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带病上场
按照常规赛规则,ABCD四个赛组要进行单循环赛,当天是AD组的比赛,也是A组和D组的首次碰面。
D组的老牌战队只有TY这一家,也就是水哥之前待过的队伍,除了TY,其他几支战队都是新晋队,这里面就包括最近初露锋芒的豪门战队——KK。
听说KK出了一个天才枪炮手,id孤人,年纪轻轻就有一颗大心脏,打得凶却并不冒进,首次上场就展现出了他惊人的天赋。
孤人为了掩护队友转移进圈,耗尽身上所有的安全盾后顶着毒,丝血打出天秀三连狙,他成功避开三组环刀,精准命中敌人,连杀三个执刃者后继承了一百多个安全盾,顺利进圈,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那场比赛,宿煜全程观看了直播。他看着孤人一战成名,看着他帮助队友转危为安后,抬起一双激动闪烁的眼睛,在短暂的慌乱后,露出了腼腆又青涩的笑。
像极了第一次打出六连斩的自己。
宿煜忽然便有些感慨,电竞的更新换代比任何行业都要频繁,年纪小又有天赋的新人层出不穷。
弱队会崛起,强队会陨落,巅峰之上总会出现不同的人,一代自有一代的神。
一切一切都会在须臾之间变幻莫测,他始终明白,电竞场上,从来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奇怪的是,宿煜并没有因此感到失落,反倒是隐隐感受到了一阵久违的兴奋感,越是遇到陌生强大的对手,他就越渴望交手。
他想从竞技这件事本身找到些意义,找到波动和鲜活的生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他想打赢那些不好打赢的比赛,在某种程度上,比赛也趋近于命运,他想和命运再战上一场,十场,一整个赛季…
宿煜想要的东西很抽象,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细枝末节,但是如果可以具象成一个明确的目标,那毋庸置疑的,就是赢。
带着祁曜一起赢。
…
当天的比赛场馆座无虚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人似乎比之前更多了,空气很稠,沉缓地涌动在众人头顶,黑压压的。
台下各家战队的粉丝躁动难耐,用力挥舞战队的大旗,扯着助威的横幅喊着应援口号,每家都呼喊得很用力,看上去比选手还要卖力,时不时就能听见有人喊到破音。
时间到了,选手陆续登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在一瞬间飙升到了极致。
就像是沸腾的开水,火热四溢,情绪高涨得一发不可收拾。
“Lumen!我爱死你了!!!”一道尖细的男声格外突兀的在场馆内响起。
宿煜错愕了一下,经过观众席的时候略微抬了抬眸,带着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地拂过眉角。即便是在死亡灯光下,他的脸也依旧好看,被抓取在中央荧幕上,白得像一道光,慵懒又干净。
女粉的呼喊声更大了。
解说依旧是Gigi和老酒,眼看选手落座,两个人开始针对现场的情况交谈起来。
Gigi:“今天现场的观众好像格外热情。”
老酒:“没错,我看到现场是多了不少Lumen的应援条幅,看来前天那场比赛是真的让Lumen俘获了不少粉丝啊。”
Gigi红着脸微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其中之一,Lumen真的是很多女孩子会喜欢的类型。”
“什么类型?”老酒问。
说话间,选手们已经纷纷登台,按照座位安排,走进属于自己战队的比赛间。
Gigi把控着现场的节奏,顿了一会儿才笑盈盈地回答说:“就是那种长得帅啊,技术好啊,关键还稳重…”
眼看着选手落座完毕,开始调试设备,老酒的语气也干练起来,“好,我们可以看到16支战队现在已经就位,但是在我身边,还有一个空位,今天还有一位特邀解说嘉宾加入。”
Gigi:“没错,他就是K1战队的主教练,Liam,欢迎Liam。”
路向南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西装来到解说席,“Hello,我是Liam,K1主教练,很高兴…”
他的声线有些低沉,很快被现场淹没了。
台下的观众都在议论,“请他来干嘛,他不是诋毁Lumen开挂的那个吗。”
“对啊,一个美国人,来我们这找什么画面?”
“K1主教练就牛逼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主场。”
“听说是上次那事影响不好,网上都在说Liam是借着Lumen打压我们赛区,主办方请他来,就是想缓和两个赛区关系的,不想搞得剑拔弩张的。”
“电子竞技哪来的友谊,搞这虚头巴脑的一套真没意思,看见他就晦气。”
…
路向南一上台就讲述起他和宿煜的友情,表示一切都是误会,是因为宿煜状态下滑严重,他想以此为激励,让他振作…
全是鬼话。
好在宿煜进了比赛间就听不到解说席的声音了,隔音板屏蔽了外界,只能听见观众呼喊的声浪,此起彼伏。
他没去想路向南,熟练地戴上耳机,插好键盘,低下头,正准备调整角度,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闷痛袭上胃腹。
不是普通的胃疼,感觉像是要痉挛。
宿煜短促地吸了口气,眉心拧了一下,骤然而来的心理压力,让他顿时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又听见了路向南的声音。
“小煜,千万别掉链子哦。”
他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用力攥了攥拳头,想忍下胃里的那阵不适感,可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有了加重的趋势。
现场的灯光暗了暗,进入到了第一局比赛的选点环节。
第一局的地图是【九幽】,也是宿煜的本命地图,他毫不犹豫地把发育址选在【不灭镇】,全图最大的资源中心,什么都不用说,就是要刚刀刚枪的节奏。
一同选择不灭镇的还有三支战队。
从高空落下的那刻,四支战队朝着【不灭镇】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散开,各自发育。
【不灭镇】的中心有一间五层的龙井客栈,龙井客栈在开局的两分钟后开启,率先占领龙井客栈顶楼的玩家,就会掌握一定的先机,做控制和观察。
捡了装备之后,几支队伍都是朝着客栈的位置靠近,聚集也就意味着开火。
这里的房屋建筑错综复杂,掩体多,视野差,稍不留神就会把后背露给敌人。
宿煜在【不灭镇】的打法非常有条理,不管对手是强是弱,他都习惯性的以搜集物资和占领高地为主,在位置转移的过程中指挥枪炮手拉开视野,去摸清敌人的位置,然后再进行交手。
这个时候杀的人,包裹会很富,节约了他搜物资和打安全盾的时间。
但是祁曜截然不同,他的字典里没有“避战”这个词,他会对脚步标记和枪声标记非常敏感,哪怕只闪过一秒,他也会循着方向追过去。
眼见面前粮仓后人影晃动,他半点儿都没思索,开闪过去,直截了当地位移莽脸,不讲道理地拿下全场首杀。
【DAG.Rays使用雷刀击倒了XG.Ming】
【DAG.Rays使用雷刀淘汰了XG.Ming】
祁曜走到尸体包裹前舔包,非常穷,只有一个绷带。
他捡得够快,但还是被这人的枪炮队友隔着窗户锁了头。祁曜对此见惯不惯了,轻轻松松一套环刀挡过,然后果断朝着枪响的地方位移逼近。
找人杀,是祁曜一派的作风,也是很多人愿意看他打比赛的原因,因为足够刺激。
如果是往日,宿煜作为指挥位一定会说些什么,但是今天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一直说话,他多说一句都能感受到气体灌入胃里,扯着神经疼。
他只开麦低声说了一句:“璇星不用保我,你和祁曜去占东边厂房,观察外城。”
DAG的枪炮手是小林,他率先进入了龙井客栈,但其他几个队的人也陆续到场,宿煜要做的就是掩护他登上顶楼,拉开视野枪线。
客栈周围至少有五个人,脚步声连成一片,这种紧张的氛围让现场的观众都跟着屏住了呼吸。
解说的重心很自然地落到了宿煜的身上。
“这里Lumen是要掩护队友上楼,但是能看到TMC的人也在。”
“TMC的辰辰是捡到了火龙炮,这边是占优势的,火龙炮的范围攻击在这个地形下是非常强势的,目标瞄准了Lumen!”
路向南也点头附和:“龙井客栈的构造是很不适合执刃者发挥的,因为掩体墙面太多,会阻隔剑刃攻击,伤害的折损太大了。”
他顿了顿又道:“在我们K1,抢楼顶这种事是不会有执刃者参与的,如果枪炮抢个楼顶都要靠主攻位掩护,那只能说明这人不行,该换下去了。”
老酒和Gigi的笑容都跟着僵了一下,一时分不清这人是来联谊的还是来砸场子的,但转而便笑开,打趣道:“Liam教练太犀利了,看来小林今天回去要疯狂内耗了哈哈。”
游戏对局里,火龙炮朝着宿煜的位置猛的轰了一炮,被宿煜躲开。
Gigi:“很稳健,选择冲拳往后绕,顺势放技能,这边看到Lumen的技能空了,辰辰要追击,但是…”
路向南:“是假技能,他在勾引对面漏身位。”
【DAG.Lumen击倒了XG.chenchen】
这个击杀太干净利落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把握稍众即逝的破绽,出刀又狠又稳,引得现场呼声阵阵。
宿煜紧绷的神经松了松,胃疼即刻明晰起来,他忍着疼开麦,竭力不让声音发颤,“三楼阳台火龙炮,小林去捡。”
小林:好!
