头攒动中的某个身影有了特殊意义,许亦潮去学校不多,但他却发现偶遇席悦的次数越来越多。
和祁统去学校篮球场打球,隔壁那片空着的球场,席悦和她朋友在上轮滑课,她朋友滑着滑着失控猛冲,大喊大叫的时候许亦潮看过去,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风一阵跑到了朋友前面,然后张开双臂接住她,两个人抱着摔倒在水泥地上;
在学校东门的烧烤店吃饭,看见席悦走进了隔壁的一家米线店,她坐在靠近门外的餐桌旁,有只流浪猫从店门口经过,不多时,她拿着几颗鹌鹑蛋追了出来;
六月底,学校随口可见大四的学生在校内留影,许亦潮回校图书馆借书,出来时就看见台阶下面,席悦举着手机为一对穿着学士服的情侣合影,那时她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她放下手机,看向台阶上的他:“同学,可以麻烦你稍微让一点儿吗?”
她要帮那两位学长和学姐拍下和图书馆的合影。
她那天没有扎头发,许亦潮捏着两本书走下台阶,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他看见她肩前的发梢轻轻晃动了一下
就这么默默关注着她,不知道偶遇了多少次,许亦潮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但他清楚的是,每次回到学校,他都期盼在熙熙攘攘的校园小道上看见某个身影。
他任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直到七月的某一天。
期末周,许亦潮回校参加专业课考试,盛夏天气,正午时分,旁人考完试都钻进食堂吃饭,顺便享受空调,往校外走的那条小路上人并不多,因此他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席悦的身影。
她和室友走在他前面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小路两旁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梧桐,他们走在树荫下,可也没有感受到凉爽,暑气的闷热无孔不入,正因如此,对向走来的那个穿着大衣的中年男人更加可疑。
许亦潮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越过道路中间走到了两个女生面前。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兀,他听到一声尖叫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合上了风衣,他只看到席悦踢了他一脚,随后,男人捂着□□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许亦潮猜到了,他看一眼正前方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去追了那个风衣男,追到他的时候,他藏在风衣下面的裤子拉链还没拉上。
许亦潮将人送到食堂门口的保安手里,交代他们调监控,然后转身回到那条梧桐小路。
他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或许待会儿要介绍一下自己,他想着该如何介绍才能在她心里留下印象,想着想着他重新回到小路,然后就看见席悦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个男生对她很好。许亦潮面色如常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听到席悦低声抱怨自己的鞋好像踢到那个人的“那里”了,她说她不想穿了,她室友隔着纸巾帮她把鞋丢进垃圾桶,而那个男生则是朝她伸出手,然后将她背了起来。
许亦潮步伐淡定地往学校后门走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人们总是靠分开的痛觉来分辨爱意的深浅。
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心情和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直到他得知自己没有机会,才确定那些不动声色的观察都是因为喜欢
再后来,他去学校便少了。
得知孟津予和梁茉莉的事情之前,许亦潮只见过席悦两次。
一次是在瑞莱商场,她挽着孟津予手臂在负一的糖巢店里挑选零食,她戴着一个粉蓝色的贝雷帽,长发软软地披在肩后,手里什么都没有拿,看上什么零食,就拿起来丢进孟津予拎着的购物篮里,就连背影,看着都是舒心且幸福的。
第二次是在电视台。年底,代泽同意结束实习就来沃特,那天公司聚餐,许亦潮去电视台接他同去,在楼下,他看见了路边正在等车的席悦,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明显,但代泽看出来了,他问了一句,许亦潮没有隐瞒。
他说以前喜欢过,代泽问现在呢,许亦潮往路边看了眼,淡声道:“人家有男朋友了。”
不再是他喜不喜欢的问题,问题是他没有机会了。
他说完这句话大概还不到一个月,梁佳就拿着梁茉莉和孟津予吃饭的照片来问他了。
梁茉莉找律师的时候找到了孟津予,许亦潮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发展的,当他看到梁茉莉那条放烟花的朋友圈过后,他去问了她。
在那之前,许亦潮和梁茉莉已经近一年没有说过话,梁茉莉不信他会平白无故管这样的事,也知道他和孟津予素不相识,而且她曾在孟津予的手机上看到过席悦的照片,于是自作聪明地推测,问他是不是喜欢孟津予的女朋友。
许亦潮没回答她,只问了孟津予的事情。
梁茉莉没解释,只撩起了她颈上的红玉髓项链向他展示。
从那时起,许亦潮就知道了,孟津予不配待在他喜欢的人身边
回忆延伸到这里停止,因为席悦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通火通明的输液大厅里,她面色潮红,想了又想,最后轻声:“你在去年就喜欢我,和梁茉莉也是亲戚所以你很早就知道孟津予和她的事情了,对吗?”
时间已经很晚了,输液大厅的人也少了大半,周遭不再充斥着密密麻麻的闲话,因此她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格外清晰。
许亦潮不避讳地回望她,也没有隐瞒:“对。”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会信吗?”
