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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后浪


    总决赛开赛当天,宿煜起的很早。


    他给自己冲了一杯热腾腾的红糖姜茶,捏着鼻子喝了下去。比起讨厌姜味,他更怕在比赛里胃疼,提前喝点暖胃的东西总归是没错。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兴奋感了,那种兴奋感里夹杂着一丝紧张,不着痕迹地左右着他的思绪,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麻木又亢奋的矛盾状态。


    除了倒数时间等待比赛的到来,宿煜没心思再去做别的事。他不想加训,不想去研究对手的比赛视频,也听不进去晨光教练的赛前叮嘱,就连祁曜过来撩拨他、和他开玩笑,他也没什么心思。


    似乎任何一点分心,都会破坏他的最佳状态。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静,安静到他能听清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和动脉里的血液沸腾的声音。


    心跳异常的快,血液也滚烫的厉害,让宿煜脖颈的皮肤都有些轻微透红。


    乘坐大巴去比赛场馆的路上,祁曜坐在宿煜的旁边,默默地观察了许久才开口,“哥,你是不是紧张了?”


    宿煜闻声偏过头,目光沉静得令人安心,笑容在窗外投进来的光影下很明亮,他轻声反问,“你不紧张吗?”


    祁曜喉咙微动,缓缓吐出口气,“说真的,我紧张,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看着宿煜,继续说道:“我怕失误,担心拖你后腿,如果这真的是你职业生涯的最后十五场,我不希望有任何遗憾的事情发生。”


    宿煜眸光闪了闪,他握住祁曜的手,“尽力就好,不管结果如何,都不遗憾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宿煜心里清楚,这话是说来哄人的,他想赢,而且不只想赢。


    六连斩已然成了他的执念,他在质疑声中经历了游戏的一次次改版,看着雷刀的属性被一层层削弱,有人说,当下这个版本不可能再有人打出雷怒六连斩了。


    宿煜不信,他想破釜沉舟地打满十五场,打出一个六连斩的奇迹,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心里掀起一场海啸,但却没有在脸上显露分毫,宿煜还是一贯的冷静从容,下了车后在粉丝的簇拥下穿过体育馆外的小广场,波澜不惊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天生的比赛型选手。


    还没到观众入场的时间,小广场人满为患,聚集着各个战队的粉丝应援团。大家凑在一起,一边拍照录视频,一边蹲守在大门口,都想要近距离接触自己喜欢的职业选手,哪怕看上一眼就心满意足。


    DAG战队的一行人刚一下车,就引得现场一片轰动,欢呼声像开水一样沸腾冒泡,场面过于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已经夺得了冠军。


    经过DAG应援团的时候,宿煜抬眼一瞥,不偏不倚,正好看见了一面写着“雷怒六连斩”的应援旗。


    他的目光顺着那面旗往下滑,看清那摇旗的人,是个蘑菇头的胖女生,笑起来很可爱。眼见着两人短暂对视一眼,那女生连忙腾出一只手,热情地和宿煜打招呼。


    宿煜也简单地抬了下手,作为回应。


    女生愣了一瞬,下一秒激动得几乎要飙出眼泪,她站得很远,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没抢到票!但是我坐了七个半小时高铁过来看你!”


    “Lumen!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再打一次六连斩!”


    “加油!我会在场外陪你到比赛结束!!!”


    她不顾外人的眼光,也不在意那些充满恶意的议论,只是简单而纯粹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欢。


    祁曜见惯了这种场面,尤其是面对这样声嘶力竭型的粉丝,基本已经产生了免疫力。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只是觉得这人嗓门怪大的,但一转头,看见宿煜的眼圈微微红了。


    不明显,除了祁曜几乎没人看得见。


    宿煜很容易被这样浓烈的情绪感染,他低下头,跟着队伍快步进入了场馆。


    祁曜追上去跟他并排走,故意逗他道:“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也太容易被感动了吧。”


    他怕宿煜被刚刚那个女生影响,转而又做出几分沉稳的架势,劝宿煜道:“粉丝这东西,你打得好他们就粉你,你打的菜他们就骂你,还有的是冲你颜值粉的,人家根本不在乎你打的好坏,所以…”


    祁曜顿了顿,看着宿煜说道:“你只管享受比赛就行,不用给任何人交代。”


    宿煜下意识觉得他说的不对,但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和TET战队的一行人在休息厅相遇了。


    TET战队除了队长流云固定首发,其他几个位置都进行了轮换,被换下去的人里,就包括了昨天祁曜和宿煜议论的sky,那个已经达到二十六岁高龄的老将。


    流云跟璇星关系比较好,主动上来打了个招呼,又跟小林搭了几句话,但是面向宿煜和祁曜的时候明显变得有些拘谨。


    “嗨,Rays。”他的目光略有胆怯,继而转头看向宿煜,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Lu神。”


    《浩劫》职业战队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无论是选手还是教练,都不会像其他游戏那样融洽,更不会出现大战队和小战队打得一片火热的情况。


    在《浩劫》职业里,是有阶级之分的。


    大战队和豪门战队的选手,会不自觉的有一种优越感,身价千万的选手往往都比较高冷,不好相处。因为战队管的严,他们的社交并不是自由的,就算是祁曜和璇星这样的关系,如果不是身处于同一个战队,在公共场合见面都要避嫌。


    TET只是一个小战队,买不起那些天赋异禀的好苗子,也没有什么炙手可热的人气选手,甚至连到场支持的粉丝都寥寥无几。他们一队人,完全是靠着后天的努力和钻研,才在联盟里争得了一丝存在感,挤破头以垫底的积分打进了总决赛。


    流云自然知道,无论人气、荣誉还是身价,他都没法和面前这两个人比。但他没觉得自卑,因为电竞场上是公平的,操作面前,没有谁低人一等。


    这也是电竞的热血所在,存在不确定性,也永远给人上位的机会,用实力说明一切。


    祁曜和宿煜都不是摆架子的人,加上战队是宿煜的,不用被人管着,几个人围在一起很自然地聊起来。


    宿煜话少,基本都是在听他们说话,听着流云讲述把sky换下去的原因。


    sky在常规赛的最后几场手伤复发,他没跟队里说,坚持打满,结果伤情加重,不得不就医。


    按照sky的年纪和状态,就算手伤康复,恐怕也没有机会再重返赛场了。


    流云说起sky的时候,眼底都是动容,他说:“sky说他这个赛季的目标是拿前三,现在他去治疗了,我要把他的那一份也打出来,争个季军。”


    本来是个煽情的对话,但是被璇星很煞风景的给打断了,他张口就是国粹,“操,你特么怎么不去参加感动中国啊,你一个医疗师,你怎么给执刃者打双份。”


    璇星跟他熟,口无遮拦的实话才最刺耳伤人,“你们常规赛积分排第十六,你就算打十份,你们也进不了前三啊!”


    祁曜皱着眉“啧”了一声,看向璇星,“你能不能不嘴贱啊。”


    “我说笑的啊,流云他跟我是老铁子了,不能往心里去。”


    “对对。”流云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嘛,路过的狗都得被你骂两句。”


    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扯,时间过得很快。


    …


    总决赛场馆没有独立的休息室,所有的选手都在一个偌大的休息厅里,除了DAG和TET,别的战队都坐的很分散。


    宿煜能感受到有很多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递过来,复杂又耐人寻味,他却没有一丝兴趣揣度这其中的含义。


    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上场还有半小时。


    魔J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们到的时候,现场的歌舞预热已经开始了。


    一片喧嚣声中,千秋带着队员径直走到宿煜面前,微笑着,主动询问起他的身体状况,“我看到之前热搜了,还ok吗,恢复得怎么样了?”


    宿煜抬眸,回以微笑。


    他不傻,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揶揄。


    千秋又道:“我听说春季赛结束你就要退役了,是真的吗?”


    祁曜伸出手,把千秋往外拦了拦,“跟你有关系吗?”


    千秋没理他,依旧对着宿煜说道:“我能理解你,像我们这个阶段的选手,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是时候把更好的机会让给新人了。”


    他说着,看了看身边的乌贼,“我徒弟这两天一直在我耳边嚷嚷,说比赛里一定要跟你对上,这一次,我放手让他打主攻位,跟你对位。”


    乌贼还是那副目空一切的嚣张样子,插着兜往那一站,一边嚼口香糖一边道:“我练了一手雷刀,roll点吗,看看谁的刀更硬。”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给个机会,我怕等你退役了,就再也没机会赢你了。”


    起初,宿煜没把这样的宣战放在心上,他知道乌贼和千秋一样,都是绵刀玩家。不同刀种的玩法截然不同,一个资深的绵刀玩家,是很难纠正操作习惯,将雷刀打得出类拔萃的。


    直到选手登台时,场馆内的大屏幕开始播放选手采访。


    采访视频是赛前就录制好的,乌贼是第一位出镜的选手,他收起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站得笔直,连队服的拉锁都一丝不苟地拉到了最顶端。


    他看着镜头,一字一句说道:“有一件事一直没和大家说过,在拜千秋为师之前,我一直是个雷刀玩家。我师傅告诉我,学习绵刀是对雷刀技能的强化,等我成为最强绵刀那天,我也就是最强的雷刀执刃者,把Lumen斩落。”


    他的言论让全场都陷入了短暂地凝滞,随即而来的是一片嘘声,就连魔J的粉丝也在下面议论纷纷,觉得这醉酒般的发言太过于迷幻。


    没人见过乌贼打雷刀,都觉得他是想红想疯了,第一次在职业赛场亮出雷刀,竟然就想比肩宿煜?


