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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入戏


    在那天,那件事情发生之前。


    她是容家的“骄傲”,也是其他同学羡慕又钦佩的存在。


    虽然,卷子是容夏做的,成绩是容夏给的。这里面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假的。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她只是一个披着包装,走进别人视线里的小丑。


    撒谎是不对的,她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但撒谎可以给她带来很多的好处,比如考试成绩出来那天不再提心吊胆,害怕挨父亲的打。比如,她可以凭借好成绩,走进父母的内心,成为被疼爱的存在。


    后来,她沉迷于众星捧月的感觉,逐渐无法自拔。以至于,自己都当真了。


    初中那年,她跟着父亲去参加了节目。在节目中里,她拿着节目组给的剧本,人设立的稳。从此天才少女,容家小公主,就这样走到大众视野下。一时间她更受追捧了,也就成了半个公众人物。


    不过树大确实招风,容誉借着她的缘故,吃了不少好资源。自然也会引起别人的憎恶和嫉妒。


    她是被父亲的商战波及的。


    容佳永远忘不了那天发生的一切。


    那是个周五,她和往常一样,放了学和朋友顾纱纱一起去舞蹈室。在绕过学校后方废弃的工厂时,顾纱纱忽然说自己肚子痛,容佳便陪她就近找个公共卫生间。


    结果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四十分钟过去了。说好只是去上个厕所的朋友始终没见出来,她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等容佳推门进去,才发现顾纱纱根本没在卫生间里,她人没了。


    明明她就在自己面前进去的,也始终没见出来。她不知道顾纱纱能去哪里。


    容佳没法打电话,手机早就被容誉没收了。口袋里只有今早从妹妹容夏的抽屉里偷拿出来的新手机,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徐景祁。


    她也根本不记得顾纱纱的号码,这时候想找人,只能一边绕着工厂四处寻找,一边叫着她的名字。


    然后便亲眼目睹了一场绑架案,就在那座工厂里,往后的十余年,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个夏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是噩梦,那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场合,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废弃已久的工厂里,长廊昏暗。正是炎炎夏日,工厂里格外潮湿阴冷。


    过度紧张和焦灼,让容佳后背冒了一层冷汗,轻薄的衣襟紧紧贴在了身上。


    顾纱纱失踪的一个小时后。容佳终于走进了这座平时根本不会踏入半步的工厂。原因只因为,半分钟前,她听到这长廊的尽头曾经传来过顾纱纱的呼叫声。


    这里一片漆黑,越到里面空气越逼仄,容佳确实怕了,面对深不见底的路,她望而却步。


    可偏偏这时,她再度听到长廊尽头忽然再次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容佳的心头似乎被人狠握了一下,是顾纱纱,她不会听错。


    容佳稍作犹豫,便一咬牙,三步并着两步朝声音的发源处跑去。


    长廊尽头是一间小而封闭的房间,容佳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向里面看去。


    狭小的房间里有窗,光线透进来,她的视野也随着清晰了起来。


    屋内有两名陌生的男人,纱纱被捆在了椅子上,嘴上缠着胶带,双眼里写满了惊恐。


    其中一个男人懊恼地骂了句:“妈的,抓错人了。”


    “猪脑子,容佳那丫头上了多少次电视了,你这都能搞错!”


    话传到这边,一股迟来的恐惧迅速弥上心头。容佳错愕地睁大双眼,身体下意识后退一步。


    像是有感应一般,纱纱的头向门口处一歪,目光恰好与她相撞。


    那一瞬间,纱纱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眼燃起希望,她剧烈扭动着身子,口中的呜咽声越来越大。


    屋内另一个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抬起头四处打量。


    容佳脑中轰隆一声,一片空白。唯一能支配的动作就是——跑。


    她顺着原路,疯了一般地朝外跑。奈何长廊太长,她跑了许久也不见出口。


    在这异常慌乱的时刻,她忽然想到了被绑的纱纱。


    说到底,他们要抓的是自己。如果她就这样跑掉了,纱纱会怎样?会被杀吗?


    容佳的内心除了恐慌外又多了一丝挣扎。


    面前是看不到边际的长廊,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憋了许久的泪水就这样流了下来。


    男人紧追不舍,安静的长廊中,砸乱的脚步声不断回响。


    容佳情急之下掏出手机,拨通了唯一保留的手机号。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就被徐景祁接起。


    “夏夏?”他问。


    容佳已经顾不得他喊的到底是谁了。


    她一边拼命奔跑,一边对着话筒道:“帮我告诉我爸爸,有人要绑架我。我在学校宿舍楼后面的一座废弃的工厂里,快点来救我!!”


    徐景祁显然吓到了,忙追问:“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容夏你说话!”


    接下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容佳心里既恐惧又绝望。


    日光就在前方,微弱地照进工厂里。


    身后的人还是追了上来。


    粗鲁地扯过她的胳膊,迫使她停下来。


    容夏写满恐惧的脸上都是泪水,挣扎着大哭:“求求你们放过我,我爸爸可以给你们很多钱。”


    男人没跟她废话,一片浸了乙.醚的棉布盖在她口鼻处。


    容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她是不是死定了?


    会有人来救她吗?如果家里人知道她遭遇了这种事,应该会心痛的吧?


    尤其是容誉,自从她拿了几次奖,父亲越来越喜欢她。最见不得她受委屈了。他要是赶来了,一定会将这些绑架她的人大卸八块。


    容佳在一片黑暗中,想了很多很多。她很晕,整个人昏昏沉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是被一声怒吼吵醒的。


    熟悉的声音。


    容誉含着,“滚出去。”


    容佳微弱地睁开双眼,神志逐渐清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容誉的脸。她的父亲一脸痛心疾首,与她对视。


    容佳眨眨眼,有泪水从眼眶中夺眶而出。是委屈,*也是获救的激动。


    她张了张嘴,“爸爸,你来救……”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容誉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一旁是母亲不可置信的尖叫声,她用力扯着容誉的胳膊,拉着他的手臂,“你这是在干什么!容誉,你疯了吗!”


    容誉置若罔闻,他只看着容佳,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怎么是你!容佳,为什么偏偏是你?”


    容佳逐渐有种窒息的感觉,她也看着容誉。身边的声音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她那一瞬间,没有了任何想法。


    整个人就像一个刚获救的人,又再次被抽离了全部的空气。无法呼吸。


    她确实不敢相信,为什么,她想象中的,和现实发生的会完全不一样。那个一直以来,偏袒自己,视自己为骄傲的父亲,怎么就会在见到她之后想要杀了她呢?


    也就是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她被绑架,绑匪并没有向容誉索要什么,反而是制造了她被人侵犯的现场。并且在容誉赶到之前,就已经叫了记者和警察赶往现场。


    那时候她身上穿着的裙摆被撕坏,血迹沾染得到处都是,狼狈不堪。不知道内情的人乍一看,很难不往那方面去联想。


    这是一场阴谋,容誉再清楚不过。


    哪怕容佳事后去医院做过检查,她没有遭到任何侵犯,但网络上已经有人在暗搓搓透露出事的人曾被绑匪猥亵。


    对容誉来说,面子胜过一切。哪怕是她。


    后来,容夏被送走。那时候容佳正在医院疗养,她目光平静,瑟缩在被子里,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然后便看到容誉神色复杂地说,“媒体上传播的是,容夏遭到绑架。为了保全你,我和你妈把你妹妹送走了。”


    那一刻,已经呆滞了许久的人,目光忽的就闪烁了一下。


    容夏作为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人被送走了,看起来是这场事故中最大的受害者。容佳痛苦过,尤其是在回到家后,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妹妹的东西被收拾的一干二净的时候。


    她问过有关容夏的去向,但得到的都是一句,“她是为了你被送走的,从今天起,你不要再提起她,好好生活,回报我们,知道吗?”


    容佳获救了,留下来了。但是心里漏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她似乎在无形之中生了一场看不见的病,一开始恐慌,然后麻木,最后是止不住的狂躁。她已经顾不得容夏到底去哪里了,每每想起曾经被容誉提着脖子拎起来的画面,她都感觉到窒息一般的痛苦。


    是了,让她感到最恐慌的竟不是被绑架,而是险些被自己的父亲杀掉。这是再多的药物和安慰都治愈不了的伤痛。


    从此以后,她成了带病的人。再也没有痊愈过。


    “我在治疗的时候,被摁在床上电疗。国外医院的人很粗鲁,在我试图逃出医院的时候,会有人死死揪住我的头发,把我重新关进房间里。”


    容佳慢慢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比了个姿势,“就像这样,双手被拷在床头,是个病人,也像个罪人。”


    说到这,她声音微乎其微地颤抖了一下,“不过,我确实是个罪人。”


    所有人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生活下,或许都有不为人知的痛苦。向念也是,容佳也是。


    有时努力隐藏,努力让自己维持体面,也不过是想将那些伤疤藏得深一点而已。


    向念成了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她在容佳的描述中,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画面。感受她所感受的绝望。


    其实,她们都曾经历过不同的绝望。罪恶的起源,竟然都来自于自己的家人。


    再往后,知道能与徐景祁订婚的那年,容佳的病症有所缓解。医生给她减轻药物的那天,她特别开心。约了几位朋友一起去吃了下午茶,逛了街,买了喜欢的衣服。


    这一切只因为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有了自己想守护的一切。那就是徐景祁。


    她喜欢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但徐景祁一直喜欢容夏,她不是不知道,原本以为,只要时间久了,她能陪在他身边,就能改变这一切。但到底还是她太天真了。


    她能握在手中的,仅仅是他衣服的一角,轻而易举的便能被再次出现的容夏抽离。幸福被击碎的也如此容易。当一切都被瓦解的时候,容佳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假象。


    病痛反反复复地折磨她,没过多久,她又再度沉溺进深渊里,没有人能拉她一把。


    “你知道吗,其实我回国的那几年,顾纱纱一直在给我寄一些东西。”


    向念闻言,抬了抬眼,轻轻地应了声,“嗯,我知道。”


    最终得以找到顾纱纱这条线索,也就是在容佳收到恐吓之后。


    “有时候是死老鼠,有时候是折了一只腿的芭蕾舞小女孩雕像。一开始收到,我是很害怕的,后来渐渐习惯了。我知道,大家都恨我,讨厌我。”


    “我不是没有想过救她的,但是没人给我这个机会解释。她认为自己是因为我被绑架,我看到她第一反应是逃走,恨我,也正常吧。”


    “有时候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人都憎恶我。夏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偶尔,偶尔我也觉得自己很无辜。所有人可能都觉得我是受益者,因为我的缘故,你被送走了。但对我来说,那几年,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我做了很多年的噩梦,我一直在期待获救那天,爸妈能温柔地对我说一句,容佳,没事了。可是没有。夏夏,你觉得,换做是谁,被自己亲生父亲差点掐死,这辈子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呢?”


    “这大概是我一辈子的阴影吧,我真的觉得,活着对我来说太艰难,太痛苦了。”


    话说到后来,容佳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豆大的泪水,从脸颊上不断滚落。她身子羸弱,脸色始终苍白,嘴唇随着说来就来的情绪抖动时,看上去甚至有些病态。


    向念听了良久,沉默了良久。


    她不是个多善良的人,也不是个多记仇的人。只是对那些从生命里狠狠碾过的伤害很难释怀。她不会原谅容誉,也不会原谅曾伤害过自己的姐姐。


    但也就是此时此刻,她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和容佳情绪里的共鸣。曾经她也是这样,觉得活一天,就痛苦一天,只有无尽的黑暗能带给她解脱。


    可是后来她好了,因为她有了言朔。


    所以她特别清楚这种深陷泥潭的感觉有多么窒息。


    话说到最后,容佳的情绪已经彻底崩盘。逐渐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医生护士听闻房间里的声音,连忙跑进来给容佳打了一针镇定剂。


    她在床上拼命反抗,不断嘶吼。


    一针镇定剂下去,她胸口剧烈起伏,泪水仍然从眼眶不断涌出。


    她直直地看向前方,眼神不对焦。从向念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忽然联想起了四个字,行尸走肉。


    对患有重度抑郁症的人来说,确实痛苦。


    感受阳光痛苦,迎接新的一天也痛苦。


    她们都在无尽的噩梦中挣扎过,最后没结果。


    离开病房前,向念走的很慢,她的目光始终在容佳身上停留。


    直到到了门前,她忽然顿住脚步。


    与先前冷冰冰的语气不同,她话里带了些温和,像是宽慰,她轻轻开口,“容佳,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婚礼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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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入戏


    下了楼,向念一眼便看到医院正门前不远处的人影。


    只是一个背影,随意地站在那里。向念却能一眼就将人认出来。她看过太多次,太熟悉了。


    刚刚在医院里面感受到的那股沉闷的心情,终于有了一点好转。就好像浓重的雾霾被驱散的一般,她站在房檐下,也能感受到阳光。


    “言朔。”


    向念轻声开口。


    其实她很喜欢叫他的名字,简短清晰。重要的是每次喊他,都会得到及时的反馈。


    就像现在。


    言朔原本背对着她,闻声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来,面朝着她。


    两人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向念冲到他怀中,牢牢环住了他的腰腹。鼻尖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清香,心里的雾彻底消散,整个人都清澈了。


    向念仰起头,脸颊在他胸膛前蹭了蹭。


    随后便听到言朔好听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还好吗?”


    他在担心她单独去见容佳,会影响到她的心情。


    毕竟现在对向念来说,离开容家就像离开了曾经束缚自己的泥潭。她走得越远,就越能忘记当年那些陈年旧事带给她的伤害和回忆。


    所以起初向念决定回来见容佳一眼,言朔是不同意的。但也只是不同意,并不会真的去干涉她的任何决定。


    这次也就和先前一样,向念独自一人上了楼,言朔在楼下等候。他没有嘱咐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坐在车里看着她下了车,上了台阶,背对着他走进了医院大门。直到那个瘦小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为止。


    言朔清楚,不管做什么,向念心里都有数。他能做的只是陪同她,纵容她。一旦她心情不好了,及时出现安慰她,就足够了。


    他也的确总能在第一时间安慰到她。


    向念长舒了口气,声音闷闷的,“不好。”


    言朔拧了下眉,刚想问清事情原委,又听她补了句,“因为饿了。”


    一口气提上来,又咽了下去。


    心情随着她起起伏伏,言朔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无奈地勾了下唇,抬手摸了下她的后脑勺,低声问,“饿了,想吃什么?”


    向念抬头看他,眨眨眼,“天气这么冷,不如我们去吃火锅吧。”


    “好,都听你的。”-


    “婚礼您想要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您有信仰吗?如果信基督教的话,也可以选择在教堂里举办婚礼呢。”


    “或者说,您有更好的想法?海边?城堡?您尽管说,只要您想到的,有需要的,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实现。”


    策划师坐在向念正对面,有关一个月后的婚礼要怎样的效果,已经足□□涉两个多小时了。


    从ppt到视频短片,平板里的照片一个接一个摆到向念面前,看得她眼花缭乱。到最后人都看得麻木了,也没想出来到底想要个怎样的婚礼。


    人人都说,每个女孩都期待一场一生一次的梦中的婚礼。想要这样的场景,那样的环境。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对婚礼的预期。


    可是向念不同,她没有信仰,没有要求。


    虽然幻想过不止一次嫁给言朔的场景,但都是他们两个人,简简单单的婚纱和西装,手牵手走过礼堂,佩戴戒指。


    她甚至不需要宣示对婚姻的忠诚,只需要他在她身边,能轻轻地,在别人都听不到的角落说一句我爱你,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交涉半天之后,向念撑着下巴,目光有些涣散。她直白地问了句,“能简单点吗?”


    “简单点?您的意思是简约风?那我们这里还有几个方案,您可以看一下。”


    策划师又拿了几个方案出来,放给向念看。大屏幕上自动播放起了流畅的画面,从签到墙开始,奢华的旋转楼梯,精致的九层蛋糕,香槟美酒,还带着符合时宜的背景音乐。


    说是简约,实际上还是脱不开奢华二字。


    向念开口打断她放下一段视频的动作,“我的意思是,寻常点,这样是不是太高调了?”


    言朔最讨厌高调了。


    从接触他的第一天,向念就知道,他喜欢低调。


    能包机就包机,能坐车就坚决不步行。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对他来说,能不被人看到就尽量不被人看到,能不打交道就最好别打交道,人多了嫌拥挤,事情多了也嫌麻烦。


    从业这么多年,外界不管邀请多少次,他一律回绝。他鲜少接受采访。几年前唯一的一次,是无可奈何才接受。只不过都是他拖助理随便瞎说的,一篇传说中的言朔独家专访稿子,后来还被向念用来套路他。


    可想而知越高调就越没有好事。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哪怕是年少有为事业有成,也总喜欢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他的爱好,他的为人,他全然封闭到自己内心里,不希望被任何人窥见。


    向念能走进去,能靠近他,也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个意外了。


    尤其两个人在一起的这几年,言朔登上热搜和新闻页面的频率逐日上升。他不说,但向念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


    这次婚礼也是。


    从求婚开始,就一直被众人关注着,还未举行,就已经有不少人在网络上猜测时间月份,还有婚礼的规模。


    与其这样,还不如化繁就简。


    向念不想结个婚都建立在言朔的痛苦之上,于是咬了咬手中的圆珠笔,提议道,“我的意思是,简单点,朴素点。别那么花里胡哨。就好比那个颜色啊,少一点,最好弄成黑和白的这种简约,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向念老程序员了,毫无美感。黑白的婚礼提议让策划师面色一僵,十分为难。


    “……啊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先生喜欢低调。这场婚礼最好就平平常常,不要太引人注目最好。”


    策划师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呢?向小姐,婚礼呢,有时候也是要符合主人公的身份地位的。您看啊,言总那种身份,还有您的身份,就注定平凡不了。明星还大办特办呢,更何况是你们呢?”


    “我们也不是明星……”


    “你们比明星可引人注目多了。一个是IT界出了名的人物,另一个是富商的小女儿……”


    策划师彩虹屁说来就来,几句话把两个人吹得天花乱坠。


    “停!”


    向念趁她还没完全投入,对着正在播放画面的屏幕上随手一指,“我看就这个吧。”


    低调奢华有内涵。


    没有繁琐的构造和背景,乍一看上去粉粉嫩嫩的。


    向念选完之后,又迟疑了一会,粉色,言朔应该不喜欢粉色。


    “把背景颜色统一换一下吧。”-


    直男直女凑一起,审美一个更比一个强。


    婚礼彩排前一天,场景全部按照向念的要求布置好。当策划师看着这面前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和背景时,策划师觉得自己的审美从未受过这种侮辱。


    向念却不以为意,她挺满意的。


    看了一圈之后,她转过头问言朔,“你满意吗?”


    除了觉得颜色似乎有点怪异,言朔没有其他想法。


    有关婚礼前的流程彩排,两个人观点一致,拒绝繁琐。


    当事人已经提出这种要求的,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有钱人的世界可能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吧,有钱人的审美也确实万里挑一与众不同呢。


    婚礼前一天晚上。


    吃过晚饭,做了护肤,向念早早便躺下了。没有传闻中的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为明天的婚礼而紧张的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她睡得相当不错。


    前半夜基本无梦,后半夜还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被容家送走的第一年。


    新的父母给她取名叫向念,她也接纳了新的生活。上学,回家,两点一线,一日三餐。日子平平淡淡,倒也幸福。


    她在梦里,在那个家里,感受到了所谓的亲情,和父爱母爱。不必担心成绩不够好,不会因为某一句话而担惊受怕。


    她被父母照料的很好,内心也足够自由。她开始看喜欢的漫画和小说,偶尔和同学约一场电影。到了假期还会和爸妈一块出去旅旅游。


    她平静而幸福地长大,不负所望,成功在重点高中毕业,考到了C大计算机系。


    录取那天,爸妈叫了好多朋友来家里庆祝。其中一位朋友带着还在上初中的孩子,亲手送了套向念喜欢的纪念图册。


    “向念姐姐,恭喜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那天,向念也很开心。人生中第一次喝了杯红酒,微醺。


    大人们还在房间里庆祝,向念独自站在阳台上看风景。夜空中铺满了繁星,月亮的光辉也遮不住点点璀璨。


    她人生的小半部分,也算是顺顺利利度过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谈场恋爱了呢?毕竟之前还从未尝试过。


    然后,九月开学。向念拖着行李箱走进C大校园。母亲亲自为她铺好宿舍的床铺,又准备了一大袋子零食挂在向念的椅子上,父亲替向念打好了热水。两个人恋恋不舍地嘱咐了一些事情,才彻底离开。


    向念挥别爸妈,回到宿舍,笑着和室友打了招呼。


    有个叫陈子童的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夸她,性格外向开朗,笑起来特别好看。


    大学里,她成绩仍然优异。参加了许多社团活动,所以在大三那场为HT特地准备的科技展示上,她自然而然获得了入场权限。


    在舞台之上,她讲述了自己的创意。所有人都在认真倾听,HT随行的一波人更是被她流畅的思路和完整的框架折服,叹为观止。


    演讲结束,台下的灯光亮了一瞬。


    向念脸上满是红光,看向台下时,略带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袖子。


    视线从昏暗走向明亮,逐渐清晰。她就站在舞台之上,满怀期待地看着台下正中央的位置。


    HT的风云人物,言朔。那个传言寡言少语,高不可攀的男人。微微掀了掀眼皮,和向念对视了一眼,稍纵即逝。


    那一刻,向念感觉到自己内心在疯狂跳动。


    那一眼,瞬间填补了她在学业和亲情双丰收外,总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些空虚。


    她知道,自己好像要去接触他,认识他。不管有多难。


    正当向念暗自鼓起勇气,开始策划着怎样才能成功进到HT,见到言朔时,她醒了。


    不是惊醒的,确切的说,是被憋醒的。


    晚上临睡前,保姆怕她失眠,特地煮了安神的茶。她喝了太多,难免要起夜上厕所。


    模模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向念摸了摸床的另一侧,空的。


    以往言朔都是睡在她身边的,但是明天就是婚礼了,按照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风俗,新娘新郎在前一天晚上是不可以同床共枕的,必须分开住,要等第二天新郎上门来接才行。


    言朔并不在家。


    向念搓着眼睛,起身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


    灯一点亮,她这才逐渐响起刚刚那个长长的梦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做这种梦,好像把之前不够完美的人生重新填补了一般。所有的事情就和幻灯片似的,按部就班地演了一遍。


    就连她和言朔的相遇都是这样,如此戏剧化。


    向念稍微回想了一下,觉得还挺有趣的。


    重新回到床上,向念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忽然就想给言朔发条消息。


    “睡了吗?”