席悦看着他那张清隽的脸,嘴唇翕动,没有出声。
若是许亦潮以一个追求者的姿态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孟津予劈腿,那她大抵是不会相信的,不但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别有用心。
“不会。”她红着脸,诚实回答。
二十分钟的时间过得很快,第二瓶吊水结束,许亦潮开车将她送回家。
回去的路上,车厢内是另一种含义的沉寂。
知道了他的心事过后,席悦并没有感觉到来自知情者的轻松,许亦潮的感情来得突然,又气势磅礴,她没经历过被人如此殚精竭虑地靠近,一时间除了手足无措之外,还生出几分陌生的悸动。
路程很短,车子驶进华悦公馆。
在地下车库的电梯旁,许亦潮再次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
席悦有些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相处是不是存在问题,从前是朋友时,朝夕相处是因着邻居和同事的身份,可现下许亦潮明牌出击,两个人是不是该注意点儿距离?
她捂着脑门后退了半步,嗫嚅着:“你”
许亦潮垂眼看她:“我怎么?”
席悦抬眼:“既然你喜欢我,就不能随意碰我脑门了。”
“怕我占你便宜?”
“不无这个可能。”
许亦潮仰面笑了一下:“好,还有什么要求,一起说出来。”
席悦瞠目:“什么什么要求?”
许亦潮笑意浅淡:“想让我怎么追你。”
席悦没想到他明牌之后那么狂妄,怔了两秒才慌乱开口:“不要追,追也没用。”
电梯门打开,两人先后走进去。
许亦潮淡声开口:“为什么没用?”
负一到一楼,十秒都用不到。
席悦没有回答他,一看见电梯门打开,就攥着小拳头往外面冲,可一只脚刚踏出去,就被人揪着后脖领拉胳膊,给拽了回去。
许亦潮垂眼看她,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席悦闭了闭眼,抢先一步开口:“因为,因为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我可以追到你想。”
“要是我一直都不想呢?”
电梯发出无法关闭的警告声,许亦潮眼睫轻扫,松开了握着她胳膊的手,席悦顺势走出电梯,然后转身。
许亦潮将从医院开的药递给她,语气云淡风轻:“除了你,我没有考虑过和谁在一起,如果你真的一直都不想谈恋爱,那也行,我就陪着你。”
见他说得跟真的一样,席悦忍不住笑:“那老了呢?”
“老了就你去广场上跳舞,我在旁边用拖把沾水写字。”
“神经。”
电梯门合上之前,许亦潮又叮嘱了一句最后那顿药临睡前吃,席悦低头输入门锁密码,听着电梯缓缓上升的声音,她指尖顿住,目光下移,落在了那袋药上。
虽然已经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但她还是觉得,许亦潮真的是一个
很好很好的人。
第39章
那之后的两天是周末,虽然席悦的高烧已经退了,但许亦潮还是连着两天过来敲门,带她去了医院。
席悦从小到大的毛病,只要一突然变天下雨,她就会发起低烧,很多年前席青泉就带她去医院检查过这个问题,检查来检查去,最后归纳于心理问题,因为她母亲钟玫去世就是在一个雨天,因此每回暴雨突然而至,她都会心情低落。
幸好那场大雨只下了两天,周一时虽然还未放晴,可出门总算是不用打伞了。
席悦只请了半天假,代泽虽没指定让她补上,可她还是在周日上午完成了。
周一上班,席悦依旧起了个大早。
昨天晚上方迪在群里让她带早餐,几个男生冒出来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说完的结果是,她今天要给五个人带早餐。
华悦公馆位于几个校区之间,早餐一般供不应求,席悦排了五分钟的小队,好在那群男生不挑口味,她一口气买了20几个肉包,又提着几袋豆浆,脚步匆匆地抵达公司。
窦甲过来拿早餐的时候相当感动,摸着不存在的眼泪表达谢意。
席悦想起那天晚上他突然的探望,低声问:“阿姨出院了吗?”
窦甲往嘴里塞了口包子,才呜咽着开口:“她是急性心梗,不需要手术,再住两天院用药观察观察就好了。”
“那白天有人照顾吗?”
窦甲说请了小时制的护工。
席悦点点头:“那就好。”
窦甲咽下包子,开始夸赞味道,一边夸赞还一边说楼下没有早餐摊,便利店的饭团和三明治早就吃腻了,想吃点中式早餐还要点外卖,真不如之前在小区办公的时候,门口一条街的小推车,虽不健康但超美味。
席悦将祁统的早餐递到他的工位上,闻言有点疑惑:“你们之前在哪个小区啊?”