    全场都在嘲,只有宿煜在不动声色中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年轻的对手。


    因为乌贼说得没错,绵刀和雷刀本就是具有关联性的。打绵刀的人预判能力极强,而打雷刀的人,想要打出连斩暴击伤,也需要预判对手的刀刃走向,必须在躲避伤害的同时精准命中敌人。


    两种刀的操作虽然不同,但是都需要顶尖的反应能力。打雷刀比绵刀更难,因为雷刀需要更精准的走位控制,和更卓越的手速。


    这两点千秋不具备,但乌贼具备。


    莫名的压迫感袭来,宿煜忽然涌上一阵心悸,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很乱。有兴奋感,也有恐惧感,分不清哪一种感觉更多。


    他没缘由地就想到了第一次登上职业赛场,风光无限,大杀四方。


    又想到被记者堵在家门口质疑他开挂。


    想到布满血痕的手腕,血淌的到处都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想起场馆外的那面旗。


    …


    上万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属于DAG战队的红色应援手环占据了半壁江山,在鼎沸的人海中摇晃,像是滚烫的浪,灼烧在宿煜的眼底。


    他戴上耳机,与外界的声音隔绝,听着游戏里熟悉的bgm,微微侧过脸,正好对上祁曜注视的目光。


    不到三秒的一次对视,宿煜轻轻点了下头,转过身扶正耳机,将手搭在鼠标和键盘上。


    “总决赛第一场,永夜天。”


    第82章 坍塌


    永夜天是《浩劫》里最古早的一张图,地图以平原和荒漠为主,除去【神像林】和少数的城镇房区,大部分地区都缺少躲藏和埋伏的掩体。所以这个图是“技术流”的天堂,主打的就是硬碰硬,明刀和明枪之间的针锋相对。


    当年宿煜打出雷怒六连斩,就是在这张图里。


    比赛开始,由战队队长进行落点的选择,观众席上忽然响起一片强烈的起哄声,有不少人都高声喊着“神像林”三个字。


    没有人能忘记【神像林】的让甲之战,忘不了宿煜在那一场比赛中行云流水的操作,他在高耸入云的枯木和神像之间穿梭自如,凭借着神乎其神的走位和技能控制,秀得天花乱坠。


    观众都想看魔J和DAG能在神像林再战一场,但宿煜这次并没有太大兴致。导播切到他的特写镜头时,他脸上的表情很淡,移了移鼠标,果断地将落点选在地图正中央的【天门城】。


    【天门城】是全图最富的资源地,容易发育,却不容易存活。毋庸置疑的资源地,也是最容易落地成盒的刚刀点。


    解说席传来声音,让现场快速进入了紧张的赛事状态。


    “可以看到,有三支队伍把落点选在了【天门城】,分别是DAG、KK和TET。”


    “TET居然选择了【天门城】,这个决策看起来并不明智啊!”


    …


    在解说和观众眼里,DAG和KK选择【天门城】属于是情理之中,因为两支队伍的综合实力较强,打法也很凶悍激进。相比之下,TET作为一支常年跳野点的“小透明”战队,跳【天门城】,无异于小绵羊落入了厮杀的狼群,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针对这一行为,网上各大直播间的弹幕议论纷纷,都认定TET是小丑行为,故意跳【天门城】博画面,蹭知名战队的热度。


    也有人认为,TET是因为sky的伤病摆烂了,与其跳野点,不如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与其一路苟一路逃,磨磨唧唧的,不如不计输赢、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比赛开始后,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在场馆的大屏幕上。


    【天门城】东面的三层楼房顶有一个高级物资箱,里面会有一件随机的高级防装、高级兵器和配件。


    从高空降落后,DAG和KK都直直地朝着城东的三层楼俯冲,两支队伍在空中的距离不是一般的近,两队的队长都选中了最佳降落的路线,人贴着人,几乎就快要重合,看得现场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


    城东只有一个三层楼有物资,如果两队都落在这个点,下来后都是赤手空拳,先拿到装备的人就会掌握一定先机,而没争到装备的人就会变得被动。如果身法不够刁钻,躲不开攻击,很容易开局就崩。


    宿煜控着伞,笃定了要去和KK战队roll这个资源点。


    就像是一场心理的博弈,两支队伍重合着俯冲了许久,在离地面很近了的时候,KK忽然方向一转,选择了避战。


    现场一片嘘声。


    解说很中立地打了个圆场,说道:“DAG和KK在打法上还是会有一定的区别,其实更多的是还是由队伍内的执刃者去带进攻节奏。”


    “DAG是见到人,不管你强不强,都跟你正面打。KK的话会偶尔会选择避战,这取决于对手是谁。”


    “没错,这一场DAG换了Lumen上场,很多人不知道,Lumen当年在北美赛区有一个非常响亮的称号。”


    “什么称号?”


    “天门城之神。”


    好在宿煜带着耳机,没有听到这样一句过分夸张的赞誉,因此没有感受到那些外来的压力。


    他很放松,状态和手感都在线,就连运气都比以往好上许多。资源箱里,是他最想要的防装、兵器和配件。


    宿煜顺着城墙搜了三个仓,富得流油,开局不到五分钟,雷刀的配件全齐。


    不知道怎么输。


    他看了眼地图,离队友稍微有点远,开麦道:“换个点,来我这,小林位置不太好…”


    砰。


    砰。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


    两个枪炮手同时拉开枪线,同时切换攻击状态锁住对方的头,同时开枪,但结果很明显,有人打中了,有人没有。


    【KK.孤人爆头击倒了DAG.林渡】


    眼看击倒一人,KK战队立刻兴奋起来,抓住这个机会朝着林渡的房区转移。


    “对面枪炮倒了!可以攻楼!快快快!”


    “孤人架窗口,别让他们扶人!”


    林渡是在一个房子的二楼被击倒的,璇星给自己套了个盾,才躲过子弹进入了扶人状态。


    扶人需要漫长的十秒,但楼下的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来。


    祁曜守在楼梯口,听着敌人都脚步声越来越近,杂乱无章地响在四面八方,即便做好了备战状态,但还是有点慌。


    他开麦求助道:“哥,来一下,对面要开团。”


    虽说KK战队的实力很强,但只是强在有一个顶尖的枪炮,执刃者的技术处于职业中段,祁曜有绝对的信心一打二。但目前比较难受的是,他所在房区的窗户都在枪线视野下,无论从哪里露头都会被狙,这导致他没办法放开去打。


    宿煜左手的长指在键盘上光速跃动,娴熟地操纵着游戏画面中的执刃者,钩锁上天,在空中完成二段跳后,接上一个果决的飞闪。


    打出这样一套位移连招尚且极限,在这样极限停留的空隙里,打出剑刃,更是让人不可思议。


    宿煜只用了三秒,便拆除了针对祁曜的那两条关键枪线,现场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Lu神的手速简直无解…”


    “这枪线拆得也太nb了点儿。”


    “没全拆,但是拆了针对Rays的,就等于全拆了。”


    宿煜拆完枪线后,直接落在了KK.孤人所在的房屋,他将雷刀切换了近战形态,没有半刻的犹豫,直截了当地用技能封住孤人的走位,然后提刀逼上去,压迫感极强。


    宿煜:“枪线拆了,枪炮交给我,你那边ok吗?”


    祁曜:“我没问题。”


    面对新人中的黑马孤人,宿煜没有丝毫的紧张感,起码在当下,他不担心对手强,也不担心后者的枪太猛以至于招架不住。


    他在赛场下尚且会胡思乱想,觉得自己状态下滑,觉得新人潜力无限。


    但是此时此刻,控着鼠标键盘、身处于赛场的他,是拥有绝对自信的。


    他内心清楚,没有人能比当年的自己更强。所以只要打出最佳状态,做回曾经的自己,就没有什么人是不能战胜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宿煜击杀了孤人,另一边,祁曜也在对位博弈中占据了上风,小林被璇星扶起来后,打了一波3v3,KK团灭,DAG获得了一百多个安全盾。


    但这中间有一个小插曲,就是在祁曜准备击杀KK战队的一名执刃者时,被TET的枪炮手远程抢了人头。


    枪上有消音,不清楚具体位置,但能确定就在这个城里。


    KK和DAG在天门城的东半边交战,而一同选择【天门城】的TET选择了最西面发育,地势相对较高,能观察到东面的战况,有种坐山观虎斗的即视感。


    TET枪炮手的八倍镜里,能清楚地看见宿煜等人正在舔包,只是以他们的实力,只敢看看,不敢再次开枪暴露位置。


    眼看DAG朝这边来了,TET这才决定转移。


    此时的TET全队已经拥有了三百多个安全盾,就算是在毒圈里也能扛上很久。


    观众的口碑开始逆转,觉得这是TET的战术,跟最强的一队落在同一片发育区,但是不跟他们roll点,选在离他们最远的边线上。


    没人来就默默发育,积攒安全盾,有人来就避战,让好战的DAG去和敌人缠斗,自己占据高点,获得开阔视角,关键时刻还能坐收渔翁之利,K个人头获得积分。


    KK团灭之后,TET决定先DAG一步进圈,想要进圈需要翻过一座山,这座山后面是另一个资源地,叫做【云寨】。


    魔J的落点就选在这里。


    因为不确定魔J在不在寨子里,所以TET选择走老路子,绕到圈外上山,然后选择一个偏僻的点,让DAG走在前面去试试【云寨】这个点是否安全。


    让TET没想到的是,整座山都已经被魔J布控了,他们刚一露头就遭到了追杀。


    魔J选择的是保核阵容。


    目前职业有两套比较主流的阵容,一种是双刀流,两名执刃者,外加一名枪炮和医疗,而另一种,就是保核阵容。


    以乌贼的执刃者为首,两名医疗师全程保护,外加一名叠防御属性的辅助流枪炮手,技能从爆伤狙切换为近战晕眩炮,主要作用就变成了开视野和打控制。


    千秋没有上场,总决赛第一场,就放手让乌贼去表现。Water作为二队的医疗师,应阵容的需求,上了首发,把这当做证明自己实力的关键一战,全力辅助乌贼,给他创造“秀”的空间。


    TET遇上魔J,说被吊打一点也不为过。四个人被打的连连后退,狼狈地四散而逃,却又被晕眩枪炮弹控在原地动弹不得,菜得很一目了然,毫无还手之力。


    游戏公屏上连续滚动着击杀飘窗,每一条都写着乌贼的名字,宿煜和祁曜的反应很相似,他们没有丝毫忌惮,反倒是不约而同地兴奋了起来。


    唇角微微翘起,目光坚定有力,两个人同时握紧鼠标,手掌心涌动着异常火热的血液。


    宿煜那双一向温柔寂然的眼睛,久违地泛起了光,带上了伺机而动的攻击性。


    强者永远向往征服强者。


    然而,在一切热血和激情升腾到极致的时候…


    场馆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海啸般的呼声。


    毫无预兆地炸开,几乎要把他们戴着的耳机震碎。


    宿煜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感觉眼前的画面飞速缩小失真,模糊成一个几乎要看不见的核,像一颗子弹,从他眉心正中央贯穿而入。


    最新一条公屏,赫然写着一行字。


    【Moj.乌贼完成连斩×6】


    雷怒六连斩。


    地面开裂,世界坍塌。


    宿煜又开始耳鸣,耳朵剧痛,身形在电竞椅上晃了一下。


    他强忍着不适看清屏幕,好像一切未曾发生,他依旧是那个握着雷刀的执刃者,却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忽然就被什么掏空了。


    恍惚间,宿煜飞快地回想起很多事情的碎片,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这种被命运戏耍的感觉,并不陌生。


    心脏猛的一痛,宿煜隐忍地拧了下眉,脊背略微弯下来,唇齿间溢出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喘息。


    祁曜自然注意到了身边人的异常,他看了一眼宿煜额角微微凸起的青筋,就知道他一定是哪里疼了,转过身抬手就要去按桌边的暂停按钮。


    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握住手腕。


    宿煜的手掌心都是冷汗,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这么硬生生地制止了他。


    祁曜看着宿煜故作平静的神色,心里难受得像在滴血。


    宿煜冲他微笑了一下,一贯的温柔,明明自己受伤,却像是在安抚他一样。


    他说,“没事,继续。”