    言朔回得很快。


    YS:“没。”


    YS:“怎么还不睡?”


    YS:“你也失眠了?”


    向念愣了下,“我刚起夜去厕所来着,刚刚做了个有趣的梦。”


    向念:“也?”


    YS:“……”


    显而易见,向念并没有失眠,是言朔失眠了。


    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因为结婚的事情辗转反侧的样子,向念掩住嘴,止不住偷笑了起来。


    向念:“早点睡,明天顶着黑眼圈可不好看哦。”


    YS:“知道。”


    向念:“言朔晚安。”


    YS:“晚安。”


    向念看着两个人的聊天页面,默默拉过被子,盖住小半张脸。


    后知后觉的紧张和期待感,这才缓缓弥漫上了心头。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就很期待见到言朔。


    忽然就开始紧张,明天他将戒指亲自戴到她手上的那一瞬间,神圣的,永恒的。


    但紧张和期待还是不足以让她失眠,向念已经不记得前一天晚上究竟是怎样睡着的了。


    第二天,她是被电话吵醒的。


    化妆师和造型师天还没亮便赶来了,她起床洗漱,半眯着眼睛坐在化妆间,任凭造型师和化妆师一起在她脸上涂涂画画。


    昏昏沉沉的,眼看着从天刚蒙蒙亮,到彻底天亮。


    陈子童和宋小夏也来了。


    刚一进房间,两个人便异口同声地惊叹,“好漂亮。”


    向念这才睁圆了眼,仔细打量起了镜子中的自己。


    婚礼是中西结合式,一共三套衣服。第一套便是向念穿在身上的秀禾服。


    红金色缠绕,纹理细腻,发饰华丽。


    她妆容精致,静静坐在镜子前。红色衬得她唇红齿白,向念五官本来就小巧精致,稍微做一下点缀,便是锦上添花。


    眼波流转,一颦一簇皆动人。


    “太精致了,好看得像从画里走出的人一样。”陈子童这样吹起了彩虹屁。


    即将到来的婚礼那一点热闹的气氛,从这里开始。


    向念彻底醒了,心情就像完全冉起的太阳一样,格外晴朗。


    时间一到,言朔该来接了。


    门外一阵吵闹,伴郎是陈隽和韦昊,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顺着门缝传了过来。


    向念坐在床上,鞋子被陈子童和宋小夏一起藏好。她盘坐着,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喧闹声,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


    伴娘堵门,伴郎和新郎需要从门底下塞红包。


    但奈何房门太严实,只能开个门缝。


    几个人吵吵闹闹,一边质问,另一边保证,绝对不会强行开门,只是乖乖塞红包。


    这才将门开了一条缝。


    紧接着门外大手一挥,一大把红包直接从头顶洒了下来,给陈子童砸懵了。


    韦昊在门口,用一贯正经严肃的语气道,“我们老板说了,先开门的人能获得欧洲三十日游,无需从HT走批假。”


    宋小夏眼睛亮了。


    韦昊又道,“好像另外一个伴娘也能获得进HT工作的机会,第一年年终奖可直接跳到工作满五年后的水平。”


    陈子童眼睛绿了。


    这叫什么?


    诱惑,赤果果的金钱诱惑!


    向念的姐妹们能这么轻易被收买吗?


    事实证明,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容易。


    韦昊话刚说完不到三秒,房门大开。一旁录像的两位摄影师都傻了,喃喃自语,“还能这么玩的?”


    是个人都无法抵抗得了诱惑的程度。


    忽然不想努力了,忽然也好想做伴娘是怎么回事?


    按照提前商量好的流程,就算伴郎和新郎被放进来,也还是要被刁难。


    刁难的方式由两个伴娘分别提出来。


    比如要想找到新娘左脚的鞋子藏在哪里了,新郎必须唱一首歌。要唱到在房间里的各位都满意为止。


    这个要由陈子童提出来。


    比如要想找到新娘右脚的鞋子藏在哪里,新郎必须跳一支舞,同理,也要房间里的各位都满意。


    这个要求由宋小夏提出。


    最后一道关卡是向念来提,要想让她跟着言朔走,言朔必须手捧花,当众大声对她深情告白。最好是单膝下跪,言辞恳切,直到向念愿意跟他一起走才算圆满成功。


    唱歌、跳舞、单膝下跪、深情告白。


    以上种种对言朔来说是什么?是社会性死亡,是根本不符合形象的爆炸性行为。


    向念当时听到摄影师这样提起鬼点子的时候,全程锁着眉头,简直不敢想象。


    很多人可以为难她胖虎女孩,但绝对没办法为难冷酷无情的你言总。哪怕是结婚都不行。


    想为难,首先你也得有这个胆子,能经得住他一套吓唬。


    果不其然。


    陈子童第一个冲到前面,在言朔想要靠近向念时,昂起头挡在他面前。一开始还笑嘻嘻的,态度带点小傲慢,“这就想接我们念念走了?没那么容易。要先过我这一关哦。”


    言朔脚步一顿,他个子本就高,陈子童不足一米六的个头,哪怕是穿着高跟鞋,也矮他不少。


    此刻就感觉一道阴影笼罩在自己头顶,莫名其妙多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变得越来越小,陈子童甚至不敢看他,“我是说,你得,先找鞋,才行。”


    言朔垂眸,看了她一眼。


    他并不想破坏这种气氛,已经尽可能地在客气了。


    “所以,请问鞋在哪里?”


    仅此一句话,陈子童人都要吓趴下了。早就知道言朔没有表情的时候特别凶,但是接触的机会毕竟是少,她也没太切身感受到。


    如今来到婚礼现场,第一次能靠这么近,能面对面说上一句话,陈子童这才觉得,难啊,想要鼓起勇气对视实在是太难了。


    言朔那句话根本不像询问,在她二中,完完全全就是命令!


    无形之中在对她说,把鞋给我拿出来,立刻,马上。


    于是陈子童非常没骨气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拿出一只鞋,乖顺地递到言朔手中。


    ……啊这。


    场面凝结了一瞬。


    摄影师有点瞠目结舌,原本起哄的人也不自觉噤了声。


    韦昊凑到言朔身边,好心压低声音提醒,“言总,您是不是太凶了?笑一笑?”


    言朔愣了下。


    凶吗?


    还好吧。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微微勾起唇角,看向第二个设障的人,宋小夏。


    宋小夏可没有陈子童那么怕言朔,面前这位是谁?再凶也是她亲哥哥。她根本就不慌。


    宋小夏仰起头,对着言朔呲牙笑,“哥,你想从我这里拿到鞋可没那么容易了,我先说说我的条件。”


    她顿了顿,颇为得意的用目光巡视了一下四周,字正腔圆地吐出四个字,无比清晰,“你得跳舞。”


    韦昊稍微想象了一下,没忍住笑喷了。


    没人去看言朔陷入思索的神情,场面再度热闹了起来。起哄的起哄,鼓掌的鼓掌。


    一旁的人甚至已经为了鼓舞言朔放下偶像包袱,主动拿起手机放了一首舞曲。


    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言朔跳舞,真是有生之年系列。今天就算吓死在这,笑死在这,也值了。


    言朔并不知道在场的各位,藏在心里面那点奇妙的心思。


    他只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随后便对着宋小夏扬了下眉梢,他压低声音,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今天陈隽比较帅,还是我?”


    宋小夏被问愣了。


    她呆站在原地几秒,顺便用眼神偷瞄了言朔身后的陈隽,逐渐憋红了脸,弱弱吐出几个字,“我哥今天最帅。”


    话音刚落,便看到言朔顺着她眼神飘过的地方,直接走了过去。


    第二只鞋藏在刚进门的鞋柜里。


    从他刚进门时,他就观察了一下宋小夏的眼神。在其他伴郎寻找鞋子的时候,她的目光始终频繁看向言朔身后。


    从这个角度,确实无法分辨她看的究竟是陈隽还是陈隽身边的鞋柜。


    直到他问了一遍,彻底从她飘向陈隽的视线中,找到了差别。


    以言朔对宋小夏的了解,诚实的,不擅长撒谎的。但凡做点能让人感到心虚的事,便会一直无意识关注。


    对他来说,从自己妹妹这里找到破绽,也算是简单。


    跳舞?没必要的。这点小伎俩,对伟大的言总来说,简直轻而易举,易如反掌。


    宋小夏急了,跺了跺脚,还不服气地问,“你是怎么找到的啊!”


    言朔未做声,陈隽笑了,“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宋小夏闻言,脸更红了。


    两只鞋都找到了,言朔没有被任何障碍拦下,直接拎着鞋子走到向念面前。


    从他进门开始,向来喜欢吵闹的女孩便一直没再说话了。除了看热闹时,偶尔会发出笑声,大部分时间里,目光都绞在言朔身上,没离开过半分。


    言朔抬手掀起她的裙摆,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握住向念的脚踝,替她穿上了鞋子。


    动作轻柔而缓慢,像被加了慢动作特效,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


    直到两只鞋子都穿完,韦昊顺势递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鲜花。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言朔单手捧着,站直身子,垂眸看向面前的人。


    向念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了头。


    脚踝上的温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她心间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滚烫。


    烫得似乎连眼眶都跟着热了起来,似乎是气氛和情绪使然。在这双重作用下,人总是没那么理智,容易随着感情而行动。


    一旁的人在拼命提醒向念,“别上头,别上头,说词,你得说词啊!”


    “为难他,让他告白,让他下跪!”


    “念念,冲!”


    多少人不住提醒的声音,到了向念这边,早已经被不自觉屏蔽了。


    此时此刻,她眼里只能看到言朔,脑里心里只知道言朔。自然而然的,耳朵里也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也就是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当一个人真心喜欢另一个人时,确实会产生一种化学反应。产生在视网膜,可以给爱的人镀上一层会发光的滤镜。也真的会将他之外,所有的声音都彻底隔绝。


    言朔穿着和她配套的秀禾服,红色代表意气风发,但衬在他脸上总有股别样的凌厉感。


    对视良久,他终于动了动手指,将手中的花递给向念。


    向念也就乖乖伸手接了过来。


    一束玫瑰花外,还有一束手捧花。旁人递给言朔,言朔递给向念,全程没有人多说一个字。


    目光锁定在彼此身上,两个人之间的情意正浓,旁人知道无法插入,只能静静在一旁看着。


    向念根本没有刁难过言朔,甚至没去要求他做出所谓的深情告白。


    言朔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手指修长。


    他平静而认*真地问了她一句,“念念,跟我走吗?”


    向念先是看了眼面前的手,又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不自觉就恍惚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刻晃神,但她确实是不可自控地想起了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场景。


    十几年前,第一次见言朔。她在仓库里,他推开大门,一束光打到她心上,她重获新生。


    几年前,她独自一人重回北城,见到了早就将她遗忘的父母和姐姐。离开后,险些被司机猥.亵,跳车摔伤了腿。


    那天,她只穿了一件红色的长裙。天气有些冷,天空中还下着瓢泼大雨。雨水和她腿上淌下的血混在一起,被冲散,冲淡,她无比狼狈。


    整个人又悲哀又绝望地倒在路边时,面前停下了他的车。


    车子开了远光灯,无比刺眼。


    而言朔撑着一把伞,挡住她头顶所有倾泻而下的雨水。他背着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是也像现在这样,冲她伸出一只手。


    声音不算温柔,一如既往的冰冷,却说出一句让她瞬间想落泪的话。


    他问她,“给你十秒钟时间考虑,要不要跟我走。”


    那时的向念好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的草,没有半刻的犹豫,直接伸手去,紧紧攥住了言朔的手。


    掌心滚烫,温热。是她从没想象过的温暖,也许就是从那次开始,她觊觎这种温暖。贪恋言朔的一切,以至于忘掉了原本想报复的那颗心。


    是言朔让她知道,活着的意义。


    初次见面,他为了让她重燃生活的希望,随口丢给她一句,活着要让伤害过你的人后悔,才不算白来一趟。


    她以为是复仇,是不留余地的报复。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爱。


    没有人能明白言朔对她而言的意义,只有她最清楚。他就是一束光,一次又一次拯救濒临枯死的她。


    所以后来,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她愿意无条件付出,无条件爱他。无论何时何地,无条件的,和他走。


    光影打在言朔的手上,白皙的皮肤泛着光泽。


    从侧面看还能看到手背清晰的青筋。


    向念莞尔一笑,毫不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掌心向下,与言朔十指相扣。


    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带着即将到来的夏天的炙热。


    向念一手抱着手捧花,另一只手拉着言朔的手,稍微向下用了点力气。


    言朔稍一弯腰,向念便挺直了腰,凑到他脸颊边,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想起言朔刚刚问的那句话,向念终于明白了昨晚做的那场梦的由来。


    她有爱人的权利,有重新生活的权利了。她终于可以走出过去的阴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乐观,阳光,勇敢。


    没有半点的阴郁,内心充满爱河柔软。


    而这一切,都是言朔给的。她从不曾想过自己还能拥有的,早已被他治愈。


    言朔问她,“念念,跟我走吗?”


    向念笑了,笑得明艳灿烂。


    她说,“好啊。”


    “我跟你走。”-


    婚礼对外完全不公开。


    尽可能地保持低调,这是两个人共同商量过后的结果。


    所以场上邀请的都是认识的好友又或是同事,外人没有邀请函,禁止入内。人不多,加在一起也就几桌。


    傅燃带着明萱坐在最靠前的一桌,成阳泽和成宛丝是特地从国外连夜赶来的,姗姗来迟,不过幸好还能在婚礼之前赶到。


    婚礼是室外的,一道道门装饰着绿色的藤蔓。周边挂着绿色的气球,配合着周遭的绿树蓝天,倒也不算很违和。


    这大爱是五月份天气最晴朗的一天。


    温度适宜,风也很温柔。


    时间一到,现场响起婚礼进行曲。


    言朔在台上,而向念在伴娘的带领下,拖着长长的裙摆,从台下朝他款款走去。


    婚纱是自己选的,量身定做,每一处小细节都恰到好处。


    记得去后台换衣服时,明萱带着傅燃去找她拍照。


    美貌与傲娇并存的大明星明萱,也是头一次拉着向念赞不绝口。


    几个人客套一番,轮番拍过照。离场之前,明萱说想吃蛋糕,傅燃直接拨通电话去预定。


    等人走了,明萱才挥了挥提前准备好的小型相机。


    “待会婚礼上,终于可以看到言朔哭了。”


    向念不解,“哭?”


    明萱对着她眨眨眼,“对啊,这是他们几个朋友之间打的赌。只要拍下言朔落泪的照片,一张一百万。”


    向念笑了,“他不会哭。”


    “会的,相信我。”明萱收起相机,还顺手替向念理了理发尾。


    像是说起一件寻常事,她随口道,“这些狗男人都很会装的,爱面子。我和傅燃重新补办婚礼那次,他表面装得风平浪静,其实我凑近一看,他嘴唇都在抖。强忍着不哭,后来还不是在抱我的那一瞬间哭成个傻子。”


    向念听得津津有味,确实难以想象傅燃那种大少爷会当众落泪。平时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的样子,没想到还挺纯情,倒有点都市小说那个意思了。


    但是,言朔不会哭。


    这点向念还是很清楚的。


    毕竟找回失散多年的妹妹那天,言朔都很淡定。


    在那之后,向念为了惹哭他,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努力了。但结果都是,被弄哭的人是她自己。后来她也就不去挑战这种高难度的事儿了。


    从前别人是怎么形容她的来着?丧心病狂的小机器人,对待很多人时,唯一的情绪就是没有情绪。时常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以至于很多人以为她不会笑,不会哭。


    所以当初她在科技展示会,对台下的言朔笑得一脸灿烂时,差点把后台围观的同系校友吓得从椅子上翻下去。


    她尚且如此,言朔更甚。


    他是大机器人,是轮盘,是没有感情的冰凉的铁块。当然,以上形容是指他面对其他人的时候。


    在私底下与她相处时,他还是有情绪和表情的。


    但总裁嘛,必须要酷,要无情。否则看起来形象就会崩坏,就会没有威严。


    哭?不存在的。


    恐怕言朔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哭这个字要怎么写吧?


    但是向念没有想到,打脸来得如此突然。实在太突然了,以至于她有些猝不及防,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应对着突发情况。


    当时她伴着音乐,朝言朔无限靠近。


    司仪在一旁提醒言朔上前迎接,然而无论对方怎么提醒,用说的用推的,言朔都停在原地无动于衷。


    向念以为他还是好面子,便自己稍微加快步子,朝他走去。


    直到停在他面前,她才知道,他不是好面子,他是呆滞了。


    喝交杯酒,当着众人面前互相说着我愿意,以及交换戒指。


    言朔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完全步骤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一点表情都没有。


    向念也是鲜少见到他这个样子,还以为他是被木头魂穿了。


    终于在司仪对着话筒说了声,“宣布你们成为合法夫妻。”


    那一刻,向念与他对视,她清楚地看到言朔下颚线始终紧绷着,眼眶迅速红了。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大男人,终于回魂了似的。直接上前一步,将向念紧紧抱进了怀中。


    他将头埋在她颈肩处,久久都没离开过。


    无视别人的注目,无视司仪的声音。他就这样抱着她,箍在她腰侧的手在微乎其微的颤抖,别人或许看不出,向念却能感受得到。


    她原本也环抱着言朔,这会儿抽出一只手去摸腰侧的,他的手背,安慰似的拍了拍。


    然后便感受到肩颈处一阵温热。


    她瞬间浑身僵直,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


    言朔哭了,竟然-


    你知道万年的冰山被融化时是什么样子吗?


    你知道性格冷硬习惯冷漠的男人在婚礼上悄悄落泪是什么样子吗?


    没人看到。


    就连向念都只是察觉到感受到,却并未亲眼见到过。


    她觉得有点血亏,因为这个机会,难得,非常难得。


    可以说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所以当天晚上,被送回新房之后,向念一直想方设法为难言朔。


    一根筷子吃面条,一口气喝一罐肥宅快乐水不能打嗝,醋兑着麻油沾蛋糕吃。


    到最后甚至叫他做起了多重积分。


    未达到的目的只有一个,“给我哭,再哭一次!”


    生活不易,言朔无语。


    这他都可以忍,反正现在作的,迟一点她早晚要亲自还。


    向念知道他那点心思,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他来睡觉。和她一样意难平的,还有他那几个朋友。


    “开什么玩笑,一张照片一百万,不拍到不是人。”


    “言朔不哭给我们看,那我们就坐在这里将热闹延续下去吧。”


    几个人抱着手机相机,在房间外坐了一排。


    路过的人都觉得变.态的程度。


    向念还穿着敬酒时穿的小礼服,喝了点酒,脸上泛着红。兴奋劲儿还没过,在一系列折磨都不能将言朔打败后,她给身后的明萱使了个眼色。


    就算真的拍不到言朔落泪,那总要留点什么纪念才好啊。


    明萱比了个手势,录制开始。


    向念清了清嗓子,她坐在床沿,伸手拉着言朔的胳膊,问,“问你几个问题。”


    言朔也确实被折磨久了,抬手松了松领结,丢出一个字,“问。”


    “以后家务谁做?”


    问这话的时候,向念两条腿藏在裙摆下,晃来晃去。她仰头看他,唇瓣嫣红,眼里潋滟着水光。


    言朔有一瞬间的晃神。


    向念问的是明显的,是个人都知道的,新娘新郎三问三答。


    一般人来说就是走走形式,向念想借着这个机会拉高高在上的言总下凡来沾沾人气儿。


    正确答案都不用提前告诉他,长脑子就能答对的程度。


    家务谁做?我做。


    孩子谁带?我带。


    吵架谁先道歉?我先道歉。


    但是言总到底还是与众不同。


    向念:“以后家务谁做?”


    言朔:“保姆做。”


    向念拧了拧眉,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以后孩子谁带?”


    言朔:“月嫂带。”


    向念:“……”


    她好像并没有理由反驳他的回答,但就是莫名其妙很不爽。


    傅燃在身后提醒,“言总,没有你这么回答的。”


    言朔瞟了身后一眼,不以为然,“我回答的有问题吗?”


    “没问题倒是没问题,但别这么一本正经,这只是走个形式。”


    向念看到言朔半认真不认真的样子,索性对着傅燃摆摆手。


    算了,钢铁直男罢了。说到底这一问一答确实只是个形式,大家都知道答案了,就算录下来呢,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赶紧问完算了。


    “以后吵架谁先道歉?”


    言朔顿了下,才回答,“我不会和你吵架。”


    向念抬眼看过去,有些不解他这开天辟地式的新鲜回应。


    言朔却一脸认真,“不是你说过的吗,无条件让着你。”


    话音刚落,身后的人噗嗤一声笑了,“言总怕不是要变成妻管严。”


    言朔没回应,静静地看着向念,低声道,“我会让着你,所以不存在道歉。”


    向念反复思忖着他的答案,良久抿着嘴笑开。


    行吧,直男的答案确实还叫她有点满意。


    看到向念露出满意的微笑,言朔问,“所以这场闹剧可以结束了吗?”


    说着,他看了一圈身后的人。


    距离晚宴结束,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这群人还不厌其烦不知疲倦地拿着手机录个不停。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变.态又得意的笑容,摆出一副不把言朔折磨死,绝不离开半步的样子。


    “结束?”


    向念歪着头想了想,伸出食指晃了晃,“还没有。”


    言朔语气很平静,“题也做过了,东西也吃了,问题也回答了,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


    韦昊心疼自家老板,也开口劝了句,“确实,差不多也可以散了。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向念想了想,觉得也是。


    “那这样吧。”


    她提着裙摆,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妥协的样子,“我呢,也确实不想为难你啦,不过你得陪我做一个很早之前我就想做的事。”


    “什么事?”