“学校旁边的绿地花园。”窦甲吃了个包子又继续说,“那是一开始了,还是小工作室时期,团队总共也就十个人,租了个小区平层当办公室,便宜。”
“哦,我好像听许亦潮说过。”席悦坐下后托着腮看他,“你们那时候挺艰苦的吧。”
“是艰苦,主要都是一群大老爷们,看都看够了。”他说着笑眯眯地看过来,“不像现在,还有人美心善的小妹妹帮带早餐。”
“”
席悦有点小无语。
这人就是这样,正经不到三分钟,明明几天前在医院见面的时候,他还苦哈哈像头老黄牛一样呢。
她抿了抿唇,做出“我要工作了别来找我说话”的姿态,垂下头整理工位,然后就听见“砰”地一声——
祁统大约是刚到公司,听到这段对话,抄起桌上的蓝色文件夹就照窦甲的后脑勺来了一下:“我看你是旗杆上面插鸡毛,好大的胆子!”
窦甲摸着脑袋:“我操,你他妈发什么猪瘟。”
俩人互骂的工夫,席悦看向祁统身后。
方迪和许亦潮站在过道上,他们三个大约是在楼下碰到一起上来的,方迪倒是没什么反应,可许亦潮眼睫稍垂,目光投向那一排工位上的早餐,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席悦拿着方迪那一份早餐走过去,递给她:“酸辣豆角的卖完了,我给你换成酱肉的,可以吧?”
“可以,都行。”方迪接过去,“谢了哈。”
席悦朝她摆手:“哎呀,不用客气,我自己也要去吃的。”
等方迪拎着早餐走了,她转身看向许亦潮:“你没睡好啊?”
许亦潮轻抬下巴:“那包子都是你买的?”
“对啊,他们想尝尝。”
许亦潮点点头:“以后给方迪一个人带就行了。”
“怎么了?”
还怎么了。
许亦潮垂眼看向面前表情无辜的女生,很想问难道是他们连着三天带你去的医院吗?
“你闻不到?”
把真正想说的话咽回去,许亦潮朝她身后扫了眼:“整个办公室都是包子味。”
席悦愣了下,皱着鼻子嗅了嗅:“还好吧。”
“不好。”许亦潮盯着她,慢悠悠开口,“以后不许给他们带。”
“哦知道了。”
许亦潮又睨她一眼,随后抬脚离开。
席悦望着他的背影,唇角轻勾,走回了自己的工位。
工位上,祁统和窦甲打完了,开始聊窦甲母亲的问题,席悦刚刚问过了,这会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时不时看一下手机,再仰头看看会议室的方向。
怎么还没有动静?
她突然有些着急。
另一边。
许亦潮有些气闷地走回会议室,开门的瞬间,吴洲打了电话过来。
他说晚上集团要接待欧洲华商会的副会长,对方携全家出席,有个小儿子似乎投资了什么电竞团队,让许亦潮晚上没事的话去饭店作陪。
许亦潮大二那年组建工作室的时候,吴洲是十分不赞成的,他只有一个孩子,吴筝的身体也不好,他原本打算让许亦潮毕业后进集团历练,待他干不动了就接管公司,可许亦潮执意创业,最后吴洲也没再勉强,只是这几年也没有停止过让他参与公司事物的想法。
定好时间,许亦潮就挂了电话。
他往桌子旁走,伸手拉椅子时,目光触及到桌面上的东西,麦当劳的纸袋,里面有一份板烧双蛋堡,以及一杯还算温热的豆浆。
松开椅子,许亦潮下意识抬眼。
会议室和办公区之间隔的是一面玻璃墙,可墙内的百叶窗常年合上。
意识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他勾了勾唇角,坐下后拿起手机
席悦刚打开电话,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嗡”了一声。
她悄无声息地瞥一眼挡板对面的祁统和窦甲,见没人注意到她,才打开微信查看。
许亦潮:【虽然没有包子吃,但我有汉堡和豆浆。】
席悦抿起唇角,刚想笑一下,新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许亦潮:【不知道是谁送的。】
席悦敛起过分舒心的笑,打字回他:【应该是我。】
许亦潮:【为什么送我早餐?】
确实,他并没有在群里嗷嗷待哺等投喂。
可席悦昨晚在整理群里需要带哪些早餐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不要给许亦潮带一份。
如果要带的话,最好不要买小区门口的包子,因为他好像不喜欢吃包子,每次早上要么不吃,要么就吃楼下便利店的三明治。
Xytxwd:【因为你送我去挂吊水。】
左边头像沉寂了几秒,大约是在等她后文,可是没等到。
许亦潮:【没了吗?】
Xytxwd:【不然还有什么。】
许亦潮:【那我带你去了三天,你是不是也得给我送三天早餐?】
Xytxwd:【啊?】
许亦潮:【以前连着下楼给我买半个月的三明治,现在让你送三天都不行?】
Xytxwd:【以前是以前,现在和以前又不一样。】
许亦潮:【哪里不一样?】
席悦看着这一行小字,嘴唇抿了抿,还是没打出来:以前我们是朋友,我顺手给你带早餐合情合理,现在你都跟我表白了,我们之间掺杂了感情,我还要连着几天给你带早餐?