祁曜在璇星的保护下網站:,很快攻占了东边制高点处的厂房,与此同时看见绿色的网状视野枪线拉过头顶,寓意着覆盖下的敌人都无处遁逃,基本上宣告了【不灭镇】的绝对占有。
从不灭镇出来,四个人都是顶级装备,资源怪打了个遍,人均一百个安全盾。
但从他们发育到前往下一个战斗区域的路上,屏幕上方的击杀公告一直没停过。
不止一次的出现了KK战队的击杀,见的最多的id,就是KK的那个枪炮手——孤人。
孤人是被乌贼终结的,但是击杀孤人后的乌贼也只剩下丝血,被一个弱队的执刃者收割了人头。
场面一度混乱,强队之间相互消化了,DAG坐拥天命圈,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拿下了第一把的首胜。
第一名积分20分,击杀一名对手2分,虽然拿了第一名,但是算上击杀分却略逊于KK。
四个赛组的总积分榜上,KK已然登上了榜首。
所有人都在感慨新生代力量的强悍,难以置信KK可以成为D组的黑马,杀出重围,只有路向南不以为然。
他说:“只要游戏不改版,枪炮再强都构不成威胁,上限摆在那儿了,他能拿这么多击杀积分,只能说是对手太…”
他想说对手太菜,但是毕竟这是个正式场合,他稍微措辞,改口道:“只能说是对手差了点儿意思。”
路向南像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他激情开麦:“DAG积分落后的首要原因,是Lumen打的太过于保守了,这种局还做什么视野,进圈前做什么转移运营,太谨慎了吧,还当这是世界赛?谁care你!?”
这下官方是真后悔请了这位大神来,字里行间都在贬低中国赛区的技术水准,言论像是在发癫。
每场比赛结束后有10min的休息时间,选手下场后,教练晨光把大家聚在一起,简单复盘刚刚的对局。
祁曜看着宿煜,张了张口想跟他说话,试图借此缓和关系,但是后者始终有意躲避着他的视线,这样一来,祁曜就更气了。
他语气很针对,道:“队长,你身为指挥,比赛里是不是应该多说点儿话,你一整局都没怎么管过我。”
宿煜浑身僵硬的像块石头,疼痛一直顶在他的上腹,动一下都抽痛。他烦躁得要命,冷淡地斜过一眼,眼尾有些发红,语气很凶,他说:“你不能自己管好你自己吗?”
祁曜顿时破防了,他针锋相对地还嘴,“怎么了,比赛场外不要我,比赛场也不想管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有给过我好脸色吗?”
“你也没给过我好脸色吧,现在是比赛,教练话没说完,你哪来这么多废话?祁曜,你是第一天上场打比赛?”
宿煜太温柔了,就是因为他温柔,发起脾气才更吓人,也更伤人。
祁曜顿时没了动静。
第72章 赛后吐血
一个短暂的中场休息。
导播画面给到DAG的时候,从选手到教练组每个人都是拧着眉头,明明刚才赢了比赛,却像是陷入了莫大的焦灼。
祁曜更是连正脸都不肯露,他侧身对着镜头,脸偏着,观众视角只能看见一圈脖颈和下颌线。
只有宿煜的角度能看到,他眼眶通红,被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刺激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解说席上仍然活跃,老酒看着这一幕,说道:“可以看到画面内是我们上一局的浩劫之王——DAG战队,全队的表情都很凝重啊。”
“果然明星选手多的队伍,压力也会大,虽然DAG的积分略逊于KK,但是在刚刚的对局里,他们已经展现了统治战局的能力!”
Gigi也随之附和:“没错,况且这只是单循环赛,DAG现在积分排名第二,可以说是稳进周决赛的,其实可以放松一点。”
按理来说,常规赛的周循环赛不该这么激烈和紧张。因为积分前16名的战队都能晋级周决赛,排第一名和第十六名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每一周只有周决赛的积分才会被计入到常规赛的总积分中,所以当下的这几场比赛完全可以保留实力,轻轻松松地打满。
之所以打的这么“内卷”,主要是因为这个赛季的新人选手多,战队变动大,很多选手都把比赛当做自己涨身价、涨名气的关键之战。
休息时间已经过半,很快便要进入第二局比赛,宿煜看了一眼不远处神情恍惚的祁曜,轻轻叹了口气,问:“你还ok吗?”
祁曜没吭声,他皱着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索命来的。
宿煜不想管他,默默地调整了两下呼吸,依旧感觉胃里翻涌得厉害,疼是一方面,主要是他还想吐。
他狠狠地压下去那阵呕意,对晨光说:“教练,第二局上替补吧。”
“怎么了?不舒服?”晨光关切地看着他。
旁边的祁曜闻言也扭过头。
“没有。”宿煜笑了一下,说道:“循环赛的压力不大,我们的积分已经稳了,阿杯一直想上场,正好可以给他一个上场的机会。”
这倒是宿煜的真情实感,他之前就想着,如果有机会,可以让阿杯上场。千里迢迢来一趟,他不希望有人一直坐冷板凳。
刚好,他胃痛。
晨光有些犹豫,觉得换人可能会引起不小的争议,正犹豫着。
“换我吧。”一旁的祁曜开口道:“我不舒服,我想休息。”
“啊?你哪里不舒服?”璇星听了吓一跳,凑过来问。
“不知道,浑身燥热,头晕,有点儿呼吸困难。”祁曜说。
倒也不完全是假的,刚刚宿煜凶他的时候,他真的觉得就要窒息了,一直到现在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祁曜知道宿煜对赛场有多渴望,也知道宿煜这人圣母心泛滥,发起病来连仇人都能体恤,明明阿杯在背后没少说他坏话,他还是想尽自己所能给阿杯创造上场的机会。
宿煜身体不好,很少有快乐的事,享受赛场算是一件,没道理因为怜悯让给任何人。
祁曜想着便脱下队服,他里面只穿了一件DAG印花的黑色半袖,手里抓着外套,径直走到了替补席。
宿煜面色凝重地望了他好半晌,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宿煜的手凉得像冰,自然摸什么都是滚烫的,于是呐呐地问他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祁曜一歪脑袋避开他的手,心里是暖的,但一想到昨天宿煜和他提分手,嘴上就开始傲娇带刺,“打你的比赛吧,死了也轮不到你关心。”
宿煜微怔,正要说些什么,第二场比赛的预备鼓已经敲响,在场馆震天撼地的人潮和音响声中,从周遭包围而来,与心跳融为一体。
DAG在第二场换人,现场Rays的粉丝躁动不已,更为躁动的,是当她们看见大屏幕上,队长Lumen伸手摸向Rays的额头。
现场的粉丝纷纷表示磕到了。
老酒也跟着评论了一句:“DAG虽然是一支成立不久的新队,但是队员之间的感情能看出来是非常不错的。”
路向南的眸底闪过一抹阴戾,他唇角下压,垂在膝盖上手不由得握得咯吱作响。
第二局比赛的地图是【红月】。
【红月】是《浩劫》里最小的一张地图,占地面积小,各个战队发育点会非常密集,节奏自然而然就会变快。
这一局,宿煜直接选择和积分相近的KK战队roll点,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落地后竟原地呆滞了两秒,直接被KK的人集火秒了。
现场的观众,和包括路向南在内的解说都懵了,都以为是网络出现了问题,但是经过现场裁判检查后,认定不存在网络故障。
这几秒钟,没有任何客观因素的影响,仅仅是宿煜走神了。
场馆里炸开了锅。
“在想什么啊?”
“啊?这什么情况,Lumen是怎么没的?”
“画面一切就成盒了?”
“明着演?不会是打假赛吧?故意送KK人头?”
…
“队长?”小林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对劲儿,但比赛太过于激烈,他不敢分心去看,只得在游戏里开麦问他,“你还好吗。”
璇星带着阿杯避战撤退,“小林帮我架一下,我去找车…”
小林:“好,cd两秒,等我…”
阿杯:“东30近点有人!”