    第83章 决赛之前


    宿煜必须承认,他被影响了。


    他是天生的比赛型选手,赛场上的专注力极高,心态稳,手也稳,不容易被外界因素影响状态。但此时此刻,导播故意给切了个特写镜头,场馆的大屏幕上,他恍惚闪烁的神情几乎是肉眼可见。


    相反,另一边的乌贼则是打出了自信,他咧着嘴角,笑得格外张扬,眸光雪亮着,明晃晃的全都是野心。


    比赛仍在继续,魔J明明已经拿到了场上的最高积分,但乌贼仍不满足于现状。他借着“六连斩”带来的士气乘胜追击,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宿煜。


    他想在总决赛的第一场,亲手将曾经的“神”从王座上斩落,让自己成为一场浩劫,在场馆数以万计的注视下,见证一个时代的落幕。


    锵——


    两把雷刀迅疾交击,溅射的电光中,迸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颤鸣,气浪迎面而来,掀动了游戏角色漂移的长发。


    和乌贼对刀的刹那,宿煜的神经有点麻木,转而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仇恨。


    乌贼打出“六连斩”的那一幕,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无法从方才的环境中抽离,好像还置身于那个盛大喧嚣的场景之下,被沸腾的欢呼声冷落在黑暗中的一角。


    宿煜感觉自己在和过去的自己做对抗。


    六连斩仿佛就是一种宿命,和他纠缠在一起,乱麻一样,怎么理都理不清。


    他越是想打出来证明些什么,就越觉得无力,也无意义。也许他现在就是不行了。


    想到这,有些力量顿时就懈了下来。


    宿煜手指微顿,连招断掉的同时也忘记了横刀抵挡,眼看一道刺目的剑芒汹汹而来…


    锵——


    那刀疾如闪电,可落到一半时却被一道更快的力道拦截,碰撞后飞速弹开。


    祁曜支援的速度,比宿煜想的要快得多。


    乌贼的刀被震落,又挨了祁曜的一个技能伤,这么好的机会,宿煜自然不会放过,果断给了乌贼致命一击,两人联手,在对方队友到达之前完成了击杀。


    这一战对乌贼来说,虽败犹荣。


    他打出了六连斩,又在和宿煜1v1的环节占据了上风,被职业最强的两把雷刀联手终结,不像是败了,倒像是荣光。


    此外,本土赛区的职业赛里有一个成文规定,只要破了某些特定的记录,战队就可以获得额外的20积分。


    比如破了单场击杀记录、伤害记录、助攻记录,也包括执刃者的连斩记录。


    宿煜打出六连斩时还在北美赛区,所以国内的连斩记录仍然停留在“五连斩”,是祁曜当初创下的。


    第一天五场比赛打下来,额外加了二十分的魔J稳居第一,DAG落后十七分,KK战队排名第三,和DAG只相差六分。


    这样的积分,追上第一名不容易,但被第三名超越,那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赛后采访,不出所料的,宿煜成为了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也不出所料的被问了那个最尖锐的问题。


    “Lumen,乌贼今天打出了六连斩,你怎么看待他的表现?”


    宿煜的情绪很稳定,不疾不徐的口吻道:“他很年轻,很出色,也很有天赋。”


    得到回应,主持人偏要得寸进尺,又问道:“那你觉得他的六连斩和你当年的六连斩,哪个更厉害?”


    “不提当年了吧。”宿煜眉心微动,轻轻笑一下,眼尾的泪痣衬得眸光清澈又温和,“有人告诉我,凡事都要往前看。”


    眼看没有得到想要的采访效果,主持人又添了把火,“听闻这次总决赛将是你的退役之战,那如果你没有在接下来的比赛里打出六连斩,这会成为你职业生涯的遗憾吗?”


    宿煜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决赛最后一场结束后,有机会的话,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宿煜的采访时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太小,他整个人的状态很松弛,完全没有因为乌贼打出自己的招牌绝技而变得窘迫,这也让各路媒体都无从下笔做文章。


    但乌贼就不同了,他的采访就有趣得多,从他一上台就开始对自己今日的成绩侃侃而谈,去给那些看直播的小白玩家们科普什么是“六连斩”。


    “六连斩,不是连续击杀六个人,而是得在蓄力技能打连招的时候,既要保证连招不断,又要保证平a的高命中率。”


    “其实放眼整个职业,能在连招过程中打出六次普攻剑刃的,不超过五个人,因为这个对手速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想要打出六连斩就更难了,它不仅仅考验手速,还考验反应能力和操作理解。六刀全中,百分百命中率,才能被称为顶尖。”


    乌贼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最后有些激动地对着麦克风颤声道:“我没辜负我师傅,我真的做到了。”


    对于这其中的水分,乌贼只字不提。


    他没提及的是,他面对的是综合实力较弱的TET,而且是在TET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出了先手,这本来就占据了一定的先天优势。


    打弱队,的确更容易打出六连斩。因为六连斩的一个前提,就是技术层面的碾压。


    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出这套操作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做到,在极限手速的操作下还能预判对手所有的出招。


    当年宿煜打出六连斩,对位的是那一届夺冠热门队的主攻执刃者,而乌贼如今的对手,是TET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


    然而,时隔这么久,再一次看见“雷怒六连斩”在赛场上重现,没有人会从这个角度去对比两次操作的含金量,只会无尽地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惊诧于新人的前途无量。


    …


    洗过澡,宿煜躺在酒店雪白色的床单上,回味起白天赛场上的热闹与喧嚣,缓慢地眨着眼睛,怔怔的出着神。


    祁曜躺在他旁边,沉默地观察了半天,见后者始终不说话,便往他跟前蹭了蹭。


    “哥。”祁曜展开一条手臂环过宿煜胸前,抱住他,然后很自然地把头靠到后者的肩膀上,凄凉道:“千万别硬撑,你想哭就哭吧。”


    宿煜微笑着偏过头,和祁曜对视一眼。


    祁曜的眼型天生凌厉,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感,气质不像那些讨人喜欢的纯真小狗,倒像是野性不羁的狼。但是当这双眼睛被爱意填满,原来也可以看上去简单又纯粹。


    “我又不是小孩,遇到事就哭。”宿煜说着,抓住祁曜在自己胸前乱动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心脏上。


    他缓慢地叹出一口气,低头看着祁曜,“不过说真的,确实挺难受的,让我觉得挫败的不是乌贼,是我自己。”


    宿煜:“命运就是这样吧,一旦有了目的性,就有了一道无形的限制。我好像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回到从前的状态了。”


    “那就试试抛开目的性。”祁曜眼神热切,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宿煜优越的侧脸,说道:“别想着赢,别想着六连斩,也别因为退役给自己压力,非要打出一个精彩的收官战,更不用为了帮我拿冠军。”


    祁曜把手从宿煜的掌心里轻轻挣脱,指尖轻抬,去触碰宿煜发红的面颊和耳廓,:“还有两天,十场比赛,哥,别把它当比赛了。”


    “那当成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求着你教我打六连斩,你是怎么教我的吗?”祁曜问。


    宿煜沉吟片刻,“忘了。”


    祁曜试图帮他唤醒记忆,“你说最好的教学就是打实战,你和我组队双排,让我做你的小跟班,看看你是怎么操作的,其实就是想让我崇拜你,在我面前一顿乱秀,压根没怎么正经教我。”


    宿煜空白过很多段记忆,就包括这一段,每次回忆起他和祁曜的初识,他都会感到莫名心慌和恐惧。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祁曜道:“我那个时候,厉害吗?”


    祁曜抬眸望向他,笃定地说:“厉害的,因为那一个晚上,你一共打了七次六连斩。”


    宿煜微微颤了一下,愣住了,“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我的记忆里,只成功过一次。”


    “因为你做了电击治疗后,忘记了很多东西,也忘记了六连斩对你来说,其实就跟玩一样简单。”


    祁曜说着抬起头吻了一下宿煜的嘴角,“别把它当比赛,把它当作是我们重新的一次见面,你不用扮演教练路向南,也不用有其他任何顾虑,你就是你,再重新教我一遍怎么打雷刀,怎么做T0。”


    “享受过程,哥。”


    闻言,宿煜的呼吸重了重,他的病没有大好,在某些强烈的意识和观点碰撞时,就会产生一阵复杂的悸动。


    连带着心脏又是一阵剧痛,他侧过身,被窝里的手无声地按在左胸,没让自己哼出声来。


    这短短的几天,心脏疼得越来越频繁。


    他买了比赛结束第二天飞往美国的机票,那边的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他只需要再坚持两天。


    在这之前,先尽兴的打满十场。


    第84章 二十三岁


    第二天的现场,依旧燃得像火。


    宿煜酣畅淋漓地打满五场比赛,丝毫没有被昨日的舆论影响,再一次展现了他惊人的雷刀天赋。


    他没有打出六连斩,但无论是操作、身法还是意识,都像是教科书般的水准,极为强势地拿下了当日的“击杀王”称号,将DAG和魔J之间的分差从17分拉近到8分。


    宿煜清醒了许多,忽然之间就放下了之前的执念,他没有刻意地去尝试六连斩,毕竟在职业的赛场上,这样极限的操作是可遇不可求的。状态在线只是基本要求,此外还要依据对手出招和地形环境来做判断,也许只有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打得出来。


    他不再去关注分差,也没有去关注成败,真的做到了像祁曜说的那样,只享受比赛的过程。


    然而,即便他什么都不去渴望,只想不留遗憾地打满眼下这最后十场,也还是会遇到阻碍。


    第二天比赛结束后,宿煜的手伤爆发了。


    他左腕的肌腱神经曾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手术修复后,医生嘱咐过不能过度劳累和受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毫无保留地打了这么多场高强度的比赛。


    宿煜一直戴着那条黑色的腕带,腕带里叠着两层肌内效贴,以此来缓解酸胀和疼痛。


    可终于还是到了无法缓解的地步…


    打完第五场比赛,宿煜摘下耳机,低头用右手握住颤抖的左腕,指节轻弯,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


    他忍耐地吸了口气,扭头看向祁曜,正好对上后者询问的目光,便开口道:“手忽然…使不上力了,帮我收一下外设。”


    祁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走上前,麻利地帮宿煜收拾好鼠标键盘,一气呵成地装进包里,然后挂在自己肩上。


    “使不上力,是疼还是酸?”他问宿煜。


    “嗯,没事的。”宿煜含糊其辞地回应了句,说着站起身,伸手要去接自己的外设包。


    祁曜没给他,脸色有点沉,就那么替他背了一路。


    回去路上,宿煜没说几句话,安安静静地垂着眸,盯着自己的手看,眼神微微放空。


    他不喜欢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但是偏偏又怪不到别人身上。


    是他自己作,说是咎由自取也不为过。


    祁曜自然看得出宿煜的低落,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默默地把他的手牵过来,拇指按在腕带上,轻轻地给他揉开。


    即便很轻,还是痛得厉害,跟针扎的一样,宿煜被刺激得颤了一下,听见祁曜在他耳边说道:“哥,已经很好了,真的。”


    “你想劝我明天不上场,是吗。”宿煜的脸色很平静,但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含蓄的不快。


    “你今天打的特猛,所有人都看得到,如果非要给职业生涯画个句号,我觉得画在今天,也挺圆满的。”像是怕被宿煜反驳,他赶忙又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手伤留下遗憾。”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输。”宿煜轻轻蹙眉,不着痕迹地把从手从祁曜掌心中缓慢地抽出来。


    这样一个小动作间的疏离,让祁曜的鼻间蓦然涌上一阵酸楚,他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有些沙哑,气场弱了许多。“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没必要为了比赛伤害身体,你就听我这一次,可以吗哥。”


    “别说了。”宿煜向来不爱听任何人说教,就算是祁曜,也不例外。


    他冷声说:“祁曜,只是手伤,死不了人,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干涉我吗?”