她觉得许亦潮就是故意的。
Xytxwd:【你有点挟恩图报了。】
许亦潮:【我图报你就不报了?】
这人真是诡辩的天才。
Xytxwd:【转账】
许亦潮退回了那条转账:【?】
Xytxwd:【报恩。】
许亦潮:【我搭人又搭钱,你只想还钱?】
Xytxwd:【那你明天要吃什么?】
许亦潮:【晚上再发消息问。】
席悦觉得他这副嘴脸实在欠揍,可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发了个小锤子敲打黄豆小人脑壳的emoji过后,她放下了手机。
纵然她没有翻聊天记录复盘,也能感受到她字里行间的反应有多自然。
和许亦潮相处是一件极为轻松的事情,原先她以为摊牌之后会是心照不宣的敬而远之,可许亦潮陈述的那些过往心事,多多少少让她心旌动摇。
席悦握上鼠标,下意识仰头眺望会议室的方向,视线只捕捉到白色的玻璃,才又低下头开始工作-
《六号档案》的游戏场景和角色建模工作已经开始,笔下的文字被设计成真实画面,席悦有时候在工作群里看到,会觉得很有成就感。
可这种成就感似乎只有她有,代泽就从不会对着骨骼搭建之类的半成品有什么看法,他只会面无表情地在群里打字,和外包团队纠正角色人物的面部表情。
虽然他没有正儿八经教过该如何和美术部门沟通,但他每次在群里发言,席悦都会细细揣摩上一番,得出的结论是,好像人表现得不近人情的时候,别人就会更信任你一些。
她有样学样,也在群里严肃起来。
因着她的风格转变,群里的徐清沅私聊她的次数也少了。
自从经历过上回饮水机旁边的尴尬对话后,徐清沅只找过她一次,问她什么时候入职的,是不是正常走流程面试。
上次徐清沅离开公司之后,席悦也听方迪说过,她本来是想来公司工作,但许亦潮不打算将《六号档案》交给临时搭建的美术团队,因此公司只扩充了策划部门,美术方面依然选择外包。
席悦能感觉到她对许亦潮的兴趣,同时也能察觉出来她对自己并无恶意,于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说是通过双选会投递了简历然后才参加面试的,徐清沅后来给她发了个表情包,也没有多说什么-
策划部最近的工作是搭建游戏内的数值体系,这部分内容席悦在培训班里刚学过,做得还算是顺手。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中午十二点半,方迪发微信说要下楼吃饭,席悦才从工位上起身。
俩人在楼梯口汇合,席悦没看见静姐的身影。
“静姐请假了?”她问。
方迪翻个白眼:“她前夫又作死,找到了她们租的房子,静姐请假连夜搬家。”
“那她前夫跟着怎么办?”
“昨天静姐报警了,那赌狗现在被拘留呢。”
“那就好。”席悦放心下来。
方迪看她一眼:“你生病好了吧?”
席悦点头:“好了。”
“我想问你个问题——”
电梯门开了,方迪拉着她走进去,随后继续问:“你和许亦潮是不是背着我们在一起了?”
“啊?”席悦有些心虚,“你看出来了”
方迪大惊:“真在一起啦?”
席悦连连摆手:“没有!”
电梯门开了,方迪打量她一眼才抬脚,随后恍然大悟:“我懂了。”
席悦跟在她后面走出去:“你懂什么了?”
方迪沉声:“他在追你!”
“”席悦心想,这可不是我说的。
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米线店,生意很好,加上是饭点,所以只剩下了最后一张餐桌。
进门之后,方迪拉着她快步走过去各自占了一边,刚点好东西,就继续了刚刚的话题——
“你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
席悦摇摇头。
她有时候觉得方迪断情绝爱,压根不会关注这些男女之间的绯闻轶事。
“周五下午你发烧请假,他知道后当时就出门了,正好那会儿我在窗前打电话,看见他冒着大雨去了马路对面的药店。”方迪说着,顿了一下,“我就觉得他藏得好深啊。”
这件事席悦当然知道,可那天下午她高烧不退,又刚得知许亦潮骗她的事情,因此对他冒雨前来照顾的行为感触不深,这会儿听着第三视角的描述,才觉出一些细微的感动。
默了几秒,她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装作不知道好了,我怕公司里的人起哄。”
“放心。”方迪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你不说我也会装不知道的,当老板的人都好面子,肯定也不想让员工知道他的私事。”
席悦点点头,刚想说话,眼前光影突然暗了一瞬。
许亦潮和祁统一前一后走进来,两道身影停在店门口,几乎遮蔽了大部分光。
祁统明显是在找空位,视线扫过店内,停在席悦身上,唇边勾出一抹庆幸的笑之后,他拉着许亦潮径直走了过来。
“真巧啊,两位大美女。”
说完这句话,祁统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方迪旁边:“拼个座,往里挪挪。”
席悦看一眼方迪嫌弃的目光,然后抬眼,看向身旁正在入座的人。
“看我干嘛?”