…
乱七八糟的声音纠缠不清,和游戏里的脚步声、车声、枪声、刀械声交杂着,朦朦胧胧的传入宿煜的耳机里。
已经都与他无关了…
宿煜握着鼠标的手松开,感觉嘴里弥漫着一股腥味,他刚刚差点吐出来,差点吐到键盘上。
他抬了抬头,显示器上的画面仍然有些重影。
只是循环赛,只打了这么几局,明明都没费什么力气…
宿煜忽然有点儿想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居然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吗。
接下来的三局,宿煜没再失误,他发挥得太好了,依旧是和KK针对性的roll点,他赢得非常漂亮,像是要把第二局失去的东西加倍夺回来。
尽管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一种病态的天旋地转,但他还是倾注了全部的信念,在游戏中的执刃者身上。
他感觉有人掐住了他的呼吸,堵住了他的耳朵,一点点把他挤压进游戏世界的画面中,他被迫与提着雷刀的执刃者融为一体,打出破釜沉舟的一击,又一击。
他感觉自己是在用生命打游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精神世界随之寸寸坍塌。
他终于在最后一把结束后,带领DAG一跃成为积分榜首。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么快乐,反倒是陷入了仿徨和绝望之中。
没缘由的,才最可怕。
喧嚣的呼喊声都成了浮烟,飘缈得又像是梦魇。
宿煜觉得自己该吃药了,不管是什么药,都需要立刻顺着嗓子噎下去才好。
他没有参加赛后的采访,下了场就直奔卫生间,他把自己反锁在格子间里,他跪在地上,手刚撑上马桶边缘,“哇”的就吐出来。
他疼得两眼发黑,模模糊糊看清马桶里有一片鲜红的东西,赶紧按下冲水键,闭上眼睛缓了足足有两分钟,胃还是疼。
从卫生间出来,他面色煞白如纸,眉头拧着,缓慢地往战队更衣室走。像纸糊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
迎面走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宿煜喘息着抬起头,从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
路向南眸色深沉,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用不用我送你去医院。”
宿煜缓慢地笑了一下,脆弱的眼底片刻便染上了攻击性,他轻蔑地掀了下眼皮,道:“没有人在这,你不用装模作样,刚吐完,别再让我恶心。”
路向南摇了摇头,看着他,“小煜,你究竟是太爱DAG了,爱祁曜?还是太想和我作对了?”
宿煜闭了闭眼,没回答,直接绕开了他。
回到更衣室,只有祁曜一个人在那儿。
看见宿煜进门,祁曜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抬起眼睛看向他,道:“老曹订了饭店,他们换完衣服先过去了。”
宿煜从门口进来,侧身逆着光,祁曜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的兴致不是很高。
宿煜“哦”了一声,径直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打开柜门,漫不经心地道了句:“你怎么没去?”
“比赛结束你就不见了,我问了一大圈,都不知道你去哪了,看你柜子里的衣服还在,就在这儿等你。”
宿煜衣服脱到一半,转过身冲他笑了一下,像是午后的日影,柔软清澈,透着些许恍惚的意味,“舍不得让我落单?”
祁曜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一瞬,目光也随之变得温柔,但很快便又布满森寒,他轻声质问:“你怎么会落单?”
宿煜一愣,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祁曜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刚刚出去找你,看到你和路向南在走廊说话,所以,你比赛刚一结束就去找他了?”
宿煜的呼吸顿时有些不畅,他用力地倒了两口气,两片肩胛骨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祁曜坐在椅子上,仰着脖子望向宿煜,“你也没得解释对不对,因为昨天是你亲口说的,是你亲口说,跟我分手是因为不想被路向南看见我们举止亲密。”
祁曜的嘴巴是真的狠,说得宿煜没有丝毫招架之力,他冷笑着蹙眉,“不想被看见举止亲密,是什么意思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开口,“宿煜,你不如直接跟我说,你还喜欢他,要跟他旧情复燃。”
宿煜的手陷进胃里,疼痛骤然遍布全身,“够了。”
“为什么够了,你怎么想的,到底想怎么样,你能不能一次性跟我说明白。”祁曜双眼发红,倔强地盯着他,声音嘶哑,“我他妈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也别吊着我行不行!”
宿煜难以置信地垂眸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
他压抑着,额角和脖颈的青筋都跟着鼓起开,几秒钟过后,忽然毫无预兆地弯身吐了出来。
食物什么的已经在卫生间就呕得干干净净了,更衣室雪白的地砖上,一片刺目的鲜红陡然刺入祁曜眼底。
他惊慌失措地扶住宿煜栽倒的身子。
“哥!”
第73章 住院
世界在一瞬间尽数坍塌。
周遭的扭曲和旋转终于停止了,宿煜失去了站立的重心,在祁曜那一嗓子喊出来之前,他的膝盖“砰”的一声砸落在地面上。
祁曜眼疾手快地把宿煜扶住,下意识的用手托住他的背,把人半揽入怀里,声音都吓得变了调,“…宿煜?”
“宿煜?”
他这一碰,才发觉宿煜的后背潮乎乎的,已经被冷汗浸了个透。那张脸白得简直不像是活人有的,他痛苦地阖着眼睛,眉头紧蹙,即便在极力克制和忍耐,但那种煎熬还是清清楚楚地显露在祁曜的视线里。
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一向冷静自持的宿煜身上,刺目又戳心。
“是胃疼吗?”
祁曜看见宿煜的一只手死死地抵着胃,剧烈地喘息,喉咙和胸膛在刚才呕吐的影响下,不受控制地抽动,他感受到宿煜身体的失控,真真切切地被这种样子吓到了。
祁曜不知所措地去拉宿煜的手,不让他变本加厉地伤害自己,却发现宿煜的手格外湿冷,明明按在胃上时显得那么深、那么用力,但却柔弱得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任由他握在掌心里。
“宿煜?”
“哥…你别吓我…”
祁曜的眼圈红了,他慌得彻底,比上次宿煜在他面前一拳打碎镜子还要怕。
上一次他起码还能掏出手机拨打120,可这一次,却感觉浑身都软了,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他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地抱着宿煜,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陷入凝滞状态,因为他看到宿煜微睁的眼睛已经开始散光无神。
逼仄的更衣室里,本就稀薄的空气被压榨到极致,宿煜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了,他也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身上是哪里在疼。
胃里的疼痛向上蔓延到心口,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勒住了一样,喘不上气,压榨性的疼痛和窒息感顺着神经末节分布到每一寸骨骼。
喉咙里有东西往上返,他生怕自己会在下一秒又吐出一口血,艰难地忍着。浑身都已经动不了了,手脚充血发麻,甚至连睁开眼睛和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漫无边际的黑暗和寒冷,从头皮到脚底,都在恐惧和寒战。
宿煜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已经不想去细究自己是因为什么发病,又或者是发的什么病,都不太重要。他只是觉得,挺遗憾的,很多话还没有说清楚,他还没有带着祁曜夺冠。
被抬到救护车上的时候,宿煜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还不止一个人,可就是醒不过来。
像是摆脱不掉的巨大梦魇,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了,黑暗到了极致,世界忽然撕开了一抹诡异的乳白色光亮。
那是一个装着乳白色液体的针管,顺着胳膊上青色的血管推进去,胳膊顿时变得很凉,有越来越多的乳白色争相拥入那个密闭的世界。像是一层浓稠的涂改液,掩盖了现实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他曾试图挣扎,但手脚都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有人在他的额头上,肋下的腰腹,大腿内侧,贴上了金属片,滋滋的电流声顿时流经全身,细密的痛苦钻入骨髓。
“小煜,别怕,现在是在给你治病呢。”
濒死中,宿煜忽然记起来一些原本被遗忘的碎片,听见一些很久远的声音…
“精神病人的电疗才需要打麻醉。”
“你现在,还不算精神病人。”
“不过快了。”
…
救护车上,宿煜忽然躁动起来,他惊喘一声,呼吸变得异常紊乱,脸上戴的氧气罩紧了紧,白雾顿时聚作一团。
仪器滴滴地响成一片,几个医疗人员赶忙按住他,扭头问祁曜道:“你朋友他是有哮喘吗?”
“应该没有!”
“那除了胃病,他还有什么病史?”
祁曜也凑上前,帮忙按住宿煜的胳膊,看着医疗人员往他静脉里推药,喘息着答道:“他之前有创伤性应激障碍,发病的样子和现在很像!”
祁曜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道:“他怕冷,是不是救护车上太冷了,我看他一直在发抖,给他盖我的衣服吧。”
医疗人员嫌他碍手碍脚,抬手挡开,语气很严厉,“病人应该是胃出血了,血压一直在掉,冷是必然的,盖件衣服不管用,你别在这添乱,靠边坐好。”
祁曜没再坚持,他退回到门边的座位上,声音很小,带着颤,“会没事的对吧?啊?”
没人搭理他,大家围着宿煜忙成一团。
宿煜躺在那,此时又陷入了平静。他的手腕垂在窄床边,苍白没有生气的皮肤,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隔着氧气罩,祁曜能听见他一呼一吸的声音,没有一次是完整的呼吸,全是碎的。
祁曜一低头,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昨天和今天,他对宿煜说的那些重话全都像雷鸣一般在脑袋里炸开。
“因为你是病人,我可以让着你。”
“就算被我妈说了几句,又怎么了?”