    说完后,宿煜开始后悔,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温柔。


    “对不起。”他主动去抓了一下祁曜的手,“不该凶你,我…太心烦了。”


    两人间僵持了半晌。


    祁曜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宿煜的个性,但凡是他决定的事情,都很难改变。既然他笃定了要带伤打完最后五场,那就任由他去吧。


    他不想跟宿煜吵架,因为宿煜心脏和胃都不好,这两个毛病都会受情绪影响,相比之下,手疼反倒是最可控的病症。


    算了,他是病人,祁曜想,都顺着他就好。


    祁曜没再理论什么,他陪着宿煜去看理疗师,临时抱佛脚一样,涂药,烤电,该做的护理都做了一遍。


    睡觉前,宿煜抬起左手,借着窗边的微光,怔怔地看着皮肤上那几道狰狞的伤痕。


    它们接触着空气和光,变得自由又清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然感觉闷痛感减轻了许多。


    无形之中,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


    总决赛最后一天,刚好是宿煜二十三岁的生日。


    进场馆的时候,他又见到了那个为自己手举六连斩大旗的胖女孩。


    一切都好像充满了戏剧性,那女孩依旧没有获得进场门票,依旧是在场外高调应援,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出现在DAG的应援区,而是站在一众魔J粉丝中央,白嫩的脸蛋上画着应援妆,是一个红色的乌贼图案。


    只浅淡的一眼,宿煜收回视线,唇角掀起抹不明的笑意。


    他更加笃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本就不必迎合任何人的期待,也不该被任何人的眼光影响,更不该沉浸过去的悲痛,去回避光明的未来。


    他就是他,破碎后重组,但依然还是他。此时此刻的他,一年前的他,和十年前的他,都别无二致。


    他不必为了谁改变,也不必在别人设定好的框架里活着,不必自责,不必难过,不必被迫选择,不必口是心非,也不必惧怕一切。


    他终于在二十三岁生日这天,摘掉了厚重的枷锁,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和自由。


    第一次,宿煜没有戴腕带,半截手腕从队服袖口露出来,光洁的皮肤上是粗糙的疤。


    他坐在机位前,一如既往地戴上耳机,调试设备,眼尖的导播给他的手部切了特写,落进现场上万人的眼睛里,落入直播间成百上千万观众的视线中。


    现场陷入了一片微妙的哗然,就连一向巧舌如簧的解说都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圆这个场。


    ——Lu神竟然有过自残的经历?


    ——那是割腕留下的疤吧。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电竞选手的压力这么大吗?


    ——怪不得之前每场都会戴腕带。


    …


    纷杂的议论声中,宿煜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对准他的摄像机。他唇角牵起,眼眸亮得像夜幕中的星子,顿了顿,抬起那只备受关注的左手挥了两下,向着无数道关注的目光,微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第85章 破釜沉舟


    评论席上,路向南的神态复杂,说是如坐针毡都不为过。从他看见宿煜布满伤痕的手腕起,他就僵住了,整个大脑像是被抽空了般,连思考都变得迟滞。


    过去的多少年里,他们用尽各种方法想去找宿煜的破绽,想越过宿怀远,把宿煜有过自毁倾向的消息公之于众,甚至买通管家给他邮寄违禁药品,致使他病情恶化,想要以此去撼动宿煜的继承权。


    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飞瑞制药的未来的股权和股东资格,不可能落到一个有变数的人手上,这一点宿怀远清楚,路向南清楚,宿煜也一样。


    所以这一刻,当宿煜摘下腕带露出伤疤,就等同于面向千万媒体宣布,他放弃了和飞瑞有关的一切。


    他不再背有任何的包袱,他也不再是宿煜。他是Lumen,在偌大场馆的欢呼声中,纯粹地为DAG而战。


    鼎沸的人声环绕在舞台周围。


    场馆是一片圆形场地,选手比赛的舞台在正中央,上下两层的观众席位围成一圈,上万个座位都坐得满满当当。


    现场采用了巨型的四面斗屏,外加8块超大的LED屏幕,即便是坐在最远一排的观众,也能清晰看见比赛的赛况。


    此时大屏幕上出现了目前的积分排行,旁边的画面给到了解说席,依旧是官方的金牌解说搭档,老酒和Gigi。


    总决赛的场子根本不需要热,各色的战旗挥成一片,应援声铺天盖地,山呼海啸一般,几乎要淹没了解说席的声音。


    “让我们看一下目前的积分情况,现在排在首位的依然是Moj,DAG落后八分,但是不得不说,昨天的DAG冲得很猛啊,在五场比赛里,有四把入围前三,还有两把拿下第一,现在网上关于DAG夺冠的呼声非常高!”老酒说。


    “没错,应该是给Moj上了一波不小的压力,可以看到今天千秋也是下场亲自带队了。”


    导播很灵性地在左侧切了几秒Moj的画面,千秋扶着耳机正在跟队友说些什么,他微锁着眉,如临大敌,目光炯然如炬。


    回归到积分榜上,KK战队落后DAG战队19分,排在第三名。


    “目前排在第三的是今年的黑马战队,KK,虽然和前两年的分差拉得稍微有些大,但还有最后五场比赛,电竞的魅力,就是不到最后一刻,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没错!一切皆有可能!”


    激情澎湃的发言后,画面切到了评论席,


    镜头给到了路向南。


    “Liam,你觉得春季赛总冠军的奖杯会花落谁家呢?”


    路向南的那张脸依旧难看,直到被旁边的主持人cue到,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我个人还是比较看好Moj的,因为队伍的综合实力强一些,但是想要啃下DAG,必定是一场硬仗。”


    “怎么说?”


    “昨天的比赛想必大家也能看得出,DAG刷击杀积分和刷盾的速度都特别快,而且很有要领,所以Moj如果还是选择和DAG各自占山为王,那就必输无疑。”


    主持人想了想,问道:“但是如果前期就正面开团,打赢了还好,打输了很可能一分也没有。”


    路向南摸了摸下巴,“这就要看Moj怎么选择战术了。”


    …


    魔J其实很清楚,场上这十几支战队,唯一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就只有DAG。自己目前处于领先状态,没必要上来第一局就斗个鱼死网破,万一开局崩了,很可能被反超,那他们的心态势必会受到影响,再想追平就难了。


    所以第一局,魔J没有选择和DAG正面刚,而是选择了和谐发育,先热热手感。


    但这个世界很奇妙,一个人越想要什么就越是得不到,在你对一切不抱希望的时候,反倒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魔J本局的运势好到逆天,安全区始终跟着他们脚下缩,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跑毒,占据制高点,视野开阔不说,还舔了两个巨富的空投资源包。


    而另一边的DAG就没这么幸运,一直都在向安全区赶路,残血进圈后还没等打药缓和下状态,就迎来了一波高强度的包剿。


    宿煜丝血状态和满血的乌贼过了五六个回合后,极限躲掉他的大招,然而下一秒,一枚□□就强势地朝着他们袭来…


    空投神枪的威力巨大,正面对上简直就是灾难,宿煜退无可避,血条直接清空,身旁的祁曜等人也未能幸免。


    魔J仗着装备和地理位置的优势,直接团灭DAG,并且成功吃鸡,打了个开门红。


    第一局比赛结束后,8分的分差不降反增,上升到24分。


    每个人的心态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祁曜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开局,他直接通过队内语音向林渡发出质问,“小林,刚刚那波进圈你不是做了视野吗?看到人为什么不报点?”


    林渡的耳根顿时就红了个透,他低下头,模糊不清地说了句对不起。


    “算了算了曜仔。”璇星及时打圆场,“这语音可能有回放,再说要起节奏了。”


    祁曜的情绪本来还没这么大,但是看到林渡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压抑的怒火便再难抑制。


    他的语气冲起来,“有直播怎么了,总决赛了,还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打得有问题我还不能说了?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璇星怕挨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也不敢再劝。


    “吵什么。”宿煜见状拧了下眉,他说话声夹杂着一丝气喘,很轻,“现在是找谁有问题的时候吗?”


    祁曜叹了口气,觉得懊恼又沮丧,他没办法反驳宿煜,只能垂下眼,无声地用手去擦键盘上留下的指印。


    他还是第一次打比赛打到手掌心冒汗。


    他太想赢了。


    相比之下,宿煜倒显得很平静,他观察了一下旁边林渡的脸色,担心他身体不舒服,摘下耳机凑过去问了句。


    “怎么了小林,还好吗。”


    林渡抬眼和他对视,敏感的神经震颤了一下,眼眶红起来,“煜哥…”


    宿煜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事情应该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借着中场休息的时间,带林渡来到台下的一个角落。


    “怎么了?”宿煜问。


    “煜哥…我…我能不想打枪炮手了,被人一直断层碾压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林渡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一羞愧得抬不起头,说道:“我知道,这是我们阵容的最佳配置,但我不想在总决赛的赛场上,还要一直做队伍的短板,我没自信了。”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努力。”林渡委屈道:“我一直在练枪,去学习怎么布枪线看视野,但我就是比不上孤人的万分之一。”


    “我真的不想每一次比赛结束后,都看到网上那些恶评,说我拖累了你们。”


    宿煜的心脏闷痛一下。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对于这个队伍的其他人关注得太少了,他有时候连祁曜的情绪都关注不到,更别说一个常年窝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小林。


    “刚刚那一波,我的确做了视野,但也的确没有在视野里看到敌人。”


    林渡的眼角沁出一滴泪,说道:“不是状态的问题,是技术的问题,对魔J来说,我的枪线太好拆了。”