    “跟我比试一下?”向念说着,已经撸起了小礼服的蕾丝袖子。


    “比什么?”


    向念对他眨眨眼,“比算法。都说你是C大计算机系的天才,作为你学妹,我表示深深的不服。”


    言朔扬了下眉梢,“可以啊。”


    婚礼的尾声,两个人坐在了电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敲起了键盘。


    等着录言朔落泪的一行人:“……”


    都说他们在人家洞房花烛夜时堵在门口围观变.态,殊不知真正的变.态竟然在身边。


    两个计算机系毕业的新婚之夜一起敲键盘,还越敲越起劲,这不是别人能看的内容。


    这种操作简直闻所未闻,史称——“活。久。见。”-


    “那俩变.态比出结果了没?”


    新婚第一天,朋友们到底还是没能按捺住对当晚赛事的好奇,抓住言朔家的保姆询问了一番。


    保姆表示,“我看不懂啊。”


    “好吧,确实难为你了。”


    “但是言总和夫人比了两小时之后,夫人盯着屏幕忽然生气了,言总就直接关机了。”


    “哦好的,那我明白了。”


    原来还是言朔赢了,向念有恼羞成怒的嫌疑。


    “我并没有恼羞成怒。”


    当事人直接否认,气急败坏地把一块饼干塞到嘴里,嚼的咬牙切齿。


    言朔平静地将一杯热牛奶推到她面前,“好,你没有恼羞成怒。”


    向念看他这样淡定,一点都没有险胜她之后的喜悦和嘚瑟,瞬间更生气了。


    她也算是C大的人物了,输给天才言朔丢人吗?兵不丢人。


    但她好面子,她咽不下这口气。


    长这么大,还确实没有人能赢得过她。


    尤其对方还是和自己刚结婚的丈夫,她总觉得不对劲,不舒服。


    从昨晚开始,便一直在闹着看不见的情绪。


    说不生气,放水杯的时候总是发出“咣咣”的响声。


    说不在意,看到言朔办公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呦,言总好优美的算法。”


    说没有恼羞成怒,却咬牙切齿啃饼干。


    向念知道,以上种种行为归根结底就一个原因,她玩不起。但她不承认,也没人能叫她承认。


    终于在她反反复复闹了几次之后,言朔出了趟门。


    向念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踮起脚尖朝窗外看,不会是她作过头了,他生气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这才结婚几天呢,应该不至于。


    十分钟后,言朔重新推开门,回到客厅里。


    向念假装不在意,开了袋薯片,当着他的面当场表演了一段女程序员编程,手速飞快,键盘的声音啪嗒啪嗒响彻在整个房间里。


    言朔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她这里,任凭她敲得手指酸痛,他都只专注拆手上的快递。


    向念敲累了,索性把键盘一推,站起身,走到他身后。


    故意捏着嗓子,对他阴阳怪气,“言总,忙什么呢?”


    “买的什么呀,第一次见您这么聚精会神拆快递。一定是个很吸引人的东西吧,比你老婆还吸引人。”


    言朔将快递盒子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两个木质的,类似小相框一样的东西。


    起初倒扣在桌面上,听闻向念的发言后,他轻笑了一声。


    站起身,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是,比你还吸引人,你要不要自己看看?”


    说完,他径自走到中岛台倒了杯凉白开。


    向念瞥了他一眼,这才坐到他的位置上。


    她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这么吸引人。


    伸手握住相框,向上一翻。相框正面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向念怔了怔。


    第一张,是他们婚礼当天,被抓拍的一张合照。


    当时他们面对面站在台上,彼此深情对望。


    角度很好,光线很好,拍的确实不错。有点纪念价值。


    第二张,相框里的主人公不是他们。


    而是容佳。


    她来了婚礼现场,只不过只是在一个角落里站着,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可能让人注意到的地方。


    她仰着头看着婚礼现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看上去是在祝福。


    向念有些错愕,“这是……?”


    没有邀请过容佳,她不应该到现场才对。


    言朔开口解释道,“婚礼前容誉打了十几个电话,特地委托我的,容佳想看一眼。”


    “照片是容誉拍的,寄过来,说是给你的新婚礼物。”


    向念手指摸着相框,陷入了沉默。


    言朔又道,“听说容佳看完婚礼现场之后,继续回去治病了。病情有所好转,这次也很积极配合治疗。”


    “嗯。”


    向念应了声,又点了下头,“也好。”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照进室内,一切都显得祥和又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言朔问了句,“这个新婚礼物,你喜欢吗?”


    “还好。”


    向念说完,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所以言总有没有给我准备新婚礼物呢?”


    言朔放下杯子,回了房间。


    再次出来的时候,一只手背到身后。他是故意卖关子,走到她面前,对她弯了弯唇,“想要吗?”


    向念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有。


    她没犹豫,连连点头,“是什么啊?”


    “别叫言总,叫老公,我就告诉你。”


    迫切地想得到礼物的向念从不知羞耻怎么写,也不懂什么叫迂回战术,扯着嗓子道,“老公!”


    言朔笑了笑。


    两张票递了出来。


    向念满怀期待,口水都要流一地了,结果接过手里,定睛一看。


    nmd竟然是机器人大赛,淦!


    向念看了想撕票,“就这?”


    言朔早已料到似的,丢了句,“这是陪我看的。”


    向念翻白眼,“那算什么给我的新婚礼物?!”


    “看地点。”


    向念刚想丢出票,又攥回手里,不情不愿地看了眼。大赛时间,三天后,地点,伦敦。


    向念没理解,但也确实渐渐睁圆了眼。


    言朔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声音低沉而温柔,“不是说想去环游世界吗?第一站从这里开始吧。”


    “蜜月旅行,喜欢吗?”


    不用上班,不用对着电脑敲键盘了,她可太喜欢了!


    “喜欢!”向念站起身,直接抱了上去。


    “喜欢什么?”


    “喜欢你的礼物。”


    “还有呢?”


    “喜欢你!”


    “有多喜欢?”


    “从出生到现在,从现在到以后,全世界,全宇宙,最喜欢!最最最喜欢!”


    【作者有话说】


    点开查阅作者腹泻式更新!


    第73章 入戏


    “纱纱啊,蛋糕和牛奶记得带着,到了教室热一下再吃。”


    “纱纱这次考了班级前十名?周末爸爸就带你出去玩。”


    “想去国外学芭蕾?当然可以啊。纱纱,你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和你妈都替你感到高兴。”


    她叫顾纱纱,顾家唯一的女儿。


    父亲是商人,母亲是一名舞蹈演员。儿时最大的梦想是像妈妈一样,成为一位世界闻名的芭蕾舞演员。


    对于这个梦想,父母无条件表示支持。所以每天除了两点一线上学除外,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里的舞蹈室练舞,只要音乐一开,便根本不想停下来,日复一日,不知疲倦。


    她生长在一个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足以温饱的家庭。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可以说,从小就在爱中成长。


    在学校里,虽然成绩没有名列前茅,但也能保证稳中求进。父母向来对她的成绩不做苛求,他们的想法是,只要快乐健康就好。


    顾纱纱有一个小小的计划,初中努力读书,要去北城的重点高中。读完高中,再出国深造,成为一名出色的芭蕾舞演员。


    如果不是十三岁那年,遭遇的那场事故。或许,她距离梦想或许也没那么远。


    只要再长大一点点,就能够触手可及。


    可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毫无征兆的,闯入她生命的那件事情,近乎改变了她的一生。


    顾纱纱在学校里有不少朋友,最出名的,也就容佳和容夏姐妹两个了。


    她们的家世在学校里是数一数二的,尤其容佳还跟着父亲上了节目,相当于半个公众人物,在学校里也算是每每出了教室门就会引发一场轰动。


    顾纱纱之所以能和容佳容夏成为朋友,还是由于双方的父亲是旧时好友。虽然身份财力相差悬殊,倒也不耽误两家人打交道。


    顾纱纱偶尔会跟着父亲一起去容家做客,久而久之的,便和容家两姐妹熟络起来。


    她们是双胞胎,长相相似到别人根本分辨不出来。但是性格却天差地别,容佳外向活泼,容夏内敛安静。她倒是觉得容夏不是天生内敛,而是在压抑自己隐藏自己。她总是满怀心事的样子。


    其实相比较于容佳的高调,她更喜欢容夏,不温不火,不动声色,整天沉溺在自己的事情当中,似乎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到她。同样的,容夏过多关注自己的世界,鲜少与人打交道。


    所以自然而然的,顾纱纱和容佳要亲近些。尤其两个人有一个相同的爱好,那就是舞蹈。


    初一下学期开始,她们一起报了学校附近的舞蹈班。只要舞蹈班开课,下了课就会结伴一同前往。


    那件意外,也就是发生在她们一起去舞蹈班的那条路上。


    学校后方的,那所废弃的工厂里,她永生永世都难忘。


    被绑架这件事,是她长这么大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毕竟就算她家境殷实,也一直低调作势,根本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注目。


    那天放学后,原本要一起赶往舞蹈室。顾纱纱却忽然感到一阵腹痛。巡视一周后,她独自进了校园外的公厕里。


    出来洗手时,忽然间从隔壁的隔间里跳出来两个陌生的男人。


    在顾纱纱还没反应过来,甚至叫都没有叫出口时,一块白色棉布捂在了她的嘴上。人只挣扎了几下,便陷入昏迷之中。


    封闭的房间,光很微弱,周遭都是潮湿的气息。


    再次苏醒过来,眼皮很重,头脑发昏。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到底遭遇了什么。迷迷糊糊中,她试图努力睁开眼时,耳边传来两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上头怎么说?”


    “等信,先别动人质。”


    听到这句话时,顾纱纱可以确认,她是被绑架了。


    恐惧和慌乱弥漫上心头,她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但是却不能轻举妄动,只能佯装睡着。她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逃脱的时机。敌不动,她就绝对不能动。


    然后在两个人闲谈的过程中,她无意间听到了很多的秘密。


    比如,绑她到这里来,是陆城的意思。


    比如,是徐南山委托陆城来办的这件事。


    以上这两个名字,她一个都没有听说过。所以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她?


    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其中一人用电脑拨通了视频通话,很快,另一边响起了另外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电流的声音,和那男人的声音混作一团,让人听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对方只说了六个字,“抓错了,不是她。”


    于是,两个男人傻了,顾纱纱也傻了。


    什么叫抓错人了?


    但既然是抓错了人,那是不是说明,她可以被放了?


    想到这里,顾纱纱心里一沉,索性将眼睛闭得死死的,决定将装睡进行到底。


    随后便听到视频那边的人这样指示道,“陆总说了,既然抓都抓来了,就一起处置了吧。”


    垂在身侧的双拳蓦地收紧,仅此一句话,顷刻间让她冒了一身的冷汗。


    电话挂断。


    其中一人已经想要有所举动,他站起身上前一步,懊恼地骂了一句。作势一只手就朝她伸了过来。


    也许实在是太害怕了,顾纱纱一时间没忍住尖叫出声。


    深知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她干脆睁开眼,语无伦次开始向面前的人求助,试图为自己寻找一些生机。


    “放过我,求你们放过我吧,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要钱吗?我爸爸可以给你们钱的,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什么都不说,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绝对不会报警,我发誓。”


    说着说着,泪水已经不自觉爬了一脸,整个人也抖得像筛糠一样。


    在巨大的恐惧的压迫下,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理智。她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唯一能做出的举动,能说出的话,就是求救,哪怕她知道机会微乎其微,但也必须为自己争取。


    两个男人似乎因为顾纱纱突然睁开眼求救感到讶异,愣了一瞬之后,和对方交换了个眼神,很快便笑开来。


    “这丫头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


    “那我们说的话有被听到的话,确实不能放走了。”


    “我没有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顾纱纱把话接了过来,疯狂摇头,泪水随着动作从脸颊上甩开。散落的头发就这样糊了一脸。


    她手脚被捆,动弹不得。不然此刻,她想她已经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求饶了。


    “小点声,让人听到了都得完蛋。你去把她嘴堵上。”


    其中一人发号施令,另一个人也没犹豫,上前一步用胶带直接将她的嘴贴了起来。


    求饶的声音便成了无休止的呜咽声。


    她也不想哭,她也不想发出声音。但确实太过害怕了,如果没有面临死亡,你可能永远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让人崩溃。


    嘴巴被贴上,顾纱纱始终止不住地落泪。但也怕声音太大,提前引发不好的事情,只能强忍着,一次又一次将恐惧的呜咽声咽了回去。


    咽到喉头发涩,嗓子生疼,连吐咽口水都觉得吃力。额头青筋暴起,胸口剧烈的起伏与呼吸让她刚恢复了几分清醒的头更加昏沉了。


    其中一名男人看着顾纱纱的样子,就好像看到落网的猎物一般,咧开嘴笑了笑,牙齿很黄,看得她一阵阵生理性反胃。


    他刚准备捏住顾纱纱的下巴,口袋中的电话忽然响了。他只能暂时松手,转身接了个电话。


    不知道电话那边究竟说了什么,只见他挂断电话后,懊恼地点起一支烟。


    对于抓错人的这件事,上面的人似乎很生气,要给两个人处罚。


    两个人稍微交涉了一下,双双烦躁了起来。情绪占主导,也就暂时将她搁置在了一边。


    “妈的,你可真是猪脑子,容佳那丫头都上了多少次电视了,这你都能抓错吗?”


    “你好意思说我?你当时不也在场?你难道就看出来点什么了吗?”


    “草!算了,都已经这样了。算我们倒霉吧,怪罪下来也得担着了。”


    “上头到底怎么说啊,这丫头要怎么办?杀了还是卖了?”


    “意思是跟着上一批人一起卖了。休息会,我看下路线,一会你把人带上车。”


    “成。”


    两个人说了很多,而顾纱纱只在这众多的话里找到两个关键的信息。


    第一个,他们不是为了钱,她会被带走,卖到偏远的地方去。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做多少求救。无论如何,她今天都逃脱不了了。


    第二个,他们抓错了人,真正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她,而是容佳。


    容佳?


    顾纱纱这才记起,当时她独自进了卫生间后,容佳似乎就在门外等候。如果发现她不见了,她是不是已经报警了?


    想到这里,顾纱纱强自镇定,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只要容佳发现了,容佳在找她,她就还有获救的可能。


    也许是上天垂怜她,听到了她的心声。


    顾纱纱刚这样想完没多久,便看到门外站着的人——


    容佳正一脸震惊地看向室内,她双手搭在门框上,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目光不偏不倚与她相撞。


    那一刻,顾纱纱看到了生的希望。


    她是来救她的,她不用背带走了,她可以获救了!


    强烈的求生欲望和绝处逢生的喜悦,让顾纱纱强烈扭动起了身子,她死死盯着门外,不自觉呜咽出声。


    不巧却被绑匪察觉到她的异常,两个人先是看了顾纱纱一眼,开始起身四处打量。


    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不难发现门外的声响。


    顾纱纱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是期盼的获救迟迟没有降临,反而亲眼看到门外那个唯一能救自己的人,跑了。


    知道什么是绝望吗?


    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内,顾纱纱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大起大落。


    先绝望,再燃起希望,最后再次陷入绝望。


    她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盯着被打开的门,再度流下了泪水。强烈的预感都在清清楚楚的告诉她,她绝无逃脱的可能了。


    想到家里还在等待自己回家吃晚饭的父母,想到书包里还留着期中刚发下来的卷子,她进步了两名,爸妈知道了一定很开心。想到上个星期刚学完的舞蹈还没来得及练上几次。


    种种情绪一拥而上,顾纱纱闭了闭眼,泪水涌出。


    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模糊。最后看到的场景是,绑匪去追人前,再度将她迷晕了过去。


    这一次,顾纱纱睡了很久。


    大概是剂量用得过多,她浑身酸痛,搓着眼睛醒过来时,只感觉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早已不再那间封闭的房间里。


    这里光线更暗,她躺在水泥地上,四周都是被堆起来的木箱,头顶只亮着一盏泛着黄的灯。


    神志再回笼时,顾纱纱听到了身边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哭声。


    她发现自己和十几个人关在同一个地方。


    后来经询问才知道,她们和她一样,都是女性,都是即将要被送到不同地方的。


    有一个人待得较久,经验也自然比其他人多些,她叫小林。年龄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


    听她的意思是,这里是统一关押她们这种被拐卖来的人的地方。每隔几天,就会有上面的人来场地视频筛选。如果被选中,就会被送走。


    什么被卖到山区里给人做老婆,做童养媳,甚至还有人体*器官贩卖这种勾当。数不尽的肮脏黑暗的事情,原来真的发生在她们不曾看到的角落。


    小林运气好,连着几轮都没有被送走。算来算去,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三月有余。


    “他们每天会按时按点发饭,都是些馒头榨菜之类的,给你你就吃,别挑,不然有你饿肚子的时候。对了,别试图逃走,不然下场会更惨。”


    “看到门口守着的那个人了吗?很凶,打人很疼的。腰上别着的是电棍,电一下会疼好几天。”


    “尽量别哭别吵,不然把人引来了,咱们大家都不好过。”


    听着小林的描述,顾纱纱的心一天比一天沉。起初是慌乱,随后是绝望,到最后已经开始陷入i一片平静了。


    被关在一起的人,有来自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家世。


    聊了几天,顾纱纱的家世还算是这里面最不错的。


    “按理来说,他们抓来的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即便是失踪了也不大会被人发现的。那你怎么会被抓来呢?”


    小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纱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也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是倒霉吗?


    她只是路上去了趟厕所,就被阴差阳错抓了进来。


    确实是她自己倒霉,但被抓,被送走,过上这种畜生一样的生活,归根结底还是有原因的。


    时间越久,原因就越清晰。每每在顾纱纱被馒头噎出眼泪、夜深人静想家想到痛哭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的时候,她脑海中都会出现一张脸,是容佳的。


    她是因为和容佳一起结伴上课才会被抓走的,她是被误认成容佳才被抓走的,不是吗?


    顾纱纱翻了个身,手指触摸到冰凉的水泥地。她手指因为太久没有洗过,指甲缝里都是黑灰色的泥土。她以往最爱干净,但现在的处境已经容不得她矫情了。


    “是我倒霉。”她轻轻丢下这句话,便佯装睡着了。


    夜深人静时,她未能入睡。睁着眼,看着灰色的墙面时,她心里酸涩闷痛,再次忍不住暗自想,爸妈有找她吧,一定急疯了吧。找不到她,会很伤心的吧。


    她爸爸以前饭局多,有胃病。找不到她肯定要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身体还能扛得住吗?


    想到这里,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全都是泪水。


    第二天,小林被送走了。


    是上头的人亲自打通视频后,一眼便看好的。她从这个房间,被硬生生拖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


    小林哭得很惨,一双眼满是绝望,看着剩下的人,无声传递一种情绪。但是剩下的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没人敢哭敢发作,只能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发抖。


    这里隔音很差,小林凄厉的哭叫声响彻整间屋子。还有正在替她换衣服洗澡的两位男人的交谈声。


    “老实点,这才哪到哪,以后有你受的。”


    “呵,听说了没,这次要人的是个老变.态了,专玩尺.度大的。”


    “几个月前不是刚来咱们这提过人?玩没了?”


    “那谁知道呢,也真是惨了。”


    交谈声止不住地传到这边来,一股迟来的恐慌感渐渐涌上心头。


    未来无法预知,这才是真正的未来无法预知。


    没人知道自己将要被送到哪里去,没有最坏,只有更坏。那种未知的恐惧才是最最折磨人心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在每一天临睡前,都要饱受这样的折磨。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第二天睡醒,就会成为被选走的人。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过去了。


    身边的人总是在无声无息间,不断更替。有人第一天进来,第二天就会被送走,有人和她一样,一直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能过一天就是一天,能活一天就尽量让自己自在一天。


    久而久之,顾纱纱的心已经彻底坠入了一滩死水之中,没有任何波澜。哪怕是视频镜头对准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已经在反复的折磨之中,从鲜明的红色变成了灰色。


    心如死灰。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已经不知道今天是几号,是周几。


    这天,门外一直把守的人忽然开始里里外外打扫起卫生来。


    地上的尘土飞扬,顾纱纱被呛了一脸灰。


    这一打扫,扔掉了房间里堆积了好几个星期的垃圾。莫名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听打扫的人一边打扫一边讨论,似乎今天要有个大人物莅临。


    做派好像哪里的领导来视察一样。


    顾纱纱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虽然这是被关进来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排场,却也见怪不怪。


    她心脏承受能力很强,已经不会有什么能干扰到她的情绪了。


    午餐仍然是一块馒头,不知道是不是上头大发慈悲,每个人还多了一个奶黄包,小猪模样的。


    顾纱纱没吃,手里捏着奶黄包,兀自出了神。


    她记得每年春节,她和父母一起回到外公外婆家,外婆就会做各种小动物的奶黄包给她吃。


    她记得那种口感,香香甜甜的,尤其刚出锅的,又软又糯。不像手里握着的这个,已经凉了,捏起来还硬。因为手太脏了,捏过的地方总有几个黑印子,让人食欲全无。


    有对比,总会有落差。落差越大,心里就越是难过。看着看着,顾纱纱只觉得揪心,眼眶也忍不住一热。


    大白天的,她竟然又开始想家。


    她只能强迫自己迅速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她摇摇头,刚想将奶黄包塞进嘴里,一时没握住,从手中脱离,掉落到地上。


    奶黄包是圆的,滚了好几圈,直到停在一双皮鞋前。


    顾纱纱追过去,她弓着腰,头也没抬,捡起奶黄包便往嘴里塞。


    她吃得急,奶黄包又太硬了,一个不小心被噎个够呛,眼泪不受控制地挤了出来。


    她拼命顺着自己的胸脯,拼命做着吞咽的动作。


    随后便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自头顶响起。


    “掉在地上的,好吃吗?”