“你不喜欢我也别吊着我行不行!”
…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话的分量,只是因为情绪上头就口不择言,宿煜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他向来是把别人的感受看得大过于一切,他从来不会和他计较,只会把什么都积压在心里,悄无声息地冲垮自己。
医院急救室外,祁曜坐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看见宿煜被推出来。
宿煜了无生气地躺着,闭着眼睛没醒,纤长细密的睫毛完整地落下来,平静得连一丝颤动都看不见。他鼻子里插着根管子,手臂上也缠着各种针管,输着液。
祁曜感觉一股酸涩哽在喉咙间,他跟着推车走,隔着医院走廊斑斑驳驳的灯光,目光始终盯在宿煜那张苍白的脸上。
他越看越难过,一想到是自己把宿煜气到犯病,就恨不得抽自己巴掌。
把宿煜安置在病房后,祁曜去办理住院相关的手续,回来时正好撞上给宿煜做止血手术的医生。
医生说,在宿煜的血液里查出了高浓度的□□,这种成分会严重刺激胃黏膜,对于宿煜这种胃肠本就脆弱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重创。
“会不会是他吃的某种药里,含有这个成分?”祁曜问。
“不会的。”医生摇头,“这个浓度,只可能是精萃提取物,这种东西国内售卖是违法的,但是的确是存在。”
祁曜眉头拧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是有人给他下药了?”
医生含糊了一下,也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对,“我只是推断,可能性比较大。”
祁曜说:“那时间呢?具体的时间能推断出来吗?”
“从这个代谢程度和药效影响来看,应该是今天。”
第74章 转醒
宿煜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被困在那个满目疮痍的梦境中,悬浮在半空,被四面八方的乳白色覆盖涂改,逐渐失本真的形态。
空虚,迷茫,无所适从…
当他即将要误以为那就是现实的时候,他听见了祁曜的声音,靠在耳边,轻轻的,像是一朵软绵绵的小花,盛开在荒芜空旷的山野。
“宿煜…”
祁曜低声叫着他的名字,嗓音里满是缱绻,夹杂着一丝破碎的沙哑,“哥,别睡了,好吗…”
凌晨时分,天将明未明,算起来,宿煜已经睡了十五个小时了,可还是迷迷糊糊的,怎么叫也叫不醒。
祁曜坐在病床边,看着床头的小灯在宿煜的身前投下一簇融融的光影,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平静苍白的脸,听着宿煜浅而规律的呼吸声,倒也有了几分心安。
“哥。”祁曜忽然笑了笑,喃喃自语一般,“你说你不骂我的时候多好。”
“跟谁都没有脾气,怎么就跟我,气性这么大…”
“哥,我真错了。”
…
他握着宿煜的左手,上面的腕带已经被摘下来放到床头,祁曜摩挲着他无力的手指,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感受着他的指甲刮蹭在自己的掌心,一下又一下。
也许是因为天还没亮,周遭昏暗和安静的环境让人的感官和触觉都变得极为敏锐,从而失去白天的自制力,祁曜感受到内心的浪潮迭起,情难抑制,汹涌而来。
他想亲亲宿煜,目光顺着后者的脸缓慢地往下滑,经过他凸起的喉结,停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感受着他心跳的频率。
祁曜跟随着他的心跳,不自觉地调整着呼吸,两个人不知不觉地便形成了某种同频,他看着宿煜,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很多画面。
他第一次见宿煜…
第一次见宿煜笑,第一次请宿煜吃东西,第一次和宿煜开黑,第一次带宿煜回家,第一次挤在同一个被窝里互诉心事…
祁曜的眼睛一圈圈红起来,他鼻头微皱,流泪的一瞬间,低下头深深吻住宿煜的手腕。
他闭上眼,唇瓣覆过每一道凸起的伤痕,用心去感受他们分离的那些日日夜夜,心口酥酥麻麻的疼。
把他从暗无天日的泥潭中拉出来的那个人是宿煜,就连最亲的父母都不愿意管他,放任他鬼混,抽烟喝酒打架的时候,是宿煜让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线光明。
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但是宿煜把他当成宝贝一样捡了回去。
他对宿煜的喜欢,比任何人理解的都要深,他甚至在医生说宿煜的心脏查出了问题的时候,有过稍纵即逝的想法。
他想,就算宿煜需要换颗心脏,他都愿意掏出来给他。这话听起来很可笑,无从验证真伪,毕竟宿煜的心脏还没差到需要更换的地步,但他就是这样想的。
大概没有谁会相信,只是认识不到两年的人,喜欢对方,喜欢到愿意为了对方去死。
连祁曜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宿煜的手腕很敏感,被祁曜这么吻着吻着,忽然惊颤了一下,醒了过来。
他睡得太久,醒来之后还是觉得视线有些朦胧,缓了半天才看清坐在他床前的人是谁。
“哥!”祁曜泛着泪光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他凑过去,“你总算醒了,你吓死我了。”
宿煜愣愣地望着祁曜,刚醒过来,连喘气都显得有些吃力,他声音嘶哑干裂,虚弱地问了句,“我…怎么了…”
宿煜脑袋里断了片,他只记得自己和祁曜吵架,胃疼得受不了,然后…
好像是吐了。
再之后,他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急性胃出血了,然后医生检查后说,你心脏的状况也不轻。”
祁曜委屈得要命,他问宿煜道:“你心脏不舒服很久了吧,为什么不跟我说…”
宿煜身体很虚弱,他插着胃管,连着负压引流器,长长的管子从鼻腔一直下到喉咙深处,异物感不是一般的强烈。
那根管子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吞咽困难,每一次喘气都很不舒服,他想吐,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宿煜说不出话,他艰难抑制着越发明晰的不适感,眼尾渐渐染上一抹难耐的薄红。
“哥,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祁曜问。
宿煜吃力地抬起一只手,他气息紊乱地想把那根插到胃里的管子拔出来,只是这一个动作,他的颈窝和额侧就顿时浮了一层虚汗。
祁曜赶紧捉住他的手,软声哄道:“这个不能拔,你胃里刚手术完,肠胃太虚弱了。”
他一点点掰开宿煜的五指,塞进被子里盖好,像哄小朋友一样安慰他,“我知道你难受,再忍忍,很快就好啦,有我陪着你呢。”
宿煜听了他的话,果然安静了下来,隔着柔和的灯光,他看见祁曜满脸都是熬出来的疲态。
四目相对许久,宿煜发白的嘴唇翕动一下,声若蚊呐地吐出三个字。
他说:“对不起。”
祁曜刚止住的眼泪顿时像泄了洪一样溃如决堤,他偏过脸,抬起手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泪。
那一刻的情绪,复杂到他自己都无从揣度。委屈、难过、心疼,还是后悔?祁曜不知道自己的眼泪究竟来自于哪里,他只是在听见宿煜声音的一瞬间,把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宣泄了出来。
宿煜看着他,很冷静,只是状态真的不好,声音都是轻微地带着颤抖和喘,他费力地张口,竭力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是我的情绪太不稳定了,我不想让你和家里有矛盾,也不想…看你不开心…咳…”
他说完这些话,仰起脖子,剧烈地喘气,被喉咙间的气流呛咳出声,却执意要把想说的话说完。
“我只是…咳…咳咳咳…”
“不知道…咳…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祁曜心疼地帮他顺气,“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
宿煜红着眼睛抓住他的手,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意味。
“我差一点,就被这个世界逼疯了。”
第75章 出院
“我差一点,就被这个世界逼疯了。”后半句,宿煜是哽咽着说出口的。
他苍白着一张脸,虚弱得要命,身体不适的时候,情绪也比平日里更加敏感。不想被祁曜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样子,于是有些执拗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祁曜眼眶里的泪还没干,破泣为笑地去拉他的胳膊,撒娇似地磨着他,“哭就哭了,遮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看见我哭几次了,让我看你一回怎么了?”
宿煜没力气,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宠溺又无奈的笑,任由祁曜把他的手拉开,露出一双红着的眼睛。他的睫毛微微有些湿润,根根分明,但是没有眼泪,歪着脑袋怔怔地朝床边看过去。
绵长的对视中,祁曜的心蓦然一动。
他喜欢宿煜眼睛里那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就像是冬日里没有星星月亮的夜,带着一种纯粹的、难以接近的清冷微光,可偏偏为他保留了一丝触手可及的温度。
每当捕捉到这种偏爱,祁曜就开心得不得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容易满足了。
“今天是…星期四?”宿煜迷迷糊糊的。
祁曜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平着的眉心慢慢皱了起来,极不痛快地“嗯”了一声。
宿煜眼皮很沉,缓慢地眨了几下,哑着声音问:“今天我好好休息一下,晚上,能不能给我办出院?”
