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震惊了几秒钟,许亦潮已经过了马路。
他这目不斜视的毛病保持得相当出色,都走到台阶下面了,才想起撩起眼皮看面前的人。
席悦有些尴尬地站在孟津予的身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许亦潮这回看她的目光久了些,惯常没什么情绪的眼底也真真切切浮现出惊讶,席悦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说一句“好巧”的时候,他的目光却略微平移几寸,停在了孟津予的脸上。
席悦能感受到孟津予也在看他,俩人对视的时间不长,席悦也没有偏头去看孟津予的表情,只是瞧着许亦潮突然变得晦暗不明的眼睛,她就莫名察觉到了一丝硝烟的气息。
最后还是中介小哥出声,打破了这莫名其妙的氛围。
“人都到齐了,咱们进去说?”
话音落下,台阶下的人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许亦潮这时又转了转眼珠,看向了席悦,语气说不上多好,有些阴阳怪气的:“这会儿怎么不说巧了?”
席悦愣了一下,随后唇角轻扯:“太巧了,我没反应过来。”
中介小哥大约是看明白了,笑着看向许亦潮,开口问道:“怎么了哥,你和嫂子认识啊?”
这不伦不类的话说出来,席悦傻眼了。
许亦潮似乎也觉得好笑,抬腿迈上台阶,唇边弧度微扬:“乱叫什么,你哥那么多吗?”
中介小哥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就从席悦身侧走过,径直推开了玻璃门,那落拓不羁的背影实在扎眼,可再细看上几秒,就会发现脚上穿着的还是双拖鞋。
席悦收起震惊的情绪,回头去看孟津予,虽然他没问,可她还是主动开口介绍了。
“他叫许亦潮,跟我同届的校友,我昨天还来他公司面试了。”席悦指了指马路对面,“就在那后面。”
孟津予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牵着她的手,温声问:“你昨晚提到的游戏公司?”
席悦点点头,往店里瞥了眼,许亦潮已经泰然自若地入了座。
“你别看他有点不正经的样子。”她压着极小的声音,“其实很有能力,他们公司之前遇到过挺大的危机,都是靠他撑起来的。”
经过昨晚对《迷失云合》的重温,她心中的天平已经从动画缓缓倾斜到了游戏,席悦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大概率要去许亦潮手底下工作的,为了不让孟津予质疑她的选择,因此下意识就想在他面前帮未来老板说上几句。
孟津予大约是压根都没对许亦潮产生什么看法,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牵了牵她的手,说了声“先进去吧。”
中介小哥还在撑着门,席悦跟他道了声谢,然后便跟孟津予一起走了进去。
一个开放性的小型会议室,许亦潮独自坐在另一侧,席悦和孟津予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中介小哥独自搬了椅子坐在中间。
席悦一入座就将那两杯果汁递了过去,许亦潮靠在沙发上玩手机,也没抬过眼,她就把袋子递给了中介,小声又礼貌:“请你们喝。”
中介小哥这会儿也看明白了,认识,但不算多熟,而且看窝在沙发里那位爷闷不吭声的样子,他也不敢再拿熟人的话头来寒暄,道了谢后自己拿了一杯出来,剩下那杯推到了许亦潮面前。
言归正传,他拍了下手:“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因为买方想要直接签约,所以交付定金的流程就跳过了,由于是双方第一次见面,有什么想要了解的,现在都可以问一问,感觉没什么问题了,然后再签约。”
席悦自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孟津予。
许亦潮这时已经放下手机,抬眼看了下她的小动作,也没吭声,不客气地拿起眼前那杯橙汁,把吸管插了进去。
孟津予握了握席悦的手,语气十分温和:“房屋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现在就是想查看一下房屋所有权证书,还有”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席悦,她正老老实实地喝咖啡,浑身上下透露着显而易见的拘谨,想起昨晚她提起那家游戏公司的雀跃,孟津予将“房主的相关身份证件”咽了回去。
中介小哥点点头,随即转向许亦潮:“哥。”
许亦潮放下杯子,从身侧沙发上拿起文件袋,推到孟津予面前,语气平淡:“房产证、身份证、户口本、房屋权属证明、未抵押证明如果还需要什么,可以再跟我说。”
他准备得十分充足,中介小哥信心满满。
席悦也微有诧异,怪不得那个文件夹鼓鼓囊囊的,许亦潮准备得那么充足,是很着急出手吗?那房子装修得很用心,而且离他的公司也近,为什么要卖掉呢?
她有些疑惑,但不好意思开口问,她和许亦潮的关系应该没有熟到可以打探隐私的地步。
席悦也凑过脑袋,和孟津予一同查看房产证,余光瞥见对方的人有动作,她下意识抬眼,许亦潮似乎有点焦躁的样子,眼睛看向门外的马路,又端起饮料喝了一口。
孟津予是律师,查看各类证件最是拿手。
席悦插不进话,也不想打扰他,坐回去之后,她清了清嗓子:“那个,祁统也在公司吗?”
她和许亦潮没有共同话题,共同认识的人也就这一个,因此,她只能选择了这样生硬的开场白。社交很难,跟拽屁男人社交更是难上加难。
许亦潮刚要拿起手机,听到这话抬眼:“在楼上睡觉,需要叫他过来吗?”
“不用不用。”席悦连连摆手,窘迫地开口,“我就随便问问。”
他难道看不出来她在寒暄吗
“哦。”许亦潮收回视线,又开始玩手机。
屏幕倾斜的角度不大,席悦只隐约看到一点画面,似乎是填字游戏。
她不敢再没话找话,专注地凑到孟津予身侧,开始装模作样地研究,不知过了几分钟,孟津予大约是看完了,将那些原件和复印件塞回了文件袋。
中介小哥适时开口:“没什么问题吧哥?”
“没有问题。”
孟津予偏过头,还没开口,席悦就迅速领会,将背上的双肩包褪下来,拉开拉链,依样拿了份文件夹出来,里面有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还有席青泉发来的一年流水,主要证明有购房能力,能履行合同。
她将所有文件并排摆好:“你看一下还需要什么。”
许亦潮依旧拿着手机,也没有抬头,但视线停在离他最近的那本学生证上顿了许久,然后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他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翻开了学生证的封面。
他这会儿的状态又变了,随意扫了眼,目光便轻快地投向席悦:“是你买?”
席悦有些莫名其妙,看向中介:“你没告诉他吗?”
中介小哥挠挠头:“我以为是哥要买婚房呢。”
“”席悦尴尬了一小下,然后扭头看向许亦潮,“是我买的。”
“哦。”
拖腔带调的嗓音落地,许亦潮拿起她的学生证,轻轻颠了两下,随机顿了几秒:“是这样,最近有个情况,我刚刚没来得及说,我表舅的二姑妈有个小孙子今年过完暑假要读初中,想来华悦旁边的二十中上,也就是前天吧,跟我打了个招呼,说想买我这房子。”
许亦潮不疾不徐地说完,支着下巴看向她,瞟都没瞟一眼孟津予。
席悦已经听傻了,什么表舅家的二姑妈,这关系也不是很近吧,而且,他答应就答应了,为什么昨天不说,刚见面也不说,非等她拿出证明文件之后才说?
真的很难不产生一种被针对的感觉。
“哥。”中介小哥比她更急,上半身不由自主靠向许亦潮,“这这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前天啊。”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石破天惊的话,亦或者他知道,但是根本不在意,就这么懒洋洋地环顾一圈,“我说得不清楚吗?”
席悦搁在桌面上的手缓缓握紧。
怎么办?虽然有可能是未来老板,但还是很想动手。
孟津予大约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伸出手来,覆盖上她的拳头。
“许先生若是还没有和您表舅家的二姑妈签订合同,或许价格上我们可以再调整,或者您还有其他方面的什么顾虑和考量,都可以说出来一起商量。”他说到这里,垂眼看席悦几乎气红的脸颊,又补充,“我女朋友真的很喜欢您的房子。”
“很喜欢吗?”许亦潮拿腔拿调地反问,那双惯常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似乎还盛满笑意,目光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随即又划走。
席悦几乎要暴走了,立刻站起身朝他大喊一声“我不要了”,可她还在蓄积勇气的时候,许亦潮又不咸不淡地看过来——
“再等等吧。”他颇有深意地安慰,“你会遇到更好的。”
在他大摇大摆地离开之后,席悦陷入了沉默,不止他沉默,中介小哥也沉默,俩人隔着个桌角对坐,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说不出话。
沉重的氛围里,是孟津予站了起来。
他知道席悦喜欢那套房子的装修,牵着她的手安慰:“没事儿,再看看其他房子吧,格局和位置比较重要,如果装修有什么不满意可以改成你喜欢的,我再替你留意,总能再找到合适的。”
然后又朝向中介小哥:“劳烦你再操心几天。”
席悦单手撑着桌面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千言万语汇集在嘴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钟若缇找房都找了半个月,她怎么可能就一击即中呢-
许亦潮回到公司时,祁统还睡着,可以调整椅背高度的电竞椅被放成了沙发床,他躺在上面,直接把过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对着屁股不轻不重蹬了一脚后,滑轮慢慢转动,许亦潮从旁边挤过去。
中介不折不挠地发来消息,企图让他改变心意,许亦潮走到自己的椅子旁坐下,文件袋随意丢在桌面,他翘起二郎腿开始打字回应。
他这房子挂了五个月,看房的人不少,走到面谈那一步的不多,这小哥对他很是尽责,不管是不是为自己的业绩吧,许亦潮向来论迹不论心。
他转了三千块钱过去,算是必要的劳务报酬。
中介小哥就等着他说话,看他回了消息,立刻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办公室里昏沉沉的,许亦潮将自己眼前那块百叶窗拧开,嗓音很轻:“房我不卖了,这三千是你这段时间的辛苦费,算我的心意。”
对方哽了一下,语气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真不卖了吗哥?如果你是对定价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调整的。”
午后斜眼刺眼,许亦潮转了个方向,耐心回答:“不是钱的事,你先把转账领了,我已经备注了自愿赠与。”
中介小哥沉默了几秒。这事儿来得突然,他职业生涯从未遇到过,没有促成合同还拿了钱,虽然跟提成比不算什么,但也总比白忙活得好。
他将手机拿下来,点击了领取转账。
“谢了,哥,以后如果又有买卖租赁方面的需求,还找我哈。”
他语气有些沉闷,许亦潮自然听得出来,这三千虽然是白拿的,但到底比不上公司发的提成。
“行。”顿了顿,他确认了一眼手机屏幕还在通话中,“你客户走了吗?”
中介小哥“嗯”了声:“刚走,小姑娘挺失望的,哥,你要不要再”
“不考虑。”
许亦潮直接打断他,食指微屈点了点桌面:“华悦你有多少套在售房源?”
“我代理了五套。”中介小哥宛如祥林嫂一般,又开始惋惜,“你这套是最紧俏的。”
许亦潮沉吟几秒:“我记得我那栋的一楼也在出售?”
“对,也是我代理的,但之前被那个哥pass了,他说采光没有你那套好,我就没带小姑娘看。”他叹了声,“我那会儿以为是男的想买呢,没想到他是帮他女朋友看的。”
三楼采光确实比一楼好,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就像条件不好的房子价格实惠一样,一楼总归也是有些好处优于旁人的。
许亦潮唇角虚勾:“是有个小花园,对吧?”
“是啊,房主打理得还很干净,围了铁栅栏,还搞了花圃和草坪什么的。”中介小哥说完,犹疑地开口,“哥,你是意思是”
不远处,祁统睡了两个多小时总算醒了,睡眼惺忪地端着个杯子走过来接水,许亦潮脚尖轻点地面,往窗边滑了几分才开口,点到即止地提醒——
“你是不是从不看客户的朋友圈?”
中介小哥后知后觉地沉默几秒:“这有什么关系吗?”
想签单还不用心,钱是没那么好挣的。
许亦潮言尽于此,“好好琢磨琢磨。”
这通电话结束的下一秒,祁统停在了他旁边。
“合同签好了?”他伸了个懒腰,恬不知耻地开口,“什么时候给你打钱?过两天就我生日了。”
许亦潮将手机扔回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想要什么?”
祁统愣了一下,随即开心起来:“你真要给我送啊?”
他刚刚只是犯贱来着。
“送,说吧。”
祁统将杯子放下来,正儿八经开口:“我想要限量版幸运金球,FIFA世界杯官方授权的那个,底座还有梅西的亲笔签欸你干嘛去?”
许亦潮觉得自己就是多余听这两句,捏起烟盒就起身去了抽烟室。
他烟瘾不大,一包能抽上半个月,开了口就在抽屉里放着,因此没注意烟盒里的打火机被谁顺走了,正想回头去拿,代泽从卫生间走出来。
“没火了?”他手上还有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他。
许亦潮接过来,拢着手把火点上,随后夹着烟,眯眼看他:“怎么样,熟悉得差不多了?”
代泽也从他烟盒里抽出来一只,他不喜欢抽爆珠,眼下也就是凑合。
“还行。”他将打火机塞进烟盒,也是微微眯着眼,“其他方面都没问题,就是策划组得再招个人过来。”
许久没抽烟了,一口下去有点发懵。
许亦潮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才回头开口:“已经在招了,昨天上午面试了一个,条件很好。”
代泽抬眼看他:“应届生?”
“对。”许亦潮双臂搭在窗台吹了会儿风,感觉脑袋清晰了一些,“你也认识。”
代泽吐了口烟圈:“元中的?”
许亦潮、祁统和代泽都是在这个学校读的初中,那会儿他们是同班同学,许亦潮舅妈梁佳是班主任,三人因此成为朋友,一块儿玩了五六年,高考后许亦潮和祁统留在本地上了滨大,代泽一个人考去了北方。
他能想到的他和许亦潮都认识的人,似乎只有初中同学。
可结果显然不是,许亦潮朝他扬了下眉梢:“你在电视台实习的同事。”
代泽掸烟灰的手顿住,眼神凝滞了一瞬:“她怎么来了?”
“老祁招来的。”许亦潮笑了下,“你跟她共事过,应该清楚她的能力?”