    战队组建得仓促,林渡年纪小,心态差,大赛上掉链子,也不能怪他。


    宿煜在心里叹了口气,很快接受了林渡在第一局就被打破防的这件事。他伸出手落到林渡的肩上,拍了拍,安慰他道:“没关系,尽力就好,结果不重要。”


    “重要。”林渡抬手抹了一把泪,他说:“常规赛的时候,魔J的经理人找过我,想让我去他们队打执刃者。我拒绝了,我是很想打执刃,但是我更想在DAG拿冠军。”


    宿煜静了两秒,盯着林渡,看着他湿润的睫羽下,黑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宿煜把微微发颤的左手插进兜里,紧握了下拳,终究还是松了口,“DAG可以三刀,但是小林,别活在别人的目光底下。”


    这句话,也是宿煜说给自己听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拭去林渡眼角的泪,扬了扬眉,说道,“打比赛是开心的事,如果非要掉眼泪,那就把眼泪留到捧奖杯的环节,那样才值得。”


    林渡好像听进去了,用力点了下头。


    第二局比赛开始,DAG拿出了三刀阵容,晨光坐在台下满脸愁容,导播切了几次画面,他都在焦虑挠头。


    这套阵容属于是很激进的打架阵容,近战开团的战斗值爆表,但是没有视野续航能力,如果遇上苛刻的地形,转移就会变得被动很多。


    在最关键的几场比赛里出这样的阵容,任谁看了都觉得任性了些。但不得不说,打上执刃者打小林的确找回了状态,打起团来自信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样唯唯诺诺,跟个工具人一样没有自己的想法。


    一时间,晨光也不知道选择三刀是正确还是错误,但打自己擅长的位置总归是没错的,况且,一个做不好视野的枪炮手,的确不如一个成熟稳健的执刃者有用。


    不过三刀阵容最大的弊端就是不确定性强,进圈就像是在开盲盒,一不小心就会被几个战队夹击,虽然三刀加盾能扛能打,但也架不住腹背受敌。


    这样打了三场,吃鸡一场,翻车一场,正常发挥一场。


    24分的分差,兜兜转转地变成了17分,DAG的处境依然糟糕。


    仅剩最后一场比赛,想要追平17分的分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按照《浩劫》职业赛的积分规则,就算DAG在这一局拿了第一名,也只能加十分。


    击杀分是杀一个人计一分,也就是说他们拿了第一名并且击杀七人,才能追平魔J,当然这还是在魔J一分不拿的前提下。


    魔J稳定水平发挥,至少可以进前三,就算是第三名,也可以加五分。对于乌贼和千秋这样的进攻型选手来说,拿击杀分的能力也要优于其他队伍。


    也就是说在这一局,他们既要超常发挥,又要去阻止魔J得分,唯有这样才有可能逆转局面。


    宿煜偏过头看了祁曜一眼,后者很安静地坐在电竞椅上,目光倔强地盯着电脑屏幕,眼眶微微泛红。


    队伍其他人的情绪也都很低落,大家都笃定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宿煜清了清嗓,一贯清冷的声线,难得是是松弛中带了丁点儿的笑意,他问所有人,“想赢吗?”


    声音里的情绪是会影响人的,其他四个人听着他说话,心情好像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想。


    当然想赢。


    过程重要,但没有人想输。


    “想赢就听我指挥。”宿煜说这话时,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但他的语气冷静笃定,无疑是给所有人打了定心剂。


    “打起精神,这一局,我带你们赢。”


    祁曜有片刻的动容,他转头看向宿煜,看着后者那双漂亮坚定的眼睛,恍惚中好像看见一团骄傲的火升起来,重燃在雪山之巅,像极了曙光。这一次的对视,忽然有了深度,无言之中陷入时间的年轮,拉扯着彼此都思绪回到那年夏天。


    ——欢迎来到《浩劫》城市赛江海站总决赛,有请队员登场!


    宿煜目送着祁曜上场,掏出手机给他拍照,低头看着小孩冲着镜头兴高采烈招手的模样,唇角慢慢地扬出一道浅弧。


    那时候的祁曜还不知道宿煜就是Lumen,他只知道自己认识了一个巅峰大神,三万块的城市赛奖金,没有不拉他组队打比赛的道理。


    “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做队友?”


    “你这技术,你指挥我们,你指哪我打哪,我们稳赢的!”


    “你都能带我上分,为什么不能带我打比赛?”


    宿煜软硬不吃,半开玩笑地说道:“这种层级的比赛,我去打就是欺负小孩了,你现在的技术足够夺冠。”


    祁曜一笑,问他道:“那职业赛呢,如果有朝一日我们都成了职业选手,我跟着你,能带我赢吗?”


    宿煜当时已经有些不耐烦,索性敷衍了事,回答道:“能啊,只要你想赢,就不会让你输。”


    宿煜长了一双看狗都真挚的眼睛,以至于即便是如此敷衍的一句话,也被祁曜深深记在了心底。


    后来在职业场上再度相遇,他们成了对手,宿煜丝毫不念及旧情,对位吊打祁曜让后者在本土赛区颜面扫地。


    曾经的这一句话,彻底成了讽刺的笑话。


    如今,当祁曜听见宿煜亲口说出那句“我带你赢”,刹那间有种穿越时空的宿命感,那年夏天的一腔热血好像忽然在身体里重燃了。


    那时的祁曜初生牛犊不怕虎,没遇到过对手,也始终目空一切,他看不到楼外楼,天外天,低头看见《浩劫》里的江湖,抬头就只能看到宿煜。


    好像和今日也没什么不同…


    祁曜从往日的记忆中抽离出来,看见身边的宿煜正垂着长睫,闭上眼。


    一秒,两秒,宿煜沉下呼吸,用心感受他所拥有的这个赛场。


    现场依旧沸腾,空气稀薄滚烫,让人的脑子都带上了一丝迷幻。


    宿煜的思绪是抽象的。


    他隔着耳机听见了嗡嗡的人声,感觉那声音的频率很像夏日的蝉鸣,甚至仿佛看见了微微震颤的透明羽翼,声嘶力竭地去舒展生命,在喧嚣中退场。


    听着游戏里对局开始的倒计时,宿煜深呼吸了一下,睁开了眼。


    ——欢迎来到春季总决赛最后一场对决!


    ——地图再一次随机给到了…


    ——永夜天!


    第86章 我们是冠军


    在看到五支队伍把落点选在【天门城】后,解说和现场的观众都兴奋了起来。


    “终于是来到我们的最后一场比赛,可以看到很多队伍在战术上都做出了改变!”


    “没错,有五支队伍都把落点选在了【天门城】,魔J、DAG、KK,目前排名前三的队伍都要roll这个资源点,必然是要打一波落地架。”


    Gigi激动道:“哇哦,好久没看过这样的修罗场了!”


    DAG的目的是想零封魔J,同样的思路,排名第三的KK也想踩着DAG争夺亚军。


    这里面唯一不想打架的就只有魔J,他们领先了17分,不想在疯狗堆里冒险。但又割舍不【天门城】的资源,想等几分钟后去抢buff怪。


    落地开始,博弈就开始了。


    当手持雷刀的执刃者出现在宿煜的电脑屏幕里,他就如同真的置身于【永夜天】的游戏世界。


    战斗的欲望被点燃,手感也跟着热起来。


    熟悉的剧情再一次上演了,DAG又一次在【天门城】遇见了TET战队,而且这一次两个队伍离得非常近,几乎跳在了同一处,TET的流云甚至和宿煜进了同一个屋。


    流云领先宿煜一步率先捡刀,直接回身一劈,宿煜没接,他一个钩锁上了二楼,套上一个低级甲,然后捡了把初始刀,然后反追上去。


    宿煜不是狭隘的人,也向来不记仇,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TET给乌贼送了个六连斩后,他对这个TET的成见就不是一般的大。


    “这边TET和DAG是爆发了第一波团战,流云对位Lumen,两个人都是初始刀,没有大招,这个位置,二段跳a,横刀,假动作绕后…流云危险!”


    【全场首杀】


    【DAG.Lumen击杀了TET.LiuYun】


    画面切到两人拼刀的过程,没超过三秒,解说的话还没说完,宿煜就已经拿下了全场的首杀。


    不得不说,和流云拼刀的宿煜,自带怒气值的buff加成,杀他就像杀鸡一样简单。


    场下的观众议论开来。


    有说宿煜厉害的,不过大多是在讨论流云太菜。


    也有人说,“我忽然觉得乌贼那个六连斩有点水,谁能想到TET的队长这么好杀。”


    TET战队四人被DAG团灭,另一边,魔J也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三个击杀分。


    KK没有和魔J开火的打算,反倒是朝着DAG这一边压了过来。


    宿煜的动态视力堪称顶尖,一眼看到了远处KK的两人钩锁上天,他记下了敌方在空中位移的轨迹。


    是KK孤人在拉视野枪线,医疗应该也在。


    宿煜身上的装备等级很低,也不是满状态,但他刚打拿下全场首杀,身上有20%的攻击加成,维持状态还有最后三十秒。


    他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来来,起节奏了,跟我打集火。”


    他叫上祁曜抓人,同样的身法和操作习惯,两道蓝光连贯地跃动,如影随形。


    宿煜思路流畅,鼠标一点,“看地图,150,标点位置。”


    祁曜:“看到了!”


    宿煜的他用环刀躲开了KK孤人的一个锁头狙,既没有吃到伤害也没有发起进攻,而是在寻找时机。


    宿煜:“能点医疗吗,把医疗的盾给点出来,不然我秒不掉。”


    “好。”


    祁曜的操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他钩锁近身配合技能去消耗对面医疗的状态,强行逼出对方的护盾技能。


    另一边,璇星和林渡观察着孤人队友支援的的方位,断后拆人。


    这一波团战配合得天衣无缝,宿煜顺利拿下击杀。


    也许因为这个人头是KK.孤人的,所以现场的声浪扬高了几个度。


    在和KK剩下几人交手的过程中,魔J也来掺和了一脚,他们利用远程枪炮从DAG手里K了两个人头,赚了一波后,潇洒地放弃了资源怪的争夺,直接开车向安全区进发。


    他们的阵容有刀有枪,远近兼顾,进可攻退可守,从天门城全身而退后,击杀分依旧领先2分。


    总积分的差值,从17分变成了19分。


    这一刻的宿煜,终于承认魔J是一个厉害的对手,是名副其实的强队。曾经的千秋很强,现在的乌贼更强,他们还有一个有灵性、懂配合的枪炮手。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如今是在用脑子打游戏,利用枪炮手有远程视野的优势,一直在控制着和DAG之间的距离,只要看见DAG靠近,便立刻开车转移,先一步占据高点。


    不和DAG动手,但也不给DAG碰到他们的机会,如果见到DAG和其他队伍展开团战,他们就会利用枪炮手远程K头拿积分。


    这样的战术,看似peace温和,实际上杀人于无形。


    而另一边的DAG看似顺风,实际上和坐牢无异。


    解说感到惋惜,“三刀的弊端显露出来了,DAG现在很难受啊!”