    这个声音她从未听到过,顾纱纱愣了愣。其实稍微仔细回想一下,也能想到。这里看守她们的人,总是穿的很随意。夏天穿着凉拖鞋,脚指甲从不修剪。走起路来凉拖拍打地面,半夜总显得吵人。


    而刚刚她看到的那双皮鞋,擦得发亮。不是什么寻常的款式,从材质上来判断,价值应该不菲。


    顾纱纱动作停住,这才缓缓抬头,视线上移。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锐利的眼,眸色很深,与她对视的时候眸子微微眯起。似乎能将人瞬间看透一般,让顾纱纱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确实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就算是个什么大人物,也与她无关。


    她只看了几秒钟,又重新收回视线。


    “没得选。”


    她随口扔下几个字,只当是给他刚刚的提问一个回应。


    奶黄包已经在狼吞虎咽中,彻底被咽了进去。顾纱纱抬手在身侧的衣服上擦了擦,看都没看面前的人一眼,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双腿一盘,坐在地上。像以往一样,目光发直,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男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倒有点好奇。


    他不是第一次亲自到这边来。以往每次来,见到的人各有不同。但面对他的时候,她们的情绪总是恐慌的,又或是憎恨又畏惧的。


    因为她们看得出他的身份,不难猜出他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操控者。可面前这种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她冷静的有些过分了,情绪甚至能比他还要淡定。


    他走近几步,扯了把椅子,坐在离她一米开外的位置。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开口问,“多大了?”


    顾纱纱没抬眼,有气无力地回答,“十三。”


    “不好奇我是谁吗?”


    他刚问完这句话,顾纱纱身后的那几人有了反应。她们从一开始情绪就在紧绷了,只不过到了这会儿,渐渐绷不住,明显了起来。


    其中一人暗自扯了扯顾纱纱的衣服,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压低声音提示她,“纱纱,小心。”


    “这个人好像是……好像是……”


    那人还没说完,男人将话接了过来,“我是抓你们来的人。”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说完,几乎所有的人都露出了那副熟悉的表情。


    恐惧,憎恶,包裹在畏惧下的情绪,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除了顾纱纱。


    她听闻之后,蓦地抬起头。


    一双如同黑葡萄的眼,原本还有些灰蒙蒙的,瞬间就染了亮光似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双沾了灰尘的脸,不难看出精致小巧的五官,到底年龄还是小,一颦一簇间仍是挡不住那股幼态。


    顾纱纱嘴唇颤抖,试着问,“真的吗?”


    他竟然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一分期待。


    更有意思了。


    他点了下头。


    得到答案,顾纱纱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冲到他面前,试图抓住他。


    把守的两个男人见状,连忙从门口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住顾纱纱直接向后拖。


    “你他妈疯了?”


    “给我老实点,想挨打吗?”


    辱骂声不绝于耳。


    顾纱纱却丝毫听不见的样子,她目光缩在男人身上。她知道他在看,对于任何突发情况,都保持着一种气定神闲看戏的状态。


    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顾纱纱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恳求,“带我走,求你,求求你。”


    男人见状,顿时笑了。


    确实新鲜。


    他原本长腿交叠,坐姿慵懒。见状收起腿,坐直了身子。两条胳膊挽起,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灰头土脸的,眼神确很坚定。哪怕是被人拖回到远处,被粗鲁对待,她的目光始终放在他身上,不曾离开片刻。


    她在渴求着什么,带着某种目的,非常强烈。


    他很好奇,笑着问她,“带你走?带你去哪?”


    “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他反问她,“凭什么?”


    大概是心中的想法太过强烈了,顾纱纱被心底里那个声音几乎震的五脏俱碎。她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她今天必须让他带她走。


    也是平生第一次,将自己所有拥有的,不管是不是优点,尽数像倒豆子一样往外吐。


    “我会跳舞,我跳舞很好看。我朗诵课文很好听,我长得也很好看,速算不错。我会做一些家务,我妈妈会做烘焙,我跟着她学了不少,我们家的下午茶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学东西很快,可以帮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需要,我就是你的人。对了,我很安静,不会给你添麻烦。叫我闭嘴的时候,我绝不会多说一个字。你带我走,只需要给我一双筷子,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就可以了。”


    顾纱纱说了一堆,说到最后已经口不择言。


    男人陷入沉默,但那双眼里始终带着笑。他在不断地打量她,试图从她如此强烈的情绪中找到些什么。


    然后他找到了,是求生欲。


    他冷笑了一声,“有意思。”


    “我说,我是抓你们来的人,害你们和家人走散的人。”


    顾纱纱双手被死死禁锢,仰着头,“我知道。”


    “你不恨我?”


    “恨。”


    “不怕我?”


    “怕。”


    “那为什么还想跟我走?”


    顾纱纱吞了口唾沫,让情绪镇定了一些。她目光扫向身边的人,除了抓住她的两个男人脸上一脸不解外,其他的人,被一起关着的人,统统神色复杂。


    她们不理解她的举动。让共同的仇人,共同惧怕的人带自己走,这种行为本身也不会被理解。


    她们觉得顾纱纱和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战线的人了,她倒戈了。


    顾纱纱自然知道她们的想法,索性一起解释了。


    她回过头,重新看向陆城。整个人看起来已经镇定了许多,她有些平静,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无比认真,诚恳。


    “我们关在这里的人,都要被送往不同的地方。这一个月来,一共被送走了二十三个人。对方有年过三十的,四十的,甚至更往上。性格爱好职业各不同,有的家境好一些,有的是穷乡僻壤。但听人描述,她们今后的生活不会好过。但是你不同,你很年轻,很……”


    顾纱纱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她这才仔仔细细观察起了面前的男人。


    也不过就是二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得体,头发也被梳得一丝不苟。他的五官是那种硬朗深刻的,年纪不大,眼神却隐隐透露出一股看透一切的老成。


    看过来的时候,总是似笑非笑。嘴角会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笑里藏刀的人,看起来并不亲切。


    是个复杂的人,情绪多变的人,但不可否认,也的确是个——


    “帅气,你很好看。”


    顾纱纱继续道,“你比那些油腻大叔好太多了。而且既然你是约束他们的人,肯定也很有钱很有势力,看你的穿着就知道。跟着你我不会饿肚子,生活也会好很多。”


    “你怎么就知道,跟着我会有好日子过?也许,我会虐待你也说不准”


    顾纱纱闻言,握了握拳。


    “我只需要跟着你走,接下来的生活是要由我自己创造的。只要我努力讨好你,我相信,绝不会比被送给别人过的更差。”


    顾纱纱说完,周遭陷入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这里,没人说话,但都在等待男人一个回应。


    往好听点说,顾纱纱的行为叫明哲保身。往难听点说,叫认贼作父,上了贼船。


    别以为投奔了他就会好起来,也许也会惹祸上身。


    无论对方是拒绝,还是同意,她们都不希望她好。本身这种行为就已经是背叛。


    顾纱纱自然也清楚。


    但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她别无选择。


    良久,陆城收回视线,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烟,立刻有人凑上前替他点起。


    他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一双锐利的眸子在烟雾后有些看不真切,但顾纱纱知道,他在看她。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顾纱纱,十三岁,和容佳是同班同学。我的父亲是顾磊,和容誉伯父是朋友。”


    男人开口打断她,“没问你这些。”


    “以上都是我曾经的身份信息,但我跟着你离开的这一刻,我可以是你的所有物。我的名字,我的身世,由你决定。”


    他抽了几口烟,而后将烟扔在脚下,踩灭。


    他没做声,却在心里暗自琢磨了几遍顾纱纱说的话,由衷觉得,这可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有趣的东西,他又怎么能拒绝呢?


    “好。”


    他看着她,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得到回应,一直束缚她的两个人也像收到某种指令一般,不约而同地松了手。


    顾纱纱朝身侧的两个人分别看了眼,再次站起身抬起头时,难掩满脸的喜悦。


    她朝他走近了一步,看着他,认真地问了句,“你呢?”


    “我?”


    “嗯,你叫什么名字?”


    她刚一问出口,身后的两个男人欲言又止。


    没人能问出这句话,他的名字也不是一般人能问能直呼的。


    小姑娘看着聪明,到底脑子还是不太灵光。


    多半要废了。


    正当两个人带着一种略带怜悯的眼光看过去的时候,让他们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对方只笑了笑,随后便在众人的视线中,敛住笑意,对着面前的小姑娘,说了四个字。


    “我叫陆城。”-


    “想跟着我,可以,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吧。”


    “从今天起,你不叫顾纱纱,你叫S,这是你的编号,记住了。”


    一夜噩梦,顾纱纱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钟。


    自从她跟着陆城,从那个囚禁着她们的地方走了出来,到现在已经整整有四年了。这说明,她离开父母,以“失踪案”结束了顾纱纱的一生,也有四年了。


    今年她十七岁,虚岁十八。


    成功从初中毕业,正在读高三的课程。只不过,她没有去上学,一直在自学。


    她的生活很平淡,每天在陆城的大宅子里,浇浇花,照料陆城的起居,还要照看猫。平时寸步不离,有人把守看管,成了另一种禁锢,她也没法离开这里。


    猫是陆城的,一只美貌的布偶猫,身价据说比她当时的卖价还高。顾纱纱必须要精心照料。


    有一次罐头喂多了,猫吐了,病怏怏的趴了三天。陆城发了好大的火,朝她丢了花瓶,砸伤了她的额角,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陆城是个性格阴郁,情绪多变的人。


    和她之前猜想的差不多,心情好的时候,会叫助理给她带东西,首饰包包,只要是女生喜欢的应有尽有。心情差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殴打,辱骂,已经是家常便饭。上次是把她的头摁在浴缸里,上上次是用钢琴夹她的手指。


    她生活的好与坏,与他性格中表现出的极端相关。好的时候很好,坏的时候很坏。她生活在他身边,心却像拴在一根弦上,没有安分踏实的时候,每一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顾纱纱没想过反抗,也不能反抗,后来已经麻木了。


    就如同那时候被关在那边一个月之后的状态一样。


    但你要问顾纱纱是否为当初做出的决定而感到后悔,答案是否定的。反正再怎么差,再恐惧,又能怎么样?比死要好过就行,苟延残喘罢了。


    这几年,呆在陆城身边,顾纱纱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她对他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


    他喜欢吃什么,他喜欢抽什么烟,喝什么茶。她必须了解,每件事都做的面面俱到,不然会让他不高兴。


    她知道他每周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忙。对外,他光明磊落,是大企业的总裁,行业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对内,他不大光彩。正如她所知道的,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危险,深不可测。


    顾纱纱在他身边的这几年,不光努力去了解他的习惯和喜好。也试图了解过他的工作日常,只可惜,那隐匿在昏暗的,不见天日的地方,有关陆城工作的部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窥见。陆城警惕性极高,只要她有一点点的念头被看到被发现,她免不了一顿折磨。


    按照陆城的说法,她是宠物,是他捡来的。她全部要听他的,是他的所有物。一旦哪一天她惹他不开心了,他可以随时把她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甚至说的再残忍点。


    “我可以把你大卸八块,把你的器官送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去。所以你,要不要再听话一点?”


    顾纱纱始终记得,某个下着雨的夜晚。她想要偷偷潜入陆城的书房,但连门都没能摸到,便被他掐着脖子抵在墙边。


    他力道很大,她满脸通红,几乎无法呼吸。


    脖子上传来的疼痛如此明显,巨大的恐惧弥漫上心头,以至于叫她一时之间忘记了所有的语言。


    光线昏暗,她知道自己一定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暴起,很是难看。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城压低声音,笑着对她说了这些警告她的话。


    不是第一次威胁,但每一次都足以让人胆寒。


    因为顾纱纱很清楚,他不是说说而已,陆城这个人,从不喜欢开玩笑。更多时候,他言出必行。


    凌晨四点,顾纱纱闭上眼睛,无法入眠。


    陆城不在家的第三天,她还是忍不住想踏进他的书房。


    没有别的原因,她只是想找到他的破绽,找到他犯罪的证据。这是这四年来,她唯一的目标。也是当初她想方设法要跟他走的唯二理由。


    她恨陆城,在他虐待她时候,在他辱骂她的时候。但更早些,是在他叫人绑架那些无辜的人的时候。


    她从一开始就恨他。也是从一开始就抱着某种强烈的目的而来的。


    她想,只要呆在陆城身边,早晚有一天,她要亲自将他送进监狱,接受法律的制裁。


    她就抱着这样的目的和决心,度过了四年又三个月。


    顾纱纱动了动手指,觉得自己该有所动作了。


    她知道阁楼上有监控,连接着陆城助理的手机。她知道门外的保安随时在守夜,观察她的动向。隔壁房间就是保洁阿姨,两个房间上安装了铃响,只要她门动,另一边就会响铃,保姆听到了,必定会出来监视。


    但是今天不一样。


    她今天做了粥,给保洁和保安都送去了一碗。里面加了点安神的药,是她之前情绪恐慌医生来打镇定剂时,她偷来的。这么长时间,一直被藏在柜子后面。


    她挑了陆城不在北城的这天,将药碾碎,放进粥里。根据药效,大致估算了下时间。


    两分钟后,提前定好的闹钟在枕边震动了起来。


    顾纱纱从床上坐起来,她没有穿拖鞋,悄悄来到房门前,开了房门。


    慢慢推开房门,果然听到隔壁传来几声门铃。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保洁阿姨没有出来。


    顾纱纱确定好这件事后,蹑手蹑脚走到总电源面前,踮起脚,伸手向下一拉,总电闸关闭。


    楼上的监控,应该也已经被强制关掉了。


    她为自己争分夺秒,没犹豫,直接上了楼。


    没有灯,顾纱纱拿了手机,开了手电筒。她轻车熟路摸到陆城书房的门,门被锁了,但是她早就拿到了钥匙,那天借着出门买酸奶,偷偷找人复刻了一把。


    她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扭动时才发现手指头在打滑。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流了一身的冷汗。


    门被打开,顾纱纱走了进去。


    从前她都只是靠近的时候被发现,又或是摸到门时被发现,这是她第一次成功进到书房里面,紧张又激动的情绪不言而喻。


    陆城有个保险柜。


    里面放着他不少秘密,这也是他禁止别人靠近书房半步的原因。


    有弱点的人,才有防备。


    顾纱纱早就知道,根据她对陆城的观察,和对他的了解,她将能猜到的密码,挨个试了一遍。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


    “验证成功。”


    在尝试过数十遍之后,她终于将密码破解。


    顾纱纱双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她开了保险柜的门,伸出一只手进去摸。


    那些她所想象的账目,证据,竟然不存在。


    她什么都没摸到。


    没摸到?


    顾纱纱有些难以置信,她动作停顿片刻后,将口袋中的手机掏出来,点开手电筒,再次照向保险柜中。


    随后她傻了,因为柜子里空空如也,真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呢?


    柜子藏在书架暗格后面,需要整个人伏下身子才能摸到,她也是进房间找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的。藏得如此隐秘,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她满心疑惑,急的焦头烂额,额头上都开始冒出层层的汗水。为数不多的机会,要这样放弃吗?


    但不放弃的话,她又要从哪里下手呢?


    正当她蹲在地上暗自思忖时,忽然间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男声。


    低沉的,还带着点点得意的笑意。


    “你什么都没找到,是吗?”


    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顾纱纱倒吸了一口凉气,双腿顿时一软,瘫坐在地。


    原来就在她聚精会神猜密码时,忽略了楼下的所有声响。门声,脚步声,都被紧张的情绪控制在听觉之外。


    陆城回来了,而且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顾纱纱颤抖着嘴唇,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身后的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你越是知道,越是清楚有多危险,多恐怖,就越想做一只鸵鸟,不去看,恐惧就能少一些。


    然后,头皮上忽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陆城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向上狠狠一提。顾纱纱就这样被拎着头发拽了起来。


    她痛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整个人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一样,残破不堪的,毫无反抗能力。


    “不是说过了吗,不要靠近我的书房。我的S为什么不听话?是因为听不见吗?”


    顾纱纱无法辩解,未知的恐惧让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所有的反应都是出于极度的惊慌之中,给不出任何的反应,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木然。


    陆城扯住她的头发,将人从书房中带了出去。


    他觉得她的听力有问题,所以才听不懂他说的话。


    他找了注射器,叫了两名随行的保镖,开始朝她的耳朵中一次又一次注射滚烫的热水。


    顾纱纱感到痛苦,双手双脚不断挣扎,而陆城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


    小姑娘挺有趣的,在他身边待着的这几年,越来越有趣。给他平淡的生活带来不少的乐趣。


    她一肚子小心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偏偏她还不自知,以那点可笑幼稚的伎俩,一次又一次招惹他。那他就有理由惩罚她了,原本觉得无缘无故做这些,多少有点变.态,像个虐待狂。


    这下好了,她给了他理由,给了他机会。他自然要顺理成章满足她。


    折磨人的方式,陆城总是花样百出。


    或许在做别的事情上,他缺乏创意,但这方面,他永远有很多新奇的想法。


    幸好,小姑娘愿意陪他尝试。


    灌热水,把头发吊在椅子上。


    看到她痛苦不堪的样子,陆城不光觉得好玩,还觉得痛快。


    他没有同理心,无法共情。


    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早就被下了定论。


    “你家的孩子有暴力倾向。”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反社会型人格,全部的感情就是没有感情,表现在做事上就会显得心狠手辣。


    男人做事嘛,无毒不丈夫。只有耍的了手段,心狠了,才能做成大事。


    他也的确,蛮有成就感。


    耳边是顾纱纱凄厉的叫声,折腾了四十几分钟,声音已经逐渐虚弱了下来。


    可能再有个个八分钟,人就要疼晕过去了。


    疼晕没意思。


    陆城摆摆手,几名保镖才停止动作。顾纱纱瘫软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


    保姆凑上来给他倒了杯热茶,他端起来,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开始下结论——


    “你偷药了,以为我不在北城,所以主动煲粥,给保安和保姆都下了药,关了电闸,猜了密码。”


    顾纱纱所有的举动都在他掌控之中一般,被他全数猜了出来。


    这似乎是两个人多年来,一直在玩的一种默契的游戏。


    陆城很喜欢看她做那些小动作,但是太幼稚太简单了,很好看透,他稍微一猜,就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的程度。


    一开始还觉得好玩,也愿意玩,时间久了,难免觉得没新意。


    他蹙了蹙眉,觉得嘴里也没什么滋味了。


    索性把手机拿出来,亮给她看。


    顾纱纱已经抬不起头了,他便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用力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


    顾纱纱眯起眼,视线渐渐对焦,看清了屏幕上的东西。


    是一副别墅的结构图,图里有一个小红点,位置和她现在身处的竟一模一样。


    陆城没有开口做任何解释,顾纱纱看着看着,不寒而栗。


    良久,她颤抖着嘴唇,声音虚弱地开口问道,“在哪里。”


    陆城笑了下,收起手机,用力捏了下她的耳垂。


    耳垂上挂着一个耳钉,打了死结的那种。


    这是两年前,顾纱纱离开家里,超过两小时未归,陆城亲自带着细针把她摁在餐桌上徒手给她打的。


    他说每个畜生都该有个标记。


    这是你的。


    钉死了,省的你不听话摘下来。


    顾纱纱只当是他信手拈来的折磨人的手段,才知道这原来竟是个追踪用的东西。


    只要想到她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除了监控以外,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恐惧已经不足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了。


    她认命地耷拉下眉眼,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现在告诉你了,下次能给我个惊喜吗?别这么好猜,多少给我点难度。”


    陆城收起手机,重新做回到椅子上。


    顾纱纱仍然瘫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从来不这么笑,确切的说,是遇到陆城之前,她从不会有这样毛骨悚然的笑声。


    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算了,我放弃了。”她开口,吐字费力,乍一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猎物在手中停止挣扎,这么快就认输,陆城更觉得索然无味。


    他长腿交叠,身子微微后仰。随手点起一支烟,对她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你选择跟着我,是会后悔的。”


    “说吧,想被送到哪里?东边还是西边,气候暖点还是冷点,这个你可以自己选。”


    顾纱纱陷入沉默,也不知道是筋疲力尽导致,还是真的在沉思,她半晌没说话。


    黑发已经全湿,无精打采地垂在身侧。


    现在是北京时间五点钟,天快亮了。


    从这个角度已经可以看到一点点的微光打到房间内。


    良久后,顾纱纱微微抬起头,看向陆城,用尽力气挤出一个笑,问他,“早餐想吃什么?”


    陆城蹙了下眉。


    “您喜欢吃素馅的包子,我昨天包了很多,就冻在冰箱里。我马上去化冻,给您蒸几个吧。”


    她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说一边试图站起身。


    “你在无视我的话?”陆城挑了下眉梢。


    顾纱纱吃力地扶着旁边的椅子,勉强站起身,“没有,我担心你饿。”


    要说新鲜感,顾纱纱确实新鲜。


    尤其是在每次被抓包之后,她总会给出不同的反应。不同寻常的反应。换做其他人,不早就应该跪地求饶,或者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要同归于尽吗?


    但是她呢?


    陆城又开始觉得,有点意思。


    “我的手艺,您还是很喜欢的。如果我被送走了,您多少也会不习惯吧。”


    顾纱纱彻底站起身,她头发凌乱,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脸色已然惨白。


    陆城见状,反倒是笑了,“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顾纱纱没有在意,她看了眼时间,是该去准备早饭了。还要去猫咪的房间*添点水,开个零食才行。


    “我是图你好玩才把你留在身边,你该不会误会成别的了吧?”


    “没有。”


    “所以你也知道,只要你不好玩了,我随时都可以把你送走。”


    “我知道。”


    顾纱纱背对着他,摸上楼梯。


    五层高的阁楼,她看着台阶,有些目眩,但还是轻飘飘扔给他一句,“我只是想说,选择留在你身边,我没有后悔过。”


    陆城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怔了三秒。


    紧接着,那个身影微乎其微地晃了一下,直挺挺地从楼梯上栽了下去。


    心间狂跳一下。


    那一刻,陆城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陆城的官配来啦!