许亦潮瞥她一眼,随后将纸巾盒拉至身前,抽出两张将面前的餐桌擦了几下。
“不干嘛。”
总不能说是刚听完你的事迹,席悦连忙扭过脸。
她和方迪的米线点得比较早,因此上得也比他们快,一张不大不小的餐桌,四个人分成两组在各自聊天。
祁统和方迪在聊静姐和窦甲的事情,感慨赌博害人不浅,而席悦低头吃饭,许亦潮就坐在旁边,光明正大地支着头,打量她。
“你能别看我了吗?”她压着很小的声音。
许亦潮似笑非笑地扬唇:“不让看?”
“对,不让。”
“我就看。”
“”
隔着餐桌,席悦在下面踢了他一脚,可那一脚的力度没掌握好,不小心也踢到了祁统。
祁统最近在留头发,尴尬期,他戴了顶帽子。
被踢一脚后,他捂着小腿看过来,隐在帽子下的眉眼微微发怒:“谁踢我?”
席悦窘迫地抬手,刚想道歉,旁边的许亦潮出声:“我踢的。”
“踢我干嘛?”
许亦潮云淡风轻道:“你踩我鞋了。”
“我怎么没有感觉?”
许亦潮靠向椅背:“可能你增高垫太厚了吧。”
席悦:“”
那顿饭席悦吃得有些难受。
方迪是知情者,祁统不一定是。
可能是因着和许亦潮的关系尚不明朗,在公司同事面前,席悦总想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一碗米线吃了一半,席悦就放下了筷子。
刚想跟他们三个说先上去工作,一抬头,看见正前方餐桌有个女孩握着手机走了过来。
“你好——”
她停在了许亦潮身侧。
其余两人都抬起了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一幕,席悦准备好的台词没机会说,只能被动凑热闹。
许亦潮没像他们似的点米线,点了份盖饭在吃,可他在吃饭方面是真不怎么积极,祁统那碗米线都快吃完了,他那盘米饭才吃掉一小半。
听到女孩的声音,他放下勺子抬头。
“我朋友在你后面那桌,可以帮她要一下你的微信吗?”
女孩说完,除了许亦潮之外的其他三人都齐刷刷看过去,仿佛接受过军训似的,动作相当统一。
后面那桌的确坐着一个女生,披肩长卷发,藕粉色针织连衣裙,大约是害羞,她低着头在看手机,露出来的半张侧脸非常精致,皮肤也白,属于温柔妩媚型的大美女。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许亦潮看过去,可他只是略略抬眼,看向了身旁举着手机的姑娘。
“不好意思,有喜欢的人了。”
女孩遗憾地走了,回到自己的餐桌,耳语几句便和朋友收拾东西离开。
席悦当然知道他说得人是谁,面红耳赤地去看对面的两人,方迪心知肚明地和她对视,祁统却一副揶揄的样子看向许亦潮。
“哎哟,换说法了。”
方迪低头喝了口汤:“什么说法?”
祁统笑道:“以前在学校,有人要加他微信,他都是说女朋友管得严。”
“哈?”
席悦始终没有开口,虽然已经吃饱了,可还是装作忙碌的样子,低头吃饭。
祁统笑完后发现她,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许亦潮已经表白,还以为她依旧一无所知,看着她通红的脸颊,毫不防备地出声:“悦策划脸怎么红了?”
这话说出来,餐桌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方迪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祁统。
祁统茫然不知所措。
席悦低着头不说话
只有罪魁祸首许亦潮轻声笑了一下,目光在三个人之中巡睃一圈,落定在祁统脸上,随后,他淡声开口:
“你说她为什么脸红?”
第40章
这话说出来,桌上再度陷入沉默。
祁统自然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但就他目前的观察来看,许亦潮采取的追人方式一直是徐徐图之,他以为悦策划时至今日都没识破他,直到此刻。
祁统意识到了什么,刚想开口嘲笑,斜对面的席悦陡然站了起来——
“我回去工作了!”
她说完就跨过长椅离开,方迪也起身跟上去:“等我!我回去睡觉。”
那道略显仓皇的背影匆忙离开,消失在视野中。
许亦潮扬起的眉眼稍稍压下,拿起面前的瓷勺。
“我草”祁统压着声音说完,不淡定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表白的?”
“上周五。”
祁统愣了愣,朝他竖起大拇指:“终于不玩阴招了。”
许亦潮头也没抬,继续吃饭。
另一边。
席悦和方迪上了电梯,封闭的环境里只有他们两个,她才感觉自己的心跳平缓了许多。
方迪看她这副样子,不禁笑道:“你不是谈过恋爱吗?怎么搞得跟个高中生一样害羞。”
席悦捂着心口:“我上次谈恋爱是我追的别人。”
方迪讶异:“就你这别人说句喜欢你都脸红的性格,你还主动追过人啊?”