“不清楚。”代泽垂下头,“跟她不熟。”
他这人生性冷淡,不是许亦潮挂在脸上的那种冷,是由内而外的不近人情,也正是这个原因,代泽朋友不多,他自己不想交是一方面,旁边敬而远之是另一方面。
许亦潮完全相信他的那句“不熟”。
代泽在他们三个里面的形象一直都很正面,即便上学时也会跟他们一块躲在男厕所学抽烟,可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学生,他对所有事都不怎么感兴趣,表面上也一直按照家长的意愿生长着,早恋这词儿压根不在他字典里,许亦潮也没见他对任何女孩上过心。
“来了就熟了。”
“哦。”
许亦潮漫不经心地伸手挡了下阳光:“不过也不一定会来。”
代泽这时候轻笑一声:“你不主动点?加点工资也算个筹码。”
“没必要。”许亦潮往楼下看,话说得随意,“不想来就不来。”
一块三明治不怎么顶饱,他这会儿胃里空空的,烟也抽不出来滋味,两口之后就掐了。
回头找垃圾桶的时候,看见代泽熟练地掸烟灰,他有些好笑:“少抽点吧。”
许亦潮烟瘾不大,在家一年到头抽不了两根,都是在他自己房间的阳台,舅妈梁佳撞见过几次,不但板着脸说他不学好,还拿代泽出来做例子,说人家好学生一看就不沾烟酒,让他多学习。
一抬眼,代泽掐了那根烟,溅起火花升空,又陡然熄灭。
许亦潮冷笑一声,“说出去谁信呐。”随后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
孟津予下午还有事,合同没签成,他就回了律所。
席悦又去看了趟奥利奥,他现在刚换粮,有些软便,席悦更换了新的尿垫之后,照常开窗通风,又帮孟津予把地拖了一遍。
经过卫生间的时候,她下意识抬眼,置物柜上的兰花已经消失,连玻璃水杯都不见了。
席悦顿了两秒,抱着奥利奥转身离开。
这次没有事情可做,她待的时间久了些,坐在沙发上一边逗狗,一边自己拿手机看房源,孟津予事务繁杂,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华悦公馆如果没有合适的房子,周边小区也是可以的。
席悦没有非要和孟津予住在一起的执念,若不是席青泉同志强烈要求,她甚至想等工作定下来之后再选住处。
孟津予不是个黏黏糊糊的性格,席悦跟他在一起久了,觉得自己应该也不是。
一下午的时间,席悦看了五六个小区,说实话,有几套房子的vr若是让她第一眼瞧到,估计也是看得上的,但珠玉在前,许亦潮家的那个小鱼缸总在她眼前晃,席悦又觉得不管哪套似乎都差了点儿意思。
随意标记了两套平层后,她把链接发给了中介。
中介小哥回消息飞快:【是要看这两套吗?】
Xytxwd:【对,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中介小哥:【明天下午可以吗?】
暮色四合,席悦回了个OK的emoji之后,背着包起身。
动画公司一直没有发来邮件,工作没有定下来就算了,找房也不怎么顺利,恰好钟若缇打电话过来,席悦干脆打车去了她那里。
钟若缇的新家很宽敞,收拾得非常干净明亮,随处可见的龟背竹和橡皮树,墙上挂着抽象十足的线条画,但凡有木制品的地方几乎都铺了钩织桌布,相当突出的ins风,钟若缇说这是出镜博主的标配。
席悦一边看一边赞叹,当天晚上干脆就没回宿舍。
那之后的两天,席悦看房时都拉上了钟若缇,她虽然眼光挑剔,但以结果为导向来评判,挑剔也是有挑剔的好处。
中介小哥重新整理了五六套房源,挨个带两人查看,钟若缇是个嘴快的,每回席悦还没开口,她就伸出食指开始点评,靠向学校和主干道的太吵,步梯洋房跌价快不保值,大型医院旁边的有风水形煞
许是买房比租房更需慎重,席悦觉得她自己找房时都没这个劲头。
中介小哥汗涔涔地开口:“这片区域没什么新楼盘,只有华悦公馆,因为是前几年才建成交房,所以二手房普遍很新,各方面都比较好。”
钟若缇知道孟津予住在那里,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回头看席悦:“命中注定你俩要在一起是吧?刚毕业就两人一狗一家三口了,直接少走十年弯路。”
“什么一家三口”席悦走到她旁边,压着声音提醒,“各住各的,又不是同居。”
“都住一个小区,跟同居也差不离了。”
席悦管不住她的嘴,转身看中介小哥时,对方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一样,满脸欣喜地走过来:“对!姐,你养狗了是吧?我看你朋友圈发过狗,那是你养得狗吗?”
“我养”席悦觉得他问得有些奇怪,“等房子定下来,我才能养。”
得到满意的答复,他激动地掏出手机:“那我这里有套房子很适合你,我让同事给我送钥匙,我们现在去看看?”
“是哪个小区啊?”她问。
他似乎很急,头也没抬地回:“就你上次看中的那套房子的一楼。”
许亦潮那套房子,席悦没跟钟若缇说过,当然,也没有说的必要,不是她的东西,再好也没用。
三人又骑着共享单车溜达回了华悦公馆。
中介小哥拿到钥匙,领着俩人走到单元楼下,还没进去,先给她指了个地方,一楼自带的庭院,足足有五十平大小,房主隔了三块区域,一片花圃,一片草坪,中间以青石板小路隔开,延伸到房子的阳台外面,一把巨大的雨棚矗立在地上,棚下摆放着一张小木桌,还有两把椅子。
钟若缇扒着围栏往里看,也是挺惊讶的样子:“这院子可以啊!”
席悦也觉得挺好,主要她一眼就看到了草坪角落的小狗房,是用红砖垒起来的,陂型房顶还装饰了小彩灯,一看也是用心养狗的人家。
“这套的房主是退休的教授夫妇,好像是出国带孙子去了,反正是不打算回来了,房子呢,采光确实是差点,但装修得挺干净亮堂。”
他打开房门,停在门口让俩人进去,见缝插针地安利:“姐,你要是养狗的话,那这房子是最合适的了,你看这院子多大,养五只都够够的了。”
席悦一时没应声,她想看了里面再说。
走进去,房子确实很新,装修得也简约干净,虽然有些生活痕迹,但总体布局十分温馨,家具挑选得大气耐看,三个卧室里最小的那间改成书房,窗户两侧都是顶天立地是红木书柜,钟若缇手指屈起敲了敲,回声沉厚。
看了整整三天,除了许亦潮的房子,这套确实是综合条件最好的。
“虽说采光差了点儿,但您站这儿看看,两房朝南一房朝东,其实也没差多少的,更何况咱们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差那一点点也不影响什么,主要小狗自个儿在家能撒欢儿地跑,您说是吧?”
中介一口气说完,已然胸有成竹。
席悦抿了抿唇,她没住过一楼,有些担心:“会不会不太安全啊?”
“这个你放心,门窗都安装了高透金刚网,防盗的同时也不遮挡光线的。”他说完,走到次卧的窗前,往外一指,“而且这栋离物业中心不远,咱们小区的物业是世安承包的,治安这块儿也是不用担心的,而且小区绿化之初就在一楼路边种上了高绿植,不挡光线,但能挡住路上的视线,隐私也不是问题。”
席悦点点头,刚想说那没问题了,旁边的钟若缇就撸起了袖子开始检查,中介小哥这会儿大约意识到了谁才是真正的祖宗,追在她后面殷切作答——
“反水?不可能反水,这小区的一楼都是独立水管,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哪来的噪音啊,这小区都是人车分流的,车辆一进大门就下地库了。”
“墙面发霉是有几率的,不过房主涂的是艺术漆,有防霉效果的,不信你看这里。”
席悦一边听着,一边拿出手机拍照,固定流程是不能更改的,她依旧发给了席青泉询问意见,问他觉得这套怎么样。
席青泉这会儿大概是不忙,消息很快回过来:【挺好,但怎么跟之前发的那套房型一样?】
席悦:【上下楼。】
席青泉:【那怎么不买那套?】
席悦换了个姿势靠在门框上,耐心打字:【房主卖给他亲戚了,刚给你发的这套就在他的楼下,一楼。】
席青泉大约是又浏览了一遍她发过去的图片,顿了顿才回:【我看没什么问题,你要是喜欢就买吧。】
席悦熟练地回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过去。
收起手机,钟若缇和中介小哥前后脚从厨房出来,她抿嘴挑眉,看向席悦的时候还轻点下巴,从前俩人一起逛街的时候,每当她碰到喜欢的衣服,就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满意,但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不好杀价。
这房子竟然能让挑剔的钟若缇都满意,席悦多了几分信心:“房主不在国内,怎么签合同呢?”
“房主委托我们门店代理出售,必要的证件我们会扫描准备,到时候视频公证一下就可以网签了。”中介小哥兴奋地开口,“姐,你是想买这套吗?”
席悦点点头,弯起唇角:“对。”
第14章
房子的事很快就敲定下来。
中介小哥估计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房东那边完全确认完毕,才让席悦着手准备材料。之后的网签也很顺利,房款转过去之后,一天就办完了过户手续。
拿到新房钥匙,她第一时间换了密码锁,然后找了保洁深度打扫,之后便是一趟一趟地买东西,房子里的软装虽然不用更换,但是沙发、床垫、洗衣机之类的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她还是想用新的。
席悦原本是个对独居没什么向往的人,但在新家过夜的第一个晚上,她还是兴奋地失了眠。
不同于旁人对自由的追求,席悦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成长环境非常宽松,席青泉算得上一位民主爸爸,从小到大给她的无条件支持总比限制多,独居在她这里的主要意义不是自由,她兴奋的原因是,她好像进入了一个人生新阶段,可以探索和发现关于未来的更多可能。
辗转反侧的时间里,席悦在网上下单了十几样家居好物,抱着手机缓缓睡去时,窗帘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青灰色的光。
那一觉睡得格外安稳,醒来时已近晌午。
席悦躺在新买的床垫上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自己因为分身乏术而抛之脑后的事情——
动画公司依旧没有给她答复。
她不确定这种情况是不是某种暗示,于是打开微信,找到那位接待她的HR的账号,措辞想了两分钟,她自觉委婉地询问了一句。
当下是用饭时间,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席悦也不在意,这几天拆包装产生了许多泡沫和纸盒,她洗漱完就穿着睡衣出门丢垃圾了。
今天和孟津予约好去带奥利奥打疫苗,她想着待会儿去小区门口吃点什么,刚走到垃圾桶旁边,就看到小路上走来一位大叔。
进进出出的这几天,席悦已经把这栋楼的住户认了个脸熟,眼前的大叔有些陌生,她多看了两眼,然后就看见他拉着的手推车里的东西。
一个扎口的塑料袋里装了不计其数的金鱼,什么颜色都有,小小的,很有活力地游来游去,可爱又艳丽,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场景符合她曾经幻想过的画面。
席悦走上前一步,想看得仔细点,被大叔发现,他抹了把汗笑着招呼:“喜欢鱼啊?”
“喜欢。”初来乍到的这几天,席悦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热情和礼貌,“叔叔,你是302的新住户吗?”
她有种直觉,这一群小鱼的归属绝对是许亦潮家那个空荡荡的鱼缸。这几天她忙着装点新家,其他方面都挺好,就是玄关那里,她每次经过都觉得缺点什么东西。
许亦潮家的那个鱼缸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那不是,我是去302送鱼的。”大叔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让她看清楚些,“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张名片,我在灯草花市开店,不管是鱼缸还是鱼,一律送货上门。”
果然是302,许亦潮的动作挺快,什么表舅家的姑妈大约是已经着手收拾房子了。
席悦客气地接过名片,然后搭把手帮他把推车抬上了台阶。
电梯上去,她开门回家,看到暗沉沉的玄关,突然灵光一闪,她要不要复刻一个鱼缸和感应小灯?许亦潮会不会骂她是学人精?
装修方面席悦不太懂,也不知道是否涉及知识产权的问题,慎重起见,她拿起手机,敲敲打打地编辑了几分钟,觉得还是先打个招呼比较好。
她先发了个【你好】过去,见对话框没有反应,就去卧室换衣服了。
换好衣服出来,锁屏壁纸上显示新的消息内容,许亦潮给她回了个问号。
她又打字:【我是席悦。】
许亦潮这次回复的速度快了些:【有事?】
【是这样,我已经买到房子了,目前正在收拾,之前看到你家玄关处的鱼缸和感应灯觉得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装修公司设计的呀,如果是的话,方便推一下联系方式吗?非常感谢。】
许亦潮:【没有联系方式,是我自己设计的。】
席悦懊恼地挠了挠脸颊,又打字:【哦,好吧,谢谢你了。】
如果是自己设计的,那应该很难接受被别人拿去复刻吧。
席悦放下手机,刚准备放弃这个想法,屏幕上突然又跳出新消息。
许亦潮:【你要是喜欢可以拿照片去找装修公司。】
对于他的不介意,席悦颇为惊喜:【真的很谢谢你!】
上次在中介门店不欢而散以后,虽然席悦很快就理解了许亦潮把房子卖给亲戚的选择,但她还是结结实实地生了半天气。
她那会儿觉得许亦潮喜怒无常,很难相处,可眼下因为他的大方分享,他在她心中的好感度又开始蹭蹭上涨。
席悦兴高采烈地盯着手机屏幕,可等了半天,对话框都没有新消息。
照片呢?
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不是应该发照片了吗?
捋了捋思绪,席悦又开始反思,有求于人就是得上赶着才行。
Xytxwd:【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把照片发给我吗?】
许亦潮的消息接踵而至:【不方便,自己拍。】
Xytxwd:【我看你的房子好像已经有人住进去了,会不会有点打扰啊?】
许亦潮:【不会。】
行吧,又道了声谢之后,席悦走进了储物间。
那里堆放着一堆礼盒,都是席青泉顺丰寄来的,说是过年的时候合作商送了很多,家里吃不完也用不上,给她邮一部分用来送邻居,搞搞关系什么的。
席悦觉得这样很冒昧,也不好意思送,就昨天下午对门的阿姨帮她扔了次垃圾,她给人家送了两盒,现下家里还有一堆,她挑了两个看包装最值钱的出来。
坐电梯上楼,几秒后就到达302门口。
房门开着,席悦有些拘谨,整理了一下裙摆之后,她走到门框前,一下就听到滚筒洗衣机传来的声音,果然已经入住了。
送鱼的大叔在玄关的鱼缸旁忙碌,看到她时很惊讶,问她是不是认识这家人。
说认识,也不算吧,她认识他们的侄子?
表舅家的二姑妈,她也理不清楚许亦潮在他们面前到底是什么身份。
席悦鼓了鼓勇气:“叔叔,麻烦你帮我叫一下这家的主人。”
大叔应声过后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往厨房走去。
席悦迅速在心中过了一遍流程。
其实也不复杂,说我认识许亦潮,他让我来拍几张鱼缸的照片就行,如果对方不信,可以把聊天记录拿给他看,照片拍完之后,将礼盒送过去,再来一句打扰了,提前祝您端午安康,完美结束。
虽然离端午还有一个多月,但礼多人不怪。
大叔先一步从厨房出来,席悦开始酝酿笑容,目光投向他身后。
脚步声渐渐清晰,两秒后,那笑容僵在了嘴角——
“怎么是你?!”她意外得几乎有些破音了。
许亦潮穿着白色卫衣,手里还拿着一张过滤网,挺拔颀长的身姿缓缓走来,经过客厅时踩到地板上的光块,清绝眉眼变得柔软了些许,几乎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他走到门框下,周身的光芒和金边又瞬间消失。
他又变回了那个漫不经心很难沟通的样子。
将手中的过滤网递给大叔,许亦潮撇过头看她:“你找这个家的主人,不是我是谁?”
席悦激动地踮起脚:“你不是把房子卖给你表舅家的二姑妈上学用了吗?”
“我表舅家的二姑妈年近七十了。”
“不是,你说她孙子上学要用的。”席悦有些无语,“怎么你又住回来了?”