    第74章 入戏


    “病人主要头部受创,从片子里来看,没有淤血。但是昏迷不醒的原因还有待观察。”


    “除头部以外,身上有几处小骨折。需要静养和陪护。”


    “另外,我们的医师说病人有长期的神经衰弱,一直在服用药物,和这次要用的药不能同时使用,七天以后记得主动提醒医生换药。”


    交代完这些话,几名护士离开病房。


    距离顾纱纱从四层台阶上滚下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七十二小时。


    手术做完了,药也吃了,医生看不出其他问题,人就是没醒。


    陆城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静静看向窗外。


    北城近几日总是阴雨绵绵,天气阴得发灰,让人心里总带着那么点压抑。怪不痛快的。


    他随手点起一支烟,刚准备送进嘴里,动作又顿了下。


    目光朝身后的病床上扫了眼,顾纱纱还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呼吸均匀。


    意识到这里是病房,他蹙了下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将烟摁灭。


    烦躁的心情从哪里来?


    他没时间去深究,公司里面等待他去处理的事情还余很多。从今早开始,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了进来,又被挂断。


    他没什么心思,满脑子都是顾纱纱最后从阁楼上摔下去的那个场景。个子不高的小姑娘,身材格外纤瘦。算来算去,身边多了个人竟然已经有四年了。


    一开始觉得好玩,后来这丫头也的确是给他一些层出不穷的“惊喜”。


    试图报警,试图从他身上找线索。把一个每时每刻都想着报复自己的人留在身边,确实很刺激。


    但是现在不行了,这个总是给自己创造刺激的玩物,竟然倒下了。陆城觉得这一切不痛快的起源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


    他总得弄醒她才行。


    陆城想到这里,站起身,走到病床前。


    他伸出一只手,缓慢地搭在顾纱纱的脖颈处。


    温热的,与她整个人一样,瘦得一只手就能捏得过来。手指与肌肤贴合,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人捏碎,捏断,折在掌心里。


    他经历过窒息,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不知怎么的,看到顾纱纱安详的睡颜,他想,不然就弄醒她,不然就叫她永远醒不过来。


    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手上渐渐开始发力。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叫他动作顿住。他回头看过去,是平时跟在他身边做事的那几个小弟。


    “陆总,吃饭吗?自从S姐昏过去,您都好几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顾纱纱也不是就比他大,只不过这几年的称呼一直在发生着变化。


    刚被陆城带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叫她“那小丫头片子”,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别人也渐渐意识到了顾纱纱对陆城来说,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


    也就慢慢的又从“S”,到一声规规矩矩的“S姐”。


    跟在陆城身边的人就不可能犯傻,心里都清楚着就算陆城平日里对顾纱纱又狠又凶残,但也绝不是他们这种人能落井下石的。


    “就算S姐还没醒,您也别累坏了身子。”


    “就是,我们哥儿几个在楼下买了点早餐,一起吃点?”


    那人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朝陆城晃了晃。


    是包子豆浆。


    顾纱纱摔下去之前说的是什么来着?


    “早餐想吃什么?”


    “您喜欢吃素馅的包子,我昨天包了很多,就冻在冰箱里,我马上化冻,给您蒸几个吧。”


    一时间,烦躁更甚了。


    陆城蓦地收回禁锢在顾纱纱脖子上那只手,回过头对着面前的几人勾了下唇角,语气看似平静而温和,“不用,我不吃了。”


    偏偏有人不识趣,一时间没看出来这是陆城发怒的前兆。还意图劝一劝,“别啊,饿坏了身子不值当。”


    这会儿陆城才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语气逐渐冰冷起来。他淡淡地冲面前的几人道,“我说,不用了,听不懂吗?”


    一句反问,叫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大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迅速从病房里退了出去。


    室内终于恢复一片安静。


    陆城在原地站了会,又转过头朝顾纱纱的方向瞥了一眼。


    刚刚进行到哪里来着?


    他一时间有些记不清了,口袋中的手机再度震了起来,想来又是些公司里的琐事。


    他抬手接了起来,秘书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陆总,公司正在召开股东大会,您抽空尽快回来一趟吧。”


    陆城面色逐渐凝重,拎起外套,开了病房门。


    临出门前,又下意识朝顾纱纱看了一眼。心底里有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却不知是对谁说。


    “今天暂时放过你。”-


    门一关,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顾纱纱猛地睁开眼,如获新生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刚刚被陆城掐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那种未知的,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恐惧感还萦绕在她心头久久散不去。


    她想伸手去抚摸一下脖子,但是全身都疼得厉害,她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任凭自己盯着天花板,从情绪剧烈起伏,到自己慢慢平静。


    她早就醒了。从那天被送进抢救室开始,她知道自己被抱进医院,被送上了推车,一路朝手术室狂奔。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几处骨折,疼痛感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也知道自己被推了一阵麻药,紧接着便意识全无。


    醒来时便听到陆城身边的人一遍又一遍问着医生。


    “人什么时候醒?”


    “到底是什么问题,既然头部没有淤血,没检查出其他的,按理说该醒了。”


    “我们老大说了,必须得给个交代才行。”


    顾纱纱确实已经醒了,从四楼滚下去而已,也不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了。她就算身子骨弱,心理层面上也早该习惯了。


    只不过是她一直在装作昏迷罢了。


    一来是因为她暂时不敢面对陆城。


    二来是她利用这几天彻头彻尾想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想出来的结果就是,不乐观。


    陆城大她整整八岁,她跟着陆城那年,他不过二十岁出头。从青涩到成熟,也算是在她的见证下得以成长。


    涨势最迅猛的是他的事业和势力。


    本就继承父亲产业,凭借着过高的能力,这圈子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东风。在明处,他顺风顺水,在暗处,他的势力也能野蛮生长。这些年愈发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与人勾结,掌控一切。


    但凡顾纱纱能找到他犯罪的证据,都有可能扳倒他。但是她找不到,是她一开始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哪怕她在他身边再留四年,十四年,哪怕是四十年,他都会将她隔在房门外。


    心情好了就顺顺毛,心情不好一脚踢开。


    她对他来说是宠物,甚至比不上家里的布偶猫。


    她想逃,也逃不掉。耳朵上的追踪器在她这里打了个死结。更多看不见的,试图操控她的机关,都在暗处。


    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胜算呢?


    这一场刚开始拉响的战争,因为对方的实力相差太多悬殊,彻底以失败告终。


    顾纱纱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所以,要怎样面对他,接下来又要怎么相处,才是最大的问题-


    过了晚上七点,一天的输液结束。


    接连一周没吃过东西,全靠输液维持生命。


    顾纱纱觉得似乎该结束了,她咳了咳,假装从睡梦中苏醒。她费力地睁开双眼,迷茫地扫视了一下房间内,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陆城呢?”


    守夜的小弟本来在打游戏,这会儿一股脑站起身。这尊昏睡了好几天的大佛终于醒了,他可比在座的各位都开心。


    要知道顾纱纱昏迷的时候,陆城一会阴一会晴,手下的人可都不好过。


    他放下手机,“你等下啊,我现在就去叫医生。”


    说完,他跑出了病房。


    “各方面检查过了,一切正常,就是身体虚弱,还是需要静养。”


    “家属照看的时候小心点,伤口不能碰水,七天之后可以开始下床活动。”


    陆城是在第二天一早到医院的。


    听医生这样叮嘱完,他这才回到病房中。


    听收下看护顾纱纱的人说,从昨晚苏醒过来开始,她又昏昏沉沉睡了几次,每次醒来都在问,“陆城呢?”


    这些细节不打折扣地传到他这里来,真的就把人催过来了。


    他推开房门回到病房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顾纱纱刚被人扶着坐了起来,好几天没进食了,她吃过了午饭,正抱着一盒新鲜的草莓。


    草莓颜色鲜艳,她一颗一颗送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咀嚼几下又吞咽。整个人的脸色倒也显得没那么苍白了。


    见到是陆城来了,她刚塞了一颗草莓进嘴里,把剩下的作势递给他,道,“你吃吗?”


    陆城扫了眼,又将视线挪开。轻笑了声,“听说你急着找我。”


    他坐在病床旁的样子上,长腿交叠,半眯着眼打量着她,语气闲散,“怎么?想好怎么给我制造惊喜了?”


    顾纱纱重新将草莓盒子抱回到怀中。


    未满十八岁的少女,正值的大好青春年华。


    病房里开了窗,微风阵阵,她洗了头发,偶尔会有淡淡的洗发水清香飘过来。


    阳光打在她侧脸上,照的她一张脸白皙通透。


    “我想好了。”顾纱纱咽下嘴里的东西,一脸认真地看向陆城。


    “哦?”


    陆城挑了下眉梢,饶有兴致地朝前坐了坐。


    他点起一支烟,看火苗冉冉升起,烟味很快盖过了房间里那股淡淡的香味。


    少女香与烟酒气总是有着极大的反差。


    “说来听听,想清楚再说。”


    他压低声音,脸上是笑着的,但声音里却满是警告,“要是我听了不满意,你知道后果的。”


    两人于无声之中对视片刻,顾纱纱深思熟虑了一会,随后也笑开。


    就像陆城一样,笑得意味不明,“陆城,给我个名分吧。”


    陆城略微蹙了下眉,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纱纱仰起脸,说的一脸认真,“我是说,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守护你,不背叛你。”


    “后天就是我十八岁生日了,我彻底成年了,我想你娶我。”


    【作者有话说】


    来啦!大家好像对虐陆狗都摩拳擦掌哈哈哈哈哈,放心吧,虐他没商量


    第75章 入戏


    顾纱纱说完,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两个人在无声之中对视,顾纱纱没有移开过视线,陆城越是看她,她做出的表情就越认真。


    直到陆城收回视线,将烟放在脚下踩灭。


    他垂下头,扶着鼻梁。良久,低低笑出声来。像是听到了多么可笑的笑话一般,他笑了很久,旁人听了都要毛骨悚然的那种。


    顾纱纱却始终很淡定,他所有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


    相伴数年,她足够了解他了。


    “你在扯什么鬼话?”陆城笑够了,抬起眼,随口问道。


    “我很认真。”顾纱纱双眼一眨不眨,语速缓慢而坚定,“我有多认真,你是知道的。”


    “不觉得可笑?”


    “不觉得。”


    “理由呢?”


    “第一,我永远逃脱不了,在我和你的这场游戏里,我已经输定了。总是要留在你身边的,还不如相知相伴。第二,我觉得,你需要我这样的女人。”


    话音刚落,陆城笑得更大声了。


    “那你确实可笑,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陆先生。”顾纱纱接下来说的话,很有可能会激怒他。她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双手也不自觉握紧被子。但还是鼓足了勇气,缓慢道,“您忙于工作,从我跟在你身边这几年开始,从未见过其他女人。我认为您需要,需要一个女人,不局限于我。但我终究是在你股掌之上,好操控,知根知底。比起浪费其他的时间成本,我更划算。”


    “至于魅力,我并不认为我比其他人差。我即将成年,有资格留在您身边。”


    “您说我太过高估自己,但是据我所知,在我出事之后,您来过病房很多次。因为我一直没有醒过来,也着急过,多次询问医生我的状况。这足以证明,我对你而言,并非只是简单地玩物。你在渐渐对我上心。”


    话说到最后,已经将“您”字换成了“你”。这种无声无息的变化,牵引着她说完以上的话后,心都拴在一根弦上。


    她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了陆城的表情。


    而陆城始终面带微笑,让人看不透他笑容下究竟隐藏着哪一种情绪。


    他很久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顾纱纱。


    直到后来,他站起身,重新点起一支烟。动作慢条斯理的,连带着他的声音都透露出一股子倦懒。


    “小女孩么,在这个年纪喜欢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很正常。”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将他那双总是能将人看透的眼遮住,“今天我明确提点你两句吧,你不该做的梦有两个。”


    “第一个,试图逃离。直白点告诉你。从你被抓走的第一天起,你就和顾纱纱,和你从前所有的生活都彻底割裂了。什么上学,跳舞,回到父母的怀抱,想都不要想。哪怕你没在我身边,作为货物你也会被卖给别人。你永远,都只能这样活着。”


    “第二个,与我耍心机,还是劝你趁早放弃。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所有的提议,所有的设想,绝无可能实现。”


    说话间,陆城已经走到病房前。当着顾纱纱的面抽完最后一口烟,再度将烟蒂扔到地面上。


    没有踩,任凭它摔在地上冒着白烟。就像熄灭前还吊着一口气,看上去奄奄一息。


    顾纱纱目光从烟蒂上离开,由下至上,在陆城离开之前,又连忙扔下一句,“我没有耍心机,我会让你对我着迷。”


    而陆城的声音,是顺着门缝传进来的。


    “医生说过了,你摔坏的不是脑子。既然这样,早点清醒过来比较好。”


    话说完,门被用力关上。


    室内重新回到一片寂静。


    顾纱纱靠坐在床头,好一会,才终于松口气似的,从枕头上缓缓滑落进被子里。


    天知道和陆城说这些,究竟需要多少的胆量。


    她了解陆城,知道陆城这个人阴晴不定,傲慢自大。平生最讨厌别人观察他,揣测他。按照他的说话,宠物是宠物,下属是下属。没有谁能跟他平起平坐,也就没有谁拥有去揣测他的资格。


    他与别人,身份地位永远是不平等的。


    如此狂妄,如此的目中无人。


    所以她所说出的话,无疑是在遍布煤气的房间里,试图擦起一根火柴。


    稍微不留神,可能就要被炸的粉身碎骨。也幸好陆城今天没有发作。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生气呢?半分都没有-


    从那天起,陆城没有再出现在顾纱纱的视线里。


    她的病房,他一次都没踏进来过。


    半个月后,顾纱纱伤势恢复,彻底痊愈。出院那天,陆城也没有叫人来接。


    只是派了手下一个人,替顾纱纱拎了点东西,主要是为了把人看住。


    按照陆城的意思,顾纱纱大病初愈,需要多走动,呼吸新鲜空气。所以两个人从市中心的医院,一路公交转地铁,再步行。抵达陆城家时,天已经黑了。


    四舍五入,两人将北城的一个大区绕了整整一圈。


    顾纱纱身体刚恢复好,这会儿确实累了,乏了。


    陆城没在家,听保姆提起,他是出差了。要过一段日子才会回来。顾纱纱心彻底放下,回到房间里洗了个热水澡便睡了。


    这一晚,她做了一夜的梦。


    也许是白日里的舟车劳顿,牵连了她可怜的睡眠。她没怎么睡踏实。


    梦里全都是她四年前刚跟陆城回到家时的种种遭遇。


    有时说错一句话,要挨打要受罚。只要陆城心情不好,她就难逃折磨。


    她犹记得有一次,她因为被盘子烫到了手,摔碎了手里的一碗面,吓得家里的布偶猫从沙发上弹起来,抓伤了陆城的手。


    那会儿是冬天,寒冬里最冷的腊月。家中温度适宜,她就穿了薄薄的春季睡衣。当时便被发着火的陆城从家里推了出去。


    冰天雪地的,她就站在门口,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


    她双手系着绳子,被拴在门口。是死结,凭她根本没法解开。


    顾纱纱想逃,哪怕是她浑身被冻僵,渐渐失去力气,她也想挣脱这可怕的牢笼。


    她记得,她双手费力地扭动。用咬的,用蛮力,挣扎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法从捆住她双手的绳子里逃走。最绝望的时候她想过,要是能将双手砍断也好,只可惜,连这样帮她去实现的人都没有。


    最后,她晕倒在门前,双手挂在门把手上。像一个求饶着的姿态,半跪着。昏昏沉沉间,她想着,要是就这样死了,也好。


    结果上天没有听到她的愿望,两小时后陆城开了门。


    而她当天晚上被送了急诊,神经及心血管系统受损。皮肤组织损伤。她高烧了三天三夜,才被救了回来。


    醒来那天,她是绝望的。


    这一整晚,她始终在这个漫长的梦境中苦苦挣扎。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自己被冻坏的皮肤,还有与绳子摩擦后,血肉模糊的手腕。


    她梦见自己在病房中醒来,病房里开着高温的空调,空气燥热。她口干舌燥,睁眼那一瞬间却觉得遍体生寒。


    她看到了陆城,就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与她视线对上之时,轻轻勾了下唇角,笑了。


    “欢迎你,又回到我的世界了。”


    顾纱纱倒吸了一口凉气,彻底从梦境中惊醒。


    醒来时,浑身都冒着冷汗。久久无法从那种又恐惧又绝望的氛围中走出来。


    陆城素来喜欢折磨她,摧残她。但是玩那么大,差点闹出人命倒是头一次,也算得上是最后一次。


    从那次之后,他再怎么使手段摧残她,也都只是形式上较为痛苦,实际上小打小闹罢了。


    这次再次住院,也是因为她自己脚下虚浮,踩空了而已。


    陆城人格不健全,想要百般折磨她,但是却怕她死。


    这是她这几次来,得出的最大的结论。


    虽然他给她造成的恐惧和创伤,是远远要超过死亡的。这是无论他之后做了再多,都无法弥补的。


    其实陆城脾气虽古怪,暴躁又暴力。但是偶尔心情较好时,他也会展露一个正常人的一面。


    他送过她包包,裙子。也允许她吃很多零食,他知道这么大的女孩子都比较贪嘴,所以家里时常会有一些果干坚果肉脯。


    她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陆城恰好谈成一笔大单子,见不得人的那种勾当,顾纱纱再清楚不过。


    他特许她去游乐场玩,身边跟了三人陪同。顾纱纱答应了,从进了游乐园开始,项目从头坐到尾,天黑之后才舍得离开。


    她不是真的想玩,她是试图寻找快乐,寻找久违的自由。


    但她知道又很清楚这短暂的自由是因为什么得来的,是建立在别人,和别的家庭的痛苦之上,所以她无法自由。


    只要和陆城在一起一天,无论他是否折磨她,她都没有办法快乐。


    解决的方式有两个,杀了陆城,或者,让陆城失踪。


    也只有陆城不在家,顾纱纱才能够得以残喘。


    十八岁生日这天,没有任何礼物,家里也没有什么人。


    只有保姆煮了碗长寿面给她。


    顾纱纱却觉得格外轻松。


    她独自坐在餐桌旁,熄了客厅里的灯。她手上攥着打火机,在吃面之前,点亮,又吹灭。就相当于自己许过愿吹过蜡烛了。


    她微微闭上眼,知道陆城就在暗处的监控中看着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愿望被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


    十八岁这年,顾纱纱许了个愿望。


    “我希望早日将陆城绳之以法,给他应有的报应。”


    恨意满满的愿望-


    半个月后,陆城终于回来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身边带了个陌生女人。


    长腿细腰,红棕色的长发躺着波浪卷,张扬地垂在肩膀上。


    她脚踩高跟鞋,整个人就如同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一样,美的张扬。


    顾纱纱觉得眼熟,看长相不是普通人,应该是娱乐圈里的某个女星。她不看电视,平日里也不怎么关注娱乐消息,所以没法叫出这人的名字,她默默给她排了个序号,1号。


    那晚,1号直接被带到陆城的房间里,足足三个多小时才出来。


    房间里的隔音很好,顾纱纱坐在楼下的客厅里,什么都听不到。但她能想象到,那些所谓的,不好的画面。


    一号来的时候,带了红丝绒蛋糕。顾纱纱坐在餐桌前,用小叉子一口一口将蛋糕挖下来,送进嘴里,索然无味。


    就如同陆城现在的所作所为一样。


    身边从来不跟女人的他,为什么忽然带女人回家?答案显而易见,说的自恋一点,是做给她看的。但的确是从她在医院里说出那番话之后才开始的,所以并不难理解,陆城还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虽然他给出的反应,做出的举动,实属无聊。但起码很多事顾纱纱可以确认了,这个反社会型人格,一定在意她,无论程度深浅,只要在意,就是胜利的开端。


    一号没有留下来过夜。


    三个多小时后,她穿戴整齐从陆城的房间离开,又被陆城的专属司机送走。


    那时候顾纱纱吃完了蛋糕,回房休息,都已经睡了一觉,又出来才目送她离开。


    就如同她猜想的一样,那天之后,陆城每次回家都会带不同的女人。


    顾纱纱不是脸盲,每个见过的人她都记得。并且全部给排了序号。


    从一号,一直排到了二十一号。


    长相风格各不同,时而火辣,时而清纯。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找来的女人样貌都不差,放到娱乐圈里也是个顶个的好看。


    相比之下,顾纱纱确实寡淡了些。


    她们的性格也天差地别,有低调的,有谈吐文雅的,还有傲慢的。


    她们都觉得顾纱纱是陆城家的保姆。


    大部分时间里是忽视她,只有小部分人会刁难她,说一些不太客气不好听的话。


    就比如上次,她听了陆城的吩咐,上楼送茶水。


    刚敲开门,便看到十八号穿着镂空睡衣,发梢凌乱地开了门。一见是她,嫌弃地皱了下眉,尖酸刻薄地扔了句,“看什么看啊?我是你这种人能看的吗?滚出去啊。”


    陆城听到了,也只是笑笑。


    他穿着睡袍,敞着怀,姿态慵懒地躺在沙发上。闻言侧目过来,看着十八号,笑了笑,“快过来。”


    十八号这才狠狠关了门,差点碰到顾纱纱的鼻子。


    再比如某次,二十号点名要用身体乳,别人买来了,顾纱纱去送。


    二十号更接过手,便垂眸打量她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思作祟,她直接把东西一甩,趾高气昂地对顾纱纱说,“叫别人给我送,你摸过的东西,我根本不想再要。”


    所以她到底怎么了?她也不知道。


    在这之前,她只是个简简单单,普普通通,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孩子罢了。


    没谈过恋爱,没见识过太多的人。到头来,倒是在陆城这边将各型各色的人见识了个遍。


    对于别人莫名其妙的刁难,陆城向来不会多说什么。


    也正是因为他无声的默许,才让来的人更加嚣张跋扈。


    显而易见的,她们大多看不起她。觉得她是身份卑微的,不值一提的。尤其是跟她们这种样貌身份都拔尖的人相比,她简直就是最底层的渣滓。


    顾纱纱绝大部分时间里都保持沉默。


    她早已习惯,脱离了父母的宠爱,她确实什么都不是。很多事情放在心里,默默承受就好。


    偶尔,只是很偶尔,她会在陆城没有带别的女人回家时,从衣柜里找最好看的连衣裙,套在身上。


    化上很淡很淡,却不容易被察觉的妆容,喷上淡淡的香水。在陆城专心忙工作时,她坐在沙发上装睡。


    沙发是陆城的必经之路,她总会在这时,嘴唇微张,领口半敞。极其放松又毫无防备的样子,时常会令陆城脚下步伐稍顿。


    她知道陆城对她没有别的想法,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是将她当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但她有能力改变,哪怕一天改变一点,也要应了当初自己放出的那句话一样,她必须让他对自己着迷。


    而年轻,是她目前最大的本钱。


    年轻的灵魂,永远在度过的岁月中发热,滚烫。


    顾纱纱知道这一点,总会猝不及防问他,“陆先生,您从小到大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陆先生,您还记得初恋的样子吗?”