祁曜抿了抿唇,迎上他乞求的眼神,盯了几秒,确定他是认真的后,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
祁曜:“你的意思是明天还要上场吗?”
“你也知道的,我的胃是老毛病了,每次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用住院,插管什么的,真的没必要。”宿煜说得轻描淡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想尽快拔掉鼻子里插的这根管子。
他说着,又跃跃欲试地要拔管。
实在是太难受了,他不喜欢这种身体里有异物入侵的感觉。
“你怎么…”祁曜站起身来,再一次按住宿煜的两条手臂,低下头一脸认真地问他道:“宿煜,你是小朋友吗?你能不能听医生的话?”
“听话?”
“对,听话,让你住几天就住几天,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没数吗?”祁曜来了严肃劲儿,回想起宿煜在他面前昏倒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宿煜,你不是胃病犯了,你是胃出血昏过去了!现在查出来心脏也有大问题,现在胃里血止没止住都要观察,你和我说你要明天去场上打比赛,你觉得我能同意吗?”
祁曜越说越气愤,“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世界冠军都拿了,多打一场少打一场,有什么的?还能有你的身体重要?”
宿煜闻言偏过头,眼睛中的柔和褪去,锋锐的棱角凸显出来,他语气带着微妙的粗鲁,直言道:“重不重要是我的事,我连支配自己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我不想待在这里,一天都不想,为什么连你也要和他们一样强迫我?”
祁曜听了他的话后愣了好半天。
宿煜总是习惯性地隐藏起自己全部的情绪,时间久了,祁曜就会忘记他是一个情绪上极为敏感和脆弱的病人。
他不会忘记宿煜手腕上骇人的划痕,却总是忘记每一道伤口都是他自己亲手划上去的。
他没办法用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去给宿煜讲道理,告诉他生病了就要住院,因为这是为他好。
在宿煜看来,一切和忘憂萫他期望相悖的,都是加害和恶意。
祁曜毕竟不到20岁,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沉默了许久后,弯腰为宿煜盖好被子。
“哥,你想出院,我晚上给你办出院手续就是了。”他说,“你放心,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你。”
说完,祁曜转身要出去,被宿煜从身后握住了手腕。
“别这样。”宿煜眼眸微颤,低声说,“不用忍耐我的坏脾气的,是我有时候控制不了,不是针对你。”
祁曜回过头,几乎是瞬间陷在那双沉寂如水的黑眸中,宿煜的眼底泛动光亮,他缓慢地说:“可以强迫我,也只有你,可以强迫我。”
像是怕祁曜会离开,宿煜握着他的那只手不肯松,即便看着祁曜在自己床头坐下来,也依旧握着。
祁曜看着他重新睡着,才把手抽出来,然后将宿煜的手塞回被子里。
他找来护工看床,打车回了趟酒店。
早上五点多,天还没有亮透,祁曜径直走到阿杯的房门口,气势汹汹地拍门。
昨天宿煜被救护车拉走,惊动了大半个电竞圈,场馆内外都乱作一团,粉丝们都知道宿煜病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有阿杯心里再清楚不过。
他看见宿煜躺在担架上脸色煞白的样子,吓得当场腿软,那个剂量,他甚至怕宿煜就这么死了!
他跟到医院,在急救室外徘徊,得知没有生命危险后心虚地回到酒店。心里揣着个事儿,阿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熬到下半夜才有了困意,刚睡没一会儿,就被一阵催命似的敲门声打断。
阿杯烦躁地骂了一声,几乎是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确定不是做梦之后,光着脚下床开门。
他眼睛肿着有些睁不开,手按下把手,推开门的瞬间,迎面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鼻血当场窜了出来。
血顺着鼻子淌到嘴里,阿杯立刻精神了,他张大眼睛,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你他妈…呃…”
他脏话还没说出口,又挨了一拳,整个人的身子被带着转了半圈,顿时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捂着鼻子,指缝间的血汹涌地往外冒,愤恨地抬头望着祁曜,“我操你大爷祁曜!你他妈的在比赛期打架!你就等着被处分禁赛吧!”
祁曜只觉得离谱,这人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找警察,而是希望他受处分禁赛。
“行啊,你去举报我。”祁曜在阿杯面前蹲下身,掏出手机,揪着他的领子强迫他去看手机上的画面。
祁曜:“你说如果我把这个交给警察,你会不会坐牢?这个剂量,应该算是投毒了吧?”
阿杯只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就想去抢手机,没有得逞后开始目光闪躲,他支支吾吾道:“你…你不要危言耸听…”
“那就试试?”祁曜转手就要拨110。
阿杯双手握住他的手,态度软下来,眼泪汪汪的,是真的害怕了,他央求道:“别,这次就放过我吧,求你了。”
祁曜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看着胳膊上的血直皱眉头,道:“宿煜对你不差吧,他甚至之前就跟我说过,想给你机会上场,他那么爱比赛的人,愿意跟你轮换,你他妈还想害他!?”
“这真是个误会,我不知道宿煜会喝那杯水!”阿杯解释。
“那你想给谁下药?”祁曜想了一下,“小林?”
阿杯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而就变得愤怒,“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能上首发,那个菜逼,只会卖惨,我昨天还看见他和魔J的教练说话,搞不好就是叛徒!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阿杯还没宣泄个痛快,祁曜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宿煜的护工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的语气异常急切,“病人不见了!”
祁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不见了?”
“是啊,我就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病人就不见了。”
第76章 失踪三天
宿煜不见了。
医院的病床上满是褶皱,一堆针头和线被揉作一团,连同一根透明的长管堆叠在床侧。那是胃管,上面还沾着几缕血痕,已然晕染进纯白的床单。
祁曜喉头哽咽了一下,他没有表现得很慌张,立刻有条不紊地找人,一左一右挨个病房去打听,问每一个路过的护士,一层楼又一层楼的找遍了整个医院。
天已经亮了,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阳光很充足,隔着不那么干净的玻璃窗,将整个医院走廊照得通亮,光芒白得刺目,带几分恍惚,晃得祁曜睁不开眼睛,忽然有些晕眩。
他找了个座椅坐下,握着手机在110的界面上犹豫。
宿煜的电话打不通,医院又拒绝他查看监控,他想报警,又担心小题大做,万一再给宿煜惹了麻烦。
可一想到宿煜那副苍白虚弱的样子,祁曜就心急如焚,害怕得打冷战。宿煜能去哪呢?他拔了胃管,怎么吃东西呢,身体又怎么能受得了呢…
祁曜一颗心焦灼不安,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多一秒都是煎熬。
而这种煎熬足足持续了三天。
祁曜是在当天晚上报警的,出具了宿煜的病历,向警方说明了病人的情况存在安全问题后,警方才愿意协助调察,调出了医院的监控。
监控显示,宿煜一个人离开了医院,他走的很慢,中间几度要摔倒,在医院门口上了一台黑车,但是角度原因,没有照清楚车牌号。
警方介入后,依旧没有查到宿煜的消息,祁曜又是一夜没睡,终于熬垮了身体,罕见地发了场高烧。
第二天有比赛,他高烧39度带病上场,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出所料,打得一塌糊涂。好在之前的积分有优势,即便发挥失常还是晋级了周决赛,不过,是末位的排名。
更糟心的是,他打得这么菜,居然还要在赛后接受采访。
主持人向祁曜问起宿煜病情是否好转的时候,祁曜当场破防。
他握着话筒,整个人的破碎肉眼可见,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有汹涌的情绪无声疯长,顷刻间熏红了眼眶,无形之中在现场带了一波大节奏。
很多观众都以为是宿煜的病情不太乐观,甚至有谣言说宿煜得了胃癌,时日不多了。
祁曜坐着大巴回酒店,他坐在最后一排,身上的烧没退,还是滚烫的,眼眶也又酸又胀。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几乎盖过了整张脸,悄无声息地掉眼泪,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仔细想想,除了宿煜,好像没人能让他哭,祁曜一边哭一边觉得烦躁,这短短几天,他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能丢的脸都丢完了。
他也不想哭,可情绪上头根本控制不了,他一边哽咽一边想抽自己的嘴巴。
哭有个鸡毛用,祁曜愤愤地想。
战队的气氛压抑至极,这样的氛围下,就连阿杯都好像唤醒了几分良知,他主动坐过来安慰祁曜一句,“别想那么坏,宿煜他是成年人了,不能出什么事。”
璇星也附和,“可能就是煜哥不喜欢医院,你之前也说过,他很排斥住院。”
“可是以他现在的状态,他能去哪?谁能照顾他?”祁曜哑着嗓子,“这不是江海,他没有家。”
“那他会不会是回了江海的家?”一旁沉默许久的晨光教练终于开了口,“不是说他上了一台车吗,那很有可能是被他的家人接回去了?”