她被鸽的愤懑原本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这会儿看见许亦潮又光明正大地住回她楼上,一股强烈的、被戏弄的感觉油然而生。
“哦,你说那个。”许亦潮面对面比她高了一个头,垂眼睨她时语气随意,“他们家突然觉得孩子有武术天分,就不想读书了,前两天送去武当山学艺去了。”
“学艺”
这话听着有些离奇,但也不是解释不通,席悦把嘴唇抿了又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还能从哪个方面谴责他。
“我本来还想找你呢,结果听中介说你已经交易完了,还很巧地买了我楼下。”许亦潮盯着她瞧,态度还挺遗憾似的,“没办法,我这房子命中注定卖不出去,干脆昨晚就搬回来了。”
“”他说得可怜巴巴,席悦虽然还是有些难受,但也不好意思继续质问下去了。
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她假模假样地安慰:“既然阴差阳错了,那你就继续住着吧,你这房子装修得那么好,离你的公司也近反正挺好的。”
的确,房子是他自己的,处置权也归他,就算许亦潮真是因为不想卖给她才那样说的,她也没资格跟别人说三道四。
正想着,旁边一直忙碌的大叔起身了,朝许亦潮喊:“帅哥,你这过滤和下水口都没问题哈,你开下灯试试。”
席悦还站在原地,直到许亦潮应了声,然后弯下腰,按了一下藏在鞋柜角落的什么装置按钮,下一秒,那个嵌在衣柜里的鱼缸突然变得灵动起来。
白光洒在粼粼水面犹如碎金,来自阳台的光线从水中穿行,交叉着摆尾游动的彩色小鱼,仿佛油画一般的氛围感,色彩和光影合拍到了极致。
席悦眼睛都看直了,瞬间将刚刚的情绪一扫而空。
算了,木已成舟,没什么好后悔的,她至少比许亦潮多了个五十平的小院子,而且她已经下单了应季的花种和小苗,择日就能种上,到时候把鱼缸抄走,院子里的花也开了,岂不美哉!
那边,送鱼大叔和许亦潮做完了最后的交接,拎着小推车走了。
许亦潮查验过鱼缸的灯管之后,似乎终于注意到门外的人还没离开,他双手插兜,趿拉着拖鞋又走过去,朝身后抬了抬下巴,脸上的笑容朝气蓬勃,却很难瞧出是喜是烦——
“喜欢吗?”
席悦干燥地舔了下唇瓣,老实点头:“喜欢。”
她这模样实在是有些呆,许亦潮轻扫一眼,愉悦地勾起唇角:“想要吗?”
“想”
想到上来的目的,席悦将自己的手机连同那两个礼盒一起递了出去,礼貌地开口道:“我看你家里好像没有女士拖鞋,那我就不进去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帮我把柜子的内部结构,还有鱼缸灯管和出水口的位置拍下来可以吗?打扰你了,一点小心意,预祝端午安康。”
流程上虽有更改,但大体没变。
席悦左手拎着礼盒,右手举着手机,双臂成平行姿态往前递,胳膊都快举酸了,对面的人也没有伸手的意思。
“不用了。”
许亦潮倏然抬手,却是将她的胳膊按了下去,随后眉尾轻扬,慢条斯理开口:“为了弥补你和这套房子失之交臂的遗憾,我亲自帮你设计图纸,你不用再找装修公司,到时候直接拿图纸找个木工回来改造就行。”
“啊?”
席悦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吗?这样会不会太麻——”
“确实会麻烦。”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许亦潮扶着门作势要走出来,从楼道窗户透进来的光斜撒在侧脸,他的语气很是严肃正经:“我得先去你家看看,如果柜子不合适,还得重新——”
“那改天行不行?”
这回换席悦打断他,她充满感激地摇晃礼盒,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因为我中午要带我的小狗去打疫苗,可能来不及,我本来只是打算上来拍个照片的,等下还要去把小狗接过来。”
许亦潮扶门的姿势顿住,幽沉目光投过来:“去哪儿接?”
“我男朋友家,也在这个小区。”
“哦。”他若有似无地抿了下唇,喉结滚了一圈,“怎么不自己养?”
“因为我刚搬过来,院子还没有收拾好,而且小狗也没有打过疫苗,不能经常换环境。”席悦认真说着,怕他认为自己找人帮忙又推三阻四,于是解释得很详尽,“等它今天打完第一针疫苗,我就可以把它接过来了。”
“哦。”
挺俏鼻梁背后是正午晃眼的阳光,而与这份温暖相悖的,是许亦潮骤然转变的态度,探出的上半身完全退回去,他再一次隐匿在阴影里,视线扫一眼她手中的东西,随即淡声开口:“那你慢走。”
席悦垂下眼,还想问他要不要把这礼盒收下,就听见“砰”地一声——
大门就这么关上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驱逐了,可席悦还是将礼盒放在了许亦潮家门口,离开时给他发了微信让他出来拿。
许亦潮没回她,但下楼的时候孟津予的电话刚好过来,他从律所回来,已经到小区外面了,她来不及回家,直奔5栋将奥利奥抱了出来。
这几天的天气很好,进入四月后,春天似乎后劲不足,气温一度升高到20多度,席悦抱着小狗出门时,甚至在路边看到了穿短袖的人。
她后知后觉发现身上这件加绒卫衣有些厚,但她没时间回去换,孟津予的午休时间很短,能专门回来载她和奥利奥就已经很耽误时间了,她本来说要自己过去的。
席悦小跑着赶到小区门口,孟津予的车就静静地停在辅道的路口。
她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的瞬间,孟津予按下锁屏,将手机倒扣着搁在了中控台。
“你知道我刚刚看见谁了吗?”她抱着奥利奥,费劲地把安全带扣上,又继续说,“许亦潮,就是之前签约鸽我的那个,他那房子没卖掉,自己又搬回来了。”
“那挺可惜的。”孟津予驱车上路,语气湿润,“毕竟你那么喜欢他的房子。”
“还好吧。”
席悦摸了摸奥利奥的下巴,想起自己新家那个超大的小院子可以供它快乐玩耍,于是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了:“我就是比较喜欢他家那个鱼缸,就是嵌在玄关柜子中间的那个,你也去看过他的房子,应该有印象吧?”
孟津予极轻地“嗯”了声:“设计的是很精致通透。”
见他也认可,席悦高兴地笑了声:“他答应帮我画图纸,让我复刻过来了。”
“那挺好,你要谢谢人家。”
席悦开心地左右晃着脚:“肯定呀,我有给他礼物的,等玄关改造好,我会再送他一些东西感谢。”
孟津予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席悦逗了会儿奥利奥,忽然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拿出来看,是动画公司的HR给她回复了消息。
有只怪兽—HR周姐:【抱歉亲爱的,原本想约你来公司面谈的,这两天有事耽误了。】
有只怪兽—HR周姐:【是这样,首先你的作品非常优秀,我们的创意总监很是欣赏,但是很不巧,你申请的那个职位原先是因为有人离职才空出来,在你面试的三天后,那位编剧又申请回来工作,出于共事一年的情分,总监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总之非常抱歉。】
随后,大约是为了印证这个理由的真实,她将那位员工在内网上的离职申请和再入职时间一同截图,给她发了过来。
席悦看着手机屏幕,心里竟然也没有太大的失落。
Xytxwd:【没关系,可以理解。】
对方很快又回了消息过来。
有只怪兽—HR周姐:【接下来,我要和你说另外一件事。】
有只怪兽—HR周姐:【我们公司下半年想要尝试开辟真人CG动画电影,你的形象非常符合CG人物模特的要求,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入职我们的新部门?待遇从优哦。】
席悦愣住。
她没想过事情能这样峰回路转。
思考了几秒,她婉言谢绝:【还是算了吧,我对这个不是特别感兴趣,抱歉哈,祝你们早日寻到合适人选。】
对方又发来几句惋惜的话,沟通就此结束。
收起手机,席悦看向孟津予:“动画公司那边回我了。”
孟津予后知后觉地微微偏了一下头,但目光并没有看过来:“怎么说?”
“编剧岗位已经没有空缺了。”席悦抱着手机,闲聊似的和他说,“他们让我考虑做真人CG动画的模特,就是穿个紧身衣,身上贴一堆东西,然后捕捉你表情动态的那种我不是很感兴趣,就回绝了。”
孟津予目不斜视地开车,良久都没有回应。
席悦疑惑地看过去,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脖子上的领带有些松垮,偏离了扣子的位置,而他本人表情怅然,安静的样子透着隐隐约约的游离。
收回视线,她也没心情说话了。
就这样一路沉默到宠物医院,孟津予提前打电话预约过,医生依例询问了奥利奥的食欲和精神,然后又检查了体温和心率之后,护士走过来,将奥利奥抱了过去。
席悦于心不忍地别过眼,一声细弱的惨叫过去,针筒被拔了出来。
因为是第一次打疫苗,需确认有没有过敏反应,所以要在宠物医院观察二十分钟,席悦抱着哼哼唧唧的奥利奥在大厅坐下,再一抬眼,孟津予已经走到店外打起了电话。
早知道流程这么简单,就不叫他过来了。
几分钟后,孟津予推开店门走进来,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高大身躯遮挡了一部分顶光,席悦孤坐在他制造的阴影里,仰着脖子看他:“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待会儿抱着它打车回去就好。”
孟津予大约就是想说这个,神情出现片刻凝滞:“好。”
席悦点点头,却在他转身的瞬间又叫住他。
孟津予回身,她抱着奥利奥站起来,一只手不好整理,她只能将他的领带摆正,再将翘边的衬衫领口按下去,语气是有些轻微的嗔怪:“下次午休就老老实实在律所休息吧,你每天晚上都睡那么晚,本来就缺觉,你看你的黑眼圈,我觉得都有点像奥利奥了。”
话音落下,她收回手,满意地打量:“好啦!”
再一抬眼,孟津予眸色幽暗,似乎有浓稠的情绪翻滚,可他声音微微发紧,只说了句“到家给我发消息”之后,就大踏步离开了。
玻璃门缓缓合上,黑色身影转眼不见,席悦唇角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第15章
四月天气多变,午后还是晴阳,左右不过一个小时就酝酿出了乌云,春雷沉闷地响了几声,大雨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席悦抱着奥利奥跑进楼道时,肩膀上已经湿透,她垂眼按密码锁,刚点了两个数字,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钟若缇站在昏暗的玄关处,上下打量变成落汤鸡的她,以及怀中滴雨未沾的奥利奥,感慨地竖起大拇指:“为母则刚。”
席悦换上拖鞋,然后将奥利奥放下。
又到了新环境,它伸长脖子走来走去,像是巡视领地似的,拿湿润的小鼻子嗅个没完,终于嗅到熟悉的小狗窝,这才放心地爬了进去。
席悦拿起一条干毛巾擦头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钟若缇昨天就说要来暖房,席悦本以为下那么大的雨,她会躺在家里睡觉,没想到她不但过来了,还慷慨地送来了不少礼物。
“区区小雨。”钟若缇倚在卫生间门框上看她,“你不是跟你那孟什么的一起去的吗?怎么一个人淋雨回来了?”
席悦从洗手池边拿起发夹,将凌乱的刘海别在了头顶,然后闷声开口:“他临时有事,先回律所了。”
钟若缇“嗤”了声,也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客厅。
卫生间的窗帘是防水质地的布料,是孟津予昨天刚帮她换上的,雨滴敲在上面像鼓点一般,席悦一边洗手一边听着,水流声持续平稳,鼓噪的喧嚣似乎小了些。
除了部分生活用品之外,钟若缇还带来了许多提高生活品质的小物件,养生的花茶、栀子花气息的扩香石、配色春意盎然的毛毡地毯、自带琉璃灯罩的音响,以及当下就能享用的一盒六寸草莓蛋糕。
席悦从卫生间走出去的时候,钟若缇已经端着蛋糕和花茶进了院子,巨大的白色雨棚下面,木桌上甚至铺上了钩织的桌布。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席悦完全震惊。
“这算什么。”席悦将她那盘蛋糕递过去,还顺手递了个小叉子,“说了给你暖房的嘛,正好赏雨了。”
席悦顺势坐下,端起还在冒热气的玫瑰花茶,小心地贴在脸颊上暖了暖,又嗅了嗅,顿时感觉被治愈:“好香啊。”
“香吧,我妈给我送的。”钟若缇撇过头看她。
席悦甚少将额头露出来,其实她的颅骨长得极好,后脑勺浑圆,额头饱满且宽窄适中,这会儿刘海被别上去,头顶的发夹还是向日葵形状的,瞧着就温顺可爱。
钟若缇想起什么,开口问:“你那动画片公司给你答复了吗?”
“给了。”席悦叉了一小块奶油送进嘴里,“不要我。”
看她那么淡定的样子,钟若缇上半身凑过去:“那你要做游戏吗?”
席悦点头:“我已经给他们发过消息了。”
孟津予离开以后,她独自抱着奥利奥坐在宠物医院,为了遏制自己胡思乱想,她掏出手机给祁统发了信息。让他们等了将近一周的答复,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在信息里诚恳表示,虽然明后两天是周末,但只要公司需要,她随时可以到岗。
反正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她是无所谓的,倒是祁统十分感动,当即表示要给她安排最好的工位,升降桌和电竞椅全都整上,原本只有程序组的员工才有这份待遇。
钟若缇看起来很高兴:“那你以后可以和许亦潮一起工作了。”
席悦依旧点头:“祁统说他很厉害,跟着他应该能学到很多东西,如果我以后一直从事这个行业的话,选择他们公司入门,其实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
她理性地分析着自己的前途,丝毫没注意到旁边的钟若缇翻了个白眼,俩人说得完全不是同一件事,但眼下氛围宁静,她也不想过多争辩了。
两人开始端坐赏雨,说是赏雨,其实就是发呆。
春雨来势汹汹,落在雨棚上的声音极有规律,似某种催眠,空气中也有泥土湿润的气息,大约是有大自然的加持,席悦并不觉得腥,反而非常好闻。
她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奶油的甜软,一时没有说话,按理说工作和住所相继有了着落,她此刻应该轻松才是,可不知为何,她心头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我想问——”
“你最近——”
两人同时开口,席悦朝她拱手:“你先说。”
朝夕相处近四年,钟若缇自然十分了解她,其实从席悦刚到家那会儿她就觉得不对劲,但席悦的性格她了解,拥有无可匹敌的钝感力,根本不会无故伤春悲秋。
钟若缇本以为是工作有了变动,问过之后发现并不是,再又思索了片刻,罪魁祸首浮现在脑海——
“跟孟津予吵架了?”她决定开门见山。
席悦怔愣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这一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是吵架。”席悦收回视线,有些苦恼的样子,“我就是感觉他最近有点怪怪的。”
孟津予一向内敛,能将喜怒不形于色贯彻到任何场景中,相识六年,他是席悦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可近来,这份稳定似乎遭受了什么冲击,他神色中的游离越发频繁,频繁到让人不安。
钟若缇显然没放在心上:“他怪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你现在才发现?”