    “陆先生,我给您跳一支舞怎么样?前段时间您出差,我偷偷在家里学的。啊,不应该是偷偷,或许您早就通过监控看到过,怎么样,喜欢吗?”


    明里暗里的挑逗,稚嫩而青涩的试探。


    时常会搞的陆城心烦意乱。


    脾气上来时,陆城会揪住她的头发,往装满水的浴缸里摁,每次三十秒,放她出来呼吸十秒之后,会再次摁进去。


    那时候,他阴森森地笑着问她,“够没够?还要继续惹我吗?”


    顾纱纱被呛得眼泪鼻涕混合着水珠爬了一脸,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也要牢牢抓住陆城胸口前的衣服,不放手。


    他穿着白衬衫,总是会被她抓的湿漉漉的。


    她想着,起码他冷静下来,换下衣服时,感受到这一片熨帖的冰凉,就会感受到她。


    她的“喜欢”就是这么直白,毫不遮掩。


    几番试探下来,陆城被磨的发火也懒得发了。只在顾纱纱歪着头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电影院看场电影?我从小到大还没和异性约过会。”时,冷冷丢下一句,“别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之后便将顾纱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没给吃的没给谁。


    再出来时,他坐在中岛台慢条斯理吃早餐。


    顾纱纱面色无异,只是脚步看上去有些漂浮。


    她走出来,起初一句话都没有,陆城以为她是认输了。结果她缺在路过他时,轻轻问了句,“今晚要不要吃水饺?我包给你吃。”


    陆城看到她满脸情深意切,一股怒火钻上来,把碗砸了。


    他联络了手下的人,当着顾纱纱的面,放下话,“把人送走,找个最恶劣最差的地方,越快越好。”


    从那之后,顾纱纱好像坐在了一个名为倒数计时的火箭上。


    随时可能脱离陆城,随时也有可能死在未知的路上。


    但她知道,他不会送她走。


    这个想法,她起码有气成的把握。


    月末,是陆城的生日。


    这是他第一次破天荒往家里邀请其他人。


    只不过不是在他住的这间,是隔壁的三层别墅。


    平日里他很少去,闲置了很久,四年来连顾纱纱都是第一次踏进去。


    生日的排场很大,现场来了很多人。


    她充当服务生的角色,一整晚随着别人忙前忙后。有时送酒,有时送蛋糕,有需要的话还会拿着抹布帮人擦擦桌子。


    这一晚上来的人,都是顾纱纱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基本上都是没见过的。除了几位女性。


    顾纱纱在脑海中稍微想了一下,便能记起,都是和陆城回过家的。


    连序号和日期她都记得,其中三个人是刁难过她的,一个人是对她破口大骂过的。


    在现场,她们有的没有留意到顾纱纱,就算是看到了也压根没放在眼里,名副其实的保姆罢了。


    顾纱纱不甚在意,她的目的根本不是她们,也根本不是做杂役。


    她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知道哪怕这里面的人哪怕自认为地位再高,都不曾被陆城放到眼里过,除了某一位。


    顾纱纱特地观察了一下,事后又用手机查了查这人。


    他叫言朔。


    她送酒的时候观察到的,她是第一次见陆城对别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说着这样的客套话。


    话里有话是常态,但是话里带了三分礼让就确实很难得了。


    也是她后来查了,又听现场的人七嘴八舌讲了几句,才知道,言朔也算是圈子里的人物,虽然年纪轻轻,但能力出众。和陆城是表面交好,背地里暗自较劲的关系。


    彼此相互制衡,短时间内,谁都动不了谁。


    顾纱纱知道,只要言朔能一直维持和陆城这种脚踩天平,互相不服输的状态。


    有生之年,一旦有机会投奔这样的人物,那就是她重新找回自由的绝佳机会。


    但是接近言朔,逃离陆城的手掌心,又何尝不是一种空想?


    说到底,要比让陆城迷上自己还不切实际罢了。


    “S,你去后台催一下表演节目的。”


    顾纱纱回过神,应了声,便朝后台走去。


    一楼大厅的空间足够大,除了一切演奏乐器的,陆城还找了舞蹈演员来表演节目。为的就是给现场的各位助助兴,牌面要大。


    所谓的后台也就是个隔间,给舞蹈演员的休息室,化妆用的。


    顾纱纱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正乱成一锅粥。


    她拉了旁边一个人询问情况才知道,是有人在双人舞女演员的鞋子里藏了刀片,女演员受伤了,没法登台表演。


    救护人员还没*到,女演员躺在一旁,脚底流着鲜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纱纱又问,“是什么舞?能找到替补演员吗?”


    对方瞟了顾纱纱一眼,还想说,说了你能知道还是怎么着?但碍于没别的办法,只能如实回答,“梦之恋。”


    “至于替补演员,能找到是能找到,但就是这边太远了。联络过了,人赶到也要一小时之后,我们这节目马上要表演。不然您问一下,能不能往后拖一拖?”


    “不用拖了。”顾纱纱开口道。


    对方愣了一下,问,“怎么说?”


    顾纱纱笑了笑,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赐的好机会吧。


    “我有办法。”她丢下这句话,一脸的笃定-


    梦之恋,舞曲悠扬而浪漫,舞步轻盈多变。


    一般是由一男一女共同演绎。


    顾纱纱看过很多遍,虽然没有和人搭配跳过,但是她舞蹈造诣本就比别人要高一些。


    此刻跟着男演员在后台,随着音乐搭配起来练了不过五遍,就可以达到上台表演的水准了。


    对方的负责人一开始听到顾纱纱的提议还觉得很扯,但是目前又没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想着看看,实在不行再亲自道个歉,想想办法。


    但没想到,在旁边围观了一会,这真有那么点意思。看这丫头平平无奇的,还真不能小瞧。


    顾纱纱化了妆,换上了女演员的戏服,一款超短的连衣裙。她身材较瘦,刚好合体。


    化了妆,做了造型,穿了衣服。整个人在镜子前一照,惊为天人。


    她是天生的舞蹈演员。


    这句话顾纱纱听过无数回,曾经她被舞蹈老师夸赞过无数回。那时候,每次被夸奖,她心里美,回家要跟爸妈讲,再奖励自己一块小蛋糕。


    而如今,只剩下心酸。


    她清楚地知道,今生恐怕再无登台的机会,以及,表演结束后,再也不会有爸妈的喝彩。


    顾纱纱挽着男演员的手,在音乐声响起之后,款款走向台子的正中央,朝大家行了个礼。


    彼时陆城正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喝香槟,这一晚上他喝了不少,有那么一点上头。


    看灯光的时候,偶尔还带点重影。


    但他总能保持绝对的清醒,哪怕情绪再高涨,体面不能丢。


    他说了客套的话,预定了下次的合作。


    说话间周遭稍稍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都被酒宴正中央的表演吸引去了目光。就连面前的合伙人都瞟了好几眼,随后对着陆城得出结论。


    “陆总破费了,真是上心了,今天请了这么好看的舞蹈演员啊。”


    陆城闻言,目光随着他看过去。


    随后便看到了顾纱纱。


    她穿着舞蹈服,整个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男演员时而抱着她的腰将人托起,时而摸起她一头长发。舞蹈本身就在演绎一种爱意正浓的主题,所有的动作都亲密而暧昧。


    顾纱纱很轻盈,动作却总是充满力量。


    她是个合格的舞者,陆城在监控中没少看到她在空无一人的客厅中,肆无忌惮地练舞。


    但是在聚光灯下,在众目睽睽之中,还是头一遭。


    有些,耀眼。


    有种叫人移不开目光的魔力。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恰好好处。仿佛风也在作乱,发梢也在撩人。


    陆城闭了下眼,确定这人的确是顾纱纱。


    但是,她为什么会跑到上面去跳舞?


    周围的人本来议论纷纷,这会儿真的没再出声,聚精会神地看着表演。


    陆城心里思忖着,却也静静地看着表演。他笑意完全被收敛,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台,想看看她究竟想搞些什么新鲜玩意儿。


    随后他便清楚地看到,顾纱纱摸了一下捆在头顶的一小簇发带,很快,淡蓝色的发带随着动作飘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坐在前排的言朔脚边。


    与此同时,一曲刚好结束。


    顾纱纱故作懊恼地摸了摸头顶,随后跑到言朔面前,捡起发带,又低声耳语了些什么。


    陆城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不自觉握成拳。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香槟杯放下。


    身边的人正欲与他说话,他抬了抬手,“抱歉,我恐怕要失陪一下。”


    他没有去后台,反而来到了门外,拨通了一个电话。


    “来这边,把人抓起来。关进去,没有我的指令,不准放她出来。”


    “嗯,我迟一些再处理。”-


    顾纱纱表演完,随着众人来到了后台休息。


    她在众人的称赞声中,换下了衣服。


    她原本穿着素色,换上了闪亮的演出服时,才将人衬得发光发亮。而如今脱下来,她站在镜子前看了又看,忽然感觉自己就像过了十二点的辛德瑞拉,再次回归到了曾经该有的模样。


    她自嘲地笑了笑,从换衣服的隔间里走出来。


    负责人还盘算着怎么要顾纱纱加入他们的舞蹈队伍,见她走出来,直接迎上前,热情的态度与之前全然不同。


    在场其他演员都是看过表演的,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一时间称赞声连成一片,刚刚一起合作的男演员,热情地朝她索要微信。


    “第一次合作这么愉快,留个微信,以后有机会一起跳舞。”


    有机会一起跳舞,这句话对顾纱纱来说实在久违了。


    她听着周围的话,木然地眨了眨眼,忽然间觉得有些恍惚。


    她还不知道怎么回应,就已经下意识伸手进口袋里,想要掏出手机。


    下一刻,有人推门而入。


    看都没看周围的人一眼,直接将顾纱纱架起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拖出了房间。


    顾纱纱惊叫一声。


    回头看清身边架住自己的两个男人之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然后,短暂的,美梦破碎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我在想后面要不要出一个言朔和向念的奇幻番~


    第76章 入戏


    顾纱纱被丢进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没有光,更没有灯。


    她心知肚明,这是陆城对她的惩罚。刚刚她大着胆子试图去接触言朔,必定是被他看到了的。


    一开始被人架进房间里,她心里还是有恐惧的。以至于摔倒在地的那一刻,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但没过多一会,又渐渐冷静了下来。时至今日,陆城给她的一切恐惧,都在可承受范围内。


    反正再怎么说,他不会危及到她的生命。至于折磨,手段什么的,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被关进来的这间房间,处于一楼卫生间旁的一见杂物室。是“小黑屋”,曾经陆城用来关禁闭的地方。


    过去的几年里,只要她表现不好,就会被关进来。少的时候是一天一夜不准吃饭,多的时候能达到三天。


    这次虽不知道陆城要怎么折磨她,但是既然能被关到这里,多半也不例外。饿肚子罢了,算是轻微的处罚,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顾纱纱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了下去。


    手机在被关进来之前就已经被收走了,她穿着单薄的裙子,房间里因为常年照射不到阳光,有些阴冷。


    她搓着两条胳膊,满心想的都是,言朔能不能看懂她话里的意思?


    当时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是算准了角度,将头顶的丝带抛过去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将话说的太明显。只能在弯腰捡发带的时候,迅速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救救我,我能帮你对付陆城。”


    说这话的时候,她是笑着说的。她清楚的记得,言朔目光浅淡地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眼,她满怀期待与他对视,他却一个字都没说。


    他整个人周身都给人一种气质冷淡,高不可攀的感觉。与陆城的不可一世不同,他更多时候,更能散发出一种极寒雪山,不容触碰的气场。


    能与她对视一眼,已是罕见。


    但只有一眼,三秒不到,又移开。似乎并未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这是顾纱纱早就料到的结果,愿意冒险试一试,也不过是因为想要死马当成活马医,走投无路罢了。


    言朔这边,看来是行不通了。她总得另辟蹊径才行。


    顾纱纱被关在她和陆城居住的别墅里,与晚宴的热闹全然隔绝。她心情和思维都彻底冷静下来之后,身上也逐渐感受到一阵阵的寒意。


    她在这静谧而潮湿的房间里,几乎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忽然被人用力踢开。只听“砰”的一声,瞬间将顾纱纱惊醒,有那么几秒,她差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门外有光,将室内的黑暗点亮。她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眯起眼睛看向门外,直到慢慢适应了光线,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


    是陆城。


    他身边跟着两位保镖,身形笔直地立在门前,背对着光而站立。


    顾纱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一双锐利的眼,正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自己。以及,她能闻见他周身散发出的浓郁的酒气。


    如果惩罚不是饿肚子,那么今天她难逃一劫。


    顾纱纱不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舔了舔下嘴唇,没做声。


    随后便听到陆城先是笑了声,随后靠近她几步,低声说了句,“你今天,舞跳得不错啊。”


    语气听起来阴森森的,不像是称赞,倒像是兴师问罪。顺便还带了些嘲讽。


    顾纱纱一早便料到,对于这件事的解释也是张口就来。


    “是后台出现突发情况,缺了位舞蹈演员。准备的曲子恰好是我会跳的,所以我才做了替补。”


    然而陆城丝毫不在意她登台表演的前因,他似乎从未跟她在同一频率上,对于她说的话,他也总是选择性忽略。只挑那些,自己想问的,自己想看到的。人类对话的基本准则全部被无视,狂妄到无法无天。


    “跳给别人看的?”


    他没有说出言朔的名字,一句轻描淡写地提问,危险感迫近。顾纱纱知道,哪怕是有一句说错了,就会引发他的勃然大怒。


    “不是,是跳给你看的,还有今天来的那几位,你曾经的女伴。”


    顾纱纱始终坐在椅子上,仰着脸,看向陆城的时候一脸认真。她将自己给她们的编号念了出来,以及她们到来的日期,和各自的样貌。


    陆城有些惊讶于她能将过去的人记得如此清楚,说实话,他带谁来家里过夜,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没印象,也不记得。就像快速消耗品,用完了也就忘了。


    顾纱纱却显然对这些人耿耿于怀,“她们来过这里,今天的几位,轻视过我,嘲讽过我。她们认为我只是你的保姆,而她们是你身边的女人,从未将我放在眼里。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确实有想卖弄舞姿的意思,但都是因为我不想在你面前低她们一等。”


    陆城一开始没做声,眯起眼睛看她,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良久才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吗?”顾纱纱握紧双拳,鼓起勇气来,说出了一句能够迅速惹火陆城的话,“我跳舞的时候和男伴有亲密接触的动作,我想引发你的嫉妒,所以,你没有嫉妒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倒叫陆城脑海中真的联想到了顾纱纱在表演时的那一幕。


    情人缱绻,难舍难分。隐藏在艺术之中的暧昧,不难让人不带入情绪在里面。尤其是顾纱纱跳舞的时候,所有的表情都很投入,倒不像是跳舞,想入戏了的表演。


    也许是她再度的揣测,又也许是她笃定的语气刺激到了陆城那不可一世的尊严。


    他只觉得很久都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一股火气,从心头强烈地冒上来,直冲头顶。他觉得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点燃。


    以至于他无法克制自己的举动,自己的思维。


    能被情绪操控这种事,对他来说几乎是史无前例的。从前哪怕他暴戾,他对她百般折磨,都只是基于心情不好的前提下,理智地进行能让自己迅速愉悦起来的手段。


    失去理智,确实是第一次。


    “你知道揣测我是什么后果。”


    陆城终于没再笑,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脖子前的领结,声音愈发凉薄,“你不是喜欢跳舞,喜欢展示吗?不好意思地通知你,今天是你人生中最后一次。”


    听闻这句话,顾纱纱也慌了。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那瞬间才感觉到双腿有些软,正在止不住打颤。


    但她想改口,想想办法求饶打消陆城接下来的举动,却感到无所适从。


    他就是出洞的毒蛇,盯准猎物,一发即中。还是带着剧毒的那种,只要被盯上,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陆城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走上前,双双摁住顾纱纱的肩膀,又将人重新摁了回去。


    她没有挣扎的余地,黑色的眼罩被蒙在顾纱纱的脸上。紧接着双手双脚被牢牢捆在了椅子上。


    那种未知的恐惧劈天盖地的袭来,她只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陆先生,我知道我做错了。”


    顾纱纱情急之下,开始求饶。


    “我今后一定乖乖听您的话,不会再试图违抗,不会善做主张。”


    陆城却置若罔闻。


    她被蒙着双眼,耳边全都是陆城冷傲的声音。


    “四年前,你跟我回家的第一天,我和你说过什么,记得吗?”


    他的声音充斥在整个房间内,被恐惧放大,在不断回响。


    顾纱纱来不及做出回答,陆城继续道,“你的编号是S,从你决定跟着我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玩物。”


    “没有自己的人格,没有自由,没有尊严。你是所有物,是东西,是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宠物。”


    “但你似乎从未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过,今天好好教教你,编号的正确用法。”


    话音刚落,顾纱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她感觉到脸颊上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疼痛太过突然,太过剧烈。以至于她连声尖叫都来不及发出,直接痛到失了声音。


    冷汗在身上每一个角落悄然冒出,顺着肌肤的纹理流下。不多时,顾纱纱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脸颊上的剧痛仍然迟迟不散,当时那种滚烫的质感仿佛停滞在某一时刻,时间滴答滴答过去,她始终置身于那样刻骨的痛苦之中,反复循环,每一分钟都是痛苦加倍,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她被陆城毁容了。


    在她左边的脸颊上,没猜错的话是用烙铁之类的盖了印记。她一个新世纪的人,竟然有朝一日也能感受到所谓的古代人的酷刑。


    把人当成彻底的奴隶。


    顾纱纱从未有哪一刻的感觉如此强烈,那种羞耻,那种毫无人权的绝望,让她再无伪装的力气。


    陆城搬了把椅子,静静欣赏她此刻的模样。


    有点得意,语气里隐约能听得出来,“没记错的话,做一个舞蹈演员,第一个考核标准就是得有张好看的脸蛋,现在你没有了,你还能跳吗?”


    “也别再试图和我身边的女人们较劲,你没资格了。”


    “我嫉妒?呵,这大概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顾纱纱低垂着头,听到陆城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始终没有做声。


    也许是痛到没有力气,也许是绝望使然。


    她看上去比以往还要无精打采,头垂的很低,头发随着动作全部遮在脸前,看不到一点表情。直到两位保镖上前将她眼罩摘下,绳子解绑,她都始终瘫软在椅子上,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这期间无论陆城说了什么,有任何动作,她全部无动于衷。


    身边一名保镖有点担忧,问了句,“不会是疼到休克过去了吧?”


    陆城闻言,蹙了下眉。


    他静静地看了顾纱纱半晌,随后挥了下手,指示身边的人,“去看看。”


    他顿了顿,又道,“看看还有没有气。”


    那人上前一步,只不过一只手还没碰到顾纱纱,她这边终于有了动作。


    她晃了晃身子,极其费力地抬起头。头发凌乱,仍有一些挡在眼前,衬得她整个人多了些阴森。


    她语气很冰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也是第一次,这样直白的,毫不客气地带着怨恨看向陆城。


    左边脸颊上清楚地出现了一个“S”的印记。她皮肤生的白皙,稍微烫了一下,周围便起了一排红色水泡,伤的不轻,乍一看上去触目惊心的。


    而顾纱纱双目通红,更有种蓄势待发的恨意。


    身边的保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但仍然被眼前的这一幕吓的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纱纱双手费力地扶着身侧的椅子,勉强坐直身子。微微低着头,就这样盯着不远处的陆城。


    良久,一字一句道,“陆城,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恨你。”


    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咬牙切齿的。像是从灵魂深处吼出来的一样。


    旁人听了一直没敢说话,陆城却笑了。


    他像是接收不到任何由顾纱纱传递来的情绪一般,对着她扔出几个字,“那再好不过。”-


    顾纱纱感到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


    这绝望和以前都不同,当初她被绑架时,她可以期待有人来救她。


    当初被一起关在那所封闭的牢笼里时,她可以期待跟着陆城走,获得暂时的避风场所。


    她短暂绝望过,但程度都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


    她被困在陆城身边,她耳朵里装着陆城的跟踪器,她可能余生都没办法脱离他。


    但也只是可能,机会是她自己来创造的。也许某一天,她会获得逃离的机会,也许呢?万事都免不掉一个也许。


    可是现在……


    她拆了纱布,静静地站在镜子前,端详镜子中的自己。


    原本白皙通透的左脸上,多了个深深的烙印“S”。


    她就像个畜生一样,彻底被印上了陆城专属物的痕迹。


    这对一个盼望着成为一个舞蹈演员的人来说是什么?


    确实就如同陆城所说,这是毁掉她全部梦想和希望的,一个烙印。比耳朵上的追踪器更甚,她将永生永世挥之不去。


    恨陆城吗?


    特别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恨陆城的人了。她日夜都盼着他死,每时每刻都希望他下一刻就能暴毙。


    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活下去的希望也不过如此。亲手将自己恨的人送进监狱,然后重回父母的身边。


    可此时此刻,她看着脸上的印记,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意义了。


    她于陆城而言,无论是在意的还是不在意的,是玩物还是陪伴自己的人,全都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自己是一只蚂蚁,陆城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把她碾死,不费任何力气。而她竟然妄图凭借自己之力,和他抵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自量力。


    也许,从她当初被绑架的那天起,她早就该死掉了。这么多时日,不过也是她苟延残喘,为自己争取来的幻境,不是吗?