    “是啊,如果DAG想要反超魔J其实只有两个方式,第一个就是在天门城就留住魔J开团,但是很显然,他们已经错过这个机会了。”老酒分析着局势。


    Gigi跟着附和,“是的,因为魔J和DAG中间隔着个KK,所以给了魔J转移的机会。”


    “那第二个方式呢?”Gigi问。


    “第二个方式就是破记录,如果破了单场击杀的最高记录,就可以获得20积分。”


    目前职业最高击杀记录是Rays留下的。


    单场21杀。


    那是去年的一场积分赛,24支队伍一起打,人多自然容易刷人头。


    然而,现在是总决赛的赛场,一共16支队伍,64个人,想杀22个破记录简直比打出六连斩还要难。


    导播再一次把画面切到了晨光,晨光无奈地摇着头。


    因为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留给DAG的击杀分已经不多了。


    魔J和DAG都顺利地进入了最后一波决赛圈。


    小林因为缺少安全盾被压下了血量,在进圈时被魔J枪炮爆头击杀,DAG只剩下三人。


    游戏来到31:50,场上存活9人,包括DAG的3人和魔J的满编队,还有两个战队的独狼。


    宿煜当时的战绩是16杀,这个成绩非常亮眼,但是想要拿到破记录的20分,他需要把在场的所有敌人都杀了。


    这听起来就不太现实。


    但为了比赛的效果,解说还是夸张地渲染了一下,“看点来了!目前Lumen的击杀数是16,如果能在总决赛圈里击杀全部对手,那将会刷新联盟的记录,反超魔J夺冠!”


    可话音还未落下,场上就很不应景的出现了新的击杀。


    【Moj.乌贼击杀了UQ.Tab】


    与此同时,祁曜极限近身开大秒掉了魔J的医疗师,本来想要一换二,但是因为对方的装备带有高级减伤符,所以只是给枪炮打成了残血,却并没有换掉。


    宿煜及时入场收割掉了对面枪炮,但是却遭到千秋、乌贼和RK战队独狼的三人集火。


    场面一度很混乱,祁曜和宿煜接连阵亡,阵亡后,RK的独狼也被千秋师徒俩联手击杀。


    决赛圈里只剩下最后三人,千秋,乌贼,还有一个没有大招、坐以待毙的医疗师璇星。


    DAG和魔J的总积分仍然相差13分。


    胜败已成定局,现场的欢呼声像海啸一样激昂,魔J粉尖叫着挥舞着战旗,口号连天,提前开始庆祝。


    有些难以接受结果的DAG粉丝,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场。


    解说也卸下了所有的悬念。


    “让我们恭喜魔J成为春季赛…”


    等一下!!!


    …


    场上静了几秒,随后轰的一声,像地震一样的欢呼声响起,在一瞬之间飙升到极点,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仿佛要把这座场馆掀翻。


    场馆的大屏幕上,璇星在血条清空的前一秒,释放被动技能【生之羽】。


    被复活的宿煜,在保护生效的3s内,光速捡刀装甲,进行了一波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反打。


    1v2,一人对战联盟的两把顶级雷刀。


    兵刃交接的声响连成一片,几道迅疾的蓝光交织在一起。


    导播的画面切给了显示屏前的宿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跃动在键盘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侧源源不断地淌下来,流进脖颈里。


    心口压榨的疼痛也终于在这一瞬间飙升到了极致,屏幕右下角的心率突破了200,宿煜被这阵疼痛驱使着突破了身体的极限。


    大残血的情况下,他以进为退,极限收割两人,震惊四座。


    【DAG.Lumen击杀了Moj.千秋】


    【DAG.Lumen击杀了Moj.乌贼】


    然而欢呼声的来源,不只是因为他以一敌二扭转了对局,更是因为在屏幕的最顶端飘过一条醒目的公屏。


    【DAG.Lumen完成连斩×7】


    老酒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度,差点喊得破音,“是七连斩!Lumen在最后一刻站了出来!是的!他打出了七连斩!!!”


    “雷神七连斩!!!”


    “Lumen做到了!DAG做到了!!!”


    现场进入失控的状态。


    屏幕前的千秋和乌贼对视一眼,两人的状态都是懵的,怔愣许久后按铃呼叫裁判。


    不只是魔J,其他队伍的选手和教练,现场的观众,甚至连官方都要求去检查宿煜的外设。


    这样的操作,离谱到不像是人类能打出来的。


    然而,经过检查后,宿煜的一系列设备都没有问题,除了他那双过度透支的左手,此时正在不受控制的发颤。


    他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七连斩。


    现场再次沸腾。


    祁曜和璇星等人推开椅子跳起来,他们狠狠地拥抱对方,仿佛从未有过这一刻的幸福和满足。


    解说也变得热血,Gigi甚至飙出了泪,激动道:“这是Lu神的退役之战,他的职业生涯在高光里落幕,感谢Lu神,感谢他在最后一场比赛里,给《浩劫》留下了一个崭新的神话!”


    “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浩劫之神!”


    七连斩破了职业的连斩记录,DAG获得20积分后反超魔J。


    “让我们恭喜DAG,获得本届春季赛总决赛总冠军!!!”


    …


    金色的雨落下来。


    在电子竞技的比赛里,只有一个冠军,金色雨也只为一支队伍而下。


    这是电子竞技的最高荣誉。


    宿煜被队友推搡着走到舞台中央,心跳仍然没有平静下来,他的大脑带着似有若无的晕眩,手指发僵,被祁曜握在手里许久,才找回一点真实的触感。


    “哥!我们是冠军!”祁曜旁若无人地拥抱他,差点忍不住去亲他,他克制着抓着宿煜的肩膀,“我们是冠军!我们做到了!!”


    宿煜强忍着心脏的不适感,和队友们一起捧起了奖杯。


    那一刻,他竟然有些遗憾。


    他的青春就和这场春季赛一样,圆满落幕了。他好像再也不会为了一件事,像今天这样不要命的去投入全部。


    不计后果,只享受过程。


    …


    当天晚上的庆功会上,祁曜买了蛋糕和酒,一并为宿煜庆生。


    宿煜的心情很微妙,满足和空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下,竟显得别无二致。


    他感觉心里堵,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酒,散场的时候,整个人歪着脑袋躺在沙发上动不了,明明意识是清醒的,但是控制不了身体,四肢软得走不了路。


    祁曜扶着他回酒店,把他送到房间。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美国了。”宿煜的声音被醉意浸染,微微沙哑。


    “我知道。”祁曜说,“你和我说过了,回去办事,不就一个月嘛,说长也不长,我等你回来。”


    宿煜净白的肤色透着微醺的红,他勾着祁曜的脖子,摇摇晃晃站不稳,“祁曜,我们是不是有很多事,没有做过。”


    “没有…做过。”宿煜微低着头,他说话模糊不清,绮丽发红的眼尾带着几分溃散,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们,做吧。”


    第87章 礼物


    听着宿煜的话,祁曜的耳垂慢慢红了起来,呢喃道:“哥,你真的喝多了。”


    他扶着宿煜,手揽着他的腰,生怕他摔倒,“你小心,慢一点。”


    深夜的酒店长廊,幽沉的灯光落在酒红色的地毯上,连晃动的影子都是暧昧的。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还有宿煜身上特有的那股味道,浅淡的,有一点像雪,正在无声消融,吞没棱角。


    宿煜在昏昏沉沉中彻底放弃了站立,不客气地倚在祁曜身上,像个不能自理的人,踉踉跄跄的被他扶进屋。


    “我喝多了…但是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他醉眸低垂,几缕凌乱的黑发拂过眉骨,嘴唇微张喘着粗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自由颓废的美感。


    宿煜喜欢喝醉酒后的自己,这种微微失控的感觉很妙,轻飘飘的就像是摇曳在云端,肢体失控,头脑也变得简单,不用去过滤,想到什么就表达什么。


    “今天我过生日,我想自私一点,问你要一个礼物…”宿煜喑哑的声线压抑着汹涌的情绪,真挚地抬起头望向祁曜的眼睛,他吐字很轻,很慢,“祁曜,能把你自己送给我吗…”


    …


    祁曜在原地迟滞了半晌,然后抿开唇笑了。他眼眶酸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流泪,于是伸出手抱住宿煜,把脸埋在对方的肩头,缓和了一会儿情绪,才开口道:“送给你,就不允许再抛下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害怕你忽然又态度冷淡,不要我。”


    这一刻的祁曜就像是一个小孩,“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想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


    这样的表达着实很肤浅,很苍白,但祁曜抬起头时,眼眶里有泪,顺着眼角淌下来,让他的每一个字都真诚得不容置疑。


    平日里的凌厉褪了个干净,祁曜目光柔和,他把宿煜扶到床上,然后干脆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那随着呼吸起伏的八块腹肌,“我之前就说过,你准备好的话,可以直接来。”


    他说着把衣服丢到一边,俯下身来,手撑在宿煜的耳边。


    高大的身影挡住头顶的光源,祁曜的脸落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克制而急切的声音,“无所谓上下,只要是和你来,我怎么都会开心…唔…”


    他话没说完,便被宿煜勾住脖子拉下来。


    宿煜抬头吻住祁曜微微鼓动的喉结,很浅地咬住,在酒精的麻醉下,毫无章法地用齿尖去摩擦后者脖颈的皮肤。


    在粗重的呼吸声中,宿煜的体温一点点升高,他感觉血液在极速涌动,身体里酥酥麻麻的过着一阵又一阵的电流。


    暧昧的缠绵中,他们转换了位置,宿煜低下头,看见祁曜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他脸上的神色很复杂,有期待,有恐惧,也有好奇。


    不得不说,祁曜平日里的健身没有白练,全身的肌肉线条堪称完美,宽肩窄腰,胸肌腹肌练得恰到好处,汗湿后充满了张力。


    宿煜按下床边的开关,关掉棚顶亮着的灯,借着窗外倾斜进室内的夜色,注视着祁曜的眼睛。


    “门锁了吗。”宿煜低声问。


    “锁了。”


    “确定?”