席悦不理解她为什么一直这样坚持认为,这会儿是真的好奇起来:“你一直都说他不适合我,为什么不适合呀?”
她明显疑惑很多,钟若缇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我说得这个不适合,不是指你有什么问题,首先你很好,漂亮、可爱、随和、乐观、聪明、善良反正优点多得数不清,完全称得上百搭,但是孟津予嘛,他条件是也不错啦,看起来跟你也挺般配,但就是他这个人吧,用来谈恋爱会很辛苦,完全不适合你这种热烈单纯的小姑娘。”
席悦眉头轻蹙,努力理解着她对孟津予的定义。
“这么说吧。”钟若缇看她这样,顿了顿又趁热打铁,“我觉得孟津予就像一个标准的样板间,外人看着都极其向往,因为他呈现出来的都是精致和华丽,但只有入住了才知道,样板间都只是为了展示,并没有考虑真正的居住需求。”
她鲜少会用比喻来描述一个人,席悦认真听着,大约领会了一点她的意思,但情侣相处极其私密,孟津予对她的那些好,外人有些时候是并不能完全看到的。
“你是想说他虽然条件很好,但是在男朋友这个位置上的表现很一般吗?”席悦试探着总结,又忍不住为自己的爱情辩解,“可他其实对我也很好的。”
“哪里好?”钟若缇冷笑一声,“车接车送,吃饭点菜永远兼顾你的口味,帮你做一些他力所能及但还算擅长的工作这就是好了吗?”
她的语气过于锐利,让席悦平白多了好些莫名的心虚。
“他有过像我之前那样天天掐你的脸夸你可爱吗?有看过你写的那些小故事吗?有认真询问过你对你们俩的未来有什么展望吗?又有没有跟你倾诉过他在工作中遇到的烦恼,或者主动跟你介绍过他的成长经历?”
她说的话字字珠玑,落实在孟津予身上,严丝合缝到让席悦无可辩驳。
顿了顿,她艰涩开口:“你是说,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吗?”
“或许喜欢吧,像他那样性格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对一个不喜欢的人有这么多耐心。”钟若缇说完又耸了下肩,“但我觉得他并不爱你,或者说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恋爱该是什么样的,他对你的那些好更像是指令,由一个他自己写好的程序发布出来的指令,所以显得那么流于表面,这其实都是因为他心中的爱呃很匮乏。”
这是席悦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视角审视她和孟津予的感情,虽然这些话很不好听,但她有基本的理解能力,钟若缇的意思她明白,不但明白,她甚至还很认同其中的一部分。
孟津予确实对她很好,但那些恋爱关系中的好,与他身为朋友时的好其实无甚差别。
一见钟情需要天时地利的机缘,可支撑着她从南城到澜江的,恰恰就是孟津予一如既往的温和体贴。可现在,这份一如既往似乎成了魔咒,将她原本的倾心变成现在的困境。
席悦没心情吃蛋糕了,双手握拳置于膝上,苦恼地看着钟若缇:“那我怎么办呀?”
她现在完全不介意孟津予近些时日的异常了,心里只想着怎么解决问题——
一个人心中的爱很匮乏,这该如何拯救?
“要么忍着,要么分手,不然还能怎么办?”钟若缇睨她一眼,“你还想当救赎文女主角是吧?”
席悦撅着嘴,小声嘀咕:“什么救赎啊,说得好像孟津予是个变态反派一样。”
钟若缇没搭理她,端起花茶抿了一口,拿起手机连上音响,刚想放首歌来听听,脚踝那里突然传来一股热意。
奥利奥不知何时睡醒了,晃着白胖小肚子悠悠地走到院子里来,大约是新家没有熟悉的撒尿定点,雨棚外面又下着雨,它停在钟若缇的拖鞋旁边,不知怎么就抬起了腿。
一阵凄厉的尖叫过去,钟若缇崩溃地放下手机,单腿跳着跑向卫生间,还不忘回头咒骂:“臭狗,跟你爸一样阴暗爬行,全都是反派!”-
两人解决完那块六寸的蛋糕,胃里也没有留给晚餐的容量了。
钟若缇今天留宿,因为次卧的床上用品还没有洗过,所以她和席悦一起挤在主卧,一躺下就打开手机,找了部综艺出来看。
两人刚刚结束在宿舍同居的生活,现下也没有什么闺蜜夜话好聊,席悦倒是试图找她指点迷津,但两句话没说完,钟若缇的目光就会移回手机屏幕。
她迷茫地叹息一声,然后窝在枕头上看孟津予上学时的□□空间,企图找到他内心匮乏的原因。
窗外的雨还在下,扩香石散发的栀子花香都染上了湿意,一片祥和的宁静中,席悦翻了个身,然后就听到了床底传来的细微动静。
奥利奥在呕吐,吐出来一滩滩黄色泡沫。
席悦有些揪心,打开手机百度,说像肠胃炎的症状,她抱着小狗走到客厅,检查了一遍狗粮碗,羊奶泡着的颗粒已经臃肿变色,它几乎一口都没吃。
摸一下鼻子,也干燥得有些粗粝。
席悦不放心,将没精打采的奥利奥放回狗窝,然后掏出了手机,她下午那会儿加了宠物医院的护士微信,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可字还没打完,钟若缇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许是她的拖鞋不合脚,走路的动静大了点儿,狗窝里的奥利奥先是警惕地叫了两声,然后毫无预兆地,它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两人蹲下来,试图给它顺气,可十秒后依然没有好转,席悦着急地把狗抱起来往门口走,让钟若缇现在就给她打车,到还在营业的宠物医院,越近越好。
听说人猝死会有三分钟的黄金抢救期,她不知道奥利奥是不是疫苗过敏之类,但争分夺秒总是对的。
钟若缇受她感染,也慌张起来:“现在下那么大雨,打车肯定要等,你打电话给孟津予啊,让他开车到地库等你。”
席悦愣了一下,对啊,可以找孟津予啊,她为什么没想起来。
钟若缇去卧室给她拿外套了,席悦从睡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直接拨打了孟津予的电话。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冰冷的女士机械提示音和窗外的雨滴一样,持续不断地响彻耳边,似某种音乐的间奏,伴随着如弹簧般的期待,在等候中被缓缓拉长,直至失去弹性。
“他没接?”钟若缇将一件针织开衫披在她肩上,又拿出自己的手机,“这样板间真他妈不实用。”
席悦叹了口气,来不及将鞋带拆开又系好,踩着脚后跟趿拉着:“我先去小区门口等着吧,你现在就打车。”
“我跟你一块去。”三公里外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钟若缇一边说一边定位,点下开始叫车之后又舒气,“还好,预计等待五分钟。”
两人撑着伞,踏着小水坑往大门走去。
钟若缇不熟悉这个小区,定位的上车点有些远,要从孟津予所在的5栋绕过去,席悦护着怀中战栗的小狗,经过花坛时似有所感地抬头。
冰凉雨丝落在眼角,她在朦胧中看见,那一排的窗户几乎都是黑漆漆的。
走到小区门口,正好打到车子,席悦抱着奥利奥凑过脑袋去看,声音瞬间低沉:“啊?怎么过来要五公里啊?”
她们要去的宠物医院也才三公里啊。
钟若缇一边抱怨“样板间”,一边点击“寻找更近车辆”,席悦抱着小狗一句话也不敢说,罚站似的杵在辅道旁,渴切地盯着来向的道路,希望下一秒就能看见一辆空运的出租车。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扑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也越发响亮,宛如一首交响乐走向了激昂的乐章,然后这份乐章又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鸣笛声附和着,推向了高潮。
隔着层层雨帘,席悦看着对向道路缓缓掉头准备驶入小区的白车,雨刷持续不断地运作着,不知怎地,她觉得许亦潮的形象突然变得光辉起来。
副驾车窗降下,单手把着方向盘的人侧过上身,平稳嗓音在这雨夜格外动听:“这么晚去哪?”
小区门口的灯柱很亮,明晃晃地照在前挡风玻璃上,又被一股股水流分割成不规则的光斑,落在许亦潮脸上,让他那张本就精致的脸多了几分出尘的清冷。
钟若缇显然已经看傻,状况外地撑着伞,无意识地全部倾斜到了自己头顶。
席悦冒雨弯下腰,向他展示了怀中的小狗:“我的狗刚刚有些呼吸困难,我怕它窒息,想打车去宠物医院,但是打到的车在五公里之外,事出突然,我怕来不及,能不能麻烦你”
当她说出“麻烦”这两个字的时候,宛如脊背过电一般,席悦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提起这个词。
她和许亦潮根本称不上相熟,这种频率的麻烦,似乎已经超过了“麻烦”的范畴。
纵然措辞再如何礼貌得体,她的声线也依旧弱了下去,就在她思忖着要不要再等几分钟的时候,夹杂着水汽的声音再度响起——
“哦。”
许亦潮挪回上半身,峭拔鼻梁无声划过一束光线,他按下车门解锁,语气浸着夜风的湿润:“上车。”
第16章
车门落锁,雨声依旧没有隔绝。
席悦拉着钟若缇坐进后排,十分感激又饱含歉意地开口:“谢谢你哦。”
“不用谢。”
许亦潮把着方向盘掉转车头,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她,席悦左臂圈成了一个圈,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黑不溜秋的丑狗,右手拍打着肩上的雨滴,刘海有些湿了,开了叉分在两边,完全没了遮挡之后,那双眼越发黑润水亮。
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拍完肩膀后又看过来:“这么晚了,真是太麻烦你了。”
这份感激真心实意,但听着有些沉甸甸的。
清了清嗓子,许亦潮开口:“不麻烦,去哪儿?”
席悦这才想起旁边的钟若缇,推了她一下,对方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一样,立刻坐直了上身,朝向前排语气镇定:“忠林路悦家宠物医院。”
许亦潮没再应声,车子停在辅道的路口,他低头摆弄导航,几秒后才开口:“哪个yue?”
钟若缇当即指向身侧:“她名字。”
席悦看他又不说话了,忙凑过去,她坐在后排里面,稍微往前一点儿就几乎和许亦潮头对头了:“我的悦是喜悦的悦,就是那个情绪,喜——”
“我知道。”许亦潮打断后,侧身过来看她。
俩人对视上,如此近距离,几乎能看清根根分明的睫毛忽闪,许亦潮怔了一瞬,屏住的呼吸骤松,然后,他就闻到了她身上幽微的、裹着湿润水汽的
狗味。
下一秒,导航的声音响起,少女缩了下脖子:“哦哦。”
席悦退了回去,又下意识补上一句:“谢谢哈。”
她实在太过周到,周到的几乎过犹不及,肢体语言都透露着不安。
雨刮器持续不断地运作着,许亦潮感受着细碎光芒在眼前闪过,思索了几秒,他开口:“你知道你放我门口的东西值多少钱吗?”
席悦愣了一下,绕开了这个问题:“你拿进去了吧?”
“一盒十年普洱生茶饼,一盒双瓶装飞天茅台”隔着朦胧的后视镜,许亦潮看了眼她拘谨的神情,勾了勾唇角,又看向她旁边眼神惊讶的女生,“你要是不识货,问问你朋友,那些值多少钱?”
骤然被点名,钟若缇不自然地撩了下头发:“茶我不了解,但那两瓶酒都得上四千了吧。”
对于价格,席悦心中大概有个范围,但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席青泉让她用来送人的,而且许亦潮也承诺要帮她改造玄关衣柜,因此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思忖几秒,她缓缓开口:“你喜欢就好啦,总之,还是很——”
这话还是没说完,许亦潮一脚油门过了十字路口,朝向后视镜里的钟若缇,轻抬下巴开口:“帮个忙。”
“啊?”
“把她嘴给我堵上。”
“”
三公里的路程实在不远,就算路面湿滑,许亦潮行驶克制,可依然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抵达宠物医院。
席悦抱着奥利奥坐在里面,下车前又礼节性地道了声谢,怀中小狗此时虽然已经不喘了,但时不时打个喷嚏,也足够让她揪心。
席悦以为许亦潮把他们送到之后就会离开,她忙着让医生诊治,下车时并没有回头,和钟若缇共撑一把伞跑进诊室,简单描述了一下奥利奥的症状,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许亦潮大约是停好了车,也跟着走了进来。
“中午打的疫苗吗?第几针?”
席悦刚想问他,值班医生看过来,她只能先顾那头。
“第一针,它刚出生两个多月,离开妈妈不到半个月吧。”席悦诉说着自己的猜想,“是不是近期经常更换生活环境,小狗不适应?”
医生双手托着奥利奥,仔细观察它的精神状态:“有可能狗本身的免疫力就不高,注射的还是弱毒苗,这样会导致短期内对病菌的抵抗力进一步下降。”
看着奥利奥没精打采垂下的小短尾巴,席悦忧心忡忡地问:“那怎么办?”
“看着像肺炎,先做检查吧。”医生将奥利奥放在操作台上,安慰她,“炎症不算大毛病,打针吃药就行。”
基础的流程说完,他就去找护士准备工具了。
席悦弯下腰,刚想抚慰奥利奥抽血别害怕,旁边的钟若缇突然捅了捅她的胳膊,抬头看,她抿着唇,往身后挑了挑眉。
许亦潮独自站在大厅一侧,一会儿看看货架上的宠物用品,一会儿摸摸花哨的狗狗小衣服,席悦瞧见他牛仔外套上被雨水洇透的深色,斑斑块块,猜测他进来时一定不是跑的。
“许”她想开口,却卡在了第一步。
许亦潮不日就会成为她的老板,此刻她应该叫他的名字,还是称呼他老板?叫名字好像太过熟稔,叫老板又稍显狗腿。
已近深夜十点,宠物医院里只有他们几个,医生和护士离开以后更是安静,因此她那弱弱的一声呼喊,还是被许亦潮捕捉到。
似乎瞧出了她的纠结似的,他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
脚步停在操作台旁的下一秒淡声开口:“你不是写过我名字?”
“许亦潮。”
“嗯。”
“你不用等我们了,检查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席悦是真心为他着想,“现在时间很晚了,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我们一会儿打车回去就好,今天谢谢你哈。”
“哦。”他面上没有多余情绪,甚至在奥利奥挣扎着想舔他手背的时候,还闲来无事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心血来潮般,“怎么谢?”
怎么谢?
席悦求助地看了眼钟若缇,可钟若缇此时也满头满脑的问号,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哪有时间帮她想怎么谢。
“要不”席悦想了会儿,“我们请你吃饭吧?”
我们。
许亦潮揣度了几秒,是她和哪个‘们’。
“吃饭就不用了。”他把手从奥利奥脑袋上收回去,插进裤兜里,挺拔身姿透着随性,“要想谢我,明天下午就去报道?”
席悦猛猛点头:“可以可以,我明天下午就去。”
开玩笑,让她上午去她也愿意好吗?