“不是你想的那种追。”
席悦回忆了一下,从前她喜欢孟津予的时候,根本不像许亦潮现在这么浮夸,那时她和孟津予算得上他乡故知,偶尔一起吃饭或者是一起回老家,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没有为了和孟津予在一起做过什么吸引他眼球的事情,更没有将自己的心事在身边朋友的圈子里广而告之。
“这不更说明人家对你是真心的吗?”方迪笑了一下,“起码证明他没有养鱼。”
席悦慢腾腾地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许亦潮真心与否,她完全能感觉出来,也正是因为能,她才感觉到不好意思。从小到大,席悦从没被人这么认真地喜欢过。
方迪观察着她的表情:“那你怎么想啊?对他有感觉不?”
“我”
席悦想说不知道,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她明明也会被许亦潮牵动情绪,在他陈述过往的心事时,她震颤过后,心中也会有些小小的雀跃。
最后她说:“应该有一点”
方迪啧了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应该有’是什么意思?”
“哎呀。”席悦抬眼看她,“就是,我本来今年不打算谈恋爱了的,因为上段感情最后分得很难看,我真的是对谈恋爱有点心理阴影,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该不该对他有感觉了。”
“哦。”方迪理解地点点头,“那就让他再追一阵子,等你放心了再说。”
这就是方迪的处事方法了。
她有普通人的八卦心理,但始终站在旁观视角,不会过分干扰当事人的选择。
席悦又跟她聊了几句,两人才各归各位-
今天依旧要上培训班,到了下班时间,席悦回家喂了喂奥利奥,然后从小区出发打车。
培训班有三位老师,今天不是阮明涛执教,但席悦却在课程结束离开时遇到了他,依旧是在电梯里,她从顶楼下去,他从四楼进电梯。
两人再度提起毕业的事情,说着说着走到门口,临分别时,阮明涛提出开车送她,席悦婉拒。
阮明涛拿着车钥匙站在台阶下面,看着她,表情意味不明:“别误会,我不是想追你。”
席悦生出几分为难:“没有误会,就是怕太麻烦您我打车就好了。”
阮明涛默了几秒:“如果我说我知道你是沃特游戏的员工,你愿不愿意给个机会让我送你?”
席悦原本还觉得他殷勤太过,有些不适,听到这话骤然抬眉:“您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你是四月初入职的。”
“”席悦想起之前方迪和祁统说起过的元老级员工,脑袋里突然轰隆一声,“你不会是”
阮明涛看她说得艰难,直接抢答:“对,我去年三月才从沃特离开。”
席悦依旧心存侥幸,想着或许只是一名普通的员工,嗫嚅着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入职的?”
“你知道沃特为什么叫沃特吗?”阮明涛反问她,“名字是祁统起的,Water,水,我和许亦潮的名字里都有三点水,而祁统出个‘桶’字,说起来和水也是有些关系,所以,他说我们三个在一起就该叫沃特。”
他说得清清楚楚,可席悦听在耳里,却如同平地惊雷。
她迅速理清所有头绪,眼前的形势,她确实不该再和阮明涛有过多私下接触,而阮明涛要求送她,也绝非一时兴起。
“当初走的时候,我没有和他们互删联系方式。”阮明涛说着,看向她,“我是在朋友圈里看到你们聚餐的合影才知道。”
席悦敛起思绪:“那您告诉我这些,是有什么想法吗?”
阮明涛又晃了晃车钥匙:“我们边走边说?”
“不用了。”席悦不知道他们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也不想多生是非,“您就在这儿说吧。”
她的态度转变相当明显,阮明涛完全能看得明白。
“你不要多想,我没有想要回去工作的意思。”他顿了一下,“从前的事情我不便多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向祁统打听,我马上要回老家了,回去前想和他们道个歉。”
“那你要我做什么?”
阮明涛看着她:“如果方便的话,这周末毕业晚会,我想劳烦你安排我们见个面。”-
席悦最终还是没有让他送。
她独自打车回家,经过楼下时下意识抬眼,院子正上方三楼的阳台是暗的,许亦潮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家。
进了门,席悦就抱着奥利奥坐在沙发地毯上发了会儿呆。
培训近两个月,阮明涛待她还算客气,她私心里觉得不该帮这个事儿,可想起阮明涛说起沃特取名的由来,又觉得他们三个原先是如此亲厚的战友,闹掰大约是各有苦衷。
心底一冒出这样的想法,席悦就立刻想要知道许亦潮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拿起手机,聊天列表第一个就是许亦潮,记录还停留在中午那会儿,许亦潮和祁统吃完饭,上楼前问她要不要喝奶茶,可以给她带一杯,她说不要。
许多误会都是因为多余的遮掩,思考几秒后,席悦想着干脆直接坦白自己上培训班的事情好了,以许亦潮的性格来说,若是知道她只求上进,应该也不会责怪。
不知不觉,她发现自己在许亦潮那里好像拥有了更多权限,这是被偏爱的底气,她并不否认自己生而为人的这点劣根性。
几秒后,她打了个【你在干嘛】发了出去。
时间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半,许亦潮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席悦没在意,丢开手机先去洗了个澡。
可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十点,微信对话框里依旧是空空荡荡。
她又拍了拍许亦潮的头像,拐着弯问了一句:【你明天想吃什么早餐?】
这句发出去,她等了十分钟。
许亦潮还!是!没!回!