祁曜觉得呼吸不畅,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变得万分艰难,他皱着眉绝望道:“那他…起码也会…说一声。”
祁曜被璇星扶着回到酒店,他想买回江海的机票,但根本没有精神,拿起手机后眼前就开始涣散。
他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梦见台风天气,自己在楼顶睡觉,翻一下身,忽然就笔直地坠落下去。
失重感结束后,他从那具身体中抽离,变成了旁观者,潮湿的柏油路上,是宿煜的尸体。
宿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下的血泊一点点扩大,衬得他沉寂的脸一片惨白。
“哥!”
祁曜从噩梦中惊醒,他浑身发抖,用力收紧手臂,将旁边的枕头揉进自己怀里,努力填满着胸口空缺的那一块。
一次又一次的噩梦,反反复复的惊醒。
祁曜被这样的情绪折磨了整整三天,周决赛结束的那天晚上,宿煜忽然回来了。
他气色看上去还不错,嘴唇有了些颜色,只是神情淡漠了许多,好像忽然之间多了几分陌生感。
看见宿煜的那一刻,祁曜直接傻在了原地,但是他没有再哭,沉默许久后,他展开手臂把人抱进怀里。
他以为,如果他见到宿煜安然无恙地回来,他会气到给宿煜一拳,质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
但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庆幸和感激。
“你去哪里了?”
他抱着宿煜不肯松手,生怕这是自己的梦,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感受那熟悉的气息一点点缠绕上周身,低声问,“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像是对这样过密的举动感到不适,宿煜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目光还是柔和的,只是似乎多了一层戒备,“别这样,小曜,我要喘不过气了。”
祁曜看着他,感觉哪里变了,又没变,隔了会儿又开口问道:“哥,你这几天到底去哪了?”
“对不起。”宿煜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温和的声线带着好听的磁性,“有些重要的私事,让你担心了。”
“别再说对不起。”祁曜蹙着眉抬起头,对上宿煜的眼睛,缓慢地吐出那一句压抑已久的质问,“你总是说对不起,你的对不起,值几个钱?”
“说无数次对不起,就可以一次又一次不辞而别地玩失踪吗?”祁曜的眼睫脆弱地颤抖一瞬,他垂下头道,“你知不知道有多伤人?”
“是我错了。”宿煜抚着祁曜的后颈,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别生我的气,也别太在意我,对你不公平…”
祁曜听不懂宿煜的一些话,他只是很好哄,宿煜抱着他揉一揉他的头,拍一拍他的背,他就什么怨恨都没有了。
当天夜里,宿煜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搂着他睡。
久违的安心袭来,祁曜反倒是睡不着了。
他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宿煜,宿煜睡得很深,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侧,柔软的手腕垂着,上面仍旧绑着那条腕带。
不知道是在什么潜意识的驱动下,祁曜轻轻地翻动他的手腕,摘下腕带,发现宿煜手腕正中央贴着一块白色的敷料贴,边缘微微起翘。
祁曜眼底空茫了片刻后,将那敷料贴一点点揭开,撕下。
窗外的灯光夜色隔着窗帘缝隙照进来,窄窄的一道,正好和宿煜手腕上的伤□□叠。
那是一道新伤,血淋淋的,很深很长的一道伤口,狰狞地横在祁曜的视线里。
像是从心脏上生生剜去了一块血肉。
祁曜忍着鼻间的酸楚将敷料贴按了回去,也许是疼,宿煜的手抽了一下,眉间拧起,但依旧没有醒。
祁曜却疼得再也睡不着。
宿煜不知道他这三天经历了什么,他同样也不知道宿煜在这三天里,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抉择。
祁曜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宿煜的每一次不辞而别,都可能是永别。
又是这样没有原因,毫无预兆。
一个想要放弃这个世界的人,是不用向任何人交代的。
第77章 真正的距离
那之后的一周,祁曜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到宿煜手腕上那些血淋淋的伤口。
那伤口戳得很深,不是往别的地方割,偏偏是手,偏偏关系到他最热爱的职业生涯。
亲手断送掉自己曾经的梦想,放弃一切希望与生机…这一刻,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被具象,变本加厉地施加在祁曜的身上。
祁曜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更不敢把这件事往深了想,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健身,用这种透支身体的方式来分散注意力。
想当初,他第一次得知宿煜有自残倾向的时候,只觉得难以置信,他不明白像宿煜这样内核稳定的人,到底是被什么样的思绪影响,能失控到这种境地,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但是这一次,他看到宿煜手腕上的那些新伤,心境变化了不少。没有费解,也不再震撼,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他说过会成为宿煜的依靠,但是有些东西并不是只靠说说而已,宿煜需要的也不只是朝夕相处的陪伴。那是祁曜第一次意识到,宿煜和他的距离其实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近。
相反,很远。
非常远。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他能给予宿煜的力量是有限的,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在自我感动,笨拙地守护在宿煜身边,看似关切的一举一动,显得肤浅又渺小。
那种挫败感和比赛繁密的赛程安排一同袭来,几乎要压得祁曜喘不过气。
好在常规赛的强度并不高,主要是以磨合阵容和试探对手为主。前两周的比赛里大家都有些用力过猛,对各自的战队消耗都很大,所以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很多队伍都开始变换打法,保留实力,能藏则藏。
DAG的积分没那么理想,但是进季后赛还是绰绰有余,在这样的情况下,宿煜主动下了替补席,换阿杯替他上场。
他的理由是,保留实力,全力以赴季后赛。
祁曜没有质疑,也没有像以往那样从早到晚跟在他身后嘘寒问暖,他和宿煜之间的沟通少了很多,宿煜不想对他说的,他一句也不会去追问。
但宿煜需要他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放下手中所有的事,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眼睛,盯着最深处泛动的东西,用很含蓄的方式无声地告诉他:
自己会一直在。
他默默地陪在宿煜身边,学会了尊重他的每一个举措,包容他的每一种情绪,在落差中学会自洽。
与此同时,祁曜开始把自己当作是这个战队的队长,他接触起自己最不擅长的指挥,强迫自己一刻不停地说话带节奏,一直喊到嗓子沙哑。一改先前“独善其身”的打法,不保Kd,也不再执着于一枝独秀,而是紧密地关注着队伍里的每一个队员的走向,争取团队利益的最大化。
他要替代宿煜,并且比他做得更好。
他好像忽然就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迫切地想要成长。
宿煜自从失踪回来后,连续几周都没有再上场,不过他依旧跟着大家训练,而且状态好了不少。几乎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说宿煜开朗了很多。
他经常微笑,眼睛总是弯的,带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如果不是仔细观察,会觉得那笑容是发自肺腑的。
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那双眼睛的深处没有丝毫的生机,荒芜得像是一片干涸许久的沙漠。他会在晚饭过后、暮色四合时分,一个人走到天台上吹风。
晚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微微掠动,他用手臂撑着栏杆往下看,再抬头看向远处的海,然后点一支烟,夹在指缝间,抽两口,剩下都浪费掉。
明明灭灭,消耗殆尽。
宿煜并没有察觉到,他每一次去天台抽烟,祁曜都会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在角落里深深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直到看他原路返回,才会松出一口气。
祁曜望着宿煜的背影出神,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他没有接陌生来电的习惯,但是同一个号码打来三次,他拧着眉顿了顿,烦躁地按下了接通。
祁曜:“喂,你哪位。”
对面是一道低沉又有些熟悉的男声,上来便语气不善地叫他名字,“祁曜,你真的打算让宿煜去打季后赛吗?”
“路向南?”祁曜的呼吸停滞了两秒,转而道:“宿煜打什么比赛,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他现在的情况,不待在医院里随时可能会出事。”路向南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难得的,祁曜竟听出了一丝罕见的波动,类似担忧。
“他现在的情况很好,就不劳烦你操心了。”祁曜说着便打算挂断电话。
“是吗,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连他来天台抽烟,都要不放心地跟在他后面?”路向南问,“你怕他跳楼,不是吗?”
祁曜站在空旷的天台,四周张望,却不见人影,“你监视我们?”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对宿煜的病因一无所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路向南的声音和耳边的风声交缠,令祁曜打了个寒战。
“你想不想知道他这次割腕的原因?”
祁曜握着手机的手指尖冰凉,他说不出话,感觉牙齿都轻微地发着颤。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精神分裂的?”路向南的声音很低,但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瞬间贯穿了那层遮掩许久的窗户纸。
祁曜沉默许久,掌心都是一层湿冷的汗,“你想说什么?”