许亦潮一连帮她两次,现下只是让她周末去加个小班而已,能有这么个鞠躬尽瘁的机会,席悦觉得这就是瞌睡递枕头,正是时候。
“行,那我走了。”
许亦潮下车时观察过,这条街临近一块商业区,附近不远就有两家livehouse,主道路口除了冒着热气的小吃摊就是排队的出租车,回家确实不成问题。
这是他可以离开的客观原因。
“哦哦,那你开车慢点,今天太麻——”
席悦双手握拳,上半身微微前倾,做足了送别姿态。
“打住。”许亦潮是真的有点想掏耳朵了。
这就是他离开的主观原因。
再等在这里把她送回去,以后怕是会把他当恩人供起来了。
席悦立刻抿嘴,逼着自己别再瞎客气,目送着许亦潮的身影离开,手推玻璃门缓缓合上,下一秒,她的肩膀迎来一道重重的肘击——
钟若缇憋得满脸通红:“什么情况!许亦潮为什么会在你们小区?而且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你为什么要送他茅台?还放在他家门口!你去过他家了?!”
她的问题太多太多,席悦揉着肩膀:“我求你了,一个一个问好吗?”
五分钟后,奥利奥试纸检测排除犬瘟和细小,被抱去抽血,席悦放心下来,加快语速解释完了这段时间和许亦潮的各种爱恨情仇——
一开始去面试,看他游刃有余地提问,她只觉得这人做事认真且专业;
后来买房,许亦潮签约现场放她鸽子,她又觉得他性格很差,自大轻狂;
再后来她自己也买到适合的房子,心愿得偿,对许亦潮的意见渐渐淡了;
最后就是淡了没多久,他又凭借着自己乐于助人的优良品德,在席悦心中逐渐变得伟岸。
“虽然时不时就喜怒无常一小下,但我觉得他这人总体还是很不错的。”席悦托着腮思索着,“要不然祁统和公司那群员工怎么会那么服他呢。”
毕竟都是同龄人,也都算佼佼者。
“啧啧。”钟若缇感慨地摇了摇头,“这什么缘分,要不是他有系花,我都想磕你俩了。”
席悦不满地看她:“我也是有男朋友的好吗?”
“你那开胃小菜算什么谈恋爱,连嘴都没亲过。”
钟若缇一直没从这点上提醒她,席悦是钝感力和包容心都极强的女孩,暗恋暗久了,把脑子都暗傻了,孟津予跟她可不同,身为男人还大她两岁,一点生理性冲动都没有,这算什么正常恋爱?
“你不懂吗?”席悦拿出她最近新学的理论,一本正经地辩解,“我和孟津予,我们俩都是淡人,淡人就是什么都是淡淡的。”
接吻什么的,目前她还没有特别强烈的想法。
再说,她当初喜欢孟津予,也不是为了他的皮囊和□□。
“啊对对对,都快淡出鸟了。”
席悦撇嘴,不与她计较。
钟若缇想到了别的,学她一样托着腮,凝望着窗外的雨夜说:“不过许亦潮真的好无敌,虽然只开了辆20万的车,但他单手转方向盘的样子,是比那些开超跑的还帅哈,这人简直像个bug一样,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要是能跟他在一起,不知道多有面子。”
还行吧。
有那么夸张吗?
“有女朋友了。”席悦防患未然地提醒她。
钟若缇白她一眼:“做做梦还不行。”
席悦不想跟她对话了,默默掏出手机来看。
距离未接通话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孟津予既没有给她回消息,也没有给她打电话。
想起5栋那一排黑黢黢的窗口,她发了个问号过去。
孟津予即便是在加班,也鲜少会连消息都不回。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奥利奥的检查全部出结果,轻微肺炎,不算严重,但因为是幼犬,要打5-7天的针,配合吃药以及早晚各一次的雾化治疗,十天半个月便能康复。
席悦将注意事项写进手机备忘录,又让医生示范了一次雾化后,和钟若缇一起打车回家。
回去的雨小了很多,席悦原路返回时又抬头看了眼,熟悉的窗口依旧没有亮光,冰凉雨丝变成朦胧水雾,黏在皮肤上迅速蒸发,带走一些体表温度,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怀中的奥利奥似乎有所察觉,挣扎着从她的臂弯中探出头,黑漆漆的眼睛湿润又天真。
到了家,钟若缇踮着脚钻进了卫生间,说要再洗一遍澡。
席悦将奥利奥放回狗窝,回到卧室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条法兰绒的枕巾,盖到了他的小肚子上。
雨越下越小,院子里的白色雨棚终于沉寂下来,席悦走过去将下午用过的茶杯端进来,再次往外确认一眼,按下了院子灯光的开关。
乌云释开以后,天幕也从浓稠的黑变成雾蒙的灰。
万籁俱寂中,一束光熄灭,与此同时的三楼窗口,许亦潮指尖那一点猩红随之黯淡。
他掐灭了烟,仔细嗅着周遭不同寻常的湿意,然后缓缓合上了窗。
第17章
那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席悦惦记着许多事,中途自然醒来好几次,去客厅看看奥利奥,再拿起手机看着有没有回信。
大约是早上九点,那会儿席悦刚踏实睡着三四个小时,一听到手机震动,她直觉就是孟津予打来的,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他。
“喂。”
席悦轻手轻脚地穿鞋,下床后床垫微微弹起,钟若缇还在睡着,毫无知觉地翻了个身。
她捂着手机走到院子。
孟津予的嗓音微沉,第一句先是询问她,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奥利奥突然呼吸急促,还频繁呕吐,晚上下雨不好打车,所以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席悦慢腾腾地说,顿了下,“所以你昨天为什么没接电话?我十一点回来,看你房间窗户还暗着。”
“昨天遇到了一些事情,手机被别人拿走,不小心摔坏了。”听筒那端很静,静得落针可闻,而孟津予的语气平稳,并没有什么破绽一般,“奥利奥现在怎么样?”
“打针吃药就好。”席悦心中不安,继续询问,“是谁拿走了你手机?”
“吴安,昨天他订婚,喝得有点多,不让我走。”
“哦好吧。”
那个吴安席悦也认识,但她不怎么喜欢这个人,从前她和孟津予还是朋友的时候,跟他一起吃过几次饭,依稀记得他性格很粗放,说话做事有些流里流气,换女友也挺勤快,不怎么在乎别人感受的那种人,相处起来需要提心吊胆。
席悦一直不懂孟津予为什么跟他来往频繁,两人看起来根本不像一路人,回想起来似乎每次吴安在饭桌上大放厥词的时候,孟津予都只是微笑聆听的角色。
他的情绪过于稳定,不管对谁都是如此,唯一一次冷脸,是吴安在校运动会上调侃席悦发育得好,自那之后,孟津予就没再让她见过吴安。
席悦干脆在雨棚下面的椅子坐了下来,跳过了这个话题:“那你现在在家吗?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我发现小区对面新开了一家包子铺,小缇也在我这里呢,吃完我再给她带点回来,她现在还没睡醒。”
“我已经到律所了。”孟津予顿了顿,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定的黄蔷薇花苗到了吗?那花枝条带刺,你先别碰,我下午带工具去帮你移栽。”
“哦!昨天傍晚到了!”
席悦想起这事儿,又看了眼光秃秃的院子,她也很想快点移栽花朵点缀,但是她还没忘昨晚答应许亦潮的事情:“但我今天下午要去公司报道诶。”
“游戏公司?”
“嗯!”席悦开心地提醒他,“离我们很近的那家。”
“好,等你有空。”
“嗯嗯。”
通话结束,一个哼着歌回到房间,另一个将手机锁屏,然后推开了卫生间的玻璃门。
酒店房间的窗帘拉开了一半,白色床铺上,女人的长发海藻般铺满枕头,纤薄肩膀露在外面,裙子的肩带已经不知滑落在何处。
孟津予一言不发地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向床头柜拿钥匙时,床上的人用手臂撑起下巴,起身看他。
蜷曲头发叠在颊侧,为她的精致脸蛋又添娇媚。
“听说你前段时间接了个离婚诉讼,帮原配打小三?”
孟津予拿起车钥匙放进口袋,然后将手表套进手腕,没应声,眸色昏昧不清。
他越是不说话,梁茉莉就越想逼他,干脆坐了起来,被子从胸前滑落也浑然不顾,用一贯的调侃再次开口:“你这算什么,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似乎从认识开始,梁茉莉便一直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手表戴好,孟津予终于抬眼看她,语调平静:“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钟若缇那一觉睡到十一点才醒,席悦给奥利奥喂了药之后便无事可做,于是弯腰在院子里劳作起来。
她没有过种花的经验,也不想随意嚯嚯花苗,因此这次只网购了五棵蔷薇回来,从商家那里要来视频,认真看了几遍,她就把那五棵花苗全部种在了角落。
刚下过雨的土壤松湿,连水都不用浇了,大功告成之后,她掏出手机,刚想拍一张照片,头顶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角落那棵离围栏太近了。”
席悦还拿着手机,闻言怔忪抬头。
许亦潮站在三楼阳台,胳膊搭在窗台上,上身探出一些,白T穿在身上随性又清隽,仰视的角度,整张脸显得越发立体精致。
“你”席悦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不冷吗?”
刚下过雨的天还是阴沉沉的,裹挟着水汽的风扑在脸上,还是有些料峭寒意的。
许亦潮似乎没想到她问这个,眉梢轻扬:“这我睡衣。”
“好吧。”席悦应了声,“你刚刚说什么太近了?”
“蔷薇花苗种下去,最好保持15至30厘米的间距。”
席悦低头看,角落那棵离围栏确实有些近了,她弯下腰准备重新移栽,还不忘回应楼上:“你懂得好多呀,你也喜欢种花吗?”
“一般。”
这话说完,许亦潮看到她仰起的脸,下巴上沾了几粒新鲜的泥土,顿了下又补充:“一般情况下很喜欢。”
舅妈梁佳很爱侍弄花草,也经常使唤许亦潮帮她浇水翻土,虽然他是对这些植物没什么兴趣,但也被迫学了不少。
席悦觉得他说话奇怪,但也没问一般情况是什么情况,许亦潮这人性格时好时坏,跟他相处时要多注意方式方法。
“那我现在给它拔出来,换个位置。”她又拿起了小铲子。
许亦潮没再说话,席悦也没去看他,她专心致志地移栽,几分钟后,鬓边一缕碎发掉了下来,她弯起手肘想别到耳后,一抬眼,许亦潮依旧站在三楼窗口。
只不过这回手上拿着牙刷。
他宛如监工一般,时不时过来看她一下,虽然没说话,但依旧搞得席悦很是紧张,动作十分小心,生怕碰掉了一片叶子。
终于移栽完成,她也没心思拍照,抬头想让许亦潮再看一眼时,窗台上徘徊好几次的人又消失了
这感觉很像好不容易加次班,结果老板还没看见。
席悦懊恼地拎着小铲子进了房间-
午饭吃完,钟若缇就离开了。
席悦在家观察了一会儿奥利奥,看它精神好了许多,便去了沃特游戏报道。
许亦潮只说让她下午去,但没说几点,她为表诚心,不到一点就赶到了写字楼下。
上楼时,席悦有些紧张,正在内心演练待会儿怎么在同事面前自我介绍时,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突然伸进来一只手,随即,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生出现在眼前。
单眼皮,鼻子翘挺,嘴唇红润,虽然穿得很随意,但还是难以掩饰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属性。
“不好意思哈。”
席悦退了半步给她腾位置:“没关系。”
女生捏着一个饭团走进来,刚想按楼层,看见2楼已经亮了,旋即意识到什么似的,又转过头看她。
“你是新同事?”
席悦本来被她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听到这话瞬间明了。
她热情地点头:“对,我是沃特游戏新入职的策划。”
“我叫方迪,负责财务。”她打量的目光非常直白,却不带任何恶意,说话的语气也很爽利,“祁统只说策划组要来个新同事,也没说性别,我一直以为是个男生呢,你毕业了吗?”
“我和祁统是同一届的,六月份毕业。”席悦觉得她很友好,于是也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我叫席悦,席卷的席,喜悦的悦。”
电梯门打开,方迪自来熟地拉着她出去。
“这名字好听。”她掏出手机,边走边说,“咱俩加个微信,我给你拉群里。”
“好。”
席悦找出自己的二维码,刚想给她扫,身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有人从旁边的卫生间里出来,是个男生,国字脸,大约是因为没见过面,目光黏在她身
上,上下打量着,然后看向方迪:“迪姐,这你妹妹?”
方迪没搭理他,反而转向席悦:“窦甲,搞程序的。”
席悦覆上礼貌笑脸,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席悦,今天入职策划组。”
窦甲似乎并不知道公司要来新人,愣了一下,然后笑着伸出手:“你好你好,窦甲,情窦初开的窦,丢盔卸甲的甲。”
“”
席悦刚想也伸出手,客气回握一下,旁边的方迪突然一巴掌,将他的手打落下去:“有这闲工夫把你那工位收拾一下,刚买的绿萝都被你熏死几盆了。”
随后,便二话不说拉着席悦离去。
“窦甲这人不坏,就是嘴贱,爱在女生面前占点小便宜,以后你离他远点,他要是敢跟你开那种玩笑,你就来前台找我,骂不死他。”
她拉着席悦的小臂,往会议室边走边说,席悦落在后头半步,看着她耳后飘扬的碎发,心里有些小感动:“我们公司有几个女生啊?”
“两个,加你三个。”方迪想了想,“还有个会计,是个三十多岁的姐姐,你可以叫她静姐,性格很好,相处不用担心。”
“啊?这么少啊!”
“公司刚开始起步就他们宿舍几个男的,后来各自拉人,拉着拉着就成了和尚庙。”方迪操作着手机将她拉进群聊,然后又回头安慰,“不过都不是什么坏人,这个你放心。”
席悦点点头,紧张的情绪消失了一大半。
涉猎自己从前从未尝试过的行业,公司里又都是男生,这两件事原本让她有些忐忑,但是还好有方迪,她飒爽直接,很好相处,让席悦安心了很多。
至少以后在公司,不会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走过办公区域,方迪停在了一间房门口。
席悦抬眼看向褐色木门上“会议室”的标牌,想起上回来到这里的光景,一时有些唏嘘,人生的际遇由一次次漫不经心的偶然组成,她只是在双选会上凭借一时兴起和祁统聊了几句,眼下就改变了自己的就业方向。
方迪敲了两下门,没得到回应,直接推门进去。
席悦透过她的肩膀往里看,许亦潮和祁统分坐在会议室两侧,正拿着手机玩某款手游,不知是不是在1V1,祁统一边操作着屏幕,一边站起来企图窥屏。
而许亦潮完全陷在他那张宽大的皮椅中,修长双手卡着手机,一派的淡定自若,双脚还交叉着,搭在了前面看起来已经坏掉的打印机上。
方迪又敲了下门:“两位帅哥。”
许亦潮没戴耳机,率先看过来。
他这会儿换了衣服,一件黑色圆领套头卫衣,衬托头肩比越发优秀的同时,更多了些锋利冷峻的少年感。
“来那么早。”他直接放下了手机,下巴轻抬,“你那花种好了?”
方迪听到这话探头,语气不满:“什么花?你什么时候让我买花了?不是说绿植就行吗?你们一群大男人看绿萝不就够了,要什么花?”