    “确定…嗯…”


    祁曜闷哼一声,眉心蹙起,他吃痛地收紧五指,在床单上抓出几道深深的褶皱,然后幽怨地闭上眼,偏过头抱怨了一句,“是不是少了什么步骤。”


    宿煜没应声,他低头亲吻着祁曜,遵循着潜意识里的频率电波晃动着身形,一下又一下,像是午夜月光下的潮,一波波拍打在岸上。


    呼吸声逐渐变得粗重,神色间也混入一丝微妙的挣扎。宿煜心脏的闷痛感越发明晰,他忍耐着,最终还是在尽兴前先一步停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祁曜翻身搂住他,贪恋地额头抵在他的颈窝,两个人就这样拱在一个被窝里,感受着对方身体的颤动,胸膛贴着胸膛,心跳都连在了一起。


    他们一起冲了个澡,洗完澡后祁曜疲惫地入睡了,只有宿煜的醉意消散,大脑越发清醒。


    越是清醒,就越难入睡,他想到美国那边已经准备好的手术,偏过头看着祁曜被阴影笼罩的睡颜,心里忽然很慌。


    有那么一瞬间,宿煜很想把他摇醒,一五一十的将这件事告诉他。


    毕竟开胸手术不是小手术,他很清楚自己不应该隐瞒。可如果他告诉了祁曜,后者一定会放弃训练跟他到美国,亲眼看着他进手术室,然后坐在外面煎熬地度过漫长的几小时…


    宿煜一点儿也不想让祁曜经历这些,只想他能开开心心的,好好训练,好好准备洲际赛。不用千里迢迢去一个陌生的国家,不用为自己提心吊胆,也不用在手术后围在自己床前照顾。


    宿煜想,等自己手术后恢复好再把这件事告诉他,那时候祁曜只会觉得有些后怕,也许会埋怨他,但哄一哄也就好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说服了自己之后,宿煜很快便入睡了。


    第二天下午的飞机,祁曜开车把宿煜送到机场,临别前,他们拥抱了一下。


    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但宿煜却久久不肯松开。祁曜也不动,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宿煜的心跳加速,呼吸都略微变得急促。这种不适感很分明,隐隐的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宿煜抓着祁曜的肩膀,同他分开些距离,缱绻漫长的一眼,缓慢地描摹着祁曜的五官,看不够似的,舍不得移开视线。


    “能不能给我一个你身上的物件?”宿煜说,“什么都行。”


    祁曜微愣,翻了翻兜,只有一串车钥匙,“物件?欸?我好像没带什么。”


    宿煜的视线稍抬,目光落在祁曜的耳廓上,“耳钉也行。”


    “哦!”祁曜这才意识到自己带了耳骨钉,他很干脆地摘下一枚,递到宿煜手里。


    那是一颗看上去有些叛逆不羁的银色钢珠。


    不大,很亮,在太阳光下折射着眩目的光。


    宿煜没有耳洞,他接过祁曜的耳钉,小心翼翼地把耳钉收进背包的夹层里,拉好拉锁,然后舒展开眉眼,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他说:“我带着他,就当你陪着我。”


    祁曜扬了下眉,故意开他玩笑,“我说哥,你这回不会又一走了之,把我给甩了吧?”


    宿煜的面色凝滞了一下。


    他陡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种可能性的发生。如果他的手术不顺利,他没能活着从手术台下来,那谁来给祁曜交代?


    祁曜抬手摸了一下宿煜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关切问他,“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不舒服,小曜,我…”宿煜一瞬不瞬地盯着祁曜,呼吸有点儿困难,“其实我…”


    他的话哽在喉咙间,上不来,也下不去,喉结不安地滚动着,犹豫着要不要说,要怎么说。


    祁曜忽然哎呀了一声,他看了眼时间,“要来不及了,你快去托运,我们之间就不用煽情啦,就一个月而已,我保证乖乖训练,等着你回来!”


    他说着,慌忙地把行李箱递给宿煜,“落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哈!”


    “不要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宿煜往前一步,微微低头吻了一下祁曜的眉心,然后转过身阔步往前走,没敢再回头。


    和祁曜分开之后,宿煜的心脏就开始不舒服,像是有一块重石压在胸口,闷闷的,时不时穿插进一丝紧缩感。


    还好,这种不舒服没有持续太久,在他上了飞机坐下来后就慢慢缓和了。


    然而当他看到邻座的乘客,整个人怔愣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偶然,宿煜的邻座不是别人,正是路向南。


    如果是以往,宿煜定会想方设法地调换座位,去逃避这个烂透了的人渣。但是此时此刻的宿煜,好像真的已经放下了很多,包括那些细数不清的仇怨。


    “恭喜你,如愿以偿了。”路向南先开口道。


    宿煜淡淡地笑一下,算是回应。他闭上眼靠着椅背,呼吸很轻,像是在酝酿着入睡。


    “你放弃了飞瑞,该不会还觉得是自己赢了吧。”路向南的声音颤了颤,“宿煜,我真的很憎恶你这副高傲的样子。”


    飞机起飞离地,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宿煜的五指紧紧地握住边上的扶手,难耐地皱了下眉,忍过一阵阵心悸。


    他脸色惨白,冷汗渗出额角,过了许久才开口回应路向南的话。


    宿煜说:“我从来都对飞瑞没有任何想法,这一点,上次你带着我爸来俱乐部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他达成了一致,他说会把飞瑞交给别人,但那个人不是你,也不是你妈。”


    “认为我得不到的东西,就会轮到你们?”宿煜牵动唇角,“你和你妈一样天真。”


    路向南摇头苦笑,“是啊,他承认了你的电竞事业,还投资了你一大笔钱让你能还清借贷。他在你们俱乐部楼下开了你最爱吃的菜系餐厅,还斥巨资买了全球最炙手可热的枪炮手4xxxx给你空运过来。因为你是他的亲儿子,他什么都愿意做。因为我不姓宿,就什么都不配得到。”


    宿煜睁了睁眼,沉默许久,“你说的这些,我也是刚刚知道。”


    路向南往日里嚣张的气焰熄灭大半,变得憔悴低迷,他声音沙哑着自嘲道:“我得不到你,在你最落魄的时候,都得不到,如今连你不要的,也得不到。”


    有些话,路向南这辈子也说不出口。


    他想说,他一直都是个自卑的人,他从来就对飞瑞没有任何兴趣,他只对这个新家庭的小少爷感兴趣。


    他很卑劣的希望宿煜生活在泥潭里,没有光芒,也没有信念,他希望宿煜的每一天都在下坠。


    因为只有那样的宿煜,他才敢靠近。


    路向南转过头看了一下旁边的人,宿煜闭着眼,眉头微蹙,好像已经睡着了,还做了一个不太心安的梦。


    飞机是从上海浦东起飞的,要十二个小时才能抵达洛杉矶。


    宿煜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他是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憋醒的,那种憋闷堆积在心口,胀得他胸骨剧痛。


    他猛的呼吸一口,冷汗瞬间浸透了整个后背。五指紧紧握成拳,指甲都透出骇人的紫。


    “嗯…”宿煜弓着身子,意识不清闷哼了一声。


    第88章 重症监护室


    宿煜胸口发闷,强烈的濒死感像是溃坝决堤,一瞬之间将他吞没。


    也许是身体的机能真的已经透支到了极点,这一次的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


    “嗬…嗯…”


    宿煜浑身是汗,慢慢地低下头,他一只手捂着左胸,另一只手撑着膝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忽然感觉整个人很累很累。


    累到他一口气提不上来,难以继续呼吸,无论他怎么努力,气道都像是被堵死一样,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空气。


    身体沉重,精神涣散,声音消失,灵魂漂浮起来,宿煜一点点失去了感知力,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失去轮廓。


    他的手脚都开始发麻,眼前也阵阵发黑,那一刻,宿煜的脑袋里,竟然全是祁曜的脸。


    是愤怒的表情,流着眼泪,越来越清晰。


    宿煜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抬起手,求救一样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臂。


    路向南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见到眼前的人后吓了一跳。


    宿煜脸色煞白,耷拉着眼睑,僵硬地蜷在座位里发抖,状态不是一般的差。


    路向南紧蹙起眉,去摸他的口袋,“你药呢,宿煜,你听见我说话吗?宿煜!你把药放哪里了!”


    宿煜额侧的青筋鼓起来,眸底通红一片,嘴巴张张合合许久才突出几个含糊的字来,“包…背…背包…”


    与此同时,空乘也注意到了这边,也围过来帮忙,帮他把背包从头顶的置物箱里取出来。


    “在哪呢,宿煜,你他妈把药放哪了?”


    宿煜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索着把手伸进夹层里,取出那枚祁曜临别时送给他的耳钉,紧紧地攥在手掌心。


    根本没有药。


    空乘匆匆忙忙找来氧气装置,扶着他的头,给他戴上了鼻氧管吸氧,宿煜这才感觉呼吸稍微通畅了些,但胸口还是闷痛。


    他缓了缓,第一次软下态度,把手机递给路向南后央求道:“你落地…帮我…给祁曜…发个短信…”


    “说…安全落地了…”


    “收不到…短信…他不会…睡觉的…”


    “咳…咳咳…嗬…嗯…”


    他说话很吃力,停顿了许久,再次开口。


    “如果…我真…死了…”


    “替我…道歉…是我做的不对…”


    宿煜咳喘起来,他浑身冷得发抖,抓着路向南的衣服,轻轻说了声“谢谢”后,虚弱地闭上了眼。隐隐约约的,他听见路向南很大声的用英文骂了句脏话,好像还踹翻了什么东西。


    离洛杉矶落地还有一个半小时,飞机遇到了气流,颠簸带来的失重感对此时的宿煜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他觉得自己撑不到飞机落地了。


    宿煜再也睁不开眼睛,挣扎着喘息中,身子忽然轻松起来,为数不多的感官也在消失,最后的最后,他感觉自己被几个人拉扯着四肢,放平身子躺到一处,然后有人去按压他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


    他眼皮轻颤,眼角无意识地滑出一道泪。


    …


    下了飞机后,昏迷状态的宿煜直接被911担架抬上车,拉到距离机场最近的一家医院抢救。


    而此时此刻,远在一万多公里外的祁曜,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握着手机等宿煜的消息,终于等到一条短信。


    【落地了,很累,勿念。】


    祁曜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屏幕上的几个字后,有些不太适应宿煜冷漠的态度。但一想到后者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到了那边还要倒时差,就没再多说什么。


    他不想太粘人,既然宿煜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那自己就要给他足够的信任和空间。


    但祁曜没想到,那天之后的一周,宿煜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祁曜拨的电话全都无人接听,在祁曜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时,宿煜又会发来一条短信安抚住他。


    说的话都差不多,无非就是说他很忙,家里的一些事很棘手,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处理解决。


    祁曜不是傻子,渐渐的,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他找最快的渠道办理了美国签证,然后抵达了洛杉矶。


    路向南也终于不想再继续欺瞒,索性和祁曜摊了牌,给他发了医院的定位。


    下面的几行字,祁曜看了很久很久才理解。


    路向南说,宿煜做了开胸手术,刚做完手术的那两天情况不是很好,差点没救回来,然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发高烧,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很多天,昨天才算稳定一点,刚转出来。


    路向南还说,他想等恢复好再告诉你,他现在很虚弱,如果见到你情绪一定会有波动,对他心脏不好,你再等等吧。


    祁曜握着手机,独身一人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感觉四周天旋地转。


    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那些字,视线一点点模糊不清,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屏幕上,晕染开。