席悦不想等了,直接给三人组中的另一当事人发了消息。
祁统的简单大脑沟通起来非常方便,她刚说了一句【我今天见了阮明涛】,那边就连续发来两条六十秒的语音。
席悦刚点开第一条,听了他的一句“我操”,语音电话又不停歇地甩了过来。
“喂。”她把抱枕揣到了怀里。
祁统嗓门极高:“你在哪儿见到他的?你怎么会认识他?”
席悦默了默:“就是阴差阳错认识的。”
“你怎么会阴差阳错认识他?”气筒语气疑惑,“他比我们大一届,现在也不在学校,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关于她去隔壁大公司上培训班的事情,席悦确定许亦潮不会多想,但祁统大小也算个领导,他会不会多想,她就有些不确定了。
“这个你先别管,”席悦岔开话题,“你先跟我说说你们仨的恩怨情仇。”
祁统在电话那端哽了几秒:“确实是恩怨情仇。”
随后,他说起当初成立工作室的事情。
许亦潮和祁统是从小到大的好哥们没得说,他们俩认识阮明涛是因为大学城的一场游戏制作比赛,当时许亦潮和祁统他们小组是第一名,阮明涛和他室友是第二名。借这个契机相识之后,他们才知道阮明涛是大他们一届的师兄,同在一所大学,常来常往了一段时间,许亦潮提出成立工作室。当时祁统他们刚上大二,阮明涛是大三。
祁统家境也就是普通中产,家里最多能拿出八十万支持他的异想天开,阮明涛更不用说,孤儿寡母的情况注定他只能出个技术,工作室前期的启动资金是许亦潮拿的,他爸妈给他留了一笔钱,可一款游戏的制作流程少说都得一两年,那一千多万压根禁不起花销。
前年秋天,也就是大三上学期,《迷失云合》的开发进度来到中后期。那时他们还没有搬来写字楼办公,就在滨大附近的一个小区,136平的房间放了十几台机器,每个月电费四五千,十来个人的一日三餐和工资起码十万,那时他们没经验,找的音效设计外包公司也不靠谱,反复修改结果,无限期延长外包期限,就是为了多从他们手里拿钱。
工作室财政告急,有时候连外卖都点不起,许亦潮进了厨房操刀做饭,他之前没学过那些,大小算个富家少爷,就为了省点钱,他在网上一点点学,从难以下咽到色香味俱全,只用了一个月。
可即便如此,后期的开销也难以为继,许亦潮不得已,只能抽出时间去参加了WEB全国独立游戏制作大赛,想着能不能拿下奖杯去跟他舅舅吴洲证明自己,从而借些钱维持公司运营。因为他舅舅吴洲是老派企业家,在做出成绩前,他对于许亦潮荒废学业去搞什么游戏的行为一直是不赞成的。
那段时间他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一边要应付公司的事情,一边准备大赛,阮明涛同他一起参赛,但他只负责打下手,创意表达和玩法设计都是许亦潮做出来的,最后比赛结果出来,他们获得了最大的那个奖杯。
当时工作室内有财政支出告急,人手不够,外有外包公司无限期坑钱,许亦潮他们拿下这座奖杯之后,所有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正当他们想着要借力,如何让工作室起死回生的时候,阮明涛撇下了所有的工作,跳槽去了月明。
那场比赛让滨城最大的游戏公司看到了许亦潮和他,许亦潮身为老板自然挖不动,可阮明涛只是员工,对方许了他中级工程师的职位,就轻而易举将人收入囊中。
席悦听到这里,心也揪了起来:“他就这样突然走了?”
祁统声音里依旧有愤懑:“都入职了才在群里通知我们,连面都没露一下。”
“那他走之后呢?”
“他全程参与制作,一时间很难找到能接替他工作的人选。”祁统语气顿了一下,“因为他,我们的制作周期又延长了几个月。”
席悦不再说话。
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许亦潮的身影,她知道许亦潮向来有胆有识,可他曾经扛了那么多的担子,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往事说完,祁统想起了最关键的事情——
“所以你是怎么认识阮明涛的?”
席悦心情沉重,这会儿也没了隐瞒的心思,就据实以告,说自己报了月明的培训班,阮明涛是主讲师之一。
“我就知道。”祁统冷嘲热讽地笑了声,“他去了不到半年我就听说被撸了,没想到干培训去了。”
席悦将手机拿下来,看一眼微信,见没有回复,于是问祁统:“许亦潮今天要加班吗?”