    顾纱纱对着镜子,嘲弄地弯了弯唇角。


    竟发现是无比的丑陋。


    离开医院的那天,顾纱纱最后一次换药。


    小护士动作很温柔,生怕弄疼她一样。是个人都知道,一个女孩子有多珍视自己的脸,这种遭遇如果放到她身上,她简直不敢想。


    或许会难过的想要死掉,但是顾纱纱总是很平静。


    她甚至经常会举着一面镜子,看自己的脸,左看右看,一看就是一下午。面无表情的。


    顾纱纱从不与其他人说话。


    然而临近出院这一天,她却忽然平静地问了小护士一句,“你知道,什么是绝望吗?”


    小护士被问懵了,一开始摇了摇头。后来想到她一定是因为自己脸颊上的伤势而难过,便在她肩膀上摸了摸,表示安慰。


    顾纱纱进过几次医院,她都是有印象的。


    她是个很惨的人,听闻别人讨论,是落入到了一个性格暴怒的人手里。她确实是想帮助她的,但无奈这里的人都签了保密协议,心有余而力不足。


    人有的时候,不得不向强大的势力低头,无可奈何,也必须服从。


    “坚强点。”


    小护士丢下这一句,匆匆离开。


    顾纱纱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她围上了陆城派人准备好的面纱,说是不要在路上吓到别人。


    八月底的风很大,出了医院大门,有好几次差点将她的面纱掀飞。


    顾纱纱也懒得去遮,任凭这一路人来人往,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投在她脸上。


    她目光很平静,神色很淡然。


    一路上陆城的手下与她讲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陆先生说,先把你送回别墅里,他迟一些才回来。”


    “对了,陆先生今天似乎要带人回家,他有和我说过,叫你在房间里待着,不要露面。”


    说完,那人静静观察顾纱纱的表情。


    顾纱纱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哦,好啊。”


    随后便看向车窗外,一言不发。


    她的皮肤比较白皙,在八月的阳光映射下,近乎透明一般。如果不是脸上的疤痕,她明明是个剔透可爱的小姑娘来着。


    十八岁,最好的年纪。


    如果要问别人的十八岁都有怎样的回忆,那应该是美好的,难忘的,再过十年二十年回想起来仍然会忍不住露出微笑的。


    而顾纱纱的十八岁,留下了什么呢?


    无休止的恨,满到溢出来的绝望,和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恐惧。


    车子路过九月湖。


    人工制造,湖边深度最多不超过两米,刚建成时总有新闻说小孩贪玩,掉进去又被捞起。


    车子缓慢驶过,顾纱纱却忽然开口道,“我有点晕车,能让我下车走走吗?”


    那人没多想,逃走两个字,是绝不会发生在顾纱纱身上的。见她状态较差,也就松了口。


    车子停靠在路边,顾纱纱打开车门,下了车。


    另外一人尾随在后,但并没有跟的太近。


    湖边风大,顾纱纱裹紧了单薄的毛衣外套,果真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漫步在湖边,目光四处游离,看起来是在看风景,在散心。


    旁人也确实不太忍心打扰了。跟在陆总身边年头久了,总有些残忍的事情要习惯,但是顾纱纱不同,他跟在陆总身边有多久,顾纱纱就有多久。


    一来二往的,总要觉得她比一般人要熟悉些。


    再加上她平日里待大家不差,小姑娘客客气气的,还有一身做下午茶的好本事。经常烤多了饼干会分给大家,下面对她的评价一直不错。


    见到这样的她大受打击,要说内心见惯不怪,毫无波澜那是假的。


    他跟在顾纱纱身后,始终三步开外。


    围着湖转了一圈,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这才开口提醒,“S姐,时间不早了,陆总叫我四点之前把你送回家,你晕车好点了没?”


    顾纱纱听见这个称呼,从前倒觉得没什么,而现在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只要被叫起,她脑海中出现的画面一定会是脸上的痕迹。


    顾纱纱闭了闭眼,脚步渐渐停顿了下来。


    在湖边绕了一圈,哪里水深水浅,她大概心里已经有数了。


    稍稍侧目,见那人还跟在她身后。


    顾纱纱看向他后面,蹙了下眉,问,“你看那辆黑色的保时捷是不是陆先生的?”


    那人果然朝身后看过去。


    他四处打探,就是没见到顾纱纱所说的那辆车。等他要回头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扑通”的落水声。


    他心头一惊,想要冲上前去,却只能看到湖面上巨大的涟漪,以及正在急速下沉的顾纱纱。


    她白色毛衣外套在深色的湖水中,像泼满墨汁上的一点白,在阳光映射下,有些耀眼。


    白的也有些刺眼-


    “顾纱纱跳湖自杀了。”


    “幸亏我发现的及时,跳水去救,救上来时,人只是呛了几口水,昏过去了而已。”


    那人有些心虚地和陆城解释,不料陆城根本听不进去,抬腿将人踢翻了。


    “这点事都做不好,滚!”


    或许连顾纱纱都没有想到,刚从医院出来不到一小时,又以这种方式被重新送了进来。


    陆城是接到消息之后,立刻从隔壁城市赶来的。


    身边没有所谓的女伴,听闻她要自杀,他来得匆忙,头发难得一见的有些凌乱。


    “为什么要自杀?”


    “谁给你的胆子,谁允许你的?”


    陆城对着顾纱纱怒目而视,不管不顾地捏紧她的下巴,扬高,迫使她面对自己。


    顾纱纱早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湖水浅,死不了人的。她跳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这是送给陆城的最后一个计划。


    她逃不掉,她彻底被毁了。那些日子,她绝望得如同即将陷进泥潭里的人,也想过一了百了。但是每当这个念头燃起,总会被她强行摁灭。


    她觉得,就算是死,就算是下地狱,也一定要拖着陆城一起。


    她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但绝不会放过陆城。


    “我不想活了。”顾纱纱脸色白的如同纸一般,这些天折腾下来,人又瘦了一圈。


    有点瘦脱相了,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眼皮耷拉下来的时候,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根本不像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女。


    此刻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吊着一口气一般,不上不下的。


    “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敢死?”


    顾纱纱看着陆城,眼眶一红。她伸出手,手腕纤细得好像一把就能捏断。然而这样一双手却死死抠住陆城握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是,命是你的。我活着是你的人,你可以限制我的全部自由,但是你没办法控制我的死。”


    陆城手被掰开,他也不恼,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谁说的?”


    顾纱纱一字一句回应他道,“我说的。”


    陆城见她一脸倔强,笑了,“那你可以试试。”-


    周一开始,顾纱纱绝食了。


    是陆城叫人强行灌了粥进去。


    周二,她上厕所的时候试图跳窗,被人及时发现,病房从八楼换到了一楼。


    周三,她被带去水房洗头发的时候,一张脸沉在水里,想要憋死自己,又被强制捞出。


    陆城听闻,笑得愈发开朗。眸子里的怒意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


    “那就别洗了,烂在那里吧。”


    “看她要抵抗到什么时候。”


    顾纱纱咬舌,嘴巴里便被塞了吸水海绵。


    她想撞墙,又被牢牢捆在病床上。


    各种死法,她都尝试了一遍,终于消停下来已经是半个月后。


    这期间,所有人都被折磨的心力交瘁。


    偏偏不敢松懈,日以继夜地守在病床前。


    终于,在第三周医生来换药时,发现了一把吃了十粒安眠药的顾纱纱。


    原来是她神经衰弱时,医生开的药。但她每次都只是含着,趁人不在偷偷攒起来,攒到一定剂量,一口吞下。


    十粒安眠药,不至死。但也难逃抢救和洗胃。


    顾纱纱从急救室被推出来的时候,她握了握一旁的小护士的手,悄悄递过去了一个眼神。


    小护士看上去纠结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人被救回来,陆城难免又要发一场火。


    一旁的几位连连叫苦,“不是我们不想看,真的是看不住啊。”


    这时一直未做声的小护士弱弱地开口,“病人之中情况,我之前也接触过。”


    说完,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她。


    看到陆城投来的视线时,她心里难免一跳,匆匆低下头,继续道,“不是抑郁症的话,病人求死的欲望太过强烈,就算不采取自杀的行为,器官也早晚会衰竭。”


    “你有什么依据?”


    “我,我从业五年,之前护理过两位都是这样……去世的。”


    是啊,人都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整日在这病床之上,望着天。就算再好的身体,早晚有一天也要扛不住。


    小护士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房间。


    这是她与住院的顾纱纱私底下串通好的。


    她虽然帮不了顾纱纱逃离,但是当着陆城的面说一些这种毫无根据的谎言,还是可以办到的。


    人的命运各不同,落入到陆城手里,也算是她倒霉。


    她能帮的不多,也只能做做这些了。


    门一关起来,陆城摆摆手,将剩下的人都遣散了。


    病房里便只剩他与顾纱纱两个。


    他没说话,顾纱纱也就那样躺在病床上,目光发直,脸色苍白,身子薄的像一张纸。


    看起来的确不像有什么生机的样子。


    那种空洞的眼神,陆城稍微回想了下,似乎在外公将死之时的脸上见到过。


    一想到这里,他火气更大。


    直接走到顾纱纱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隐忍着怒意,恶狠狠地问她,“你到底要怎么样?”


    顾纱纱没做声。


    陆城被接二连三的自杀消息也折磨的不轻,只要看到她这张生无可恋的脸,他就想发火,怒意像关不住的火苗,蹭蹭向上冒。


    “说话!”他分贝放大,死死看着她。


    “放你走吗?是要我放你自由?不可能。”


    顾纱纱听了这句话,才终于有了反应似的,回过头看向他。


    他怕自己死。


    她早就知道了。


    现在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合理利用了这一点而已。


    “我不要你放我走。”


    顾纱纱动了动嘴唇,吐出几个字。


    她将左脸对着陆城,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反问他,“你看我这个样子,我被你弄成这个样子。就算被放走了,还有什么意义吗?”


    “那你究竟要怎样?”


    “让我死。”


    “不可能。”


    “那就爱我。”


    顾纱纱泪水夺眶而出,一个破碎不堪的瓷娃娃终于有了情绪一般,有些激烈。


    “不然就让我死,不然就爱这副模样的我!”


    “陆城,你敢选吗!”


    【作者有话说】


    收到啦,这篇副cp番外结束,就安排言总带娃!!!


    第77章 入戏


    空气在无声的对峙中逐渐凝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比起顾纱纱带些激动的情绪,陆城看上去格外平静。


    只是平静得过于反常。


    他盯着她的双眼看,看她的泪水断了线一般,一滴接着一滴往下落。他始终面无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城才缓缓说了句,“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对你没有想法。”


    不仅仅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确切的说,他不会对任何人有想法,爱是什么?是累赘,是一种子虚乌有的东西。陆城会需要吗?


    他活这么久恐怕都无法体会到这个字的含义。


    初高中的时候,他女朋友一个接着一个的换。看人为他伤心流泪,他不但毫无感觉,反而觉得痛快。


    那时候总和他一起玩的某个兄弟好心提醒他,“陆城,你换了这么多女朋友,就没有对哪个动心过吗?”


    陆城反问他,“什么是动心?”


    朋友耸耸肩,笑了,“罢了,你要是知道什么是动心,也就会理解为什么这些姑娘会为你哭得这么伤心。”


    陆城心想,大概吧。


    如果他知道何为伤心,何为动心,大概也就不会去伤害别人了。


    但可惜,那样的人还从未出现过。


    他没有什么情感,他可以随时控制自己的情绪。就连亲生父亲都带他去看了一次又一次的医生。他从小学那年就被扣上了反社会型人格的帽子。


    一开始他查资料,他反驳。后来觉得,反社会就反社会吧,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再到后来,那些试图阻挠他的人,都被他清理了。


    或者彻底治服,又或者送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慢慢疗养身子。只要他想做的事,想达到的目的,没有人可以干扰他。


    哪怕是亲人或是朋友。


    “你让我爱你?”


    陆城细细品味过这句话之后,后知后觉,蓦地笑开,“你不如做梦。”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爱,光凭她只字片语的威胁,就能让他拥有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吗?说出来也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陆城松开牵制住顾纱纱的那只手,垂眸看她。


    他似乎在短暂的走神后,又重新恢复了理智。冷酷的,傲慢的。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一般。


    “你死不了,如果你如同那小护士所说的,没有求生欲会自行衰竭,那么随你好了。”


    “但是你要记住,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还是我的宠物。”


    丢下这句话,陆城转身便走。


    他关门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


    门口站着几位平时和顾纱纱走得比较近的手下,陆城冲他们摆摆手,随口吩咐道,“去看着她。”


    “是,陆总。”


    “对了。”陆城脚步顿了顿,想到顾纱纱哭得满脸泪水,胸口不断起伏的模样,又特地叮嘱了句,“稳住她的情绪,她看起来状态不佳。”


    “好的陆总。”


    几人得到指令,在陆城迈着步子离开后,才推开了顾纱纱病房的门。


    是镇定剂还是安眠药?


    他们甚至已经想好迅速安定好别人情绪的对策,结果刚一进病房便看到顾纱纱平静地坐在病床之上。


    阳光正好,她斜靠在枕头上,半张脸对着阳光,微眯着眼。


    对于忽然闯进来的几个人,她置若罔闻。


    轻松闲适的模样,完全与陆城口中所描述的“情绪不稳定”天差地别。


    到底是谁的认知出了错?几个人百思不得其解。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宁静。


    隔了会,顾纱纱垂眸瞥了眼自己的指甲。索性从抽屉里掏出指甲刀。


    几人这才有了反应,当时就想冲上去,生怕她用这一把小小的指甲刀了结自己的生命一样。


    但顾纱纱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闪了下,面无表情地当着他们的面剪起了指甲。


    一边剪,一边还冷静开口吩咐起来,“我饿了,有饭吗?想吃点辣的。”


    众人:“……”-


    不过顾纱纱判若两人的状况,并没有传入到陆城耳中。


    在他这边得到的消息,仍旧是顾纱纱一日比一日丧气。不间断地寻死觅活,茶不思饭不想,萎靡至极。


    终于在别人汇报几次之后,陆城不耐烦地放下手中的文件。


    蹙着眉头道,“把人接回家。”


    既然医院都没法好好看管她的话,那么就让他亲自来吧。


    出院那天,陆城难得亲自来医院接走顾纱纱。


    但是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羸弱,苍白。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还有些高兴。


    表情淡淡的,笑容也很淡。


    和上次见面也截然不同,从毫无生机,倒有了那么点生机。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让她想法转变了。


    上了车,陆城就坐在旁边。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还有些好奇地说着风凉话,“怎么?想通了?不寻死觅活了?”


    顾纱纱闻言,对着他抿唇笑了笑。


    她从口袋中掏了掏,一把淡黄色的桂花就静静地躺在她红润的手心里。


    “路过医院的时候摘的,之前住院的时候,每天都能闻到楼下淡淡的桂花香。很多时候都能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平静。我摘了一把,想送给你。”


    九月末,临近十月份,正是桂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桂花嫩黄,花瓣小巧可爱。


    忽然出现在封闭的车子中,香气浓郁,萦绕在鼻尖处。


    陆城也不是没闻到过桂花,只是看着她手里的这把,不知怎么的就是莫名觉得好闻。


    他静默了几秒,还是抬手挥掉。


    “幼稚。”


    他收回视线,冷冷地扔了句话,“上我的车不要带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纱纱手中的东西撒了一地,倒也不甚在意。


    她重新坐好,与他并排,转头看向窗外。隔了会,没由来地冒出一句,“我确实想通了。”


    陆城问,“怎么?”


    “我没有必要要求你一定要爱我,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好了。”


    陆城闻言,笑了出来,“先前要跑的不是你?”


    “但我现在跑不掉了,不是吗?与其费力逃跑,不如让自己过得安逸舒适点。我留在你身边,你可以不爱我,但是。”


    顾纱纱顿了下,转过头去看他,忽然就郑重其事地说了句,“但是你也不可以当着我面带着别的女人回家了,你不爱我更不可以爱上别人,否则我会难过。”


    陆城也看向她,面对她此刻带有某种撒娇意味的警告,他只觉得好笑。


    “凭什么?”


    “如果你让我太伤心,我就死给你看。”


    “你在威胁我?”


    “是的。”


    “那你死就是了。”


    顾纱纱不由得笑了下,她忽然冲着陆城凑近了几分,笃定道,“你不想我死,我十分确定。”


    距离被突然拉近,气息也靠的很近。陆城有一瞬间的晃神。


    顾纱纱的一双眼很亮。


    从那时候第一次在关人的地方见到她,陆城就已经注意到了。睁圆的时候显得有点无辜,瞳色的深棕色,含着泪时,颇有点楚楚可怜的意思。


    陆城讨厌那种眼睛,毫无杂质的,看着让人心烦。


    所以后来,他渐渐将她眼里的光磨没了。相反的,从那双总是充满希望的眼里,他不断灌输进去了某些情绪。


    绝望的,恐惧的,到后期甚至还有一些他看不透的深邃。那是与她这个年纪截然相反的东西,也正是陆城想要看到的结果。


    但此时此刻,她竟然又摆出这样的一双眼来看他。方才那股桂花香若隐若现,她是小他八岁的女孩子,小屁孩一个,可是这一刻,他在她身上嗅到了不一样的香气。


    那是洋溢着青春的味道,是他曾经也有过的十八岁。


    他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在跳动,一下一下的,太过明显了。震得他心烦意乱。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冷硬,“滚,离我远点。”


    顾纱纱眨了下眼,态度从容,“可以。”


    她确实是乖乖照做了,陆城还是觉得不满意……


    面对他的种种侮辱性的词汇,她总能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偶尔会让他有种,他明明是站于高位的统治者,但她却总能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独自骄傲。


    距离被拉开,他有些理智才渐渐回笼。


    陆城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烟,一只手点燃,放在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从喉头进入到肺中,又被缓缓吐出。尼古丁让他烦躁的心情有所缓解,他这才掀了掀眼皮,随口问她,“说说吧。”


    “说什么?”


    “说说你为什么,会对我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顾纱纱听闻这句话,心里想冷笑。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她只是侧过头,静静地看着陆城。


    看他在车里吸烟,一张侧颜冷峻。看起来毫无感情,甚至有些残酷的男人,正在问着他根本不会问的话。


    带着某种自信直男的语气。


    这说明了什么?


    顾纱纱暗自勾了下唇角,笑容一闪而过,她继续看着他,认真的,带着虔诚,“因为你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男人。”


    话音刚落,陆城被烟呛到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陆城蹙起眉头,瞪着她。


    顾纱纱歪了歪头,似乎在对他过度的反应感到费解。


    她开始认真对自己刚才的那句话进行讲解,“我说的没错啊,我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我是第一次住到男人家,第一次和男人共进早午晚餐。额,第一次被男人殴打。你确确实实就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男人,我想和这样的你谈恋爱,有错吗?”


    陆城看她说的一脸认真,倒确实像是他想歪了一样。


    他暗骂了一声,又忍不住回应了一句,“有毛病。”


    能喜欢殴打自己的男人,说出来都觉得有毛病。


    但以上也仅仅是陆城的想法,他觉得顾纱纱愈发看不透了,夜深人静她在楼下给他包包子的时候,又或者大白天他办公,她对着他傻笑的时候,陆城不止一次偷偷想过,会不会把人折磨疯了?


    可只有顾纱纱最清楚,她在做什么。


    为了让一个反社会型人格产生人类该有的正常感情,她承认她在做一项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挑战。


    但她不得不试。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报仇的最好方式,也是唯一的退路。


    顾纱纱变得很依赖陆城,只要陆城和她同处一个屋檐下,她一定会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


    当从不化妆的女孩子开始频繁浓妆艳抹,当口头禅从“陆总,您”彻底变成了漫天的土味情话和彩虹屁。


    她做着与从前截然相反的样子,陆城只觉得惊悚。他看不懂,看不透。


    “我警告你,少玩些歪心思。”


    在某次顾纱纱穿着单薄的睡裙在他面前飘过的时候,陆城指着顾纱纱的鼻子,严厉呵责。


    顾纱纱却大着胆子,用柔软的手心包裹着他的手指,仰着头,笑着对他说,“我今天做了红丝绒蛋糕,要吃点吗?”