“你去帮他请护工的时候,手机落在了病房里,他看到了陈媛给你发的信息。”
陈媛,全国最好的精神科医生。
“你可以告诉他,他有精神病,该去看医生。但是不能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想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宿煜会受不了。”路向南告诉他,“因为这种事情,宿煜曾经经历过。”
“我…我没有,我怎么会想把他送进那种地方!”祁曜的语气有明显的不知所措,“我只是不放心他的情况,想咨询一下。”
“可宿煜不会那么以为。”
话筒里只有呼吸声清晰地起伏,气氛凝滞了十几秒,路向南才开口说,“宿煜割腕之后状态很差,如果我没带他去做电疗,他根本活不下去。”
祁曜像一个失了魂的木偶,呆愣愣地听着路向南说话。
路向南:“电休克疗法有副作用,他忘记了近期的一些事情,等他把这些琢磨不透的东西再次记起来,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会再一次做不可控制的事…”
祁曜一点点蹙起眉,他走到刚才宿煜抽烟的那片栏杆前,弯下身看着黑压压的路面,感觉天旋地转,他语气疲惫了许多,“你让我阻止宿煜上场,不是因为担心他威胁到你们夺冠吗?”
“夺冠?”路向南笑了,那笑声里有莫大的无奈,也有苦涩。
“见一面吧。”路向南说,“我观察你很久了,如果你对宿煜是真心的,我觉得是时候把一些事情告诉你了。”
第78章 根源
祁曜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约路向南私下见面。
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某些事情的答案,以为可以离宿煜更近些,却因为这样没有边界的窥探,让一切都适得其反。
路向南将他们见面的照片发给宿煜,并附言道:“小煜,你相信命运就是一个循环吗?”
宿煜刚刚结束一局高强度的游戏对抗,松弛下来的神经骤然绷紧,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直到手机的屏幕暗下去,他才颤巍巍地动了动手指,放大了那张图片。
照片里,祁曜脸色凝重地坐在餐桌的另一边,他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路向南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他说:“我跟祁曜说了一些你的事,他和我一样,也觉得,你该回去治疗了。”
宿煜艰难地蹙了下眉,他将手机倒扣到桌面上,喘息声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越来越清晰,一声比一声急促。
他撑着桌沿缓缓地弯下身,无力地垂着头看向地面,心脏在左胸突突跳动,眼前斑驳的光碎了满地。
哪都不疼,也不难受,但他就是觉得看不清、也听不到东西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像尘埃一样轻。
重的东西被解离后飘到天上,而原本轻薄无形的空气却仿佛灌了铅,被具象成黑乎乎的一片,从四面八方压榨在他的身上,无孔不入,钻进血液里,堵住他的耳道、眼睛和口鼻。
在强烈的濒死感前,他的大脑里闪回起很多记忆的碎片,他和过去的自己在某种扭曲的空间再次相聚。
十几年的光景,不过转瞬须臾,遗忘和怀念,于他而言也别无二致。
西装革履的男人有些强硬地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拉到身前,“小煜,这是你周阿姨,这个是周阿姨的儿子,南南,以后要叫哥哥。”
小男孩抿着唇,眼睛里都是敌意,沉默许久扭过头对中年男人道:“我不要,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他们不是我的家人。”
那时候的他年纪很小,但直率纯粹,很会表达自己的喜恶。
中年男人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压低声音对女人解释道:“他妈妈走的时候他在场,受了一些刺激,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担心他留下心理障碍,也担心精神类疾病在基因这方面的影响,知道你在这方面是专家…”
“你放心,我会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
宿煜汗如雨下,他睁不开眼,抱着自己,在酒店的地毯上蜷缩着,一边拆手腕上的纱布一边哑声低喃。
“妈妈…”
美国某家华裔精神病院,一头微卷短发的女院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
“你遗传了你妈妈基因里的病,但是不用怕,我会治好你。”
精神病院的电击纠正室,宿煜被束缚住手脚,浑身连满了各种线路,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粗暴的“干预”。
祁曜打车回酒店的路上,天开始下雨。
隔着布满雨滴的车窗,倒退的风景被淹没在越发浓重的大雾里。路面开始有积水,像一块深不见底的黑色湖泊,刺目的红色车灯落进去,一上一下,有种两个世界的错觉。
祁曜觉得憋,落下一点车窗,有凌乱的雨抽打在他的脸上,丝丝凉意漫进皮肤,深入骨髓。
路向南的话仍然萦绕耳边,“宿煜以为是长大后才到了美国,其实不是,他母亲去世后不久,他就被宿怀远带了过来。”
“宿煜本来没病,他是被我妈折磨疯的。”
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不吃药就会发疯的废物。
宿煜在“治疗”中失去了很多记忆,包括自己为什么得了病,渐渐的,他竟真的以为,他的病是基因里与生俱来的。
“废物自然无法继承家业,也构不成威胁,宿怀远心高气傲,把事业看得高于一切,厌恶他那有精神病的妈,自然也不会接受一个有精神病的儿子。”
“宿煜的精神内核比我们想的都要强大,他病的不轻,但克制力极强,并没有很严重的症状表现,但是性格孤僻很多,几乎没有朋友,所以在读商学院的时候一直备受孤立和霸凌。”
“是我在他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时候,拉了他一把,我带他去打《浩劫》,发现了他惊人的天赋。我带他打拳击,发泄情绪,做朋友,做哥哥,教他在美国为人处事的道理。”
“他在打《浩劫》的时候,精神状态非常好,病发的次数也受到游戏的影响越来越少了。”
电子竞技,是宿煜治病一种的方式。
“我路向南做事的原则是,一件事,付出了就要有结果,我治好了他,他却拒绝了我,那我把他关在冷库刺激得他再次病发,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吗?”
那次过后,宿煜的病情开始加重,他开始出现了幻觉和记忆错乱,并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直到遇见祁曜,原本灰暗的人生才照进了一束光,那光很熟悉,让宿煜想起了当年,他遇见路向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光,温暖的救赎。
谈话进行到最后,路向南说:“我是恨他,恨他是个白眼狼,恨他口不对心,说着他妈不喜欢男人,却跟你滚到一张床上睡。”
“我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精神病,都戳他的脊梁骨,这样他就会知道我有多爱他,只有我不嫌弃他,愿意照顾他,他的世界就只有我。”
说到这的时候,祁曜抬起手扬了路向南一脸的酒,“你这么龌鹾的人,不配说爱。”
路向南舔了下嘴唇的酒渍,笑开,“你配,你知道精神病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吗?知道他在你面前装的有多辛苦吗?他用药的剂量,让他的心脏都快要废掉了,你不清楚吧。”
“为了在你面前做一个正常人,为了对得起你叫的那一声“哥”,满足你要求他负的那些所谓责任,为了实现你在赛后采访说的,要在20岁拿到世界赛冠军fmvp…他已经快把自己逼死了。”
“祁曜,你但凡有点良心,就去说服他停下比赛,立刻住院治疗。”
…
回去的路上祁曜一直在回想路向南的话,他心里酸涩难忍,牙关止不住地打颤。不想被路向南的话左右,却又担心宿煜的身体真的会出大问题,还没权衡出答案,便接到了宿煜打来的电话。
宿煜的声音很弱,带着轻微的沙哑,很温柔地问他,“你去哪了。”
声音有些空洞,但祁曜没有察觉,他慌张道:“我…我在路上,马上就回。”
“嗯。”
祁曜听见那边传来药瓶倒落的声音,好像有大把药片洒在桌面上。
宿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说:“我在房间,你来找我。”
“知道了,哥。”祁曜应着,隐约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下车的时候外面的小雨已经渐停,但更大的风雨似乎已经来了。
第79章 一念之差
宿煜房间的门开着,祁曜推门进去,人不在,只有满地狼籍。
玻璃杯碎在地上,白色的药片和水洒的到处都是,翻倒的垃圾桶里堆着沾了血的纱布…
祁曜的心脏在持续的刺痛下慢慢缩作一团,他难受地眨了眨眼,走过去,看清楚垃圾桶里的东西后,微微红了眼眶。
垃圾桶里,是他送给宿煜的那个向日葵兔子布偶,干干净净的,冲着自己微笑。
…
祁曜魂不守舍地跑向天台,他好像从来都没遇见过这么黑的天,和这么恶劣的天气。
路上,他大概猜想到了几分,心里慌起来,不敢接着往下想。
下了雨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侵蚀着每一个角落的光明和生机,也就是这样的环境,让人更容易迷失自己,模糊信念。
风没有轨迹,吹得人皮肤发紧,遍体生寒。宿煜坐在十七层天台的外栏杆上,欣赏着青阳市大雾中的夜景,眺望繁华深处涌动着的车水马龙。
他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松弛,手垂在身侧,长指轻轻夹着烟,手腕光裸着,伤痕无遮无拦地暴露在空气里,像是把最本真的自我重新归还给了这个世界。
他淡然地面对着几十米的高空,无动于衷,也无所畏惧。
风越来越大,宿煜的手没有扶任何地方,稍微倾斜一下,都可能从十七楼顶掉下去。
他安静地垂着眸,偏头看向指缝间燃着的烟,目光深深浅浅地描摹着升腾起的雾。忽明忽暗的火星在偌大的夜幕下显得渺小而绝望,终究还是熄灭了化为一地的灰。
宿煜轻轻地笑了一下,松开手指,看那燃尽的烟头挣扎着、发疯一般向下坠落,像是还给了它自由。
哥…
祁曜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硬得像石头,他张了张嘴,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紧盯着宿煜的后背,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掉下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害怕到连走路都僵硬得要被自己绊倒。他恐惧到牙齿哆嗦着碰撞,忘记了人类本能的呼吸,憋得双肺生疼。
十米。
五米。
一米。
…
直到祁曜展开手臂紧紧搂住宿煜的腰,他才将自己的灵魂找回来,重新按回那具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里。
祁曜牢牢锁住手臂,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把宿煜从栏杆上拖下来。惯性作用下,两个人一起往后栽倒,他护住宿煜,用自己的后背垫在地上。
在背部着地的一瞬间,祁曜鼻头一皱跌倒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地恸哭出声,他感觉不到皮肉的疼痛,只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洞穿了,四面都在往里呼呼灌风。
“宿煜,宿煜。”他把脸埋在宿煜的肩膀,在彼此粗重的呼吸声中,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宿煜…”
宿煜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声音没有力气,听不出情绪,甚至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他说:“路向南,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你再不会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了,是不是。”
祁曜眼睛红肿,鼻腔和喉咙都越发酸楚,他说不出话,只是使劲地摇头。他抱着宿煜,狠狠地锁着,不肯松手。
“没变,哥,什么都没变。”
宿煜慢慢地同祁曜分开些距离,隔着夜色看清那张狼狈的脸,用拇指擦了擦祁曜通红的眼尾。他眼底雾蒙蒙地一片,神色淡漠地开口道:“还记得五百吗,我养的那只小猫。”
宿煜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独特的磁性和冷感,却让祁曜觉得无比陌生。
“记得,你现在的微信头像,就是五百。”祁曜抓住宿煜冰凉的手,拉下去,放在手掌心里暖,“五百,她去哪了?”