“不要吧。”祁统顿了下,“他不是去酒吧了吗?一个多小时前找我要了Mood酒吧营销的微信。”
“啊?”席悦迅速反应过来,“好吧。”
祁统像是听出了她的惊讶,慌忙找补:“别误会哈,他可不是什么很喜欢泡酒吧的人,今天好像是有什么正事才去的。”
席悦点点头,点完意识到他看不到,就出声补充:“我知道,我没有误会,那个,阮明涛想跟你们吃个饭,主要是想道歉,你怎么想?”
祁统毫不犹豫:“吃个屁吃!”
“”席悦觉得应该通知到位,“他好像要从月明离职回老家了。”
“那也不吃。”
席悦轻轻叹气:“好吧。”
挂上电话,奥利奥钻进了怀里。
席悦抱着它玩了会儿丢球捡球的游戏后,重新拿起手机,找到了培训班的群聊。
阮明涛的群聊昵称就是他的本名,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微信,点击添加好友之后,阮明涛迅速通过。
席悦想着如何措辞,慢腾腾地打字:【我帮你问过了,祁统不太方便,不好意思。】
阮明涛回得也快:【没关系,谢谢你。】
席悦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她很想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走,可想想这事儿跟她无关,于是就闭嘴了。
可她可退出与阮明涛的聊天界面,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纠结似的,主动发消息过来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Xytxwd:【嗯,刚问了祁统。】
阮明涛:【想问我为什么离开吗?】
席悦没有回复,他自己把原因发了过来。
阮明涛:【因为需要钱。】
需要钱。
这三个字看起来很是沉重。
席悦没有问他为什么需要钱,阮明涛的倾诉欲望也适时结束,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放下手机,时间已近深夜十一点。
席悦回到卧室睡觉,躺在床上,她再次把许亦潮送她的项链拿起来看了几分钟。
这是她最近的习惯,好像通过观察这条项链,就能观察到许亦潮的内心一样,她已经在毫无意识的时候,对许亦潮的所有经历产生了好奇。
阴天的晚上,窗外的蛙鸣声愈发大声。
席悦平躺在床上,两眼无声地看着天花板,正想着为什么有人去了酒吧就不看手机了的时候,枕下传来一道短促的“嗡”声。
她瞬间回神,掏出手机。
是许亦潮,他有样学样,拍了拍她的头像。
许亦潮:【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是在回复她第二个问题。
席悦看着这一行小字,又重新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在干嘛?】
许亦潮:【在忙。】
Xytxwd:【在忙什么?】
许亦潮:【问这么多?】
席悦发了个小黄人敲脑壳的emoji:【不能问吗?】
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最后许亦潮发过来一句:【想我了?】
不知为何,席悦突然胆大起来:【一点点吧。】
许亦潮:【那你来接我?】
Xytxwd:【为什么?】
许亦潮:【喝多了,胃疼。】
席悦陡然坐起来,飞快打字:【你在哪里?】
许亦潮发了个定位过来,然后又问:【你真来?】
席悦下了床,一边找拖鞋一边回他:【嗯,上次我发烧,你也照顾我了。】
这是她的嘴硬之词,席悦不确定他有没有察觉.
顶端的“正在输入中”又闪了几下,席悦猜测他是想说开玩笑的,毕竟时间已经很晚了。
可半分钟过后,她都已经在衣柜里找好了要换的衣服,许亦潮的消息回过来,却并不是阻拦她过去——
许亦潮:【不要拦出租车,用手机打车,晚上冷,多穿点。】
席悦回复了一个【好】字过去,就加快速度换了衣服。
出门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很快,有些无法形容的情绪在胸腔内横冲直撞,走出家门踏入月色,好像踏入了另一端旅程。
Mood酒吧离华悦公馆有半小时车程,席悦上车之后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她反反复复看手机,体感上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司机才在一个路口停下了车。
六月底的天气,她穿着白色背心,外搭一件浅紫色的长袖针织衫,可还是一下车就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Mood酒吧就在路边,门口有个巨大的草坪。
席悦走上草坪,拿出手机,刚想给许亦潮发消息问他在哪,随意抬头的那一眼,余光直接捕捉到了那道疏阔清落的背影。
许亦潮倚在酒吧入口挑高的拱门旁,左手拿着个月亮小夜灯,右手给旁边那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男生散烟。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入口空房间,墙上的四块木板上应当各有一盏夜灯,席悦这样猜测,是因为她只看到了三盏,那三盏和许亦潮手中的小夜灯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没有在意就走了过去。
今晚虽然有月亮,可也有风。
许亦潮的墨色头发被风吹散,刘海稍微遮了几分眉眼,不知他们说到了什么,席悦乘着月色走近了几步,刚想出声唤他,就看见他唇角牵动,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夜灯,利落的轮廓线条突然变得柔和。
席悦走到台阶下面,淡淡的调子随着没有方向的风,传进了她的耳廓。
“一个就够了,哄女朋友开心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