    他蹲下来,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却觉得遍体生寒,直打寒战。


    宿煜。开胸手术。重症监护室。差点没救回来。


    他无法把这几个词串联,更无法去理解路向南口中的那两句话。


    “他想等恢复好再告诉你。”


    “你再等等吧。”


    …


    祁曜似乎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恨一个人,讽刺的是,这个人还是他最爱的人。


    第89章 病房探望


    宿煜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的时候,嗓子疼,肩胛骨和胸骨也疼,他是比较能忍耐的人,但是开胸手术带来的疼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像是有两把沉重的斧子生生砍进他的身体里,一前一后夹击,那种疼痛追溯不到源头,分不清是骨头疼还是肉疼。疼到实在忍不了,宿煜就会让护工帮他按止痛泵。


    止痛泵按的太勤,宿煜的身体很快便吃不消了。他头晕脑胀,呕吐得厉害,呕吐带来的后果不只是胃痛,还有胸骨的震颤,牵扯着刀口和引流管的创口,那种仿佛要将人撕扯开的裂痛,钻心彻骨,无休无止在他身体里碾压、循环。


    疼得最深的时候,宿煜就很想听一听祁曜的声音。


    白天,他问路向南要回了手机,却发现路向南删光了他和祁曜的所有聊天记录,他竟连祁曜的一条语音都找不到。


    宿煜没有力气,只能让护工帮他拨通祁曜的号码后,递到耳朵边上,然后有些局促不安地等着那边接通。


    嘟—


    嘟—


    …


    祁曜按照路向南给他的地址来到医院,找到宿煜的病房,他害怕刺激到宿煜,不敢露面,只敢趴在病房窗户外面,远远地看一眼。


    病房里的顶灯关了,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暖色的光晕。


    护工坐在病床前,宽厚的背影将床上的宿煜遮挡了个严严实实,祁曜的角度看不见人,只能看见床头吊着一堆杂乱无章的输液袋。


    他正觉得心里焦躁,低下头,看见宿煜的来电显示。


    祁曜不确定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怔了片刻,接过来,在听到宿煜声音的一刹那,他感觉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小曜…”宿煜的声音发哑,极力把虚弱伪装成慵懒,“前两天忙,没接着你的电话,你怎么样?”


    那种压抑着咳嗽,竭力伪装的腔调,让祁曜的眼睛瞬间红了。他背靠着病房外的墙壁,缓缓蹲下身,小声地叫了一声,“哥。”


    “我挺好的,就是有点想你。”祁曜说。


    “快回去了,我这两天,真的很累…”宿煜应该是真累,他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已经开始力不从心,气喘得严重,声音也开始颤抖。


    他说完这句,动了动口型,让护工按下静音键。


    隔着一道墙,祁曜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这是手术后的正常现象,尤其是到了晚上,宿煜的咳嗽就会加重,还伴随着呼吸困难,有时候还需要吸氧。


    护工帮助宿煜抬起两只手,轻轻环抱在胸前,这样保护他的胸骨不受损害。


    这样咳了将近半分钟,才停下来。


    宿煜的声音再度传来,“小曜,还在吗,信号…不是很好…”


    祁曜忽然就掌握了某种规律,仔细回想一下,好像宿煜每一次说谎的时候,声音都会模糊不清,没有底气。


    “嗯。”祁曜应了一声。


    电话里,两个人都沉默住了,安静到只能似有若无的听见对面的呼吸声。


    许久后,还是宿煜先开口,他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忽略你了。”


    “哥,我最近,身体很不舒服。”祁曜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我该告诉你吗。”


    “哪里不舒服?”宿煜明显急了,说话的喘气声都变得更重。


    祁曜却不回答,他又问了一遍自己方才提出的问题,试图帮宿煜找到重点,“我是想问,我该告诉你吗?”


    “为什么不该。”


    电话那边,护工小声地提醒宿煜,让他注意情绪,不要激动。


    “因为你很忙,怕打扰到你,也或许是因为,我觉得我能扛过去,不想让你担心,又或者说,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祁曜的脑子很乱,喉咙酸胀,火辣辣的疼。


    时间再一次凝滞,一秒,五秒,十秒…


    “你在哭?”宿煜的声音很沉静,被子里的手却挣扎着动了动,不作声地自己把止痛泵按到了最大剂量。


    祁曜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间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没有。”


    “为什么哭了?”宿煜问。


    “说了没哭,我没哭,我他妈不是小孩!”祁曜嘴硬着,凶狠着说着脏话,试图去掩盖自己外露的情绪,却忘记自己此时此刻就在宿煜的病房外。


    他失控的咆哮声在走廊里散开,空气静了一霎,然后他听见宿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宿煜说:“进来吧。”


    …


    祁曜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好了准备,他怕在宿煜面前崩溃,也怕刺激到宿煜的病情。


    踌躇犹豫的功夫,里面的护工大叔已经出来了,他示意祁曜进去,并告诉祁曜自己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叫他。


    祁曜推开门。


    房间很大,空调温度刚好,装修风格很温馨,没有病房的那种冰冷感,倒像是酒店的豪华间。


    病房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帘没拉,外面的夜色和灯光融成一片,倾斜进来,洒落在病床周围,显得很温柔。


    宿煜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偏着头,看着门口,目光跟随着祁曜,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来到病床前。


    祁曜在进来之前,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并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他带着一贯的冷脸走进来,每一步都竭力走得安稳从容,在心底里告诉自己不能在宿煜面前失态。然而在他近距离看见宿煜的那一刻,还是绷不住。


    宿煜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胸口插着引流管,脖子和手臂上都扎了留置针,正在输液。


    他眼睛里的光很微弱,被高烧折腾的没有什么精神,就那么平静地望着祁曜,慢慢地眨动着眼睛。疲惫和虚弱都写在脸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合上,却始终坚持睁着。


    祁曜定定地看着他,感觉喉咙里满是酸楚,连呼吸都困难。虽然宿煜还活着,但是却让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情况好些后尚且是这副模样,他不知道宿煜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些日子里到底过得有多糟。


    祁曜去重症监护室看望过亲人,他见过那种场面,病人被各种仪器包围,被绑着手脚,身上插满了管子,连呼吸都不能自主,日日夜夜都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宿煜是怎么熬过来的。


    “宿煜…”


    这一刻的震撼,让他除了叫宿煜的名字,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宿煜的病号服敞着,里面绑着束胸带,是开胸手术后用来保护胸骨的,看上去很不舒服,让他整个上半身都显得很僵硬。


    祁曜伸出手,轻轻扒开束胸的边缘,看见宿煜两胸之间刀口的位置,覆盖着一块白色的敷料,只露出一小块。


    他想往下看,却被宿煜抬手挡住。


    这样一个阻挠的动作,险些要了宿煜半条命,他疼得闷哼了一声,仰起头急促地粗喘。


    宿煜根本没有力气,甚至连抓住祁曜手腕的力气都没有,他的五指轻轻地附在祁曜的手背上,撑不住几秒,一点点滑下来。


    祁曜停下来,他看着宿煜,压低声音恳求他道:“哥,就让我看一眼,可以吗…”


    宿煜闭上眼,不忍心去看祁曜破碎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一道很轻的力道,将他的束胸带一点点的往下扒。


    祁曜终于看清楚那块敷料的长度,推断出了手术刀口的大小。


    很长的一道。


    祁曜眼睫颤了颤,小心翼翼地帮他把束胸带恢复原状,抬起头的一瞬间,悬在眼眶里的泪忽然流了出来。


    他归根结底只有20岁,阅历少,无法想象这样的手术背后有多么惊心动魄。


    祁曜坐到床边,心有余悸地握着宿煜的手,把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侧蹭了又蹭。


    “疼吗?”他问宿煜。


    宿煜眉目舒展,露出笑,费力地摸了摸祁曜的头,安慰他道:“别怕,不疼,我对疼痛不敏感,更何况,还有麻药。”


    “骗人。”祁曜红着眼睛,委屈得双唇微微颤抖,“宿煜,你最会骗人,最会骗我。”


    宿煜望着祁曜,眼睛里有笑意,他动了动嘴唇,“我以为,你会很生气,会不理我,怪我没有把手术的事告诉你…”


    “打住。”祁曜的脸色瞬间便凝固了起来,他说,“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个,我不说,不代表这事就翻篇了,我只是现在不想说。”


    “懂,照顾病人情绪,怕我犯病?”宿煜笑着去摸祁曜脸上的泪痕,虚弱地调侃他,“别哭了,你哭起来,真的好难看,和你人设不符,你粉丝看见你这么哭,肯定要脱粉的…咳咳…咳咳咳…”


    宿煜又开始咳嗽,胸腔跟着震颤,眉头紧拧着,看得出忍得很痛苦。


    祁曜连忙起身,“你等着,我去叫人!”


    “别。”宿煜叫住他,“没事的,每天夜间都会咳嗽,是正常现象,你别紧张。”


    祁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没事?”


    “真没事。”宿煜已经很累了,他喘了几口气,“你坐下,手伸给我。”


    祁曜有点懵,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然后伸出一只手递到宿煜面前。


    宿煜把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手掌心,祁曜展开手指,看见一枚熟悉的耳钉,正是从机场分别时,送给宿煜的那一枚。


    宿煜没有解释什么,没有说他带着这枚耳钉想象祁曜就在他身边,也没有诉说这耳钉是如何陪伴他度过难熬的日日夜夜,他只是将耳钉物归原主后,由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该瞒着你。”宿煜的瞳孔湿润。


    “不告诉你手术,是因为我只想给你我最好的东西,好的情绪,好的状态。我生病,手术,是坏事,我不想你为我担心…”


    祁曜皱眉,心都揪作了一团,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那现在呢?”


    祁曜逼问他道:“现在你还是这么想吗,将来你还会这么做吗?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你道不道歉。”


    宿煜勾了勾唇角,垂下眼睫,“失去意识之前,我很后悔,我想,如果我能醒过来,一定第一时间把一切都告诉你…”


    “但是手术后醒过来,看到自己这副不能自理的样子,连翻身和上厕所都要别人帮,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也不想看你难过。”宿煜轻轻给祁曜擦去眼角的泪,“就像现在这样。”


    祁曜摇头避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你不能这个样子。”


    祁曜说:“你有没有换位思考过,如果我背着你做了一场差点死了的手术,你会怎么想,你会不会感到绝望,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我却要把你置之事外。”


    “这不是爱,宿煜,我们是要一起走一辈子的人,所以好的坏的,我们都要一起承担。”


    祁曜哽咽着,浑身颤抖不止。


    宿煜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淌下来,他勾起祁曜的小指,无声地点了点头。


    祁曜跟他拉勾,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许再骗我。”


    “不骗。”


    “那从今天开始,我留在这照顾你。”


    “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