“”许亦潮站起身,隐忍着抚眉,“没问你。”
方迪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席悦:“你俩认识啊?”
席悦点点头,言简意赅:“我们住上下楼。”
“什么!”祁统刚摘下耳机就听到这个噩耗,也顾不上寒暄了,“你俩什么时候住上下楼了?”
他反应太大了,嗓门也大,席悦被他吼了一下,声线莫名弱了下去:“就就我前段”
“她买房子买到我楼下了。”
许亦潮直接替她回答了,答完以后还睨了祁统一眼,不轻不重的警告,祁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重。
“别多想哈。”他站起身,笑眯眯地走过来,停在席悦面前:“我就是觉得你俩特有缘分,你看,之前他找你借钱,后面你来他这儿面试,现在你俩房子还在同一栋,我太惊讶了知道吧,因为这实在太巧了,就像有人故意设计的一样,你说是不是?”
他照旧是一身嘻哈的装扮,与上次不同的是又变回了光头,他对这个发型似乎很钟爱,搭配上苍蝇搓手手一般的肢体动作,真的挺像仙侠电视剧里的那些个反派一样。
席悦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许亦潮落拓不羁地走了过来。
“去带她把我打印好的合同签了。”话是对着方迪说的,说完又看向她,“签完再回来。”
“好的。”席悦点头,连包都来不及放下,然后就跟着方迪走了。
目送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消失在走廊,祁统宛如饿虎扑食一般扑过来,眼底闪着兴奋又震惊的光,压着声音开口:“怪不得你他妈又住回去了!”
许亦潮依然站在门口,单手插兜,任由祁统在后面口水乱飞,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掏了下耳朵。
“人家有男朋友的,你别太狗了你!你他妈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这么上赶着,是想给人家当小三吗?”
唇角虚勾,许亦潮懒散地笑了声,随即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专属王座。
窗外依旧是铅灰色的天空,压天盖日,但他瞧着,心里就是莫名开阔,开阔到舒爽,舒爽到生出了几分逗人的闲情逸致。
看着祁统憋红的脸,他眼尾压出极细笑纹,淡声开口:“如果她需要,也不是不行。”
这话听着太吓人了。
祁统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隔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依旧是痛心疾首的,绝望愤怒的,他看向一脸悠哉的许亦潮,撂下最后警告——
“你以后要是被她男朋友按在衣柜里面爆锤。”
“别他妈给我打电话!”
第18章
合同在一间更大的房间里签,方迪说那是财务办公室,因为今天是周六,所以那位会计姐姐不在。
她似乎很欣慰新同事是个女生,托着腮和席悦滔滔不绝地聊着天,而席悦就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自己的职业范畴,时不时问她两句公司的规章制度。
“早十点晚六点,午休俩小时。”方迪语气轻快,“不过不用打卡,你真迟到早退也没多大事儿,但最好是在不忙的时候这样搞,要真有事儿找你但你不在,那也是要挨骂的。”
“哦哦。”席悦记在心里,顺便让她放心,“我住的地方离公司步行十几分钟,不会迟到的。”
话音落下,她签上自己的名字。
“那行。”方迪拿过合同,夹在某个文件夹里,又将她的那份递还给她,“工位已经给你选好了,我那时候以为你是男的就没仔细帮你留意,你自己回会议室吧,我去给你收拾一下,再让人帮你把电脑装上。”
她说话做事明着偏心眼,席悦觉得好笑,抿着唇道了声谢。
收起合同,席悦独自回了会议室,许亦潮依旧如来时那样陷在座椅中,闲散又舒适,可刚刚还一惊一乍的祁统却不见了踪影。
“祁统呢?”她随口问。
许亦潮坐直上身:“卫生间洗脸去了。”
席悦走到他面前,拘谨开口,“合同签好了。”
“行。”
许亦潮将手机放下,然后转向身后的玻璃书柜,席悦看着他因不想起身而努力伸长的手臂,后颈脊柱也因为拉扯变得突出,心里想着他真是够懒的,可脚上的动作却下意识流露出巴结——
她快步走过去:“你要拿什么,我帮你吧。”
许亦潮使唤起人来毫无负担,冷白手指疏懒一指,语气随意:“第二排那本蓝白色封面。”
席悦行动力超强,当即锁定目标将其抽了出来,然后放在许亦潮面前。
“是给你的。”他直接把书推了过来。
席悦后知后觉这大约是什么入职培训之类的,低头看了眼,果不其然,精致书封上写着六个大字,《游戏设计艺术》。
“先看书了解一下游戏制作的基本流程,具体的操作学习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老师,周一入职他会带你。”
“老师?”席悦捧着书,升起几分小期待,“是我们公司的培训老师吗?”
许亦潮觉得她有些分不清形势,公司连人事都没有,怎么可能还有专门负责培训的人员?
但理是这么个理,话却不能这么说。
“你可以这样理解。”他掀起眼皮,眸色淡定,“游戏策划可以细分很多种类,还有战斗策划、数值策划、关卡策划之类,都需要一些简单的程序知识,你现在的经验只能先从文案策划入手,当然,文案才是游戏的灵魂,它对于游戏的整体体验和玩家的沉浸感来说至关重要。”
他说得一本正经,席悦欣喜地弯起嘴角:“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嗯,不懂的可以问老师。”许亦潮眉目轻敛,“问我也行。”
“好!”席悦此刻干劲满满,“那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去工位看书了。”
她说这话时满眼兴奋,漆黑长睫忽闪,许亦潮移开视线才淡声开口:“你的狗怎么样了?”
席悦没想到她还惦记这个,连忙道:“精神好多了。”
“那你去吧。”许亦潮拿起手机,眼皮垂下来,“缺什么跟方迪说。”
“好的。”席悦捧着书走出会议室。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渐远,许亦潮放下手机,缓缓靠向椅背。
窗外的天似乎明朗了些,乌云飘走,日光从云层缝隙里穿透而下,落在槐树的枝叶上,不知不觉,似乎身边的一切都被春日气息侵袭。
许亦潮陷在座椅中发呆,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没管,几秒后那震动变得持续,对方干脆打了电话过来。
他垂下眼,看着屏幕上的“梁茉莉”三个字,毫不留情地按了挂断。
在这个时间点,他并不是很想听到她的声音。
梁茉莉又打来,他又挂断,如此反复三次,许亦潮干脆屏蔽了通话。
他拿起手机,查看她最开始发来的微信,梁茉莉的头像是她自己,她穿着水绿色的吊带长裙,做出自由飞翔的姿态,双臂张开,长发随风,背景是日照金山。
梁茉莉:【下周筝筝生日,别忘准备礼物。】
许亦潮抬手打了个【没忘】出来,按下发送键,下一秒显示他已经不是对方好友,点开朋友圈看,果然,昨晚她发的那条带着酒店定位的自拍也看不见了。
无意义地扯了下唇角,许亦潮面无表情将手机丢回桌面-
大展拳脚的急迫是真的,但事实上,那天下午席悦总共也没翻了两页书。
不是她不想,是方迪和祁统把她团团包围,左一句右一句地找她闲聊,她实在抽不出精力去理解书中那些专业词汇。
席悦的工位位置极好,靠近光线最充足的一扇窗边,身后就是财务室,前面正对着祁统,右前方是窦甲,而身边那个空荡荡的桌子,据说属于她的培训老师,也就是策划组的另一名成员。
没错,她一落座就从祁统的口中得知了,公司根本没有培训部门,就连她入职的策划组,目前为止也只有两人。
知道真相以后,席悦一边忍不住腹诽许亦潮的说话之道,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公司做出过《迷失云合》这样成功的游戏,说明走得就是“小而美”的发展路径,人少没关系,浓缩的都是精华。
时值周六,公司里员工不多,席悦在祁统的帮助下认了七七八八,大多是搞程序的男生,年龄看起来差距不大,性格木讷的居多,零星也有几个稍外向些的,比如窦甲,上赶着凑过来聊天,方迪骂都骂不走。
一群人打打游戏再干干活,说实话,这氛围不是很像公司,倒像是一个性别比例失衡的大学班级,自由,和平,且开放度高到想打游戏随随便便就能凑齐五排。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下班时间,方迪趴在桌子上玩手机,大概是刷到了什么烤肉店,询问席悦晚上想不想吃。
“今天不行。”席悦正在把书往包里装,“我和我男朋友约好了,下班要带我的小狗去宠物医院,它最近得了肺炎要”
话声未了,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打开。
许亦潮端着个白色的马克杯走出来,他腿长,步子迈得也大,虽然身姿慵懒随性,但还是三五步就走到了他们那两排工位。
席悦刚来半天,还处在一种察言观色的状态里,这会儿见到老板,声线不由自主就放低了些:“要打三天的针。”
方迪显然跟她不同,她对这公司里的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地不待见,这会儿跟没听见动静似的,托腮看她,挺意外的:“你有男朋友了啊?”
许亦潮最终停在窦甲身侧,似乎是窦甲发微信让他过来的,一看到他就摘下耳机,指着电脑屏幕说了句什么代码改动后跑不起来了。
许亦潮扶着椅背,俯身查看时垂下眼,峭拔鼻背上方,长睫瞩目。
席悦挪回视线,朝方迪点点头:“对呀,是我老家那边的,他也在滨大读书,不过比我早两年毕业。”
“哦,做什么的?”
“律师。”
席悦收拾好了自己的包,此刻却有些不敢走了,中午刚表完态,晚上就第一个离开公司,这样好像是不太好。
“嚯,年轻有为。”方迪接着八卦,“你俩在一起几年了?”
席悦抿抿唇,逼迫自己适应在一群男人当中聊感情的场景,低声回答:“认识了很久,但在一起只有半年多。”
“那挺好,知根知底。”
聊完八卦,方迪还是很想吃那家烤肉,席悦没时间,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转向工位对面,敲了下挡板,扬声问道,“有没有人想吃烤肉?”
祁统大约是刚结束一局游戏,耳机一摘下就听到这么句问话,目光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席悦,语气随和:“那一起呗,你在群里说一声,让人都过来,就当给咱们的悦策划办个欢迎会了。”
席悦刚想解释,旁边的方迪直接替她开口:“你悦策划今天没空,婉拒了哈。”
“啧。”祁统颇为遗憾,看了眼旁边的许亦潮,脸又转过来,声音莫名提高不少,“怎么,是不是要去跟男朋友约会啊?”
“”初来乍到就被人追问恋爱琐事,席悦有些窘迫,“不是,就是约好了要一起带小狗去打针。”
“哦~”他又看一眼席悦收拾整齐的工位,以及搁在胸前的包,贴心地开口,“那你有事就走吧,反正暂时也没活儿,今天主要就是让你来签个合同,了解下工作环境的,现在也到下班点了,有事你就先走。”
“好吧,下次再跟你们聚餐。”
席悦起身时注意到许亦潮,他已经换了姿势,将窦甲的键盘拉出来,修长手指飞快地敲打着,俊朗的眉眼聚精会神,斜阳穿透进来,将他的侧身染成淡金色,整间办公室仿佛只有他得蒙老天的这份恩宠,那张本就精致的脸帅得越发肆无忌惮。
顿了顿,她又开口:“那我先走了?”
她的语气实在拘谨,所有人都知道这话是在问谁,许亦潮身为全公司话语权最高的人,大约也是感受到了这一束束强烈的视线,敲键盘的手停下。
“怎么,”他掀起眼皮,“是需要我们列队欢送吗?”
“不用不用。”席悦背起包迅速离开,“你们晚上玩得开心点。”
只有方迪朝她摆了摆手。
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祁统似乎掉转了座椅方位,朝向许亦潮后,他询问对方晚上去不去,许亦潮回答了什么,席悦也没太听清,她已经走到了电梯前。
这栋写字楼公司不多,电梯很快抵达,门开的瞬间,手机响了一声。
席悦本以为是孟津予发来消息问她下班没有,点开看,出人意料——
许亦潮:【晚上几点回家?】
她有些莫名其妙,电梯门还没合上,她抬眼往玻璃门内的工位看。
这个角度能清楚看见祁统朝向身侧岔开腿坐着,在他面前,许亦潮的背影依旧是劲瘦懒散的,他似乎是刚发完微信,将手机放回窦甲的桌面,就再次弯下了腰
有事怎么刚刚不当面说。
当着那么多人面发消息,真的很像是在暗度陈仓。
一楼抵达,她走出电梯,回复了那条微信:【打完针就回家了,有事吗?】
许亦潮:【帮你改造,总要先看场地吧。】
想起家里的玄关,席悦忙回:【哦哦,那我应该比你先到家,你聚餐结束给我发消息吧。】
这次的回信等她进了华悦公馆大门才收到——
许亦潮:【我不去。】
许亦潮:【所以你也早点回。】
第19章
进了家门,孟津予的电话刚好过来。
席悦对于他昨晚的缺席已经没有太大感觉,倒是孟津予似乎还有些歉意,抱着奥利奥和医生护士沟通,打针时耐心安抚,学习给小狗喂药的一些技巧,全程没让席悦操一点心。
从医院出来,两人并没有回家,席悦不会做饭,厨房也没有整理好,孟津予找了一家接受宠物入内的餐厅,为了照顾奥利奥,选了半隔断的座位。
天晴以后,傍晚的风也温柔,席悦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吃饭,一边和孟津予说着下午去公司报道的事情。
她觉得一切都挺好的,工作内容她感兴趣,同事也极好相处,虽然女生少了些,但她向来没有广交朋友的爱好,方迪很好,性格飒爽,说话直接。
孟津予笑:“那和你室友倒是很像。”
席悦举着筷子,老神在在地摇头:“不像。”
钟若缇虽然也爱憎分明,但她还挺顾及自己的知性御姐人设,不会明目张胆地说人坏话,方迪与她不同,她平等地诅咒每一个讨厌的人,下午时还当着窦甲的面揭穿他上完厕所不洗手就去倒水,随时随地都能出击的锐角人,听得席悦冒了一脑门的汗。
她绘声绘色地说着,孟津予的手机突然响了。
席悦心口一紧,开启静音模式,看着孟津予接起电话,对方似乎是让他回律所帮忙做什么事情,孟津予偏头过来看了眼席悦,淡声拒绝说不太方便。
这是很罕见的事情,他没有在电话打来时去迎接工作。
放下手机,孟津予大约是瞧出了她的诧异,向来矜贵温和的脸上浮现出随性:“有这么惊讶?”