    就连声音都比从前要温柔许多。


    房间里满是桂花香,自从那天从医院回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桂花,放在房间里看不见的角落。


    他派人扔了,她又摘。再扔,她再摘。


    任凭陆城威胁,愤怒,她都只是耐心解释,“这叫气味记忆,你记住这个味道,就等同于你记住了我。”


    于是陆城每次在路边,在车里,甚至在家里,只要闻到这幽幽的香气,就总是不可控制地想起她的话。想起那天在车里,她朝上翻开的手心,那么小一个。


    他就总是容易变得很烦躁,这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


    陆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垂眸看着她那双饱含“情感”的眼,心烦的感觉更甚。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指,狠狠关上了房间的门。


    顾纱纱看着被关上的房门,渐渐收起了脸上那些虚假的笑意。披起了外套,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对陆城了如指掌。


    同住一屋檐下,可能发号施令的人感触不深。但每日战战兢兢的人最能迅速摸清另一人的喜怒哀乐。


    顾纱纱知道陆城喜欢吃什么,喜欢在什么时间做什么。每次他出差回来,她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她是最了解他,最能得他心的人。


    说是保姆也好,同住一屋檐下的伙伴也罢。


    顾纱纱无所谓称呼,她只要从他身上得到一样东西,他的习惯。


    她不厌其烦地对他重复以上的事情,日复一日。


    亲眼见证他的势力和背景,平地拔起,涨势迅猛。这几年愈发锋芒毕露。


    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了,事业越做越大。他越来越高傲,见人习惯带三分笑意,愈发深不可测。


    同样的,他那种跋扈的性格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稳定下来。


    与陆城相伴的第八个年头。


    顾纱纱二十二岁,陆城三十岁。


    陆城生日前一天,刚结束了一个大项目,又陆陆续续签了不少新项目。人若是在事业上顺风顺水,连带着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陆城约了两三个“好友”,一同在生日这天前往高尔夫球场去打球。


    顾纱纱作为照顾他衣食住行和起居的,自然要随他一同前往。


    这几年来,陆城彻底被她养的刁钻起来。


    不光是胃口刁钻,品味刁钻。到后来就连就也要她倒,茶也要她沏。


    身边的下属不止一次趁陆城不在家开顾纱纱的玩笑。


    笑着问她,是不是要从“小助理”摇身一变“小娇妻”了?就没见过陆总有这么粘人的。


    顾纱纱对于这种猜测,都只是回一个淡淡的微笑。并未多说什么。


    陆城三十岁生日当天,早早带着顾纱纱出了门。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跟着陆城出席这种场合,出现在别人面前了。但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她总是围着一个面纱,遮住左边脸颊上的痕迹。


    大家都跟着陆城叫她一声“S”。


    这次见到也不例外,顾纱纱亲自帮陆城准备了衣服、水,和毛巾。随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他打球。


    默不作声的,她总能做到留在他身边安静得像空气一样,但存在感又极强。


    此次和陆城一同打球的一共有三位。


    顾纱纱见过其中两位。


    身份地位都不是普通人,能约来一起为他庆生,足以证明这一点。


    几人从上午九点钟,一直打到十一点钟。


    陆城在球场附近订了餐厅,换过衣服后,四个人朝饭点走过去。


    球场外设置一公园,环湖。


    顾纱纱牢牢跟在陆城身后,偶尔抬头看眼天边的阳光。


    她没戴手表,手机也被没收,只能看着太阳,大约估算着时间。


    绕过湖畔,她目光不由自主瞥到不远处的树丛里。


    陆城正与身边人相谈甚欢。


    就在此刻,从树丛中忽然窜出一道黑色的人影,直奔着陆城而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人掏出一把匕首,直挺挺地朝陆城刺过去。


    嘴里还怒骂一句,“还我女儿,你这个禽兽。”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顾纱纱。


    陆城被那人撞了一下,本就有些踉跄,还没站稳,她迅速拉起陆城的胳膊,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朝湖里一甩。


    只听“扑通”一声,人已经摔了进去,迅速沉底。


    旁人慌了,保安冲上来将人牵制住,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被这件突发的事情搞得晕头转向,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顾纱纱走到湖前。


    湖水不浅,她来了几次,知道这水深要有三四米。


    湖面上正在冒着下沉的气泡,她盯着那个位置,轻轻勾了下唇角。


    这一次落水,是他欠她的。


    笑容敛起,她深吸一口气,在身后人还在打电话求救的时候,她直接跳入水中去捞人。


    水沉过头顶,迅速灌入鼻腔。


    是夏日,温度仍旧冰冷。


    她在下沉,却也在牢牢追赶正在下沉的另一人-


    “是S救了你。”


    “陆总,我们当时都被吓傻了,还是她义无反顾跳下湖。”


    “幸亏救援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现在怎么样了?”


    陆城把旁人的话统统当做耳边风,他默默转过头去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


    肺部因为呛水而水肿,身体较弱,顾纱纱再次经历了一次抢救。此时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陆城当然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当时他就在湖中,睁着眼。从那湖水里,他看到了朝他游来的人。


    是顾纱纱。


    她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在水中飘荡,而她始终看着他,目光坚定的,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他知道,她想抓住他。


    可这是,为什么呢?


    他在病床前坐了很久,想了很久。


    那样的机会,她不应该顺水推舟吗?为什么还要救他?


    她难道,就一点都不恨他吗?


    【作者有话说】


    再来两章这个番就要结束啦,言总带娃酝酿中~


    第78章 入戏


    这是陆城出生以后的第三十个年头。


    在这期间,他见识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接触过,有的深交过。无疑能逃得过他那双眸子,基本上对视一分钟,就能将对方的想法猜透。


    他智商高于常人,他便能兼容各种人,操控他们的情绪,猜到他们的意图。


    他事业上的成功有一部分来源于此,他引以为傲。


    顾纱纱是他第一个看不透的人,确切的说,是此时此刻的举动。


    她是个有趣的姑娘,在危险的环境下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她知道什么叫绝处逢生,也能置死地而后生。


    她揣着一颗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心来和他斗智斗勇,还总能花样百出。一开始陆城只觉得有意思。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看不透她的呢?


    在顾纱纱昏迷的时候,陆城沉思了许久。他开始顺着时间线,一点一点往前梳理。然后发现,她是在脸上被他烙下记号之后,开始变得捉摸不透。


    所有的行为都很反常,话也反常,眼神也反常。她像一个从地狱里走了一圈又回来的人,她像彻底变了一个人,又像什么都没变。


    他感觉不到她的真实想法,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于她而言,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任何事情都被她置身事外。


    这样的她,本该恨他怨他,伺机而动。


    但最令陆城想不透的一幕发生了,她竟然救了他。眼神是那么迫切的,急切的,梦里梦到过几次,他忘不掉。


    顾纱纱昏迷的第四天,陆城就在床边守了四天。


    她睁眼的时候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天边泛着鱼肚白,病房里只点了墙角的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所有的事物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


    陆城却能第一时间发觉她已经苏醒过来这件事。


    “醒了。”


    他并未起身,只是坐在隔壁病床上,默默注视着她。


    顾纱纱动了动手指,也没什么力气。大概是睡了太久,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她瞟了眼窗外,随口问道,“几点了。”


    语气平常得根本不像刚被救回来一样。


    陆城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四点四十。你昏迷了四天。”


    顾纱纱沉默片刻,缓慢眨着眼回忆之前发生过的事。良久才轻轻地“哦”了声,又转过头问他,“你没事吗?”


    “我没事。”


    他呛了几口水,做了个身体检查,倒是没什么大碍。反倒是她,长年累月的药物折磨,已经让她羸弱得不堪一击。


    他是落水之人,她是救他的人,反倒她情况更严重。


    “为什么救我?”


    在经历了长达四天四夜,想不透猜不透的折磨下,陆城终于在这个清晨,平静地将这句话问了出口。


    顾纱纱没说话。


    她视线隐约投在他身上,表情很木然。大病初愈过后的后遗症就是如此,行动迟缓,或许连思绪都变得不太清明。


    她习惯于热烈地表达自己对陆城的喜爱,最喜欢邀功,夸大自己于他而言的价值和意义。


    而此刻,她就只是看着他。缓慢眨眼,缓慢开口,反问了他一句,“我为什么救你,你不知道吗?”


    没有标准答案,却能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陆城没再问了,病房里静谧的氛围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他索性拎起外套,站起身,走向门前。


    离开时,他脚步有所停顿,回过身问了她一句,“早饭想吃什么?”


    顾纱纱想了下,“想吃包子。”


    陆城应了声,关了门。


    门声响起的那一刹那,顾纱纱一改先前的呆滞模样,看着那扇关紧的门,扯了扯嘴角。


    陆城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对于任何人的恩情,他非但不承情,还可能反过来践踏。


    但是他却在收到她意味不明的答案时,态度整个温和了起来。


    这足以说明,她的目的达到了。


    虽然达成目的,付出的代价有点大。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然弱到这个程度,为了套路他竟然差点搭上了半条命。


    幸好结局还比较满意。


    能让陆城这号人物主动对她发出疑问,想想都觉得不容易。


    至于她为什么救他?


    其实说难回答,也没那么难回答。


    不过就是为了夺取他这号人物对自己的终极信任罢了。


    她全程也没做什么,出门前偷偷放了陆城会在这边打球的消息出去。有人主动联络她确认好时间,其余的她便不管了。


    反正陆城仇家那么多,在这种场所不管他遭遇什么那都是他活该。


    这是他的三十岁生日,事业巅峰期,最春风得意的一天。也是他警惕性最差的一天,顾纱纱算准时机了的。


    她想过也许这次能送走他。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打击报复的人竟然只带了一把不足手掌长的水果刀。她以为起码要是推土机才能把他彻底碾死。


    陆城练过点防身术,身边又有其他人在场。想用水果刀把人带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救他,是临时起意。


    推他入水,则是蓄谋已久。


    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让她很痛快。


    陆城回来是一小时之后。


    上午六点钟,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顾纱纱一直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看着他拎了包子豆浆回来。


    鲜少见到他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能提着早点站在她面前的样子,顾纱纱一时间还有点怔愣。


    “吃吧。”


    陆城不由分说,直接将早饭堆到床头柜前,自己转身坐回到窗前的一把躺椅上。


    他点起一支烟,看向窗外,视线始终没再转向她这边。


    顾纱纱确实饿得太久了,这会擦过了手,一边吃包子,一边吸豆浆。


    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明显,她吃几口,总是忍不住朝陆城那边瞟去。


    他的确没再看过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纱纱咽下嘴里的东西,忽然开了口,“我小时候最喜欢娶我外婆家了,外婆手很巧,教我做糕点,给我蒸包子。我现在的手艺还是那会儿跟她学的。”


    陆城闻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别过去,一副根本不想理的模样。


    “对了,我外婆还会做小猪的奶黄包,每次过年的时候她都给我蒸一大盘。有时候堂妹堂弟还要跟我抢。”


    陆城没理她,她便一直分享一些儿时的趣事给他听。


    都是些温暖的,带着美好回忆的。就连她自己说出来都会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的那种。


    然而陆城听她说了半晌,却只冷冰冰回了句,“又想干什么?”


    他连续抽了三根烟之后,将最后一支掐灭,转过头看向她。语气有些冷淡,相比较于之前的随意,他显得心情很烦躁。


    顾纱纱却很认真,连续吃了几个包子之后,已经有饱腹感。这会吃起东西也开始慢条斯理起来,她细声细语的,“没想干什么,聊天而已。”


    “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放你走。”


    不就是想引起共情,引发同情心吗?


    那顾纱纱这算盘可能打错了,因为陆城自认为,心这种东西,他从来都没有。


    顾纱纱闻言,放下手中的包子,用一旁的纸巾擦了擦手。


    她看向陆城,平静而认真道,“没有。”


    “我早就说过了,我决定好不走了,以后要一直留在你身边了。我说这些也不过是因为,我对你有所了解,但你对我的过去似乎一无所知。”


    “陆城,我想被了解,被理解。同样的,我也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你的人,别人无可替代的那种。”


    病房里只剩她的声音,逐字逐句都被清晰到能在脑海中产生回响。


    陆城稍微手一颤,几乎快被烟头烫到虎口。


    他蹙了蹙眉,将烟摁灭。站起身,随口丢下一句,“别说废话了。”


    说完便走出了房门。


    开了门那一瞬间,他所期盼的烦躁有所缓解并未按照预设中发生。


    烦躁,烦躁之余还是烦躁。


    他不懂为什么会被顾纱纱那样一段毫无营养的话烦到。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似乎越来越能被顾纱纱的话和举动所影响了。


    无论是好的心情还是坏的心情,那些反常的话,那些反常的事情,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当一切都开始渐渐失控,陆城尝试着去收回那条肆意蔓延的长线,效果并不显著,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稍微细心点也就能够发现,他在面对顾纱纱的时候,他总喜欢抽烟,近几个月来他抽烟的数量也比往常要翻了好几倍。


    但是改变这种东西,哪怕你用力去克制,还是会在时间的推移下悄然发生。


    就连陆城都意识不到,从那天起,他肉眼可见地对她温和了许多。温和这两个字,是他字典里从未有过的。


    就好比顾纱纱会致力于带他看动物世界,看寻亲节目。那种哭哭啼啼,让人看了就想砸电视的,他却能够耐下性子,路过的时候无意间多看了两眼。


    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共情,同情,善心,怜悯。


    整个人就像邪教,日复一日给他灌输那些所谓的正常人的思想。顾纱纱并不是硬拉着他去讲,去要他接受,而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偷偷传入到他耳中。


    说实话,陆城没有被影响。反而更多时候觉得烦,觉得吵。想把她的嘴用胶带贴住,捆起来,丢到杂物间,饿上个几天几夜。


    但是每每想下手的时候,他转头看她的侧脸,又总能想起她下水救自己的场景。以及她躺在病床上昏睡了几天的样子。


    医生说她年纪轻轻,身子骨极差。再这么糟践下去,没等到老就要得一生病,必须趁现在年轻好好调养。


    调养呢,也没必要。就让她在活着的时候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吧。反正身边养了个会说话的宠物,也没什么不好。


    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只要在可控范围内,随她的便。他也没必要较真,没必要理睬。


    陆城总是这样和自己说。


    直到某一天,他的司机撞了人。


    那天有场要紧的临时会议,车子没限速,司机开的飞快。在黄灯亮起的时候抢时间地朝前冲,擦伤了一位路过的老年人。


    车子被迫停下,司机下车处理。


    这原本从不需要陆城操心,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候几分钟,司机这种事情应付多了,基本上不需要太久就可以找其他人来处理完。


    但是那天,陆城破天荒地摁下了车窗,从车窗里静静地投去了目光。


    只因为他瞥见了洒落一地的奶黄包,小猪形状的。


    老人提了一袋子,被擦伤时,手里的东西脱落,有几个滚了几圈,滚到了陆城的视线之中。


    幸好老人伤得不重,就是收到了点惊吓。倒在地上摸着心脏半天缓不过神来。


    司机刚好打过电话,递给老人一张名片,“拿好,待会儿会有人来处理你的事情。”


    老人颤颤巍巍接过名片,围观的路人窃窃私语,都在讨论眼下的这件事。更有人偷偷拿起手机录像。


    无所谓。


    不管怎么录像,怎么闹事,陆城手下有无数人可以摆平。那些普通人的反抗叫嚣,在他们这种身份的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陆城下了车。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什么驱使。只是看到地上的那一个个圆滚滚的奶黄包,他心里莫名有些柔软。


    他站在老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俯视的视角,毫无表情的脸,让人看了难免害怕。谁不知道这种车,是有钱人开的车,那一般都是惹不起的。


    讨论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屏住呼吸,看当事人会做出什么更伤天害理的事。


    然而陆城只是站了几十秒之后,蹲了下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老人扶了起来。


    司机也目瞪口呆,陆城却转过头,对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先把人送去医院吧。”


    “陆总,会议还有十几分钟就……”


    “过来扶人。”他平静地打断了他。


    为了赚钱可以无恶不作,毫无同情心毫无良心的冷血资本家。睚眦必报的自大患者,竟然救人,竟然露出了善念。司机载了陆城很多年,第一次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当然,那天的事被写成报道登上了热搜。


    了解陆城的人多半觉得他在做戏,像在公众面前立个好人的人设罢了。


    只有更深一层了解他的顾纱纱知道,对他这种人来说,他没有必要做戏。所有的所有,都是某一刻的善念导致。他在慢慢的改变了,哪怕这改变细小甚微。


    哪怕他在救人之后,大脑迅速回归理智,对自己所产生的改变无法接受,第二天便亲手摔碎了顾纱纱房间里的瓷器,当着她的面,毫无掩饰的狂躁。


    但她却丝毫不害怕。


    只在他发作完,默默将残局收拾好。随后煮上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陆城是改变了。


    一点一点潜移默化的,却又是不可控制的。


    他总会在发现后,变得更加暴躁。甚至会做一些过激的举动来证明自己没有任何变化。


    但改变这种事情,就是这样的。无论你怎样反抗,怎样强迫自己的理智。在情绪上涌的时候,头脑被感性占据,所有的人都会被一个名为“情感”的东西所束缚。像病毒入侵一样,很上头,一旦上头便无法自拔,清醒也会背道而驰。


    比如他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出差时多注意了两眼女士喜欢的奢侈品。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会打包叫助理带回家送到顾纱纱房间里。


    比如他会在离开家几天之后,想起家里*的味道。家这个字,从前他从未有如此深刻的概念。


    比如每次出行住酒店,不管服务多周到,他总觉得缺点什么。他似乎更喜欢顾纱纱在他身边,将衣食住行打理妥当。所以只要可以,他都会带着她一起。


    再比如,他可以容忍顾纱纱偶尔的小脾气。心里烦躁时,开口动手之前,也会在心里反复想想,能不能这样做。


    他变得不像他。


    或者说,他只有在面对她时,才彻底变了个人。


    “她是不是用了什么小伎俩,让我产生了以上变化?”


    陆城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看似不经意间随口问出这句话。


    身边坐的是他的心理医生。


    与其说是心理医生,不如说是专门做疏导他情绪的。


    他易怒,常年浅睡眠。找他开了十几年的药,时间久了,也会聊一些关于病症以外的话。


    两人的关系像是知己,但没人敢自称陆城的知己,因为他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朋友,没有情感,只有他自己。


    但很意外的,竟然闯入了另外的一个人。


    或许,这是三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动心,第一次共情,能够感受到情绪的波动和失控,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毕竟当一个反社会,变得有同理心,世界也会充满爱。


    但以上,他一句都不敢和陆城实话实说。


    删删减减,遮遮掩掩,变成了一句,“也许你只是适应了身边有个人陪伴,人独自久了,总会孤独。有个人陪,别管是玩具还是朋友,也挺好的。”


    陆城伸手遮了遮眼前的阳光,想到顾纱纱,脑海里能想到的都是她从头到尾的变化。


    她有求生欲,从前一直想要背叛他扳倒他。她暗搓搓的恨他,所以一直以来都表面顺从,实际上一门心思和他作对。后来经历了几次打击,人才变得乖顺。


    但是古怪,一直很古怪。也不知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陆城拒绝任何的套路,他不吃就是了。


    想到这,他轻笑了声,“我需要她陪?还不如养条听话的狗,明天就把她打发卖了。”


    “又或者,是因为她救过你,你从心底里感激,才会产生以上的心理变化。”


    “我不需要人救,也从不感恩。”


    说完,陆城起身,去倒了一杯茶。


    医生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城三十一岁这年,顾纱纱二十三岁。


    如果正常来算,她应该大学毕业,初入社会。再往好点想,此刻应该还在国外深造,随时准备做一名出色的舞蹈演员。


    但是所谓的理想中的生活,正常的轨迹,她不配拥有。


    清早照镜子的时候,顾纱纱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没能移开视线。


    左脸上的痕迹淡了,肉粉色的疤痕,这些年她试过很多祛疤的方式,但它就是清楚地刻在上面。


    后来她也就不挣扎了,她知道这就像她的遭遇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已经牢牢刻进了她的生命里,消不去,抹不掉。就像一人生命中最大的阴影,哪怕逃掉了,逃到春暖花开的地方,但心里始终有一块阴影常年是冰天雪地。


    她没法治愈,只能任由其野蛮生长,她也只能认命。


    她常年戴着面纱,又或是口罩。以虚假的身份面向别人,过着与从前背道而驰的生活。


    偶尔,只是偶尔,她也会像此时此刻一样,站在镜子前静静地看上自己良久。


    要说没有情绪波动是不可能的。但只要看到一次,她就会深刻地记得,这是拜谁所赐。心里的目标就会更加明确一些。


    很快就要到二十三岁的生日。


    往年的生日,顾纱纱几乎都是一个人过。保姆煮一碗长寿面,有时候连蛋糕都没有,敷衍了事。


    她没觉得哪里失落,毕竟她人身处在这里,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但是这一年,陆城竟然破天荒地提前一周问她,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按照他手下亲信的说法,房子车子,只要她想要的,没有陆总给不起的。能在他身边呆这么久,又被他所重视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是他,他就好好讹他一笔。女人嘛,要适当会索取。


    陪你去购物,陪你去游乐园,尽情展现男人对你宠爱的时刻。不答应不要紧,撒个娇万事通。


    顾纱纱听到他讲这些的时候,只是笑笑,并未多说话。


    当天晚上,陆城在吃晚饭的时候又问了她一遍,“想好了没?”


    顾纱纱闻言,默默放下了筷子。


    她的目光在餐桌上巡视一周,其实不是现在才发现,更早的时候她便已经注意到,桌上的菜系,渐渐从他喜欢的,变成了她喜欢的。


    但她从未吭声,避免“打草惊蛇”。


    她双手撑着下巴,将视线对上他的视线。她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对着他笑了笑,“婚纱,可以吗?”


    陆城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问,“要那东西做什么?”


    “想和你结婚。”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


    明里暗里表达爱意,一心想要把人绑在自己身边。这样的事,都是小女孩的幻想罢了,陆城会接受吗?他并不会。


    陆城笑了下,语气淡然,“那你还是想想吧。”


    “我早就到法定结婚年纪了,不能做你的妻子吗?”


    “我说过了,别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对你没有别的心思,是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我认为你会改变。”


    “那只是你的认为,我不会。”


    “你不喜欢我吗?就算你现在不喜欢,不试试怎么知道,以后会不会喜欢呢?”


    “别说这些了,你是存心叫我吃不下饭是吗?”


    陆城放下了筷子,瞪了过去。


    顾纱纱沉默几秒,只能垂下头,声音也弱了几分,“就算是我的幻想吧。我认为,我们相处这么久,总会有点感情在里面的。”


    “好了,闭嘴吧。”


    有关生日礼物的话题,到此为止。


    陆城下了饭桌,去书房坐了一会,没多久便回卧室了。


    夜里下了一场雨。


    电闪雷鸣的,雷声打起来的时候,颇有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凌晨十二点。


    顾纱纱走出了自己的房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城不再向从前那样看管宠物一样盯着她,现在的她,就算耳朵里始终有追踪器,但起码出入自己的房间是自由的。


    整座屋子里一片漆黑,顾纱纱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路摸上了二楼。


    她停在陆城的房间前,停了许久。


    房间门带锁,不然就摁指纹,不然就输密码。陆城的密码,顾纱纱从前不是没猜过,但是一次都没有猜对。


    可是现在不同了,跟他出差过很多次,对他的了解更深一层。再老谋深算的人,也总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她心里对密码有了答案。


    只不过要不要进去,她始终在做着强烈的挣扎。


    她知道,要想彻底摆平他,这并不算什么。但她需要说服自己,几千次几万次,才能强行克制住心里的那股厌恶。


    顾纱纱对着冰冷的门,深吸了几口气。


    随后伸出手指,在门上输入了一串密码。


    第一次输入错误,第二次,输入正确,房门开。


    摸上房门时,顾纱纱手颤了一下。


    但也只有片刻,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她咬了咬牙,一鼓作气,最终还是推开了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