席悦有些担心:“不去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孟津予盛了一小碗汤放在她面前,还有心情开玩笑,“天也塌不了。”
钟若缇上次说他内心的爱意匮乏,席悦想了几天,也许就是因为他太忙了。往日孟津予的状态总像被按压到底的弹簧,没有丝毫间隙,也没有放松的空间,读书时忙着学习,工作后忙着上进。眼下他有了小小的改变,席悦虽然不清楚这变化源自什么,但只要他自己乐意就好。
氛围和谐的晚餐结束,席悦抱着奥利奥回家。
它今天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依然会时不时打个喷嚏,惦记着待会儿许亦潮要来,席悦将它的小狗窝暂时移到了主卧,防止它像上次那样受到惊讶,又开始呼吸急促。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时间也才刚过七点。
天色暗沉,月亮还未露头,席悦走进院子里抬头看,三楼的灯亮着,他真的在家。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许亦潮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在刚下班那会儿,许亦潮让她早点回家,她客客气气地回了句:【你要是今晚比较忙,改天再看也是可以的。】
那会儿许亦潮催她,席悦以为他晚上还有别的安排,于是贴心地回了这么一句,现在看对方一直没再搭理她,她又重新琢磨了一下。
她发的这句话乍看是没问题,可换个角度呢,似乎是有几分不耐烦的感觉。
文字没有语气,她应该加上一个波浪号的。
吸取经验,席悦再次打开输入键盘。
面对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她把语气助词和标点符号运用到了极致:【我已经到家啦,如果你有空的话,现在就可以过来了哦~】
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
许亦潮始终没有回她。
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俩人就住上下楼,跑一趟也不费什么时间。
这样想着,席悦拿着手机出了门,三楼实在太近,在电梯里待了不到一分钟,她抵达许亦潮家那个连塑料薄膜都没撕掉的大门前。
抬手敲了两下,里面传来脚步声。
几秒后,许亦潮打开门,他似乎刚洗完澡,换了一件短袖T恤,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刘海随意往后靠着,没有任何遮挡的眉眼清冽,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湿润的凉意。
“你在洗澡啊?”
“不然呢。”许亦潮扶着门沿,“我在家游泳吗?”
席悦看了眼他身后一长串湿漉漉的脚印,了然地点头道:“我还以为你在忙。”
许亦潮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声音很低:“没你约会忙。”
“我没有在约会。”席悦睁大眼睛解释,“我的小狗不是得肺炎了吗?你知道的,我们是带它去打针。”
听到这话,许亦潮懒散的身姿略板正了一些,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她脸上:“跟我解释什么?”
席悦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怕你觉得我是为了约会,才不去参加公司聚餐的。”
“哦。”
许亦潮偏过头看向阳台,似乎是缓了一会儿,才又转过来:“走吧。”
他将门关上,电梯刚好也没走,两人下到一楼,席悦将他请进自己的家。
许亦潮依旧穿着自己的拖鞋,走进玄关时目不斜视,只盯着鞋柜旁边的红木柜子看,丝毫没有往客厅打量的意思。
他将柜门打开,一层一层地观察。
席悦跟在身后,小声询问:“你觉得能做吗?”
“能。”许亦潮停在柜门旁边,上下看了眼,“但需要专业的木工来把中间的横隔板锯了,这木材是樱桃木的,你确定要改?”
“樱桃木?”席悦上手摸了一下,“很值钱吗?”
她捏了捏中间的板子,是挺硬的,但是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想再敲两下听听声儿的时候,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触感。
“不是这儿。”
许亦潮扣住了她的手腕,大约是刚洗过澡的原因,他的手心有些凉,混合着皮肤上散发的淡淡清香,电光火石的功夫,就虚钳着将她的手移到了衣柜的竖面木板上。
“值钱的当然是放在外面给人看的。”许亦潮收回手,垂下时自然插进了口袋,“你刚刚摸得那叫密度板。”
“哦。”席悦也将手缩了回去,“那锯就锯吧,这柜子是前房主的,我本来也觉得颜色有些暗。”
“那你别做嵌入式了。”许亦潮看了眼周遭,确实是暗了点儿,“这长柜你二手能卖个一千,到时候拿这钱去买个一米高的浅色矮柜,再定制一个长宽相同的鱼缸,让阳台光线过来就不会暗了。”
席悦想了一下:“那是不是没有你家那个好看呀?”
“鱼缸可以布景,不一定就没嵌入式的好看。”许亦潮垂眼睨她,“这么喜欢我家?”
席悦懵然抬眼,看着他点了点头。
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神,许亦潮移开视线:“喜欢也没用。”
“”席悦有些无语,她也没说什么吧,表达欣赏都不行啦?
“明天周日,我带你去家居城挑柜子。”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席悦踩在门框上,刚想问他网购行不行,许亦潮似乎并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补上一句:“顺便找人来回收。”
“好吧。”席悦觉得这太麻烦了,“那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许亦潮按下电梯上升键,扭头过来看她:“谁让你送礼那么大手笔呢。”
价值大几千的东西,完全有帮忙帮到底的理由。
席悦把话憋了回去。
电梯还没来,她也不好意思现在就关门,于是陪他一起等着。
大约是氛围有些干,许亦潮双手插兜,看着电梯上的楼层数字,闲聊一般开口:“你怎么不找你男朋友?”
“啊?”意识到他在问什么,席悦脱口而出,“他挺忙的。”
孟津予已经抽空帮她安装了窗帘和洗衣机之类的必要装备,像玄关柜子这类改善型的调整,本来就是可做可不做的。
许亦潮没有再说话,电梯门打开,他作势要走进去。
席悦探出身子:“明天上午还是下午啊?”
“下午。”
“那你早上出门吗?”席悦想起别的,“我明天去小区门口吃早餐,帮你带一份?”
大家邻里邻居的,对方又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这种顺手为之的小事,想来不会被他嫌弃是在瞎客气。
“我可以自己去吃。”电梯门完全打开,许亦潮迈步走进去,嗓音凉凉地传来——
“毕竟我也不忙。”-
许亦潮忙不忙席悦不知道,反正她第二天去吃早餐时,没瞧见他的影子。
正式入职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下午已经有了安排,她上午本来打算好好啃一下那本专业书,可之前定制的沙发到货了,并且不知为什么,尺寸明显长了几厘米,把她刚买的小茶柜都挤得无处安放了。
送货上门的小哥一直在打电话询问,几番协商下来,总价一万二的沙发,厂家赔付了八百块钱,席悦拿那八百块钱重新买了个可移动的茶边柜,这半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失去了大学食堂之后,吃饭成了个大问题。席悦不会做饭,守着个厨房不知如何下手,周末只能靠点外卖度过。
孟津予不在家,她一个人也没胃口,从钟若缇带来的东西中扒拉出一包饼干,对付着吃的时候,席青泉打了电话过来。
他最近真的是很忙,刚接了个海外的单子,忙到席悦搬家都没时间来看上一眼,听到自家闺女拿饼干当饭吃,瞬间父爱降临,非说要给她请个做饭阿姨。
席悦正在收拾垃圾,闻言拒绝道:“爸,我每个月工资才七千,你知道现在请个阿姨要多少钱吗?”
席青泉语气顿了下,他确实不了解滨城这边的家政市场:“多少钱?你知道?”
“不知道。”
“那你说什么。”
席悦将垃圾袋打包封口,用食指勾着打开家门:“反正我的工资是用不起做饭阿姨的,你别找。”
话音落下,余光里出现一个人,许亦潮从电梯里走出来,看模样是来找她的,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左转的身体姿势反正是僵住了。
席悦瞬间意识到形势不对,跟电话里说了句“爸,我突然有点事”,然后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房门和电梯门同时合上,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面面相觑了大概十几秒,许亦潮眉尾稍挑,率先开口:“工资不够用?”
“没有没有。”席悦连连摆手,“够用的。”
开玩笑,现在哪个应届大学生的工资够请阿姨的?
她在游戏行业并没有经验,七千的薪资已经超乎预料了,更何况还没转正,而且当时在双选会上,她看到招聘启事上游戏文案这个职位也还没有这个价。
“不会做饭吗?”许亦潮又问。
席悦点点头:“没学过。”
“哦。”他收回视线,悠闲地看向楼道外面,“我会。”
“”席悦干笑了声,“那你真厉害。”-
丢完垃圾,两人就一起去了家居城。
许亦潮本来想开车,但这地方席悦前不久刚和孟津予去过一次,地面停车场,位置很少,最后她诚恳提议打车前往,许亦潮没有说话。
周日的下午,卖场人流量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的流行,现在家居城也成了情侣约会的场所之一,席悦和许亦潮前后脚穿过人群,入眼皆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
席悦本来还想顺路看看懒人沙发的,但刚经过到沙发区,一位销售阿姨就迎了上来,热情地给她介绍起了最近的折扣,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本以为听完那一长串的优惠机制就能结束,可身后的许亦潮这时走了过来,阿姨眼睛一抬,顿时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刚结婚要装修房子,是吧?”
席悦的眼睛瞬间睁大,她摆手想解释说不是,可许亦潮懒懒散散地站在她旁边,还时不时打量几眼样板间里布置的场景,就是一声不吭。
于是阿姨说得更自信了:“我们品牌现在推出一款优惠活动叫‘为爱裸价’,专门为了支持现在的年轻夫妻的,全场消费满一千减两百,满两千减五百,累计消费过万不仅立减三千,还加送一套原价6666元的婚庆系列双人床上用品十件套”
席悦忍不住抬手打断:“阿姨,我们真的不是夫妻。”
销售看她说得认真,又狐疑地打量了一眼,眼前这姑娘眼睛大大鼻子小小,说话又太有礼貌,看起来的确像个学生。
看到阿姨沉默下去,席悦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刚松完,旁边的许亦潮开口了——
“对,不是夫妻。”他目光停在离他最近的这套黑色沙发上,看起来就是随口一说,“没有领证。”
“”阿姨沉默了一瞬,立刻满血复活,“哦哦,还没领证啊,那没关系,我们商场每年520都提前半个月开展活动,买家具不仅有折扣,还送情侣日用品,比如情侣睡衣、情侣拖鞋”
席悦受不了了。
她十分大力且毫无礼貌地将许亦潮拖至另一个样板间里,压着声音用力质问:“你干什么!”
说清楚一点会死吗!
“什么干什么?”许亦潮垂眼,目光停在她牵着他胳膊的手上,白得有些晃眼。
“我干什么了?”他明知故问。
席悦皱着眉松开手,情绪稍微正常了一点儿:“你干嘛让她误会我们俩是情侣?”
“你没听她说有折扣?”许亦潮将胳膊垂下去,很自然地接话,“我看上那套黑色沙发了,如果价钱合适,打算顺手买了,不行吗?”
席悦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好像是有些过激了,讪讪道:“那你早说啊。”
害她平白生了几分不安。
都怪这卖场情侣太多了!
“怎么?”许亦潮微微垂下头,好看的眼睛紧盯着她,“觉得被别人误会跟我是情侣很对不起你男朋友?”
被他戳中心事,席悦也无心挣扎,小声嘀咕:“这很正常吧,要是你女朋友知道今天的事情,恐怕她也会生气。”
许亦潮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调微扬:“我女朋友?”
席悦抬眼,看到他眼底的疑惑,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又分手了吧?
她好像记得钟若缇说过,许亦潮和系花这些年来分分合合,这种模式的感情她见过,前室友赵子琪跟她男朋友好像也是这样,一吵架就分,分几天又和好。
席悦决定少掺和这些事,于是装傻:“我是指你以后的女朋友。”
“哦。”许亦潮收回视线,又恢复到那种漫不经心的状态,“那你会生气吗?”
顿了下,他又补充:“如果是你男朋友和其他女生走得很近。”
“当然会。”席悦答得随意,“但如果是像我们刚刚那样的误会的话,那就没什么好气的了。”
她说完就把头转了过去,认真地打量着周边的矮柜,时不时上手摸一下材料,斜上方的视角,许亦潮凝视着她低垂的睫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梁茉莉那条带着定位的朋友圈,良久,戏谑地扯了下唇角——
“那如果不是误会,是事实呢?”
席悦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抬眼时四目相对,她看着许亦潮意味深长的眼睛,诚恳回答:“那我肯定会分手啊。”
“哦。”许亦潮扭过头,换上轻声,“你最好是。”
席悦没听清他嘀咕的话,伸长脖子:“你刚刚说什么?我什么最好?”
许亦潮目光落在她打量的浅胡桃色柜子上,懒散搭腔:“你眼光最好。”
“哈。”席悦腼腆一笑,“还行吧。”
“”
第20章
在许大设计师的指点下挑好了矮柜,席悦搬至新家的唯一一桩愿望也了了,现在只需要等待送货上门,再拿尺寸去定制鱼缸,一切就大功告成。
没了心事,席悦就把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周日那天晚上,她一口气将那本被誉为“游戏行业圣经”的书阅读到了第六章——元素支撑起主题,直到零点的闹钟提醒该睡觉了,她才折了下书页,爬上床睡觉。
那一觉质量很高,早上八点自然醒,洗漱完之后席悦又看了一个小时的书,这才背着包去上班。
今天是正式入职的第一天,她很重视,特意从衣柜里翻出了自己面试阶段出镜率很高的一件白衬衫,搭配一条及膝的中长款伞裙,又将头发挽成钟若缇口中尽显“高智感”的低丸子头,照了照镜子,这才满意出门。
她装扮得严肃且正式,然后一进写字楼,就看见了穿着夏威夷风格花哨短裤,趿拉着拖鞋的祁统,勉强打了个招呼之后往后看,身着灰色短T的方迪拿着手机下来买早餐,脑袋上卡着个发箍,刘海呈现炸毛姿态竖立在头顶。
四目相对,她上下打量:“你今天打扮的”
席悦已经开始懊悔,在这群人的衬托下,她像个显眼包似的。
拘谨地按了下裙摆,她嗫嚅:“第一天上班,我想显得重视一点来着。”
“很重视,是这公司配不上你。”方迪打着哈欠拍拍她的肩膀,“下次就穿你最邋遢的衣服来就好了,免得被泡面腌入味儿了。”
“好吧。”
“我要去便利店买早餐,一起不?”
“我吃过了。”席悦顿了顿,“我下次可以给你带早餐,我们小区对面有一家包子铺很好吃。”
“那敢情好。”方迪想起什么,“对了,今天周一,策划组另一个人也来了,那男的也刚入职不久,性格我还没摸清楚,但看着不怎么好相处,你留个神。”
席悦跟她道了谢,然后走进电梯。
周一的人明显多了许多,但再多也就二十来个,席悦往自己的工位走,期间有人投来打量的目光,但最多也就看两眼,然后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走到自己的工位前,许亦潮所谓的为她安排的培训老师已经入座,从侧面看是一个清瘦男生,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看起来很是文质彬彬。
“你好。”她入座前打了个招呼。
男生正在键盘上敲字,闻言手指顿住,抬眼时镜片反射出一些光,将他冷淡的神情中和得稍微柔软了些。
“你好。”他说。
席悦拉包包拉链的动作顿住了,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代泽?”
代泽保持着仰视的姿态,也轻声反问:“席悦?”
见对方认出自己,席悦高兴地一屁股坐下来:“你不是留在电视台了吗,怎么会来这里?我听方迪说你也是刚来,你来多久了呀?”
平心而论,她和代泽压根算不上熟悉,可两人从电视台离开,几乎同时段入职了这家和官媒风马牛不相及的游戏公司,这多少有点儿“他乡遇故知”那个意思了。
席悦是万分惊喜,可代泽的反应却淡淡,慢条斯理地回答完她的问题之后,也不再主动开启新话题,尤其是当他自诉本科时期辅修了计算机专业之后,席悦心中那股子惺惺相惜的感觉顿时就淡了。
好吧,人家有备而来,只有她一个是生瓜蛋子。
那场仓促叙旧的结尾,是代泽给她发了一份游戏分析报告模版,然后让她按照这个文档标准,将升级版本前的《迷失云合》重新扒一下。
故知变领导,席悦的态度也立刻恭敬下来,查收模版,然后乖巧应下。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转变,代泽突然开口:“是许亦潮叮嘱我的。”
席悦正在从包里往外掏东西,闻言顿住:“他叮嘱你什么?”
“你的文案水平很优秀,但是缺乏游戏设计的逻辑了解。”顿了顿,他用上那个字,“他叮嘱我教你。”
席悦当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本来懒得管你的。
“我知道了。”她默默给自己打气,然后表态,“我会加快进度,努力赶上的。”
代泽移开视线,极淡地“嗯”了一声。
余光瞥见他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席悦也没有再没话找话,她和代泽本来也算不上多熟的,人家不跟她叙旧也无可指摘-
席悦用一上午的时间将那份模版研究透彻,然后以一个新玩家的心态重新进入游戏,记录了前十分钟和一个小时的体验过后,进入了首日成长停滞期。
她将自己的体验和意见整理好,刚想休息一会儿,钟若缇发了消息过来,询问她正式入职的感受如何。
席悦端着新买的水杯去接水,打字回她:【干劲满满!】
果不其然,钟若缇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钟若缇:【你大一在学生会端茶递水的时候也说干劲满满,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跟顶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感受如何。】
席悦:【就那样吧。】
好像一天都没看见许亦潮的影子。
钟若缇恨铁不成钢地发了好几个表情包过来。
席悦将水杯放在托盘上,按下出水键以后,她看了眼钟若缇发的表情包,突然心思一动,对呀,一个许亦潮就让她跃跃欲试了,要是她知道她那个冷冰冰的crush也在,恐怕真要急得上蹿下跳了。
席悦装出淡定的语气,噼里啪啦地编辑了好几条消息逗她——
【主要帅哥太多了。】
【你那个列松如翠也在我们公司哦。】
【乱花渐欲迷人眼嘛,许亦潮就也不怎么突出了。】
水杯已经满了,她关闭出水键,正在打【哈哈哈你懂我的感觉吧】的时候,肩膀后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距离之近,让她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满了还不端走?”
许亦潮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公司,这会儿正端着他那个黑色马克杯站在她身后,跟这办公室里的大多数人比,他穿得都算得体很多,一件廓形灰色连帽卫衣下搭牛仔裤,利落又精神。
席悦转过神,心绪难平地捂着手机,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你”
许亦潮垂眼看她,确切来说,是看她今天的发型。
他两个小时前走进公司玻璃门时就瞧见了,光线最好的那扇窗下,席悦托腮凝视着电脑,鼻头微皱,眉心紧锁,往日总飞扬的发梢变成一丝不苟的小丸子,从旁经过时,还能看清她浑圆饱满的后脑勺。
“你站在我身后多久了?”席悦终于捋顺了气。
许亦潮回过神,眼尾上扬,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你干脆直接问我看到多少。”
席悦眉心一跳,捂着手机心想完了。
许亦潮绕开她,将她的杯子端到旁边的茶叶柜上,冷白细长的指节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又将自己的杯子放到了托盘上。
他弯腰时,席悦甚至能看见他后颈脊柱上的清晰凸起,萧索,冷峻,光是一个背影,就能给人传递出不好惹的信号。
“我就看到两个词。”清澈嗓音流出。
席悦心慌慌:“什么?”
“帅哥。”他直起身,神态慵懒地补充:“许亦潮。”
氛围沉寂几秒后,席悦干笑了两声。
苍天有眼,体恤她初来乍到。
“你视力,”她朝许亦潮竖起大拇指,“真好。”
目送着心虚的人端着水杯仓皇逃窜,饮水机旁的人身形顿松。
水流汨汨不止,许亦潮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午后斜阳正浓,他抬手遮了下眉,思索几秒后,打开百度输入了一个问题——
列松如翠是什么-
入职三天,席悦终于完成了那份游戏分析报告。
那份报告里包含了她这几天的全部精力,详尽地囊括了从下载游戏到进入的第一印象,自己在每一关所耗费的时间,以及最后通关时的整体回望。
甚至在每天下班关电脑回家的路上,她都在代入初玩者的身份复盘着今天的闯关体验——这个游戏有没有能吸引她明天再次打开的优点,或者是有没有生气到让她想卸载的缺点。
她是如此的认真,认真到报告已经做完了,都不敢拿给代泽看。
这三天的时间,除了席悦偶尔请教过他两个问题之外,代泽几乎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话,他冷得就像一块大冰山,席悦很怕自己倾注心血的这份报告入了他的眼,会得到一个一文不名的评价。
临近下班,她终于鼓起勇气,代泽不在工位上,她前脚将报告发到他的微信,后脚方迪从财务室里出来,说今天晚上公司聚餐。
奥利奥的肺炎已经康复,不需要再抱它去打针,席悦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拒绝。
聚餐的饭店距离公司不远,是一家川味的土菜馆,席悦和方迪一起步行过去的时候,以许亦潮为首的那伙男生已经上了二楼,而许亦潮自己则留在收银台旁边的卫生间门口,隔着短帘和一个中年大叔说话。
方迪说那大叔是这家饭店的老板,许亦潮经常来,免费帮他们做了个线上点单的小程序。
席悦点点头,然后和她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走廊尽头的包厢,一张超大圆桌堪堪坐下他们十几个人,点菜的点菜,点酒的点酒,方迪也举着手机扫码监控,谁点的东西超预算了,她就怒骂几声然后删掉——
“喝什么白酒啊,几个菜啊还喝上蓝汾了,又不是冬天,上几箱勇闯得了。”
“不要水啤啊我迪姐!”窦甲和一群男生嚷嚷着,“那点四箱白啤总行了吧?”
“就两箱爱喝不喝!”
餐桌上热热闹闹,席悦插不进话,就拿出手机来看,代泽没有来聚餐,也没有给她回消息,两人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半小时前,席悦给他发了自己呕心沥血终于大成的分析报告。
包厢门被推开,有服务员过来送餐具,方迪早就核对过这桌餐具正好,席悦放下手机唤她说已经够了,可那个小姑娘依旧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正莫名其妙着,手上多出来的一套餐具被拿走。
许亦潮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怀里还夹着一条烟,大概是饭馆老板塞的,席悦刚刚经过楼下时,还看到那个大叔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许亦潮客气说不用,噙着根烟也不点燃,明明打眼一瞧便是清瘦少年,可倚在门框上和中年男人谈笑风生时,浑身上下又透着股游刃有余的自如和懒散。
他将餐具拿走,放在了门口的茶壶柜上,再回头时,语气随意:“这饭馆从大厨到服务员都是聋哑人。”
席悦手上一空:“啊?”
怪不得从进门时,她看到的服务员都不说话,穿越人群时低着头,上菜撤盘也很安静,她那会儿还以为是训练有素。
许亦潮将那条烟丢给桌对面的男生,众人一拥而上瓜分干净,哄笑着说“嚯,软金砂,感谢我亦哥”,许亦潮没应声,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席悦旁边,叮嘱方迪,老板估计要给他们免单,一会儿结束让她去前台,无论如何也把账付了。
方迪点头称好,然后继续投入到酒水之争中。
只有席悦坐在原地,想起别的,抬头看他:“所以你帮他们做了线上点单的小程序?”
许亦潮说他腿长是真没说错,椅子都往后拖了半米了,膝盖的位置依然和席悦齐平。
“那么关注我?”他这会儿又没了和中年人寒暄时的成熟,眉峰稍挑,眼睛微微眯着,光明正大地传递着自恋的讯号。
“我是听迪迪说的,谁关注你了?”
席悦移开视线,然后就听到身侧传来的轻笑:“行,那是我关注你。”
“什么啊?”
许亦潮拿出手机,看她一眼,语气又切换到正经模式:“你报告我看了,核心玩法分析得很不错,但《迷失云合》是成长型的战斗,数值体验上的后续提升很重要,这点你感受不多。”
涉及工作,席悦一下子精神起来:“怎么是你看的?”
“代泽今天有事提前走,他没空指导你,就转发给我了。”
许亦潮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当着她的面打开微信,骨节分明的手在屏幕上滑动,那一闪而过的对话列表中,席悦捕捉到“梁茉莉”三个字。
席悦无心探究他人隐私,刚想移开视线,许亦潮找到了代泽转发给他的报告,点开之后,把手机推到她面前。
凉菜陆陆续续上桌,包厢内人生鼎沸,酒瓶和碗碟的碰撞声夹杂其中,许亦潮嗓音清澈,食指指向报告中的一个分类标题,慢条斯理地开口。
“数值体验上的变化,包括次日提升和后续提升都需要有具体的感受,以便对怪物的血量和玩家成长的数值进行更精细的设计,做数值就是做体验,这也是游戏设计的关键之处。”
这几天的书并没有白看,虽然他说得很专业,但席悦还是听懂了。
“数值提升我有记录的,但因为我代入的是新手玩家,玩家一般只会有模糊的感觉,所以我就没在报告里具体写,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我之前的记录和感受发给你看。”
她这话说完,换许亦潮意想不到了。
他刚在来的路上看了这份报告,说实话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了,席悦并没有任何程序基础,也没接触过什么游戏项目,底层逻辑只靠文字理解,却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做出这几页分析,点灯熬油都不一定能如此面面俱到。
“我现在整理一下,”席悦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马上就能发给你。”
她说完就低头划拉手机,脊背微微弯着,许亦潮垂眼看,俯视的角度,几乎能捕捉到长睫阴影下的淡色青灰。
“不急。”他偏过上身,视线落在刚上的菜上,“你明天再弄吧。”
“哦。”席悦头也没抬,“那我明天发给代泽看了哈。”
目光突然失去焦点,许亦潮的脑海中冒出一首诗,什么“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文绉绉的,不知道是在跟谁讨论。
“你和代泽很熟吗?”他语气随意。
孟津予刚好发了消息过来,席悦顺手回他:“之前见过,不怎么熟。”
“哦。”他不说话了。
回完消息,菜也基本上齐了。
许亦潮坐的位置是祁统的,等他上完厕所回来发现被占,刚想说些什么,许亦潮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大约是他私藏的,俩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祁统拿着烟坐到了对面。
席悦没管他们,因为方迪开始给她安利这个餐馆的拿手菜,糖醋里脊、蒜泥白肉、凉拌鲫鱼、土匪猪肝
她把控着转盘,让一盘菜停在她面前:“他们家肥肠特别干净,快夹几块,不然一会儿又被他们抢光。”
席悦道了声谢,刚想去夹,就看到了肥肠旁的黄豆。
席悦小时候对豆类严重过敏,几乎达到了重度三级,连酱油耗油都不能吃,后来是父母带她跑了好几家医院,用了个“系统脱敏法”才慢慢降至一级。
可即便如此,黄豆也是禁食的。
她放下筷子,遗憾地看向方迪:“我吃不了黄豆。”
方迪睁大眼睛,似乎理解不了:“为什么?”
“因为——”
“因为她是黄豆公主。”旁边的许亦潮冷不丁冒出一句,“吃不了自己的子民。”
席悦猛然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副中邪了的样子。
可许亦潮似乎就是随口开个玩笑,将那盘菜转走,随后云淡风轻地夹了块椒盐蘑菇,他看起来真的很瘦,可肩颈线条又很坚实,不知道是不是有健身,但食欲看来是不咋地,两口吃完那块蘑菇就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知道?”她压着小声。
许亦潮偏头看她,没事人一样的目光:“知道什么?”
黄豆公主是她小时候写过的一篇故事,她将自己虚构成黄豆王国内无比尊贵的可怜公主,将过敏困扰投射成公主因为无法脱离躯壳顺利蜕变成小豆芽而被子民厌弃,最后又给公主大开金手指,写她不但完成历险成功蜕变,还在冻雨来临时及时拯救了子民。
她对这个故事有多满意呢?
那时候她还专门自学了画画,试图以漫画的形式将这篇童话故事表现出来,跟动画片的形式靠近一点儿,曲线救国。
真是邪了门了。
许亦潮绝对不可能知道。
“我只是对豆类过敏。”席悦狐疑地盯着他,然后比划自己的胳膊,“误食的话可能会引起荨麻疹。”
“懂了。”许亦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用一贯云淡风轻又挤兑人的语气补充,“碰上真公主了。”
“”
她彻底明白了,这个称号估计就是他随口胡诌的,就像《豌豆公主》是为了嘲讽贵族的矫揉造作一般,许亦潮大抵也是看不上她的矫情,说她有公主病-
那顿饭吃了一个半小时,到结束的时候,席悦都没再跟许亦潮说过一句话。
方迪拉着她提前下楼买单,意料之中,老板说他请客,好一番推拉结束,方迪几乎要叉腰撒泼了,才终于把八百块钱付掉。
付完她去上厕所,席悦在卫生间门口等她。
吃饭前孟津予发来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和他一起吃,席悦那会儿说了聚餐的事情,又问他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孟津予到现在还没有回她消息,不知道又在家里忙什么。
席悦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看手机,突然,旁边包间的门打开,她下意识抬眼,和出来的人四目相对。
吴安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怀中已经搂着个姑娘,可打量别人时目光丝毫不加遮掩,直白得让人不适。
席悦硬着头皮抬手,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妹子,咱们是好久没见了。”吴安眯着眼挤出笑,“你跟你老公一块来的吗?你们在哪个包厢啊?”
他说话向来有些冒犯,席悦也没在意,反正也不是常能见面的人,她解释说自己是公司聚餐,不是和孟津予一起,现在要回去了。
她说完礼貌一笑,转身要走时,听到背后传来娇滴滴的声音:“你妹子真多呀,一天一个是吧?”
吴安“啧”了声:“她老公是我本科室友,好久没见了,我问问他来没来。”
席悦离开的脚步顿住。
似乎有些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交织。
怎么会好久没见?
吴安也注意到她的异样,又试图邀请:“要不要来我们这儿喝一杯?完事儿给孟津予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席悦转过身。
“酒就不喝了,我老板叫我下楼结账。”她心里头很慌,指甲慢慢嵌入掌心,却还是看向他怀中的女生,笑容僵硬地开口,“这位就是你未婚妻吗?还没恭喜你订婚。”
虽然这话可能会引起吴安和这个女生之间的矛盾,但席悦顾不上了,她人生少有的自私时刻,发生在这样无助的情况下。
她太想知道孟津予有没有撒谎了。
话音落下,对方给了她反应。
搂抱在一起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后女生从怀抱中挣脱出来,对着吴安破口大骂,吴安也没明白过来,矢口否认着自己订婚的谣言,想起来询问席悦是从哪儿听说的时候,原本还站在走廊上的人已经悄悄离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