“她死了。”宿煜眼睑微颤,濡湿的睫毛垂下去,“被我从楼上扔了下去,死了。”
祁曜微怔,抬眼望向面前脆弱到极致的人,宿煜闭了闭眼,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对比鲜明,他说:“发病的时候,我就不是我了,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我那么喜欢五百,可还是伤害到她。”宿煜深深地同祁曜对视一眼,像是认了命,“我很危险,精神病人,不配爱人。”
“可是你之前一直都很好啊,你从来没有伤害到我,你投资了战队,和我一起打比赛。”祁曜急于否定,他想否定掉宿煜脑子里的一切,“你拿了mvp,你也把团队每个人都照顾的很好,哥,你哪里都很好,你…”
“我一直在吃药。”宿煜轻声打断他,“特效药。”
“即使知道那个药会伤心脏,损耗身体,我也愿意一直吃,吃到我死。”宿煜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依然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他说,“但是路向南切断了那药的源头,我没救了,也许哪天我就会变成一个疯子,我会像伤害五百一样,伤害到你。”
“所以从上次你回来后,就一直有意地疏远我?”祁曜问他。“你那个时候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了,是吗?”
“好辛苦。”宿煜抬起头,眼眸中仅存的微光摇摇晃晃地熄灭了,“这样担惊受怕活着,真的很辛苦,每一天都是在熬。”
他顿了顿,继续道:“小曜,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对你不公平…”
话音未落,祁曜一把勾住宿煜的脖子,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吻上后者微张的唇。
两唇碰触的一瞬间,祁曜狠狠地咬了一下宿煜的唇角,血的甜与涩都在这个雾气笼罩的夜晚,无声地发酵扩散,将欲望释放到极致。
祁曜第一次如此主动热烈地去拥吻宿煜,吻到最深处,他忽然停下来,这么近的距离,他看见宿煜克制地垂着眼睛,喉结随着喘息一起一伏,他甚至可以看见宿煜睫毛下的阴影在微乎其微地掠动。
看了两秒,他再一次吻上去,闭上眼,放空一切,唯独保留感官,去感受宿煜唇齿的温度。
黑夜给予了两个人莫大的安全感,十七层顶楼的天台上,风吹不散的大雾里,两个人紧紧相拥,在呼啸的风声里肆意地吻。
直到宿煜的呼吸不畅,呛咳着别开脸,祁曜才停下来,他把额心抵在宿煜的颈窝,委屈道:“不要夺走我爱你的权利,这才是对我的不公平。”
宿煜抬起手,轻轻抚摸祁曜的后颈,“如果我是一个健康的人,该多好。”
“哥,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精神疾病也许只是你自己构想出来的。”祁曜说,“是你给自己的精神压力,太过于大了。”
宿煜眨了下眼睛,沉默不语。
“路向南曾开了高价从冯医生那里买你的病历报告,而且据我了解,不只是一次。”祁曜说。
“也就是说,他对你的病情也是处于一种持续性窥探的状态,如果我没猜错,你在美国的所有就诊信息应该都被你父亲保护起来了,但是路向南他需要知道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因为这个可能会关系到未来飞瑞制药的股权转让问题。”
“我在你家住的那几天,发现了你抽屉里的特效药,我取了一部分,找人做了化验。”
祁曜微微蹙着眉,他理性分析、侃侃而谈的模样,让宿煜感觉到既讶异又陌生。
“我也是刚刚收到通知,你一直服用的特效药,它不是药,而是一种损害身体的致幻剂。”
“冯时医生看的没有错,他说你并没有精神疾病,只是因为小时候收到过刺激,有轻微的创伤性应激障碍,哥,这个病能治,它不严重的。”
祁曜扶着他的肩膀,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是路向南把你的病放大了,他们利用你的恐惧用药物控制你,想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他想说服我,想跟我联手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因为他知道我会是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祁曜说着抬手顺着宿煜后背突出的脊柱摸了摸,他语气透着一股笃定,“但我不会的,你相信我,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祁曜终于绷不住,他哽咽着,颤抖着语气说出最后一句承诺,“即便有一天,你真的成了一个没人理解的疯子…”
“我也会尝试理解你的一切。”
第80章 十五场
五月下旬,《浩劫》职业联赛春季赛总决赛如期举行。十六支队伍,历经三天,进行十五场积分赛后,将角逐出最后的总冠军。
总决赛首发名单公布的那天,宿煜发了一条微博,只有短短的四个字:我不会输。
这四个字的寓意很深,也很重,只有祁曜知道宿煜说的并不只有比赛,他第一时间点下了赞,无视那些网络上的闲言碎语,丝毫不避嫌,大大方方地在评论区评论道:我会陪你赢到底。
#Lumen首发
#Rays我会陪你赢到底
到底还是电竞圈顶流,消息一出,果不其然登上了热搜。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讨论两个人关系暧昧的人并没有那么多,更多人还是惊讶于宿煜的重返赛场。
宿煜因病缺席常规赛,昏迷送医的视频至今还在网上流传,这中间只是隔了一个多月,如今再次出现在DAG总决赛的首发名单上,一身干练队服,目光坚定有力,有种热血少年杀回来的即视感,引得不少粉丝激动得泪目。
【我还以为春季赛看不到Lu神了!!】
【他真的!我哭死!】
【身体重要啊宝宝呜呜呜呜呜】
【输了也不会怪你的煜宝!】
【啊啊啊啊啊带DAG拿一个冠军吧】
…
这一届春季赛总决赛在滨海举办,场馆坐席全开,线上的抢票出现了前所未见的盛况,高达2888的vip尊享内场票几乎是秒空,甚至有没抢到票的粉丝在网上以高出几倍价格求票。
因为有传言说,春季赛的十五场,将是宿煜职业生涯的最后十五场,这是他的退役之战。
宿煜从退役到复出,如今只是一个春季赛再一次流出退役的消息,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他的身体撑不住了,这十五场,也是他心怀电竞梦想的孤注一掷。
“哥,你真的要退役吗?”决赛的前一晚,祁曜坐在床边,看宿煜沉默地整理着第二天比赛的外设,心里不由得泛起酸。
宿煜的动作停下来,回头微笑下,“嗯,春季赛结束之后,我得回美国一趟。”
他没有详细和祁曜说回去的目的,只是说,有些紧急的家事需要处理,顺便看看心脏。
这一个月以来,宿煜精神状态逐渐趋于稳定,但因为先前注射的违禁药物,他的心脏受到了重创,潜在的问题陆续浮了上来。
宿煜不动声色惯了,所以祁曜只是知道他偶尔会心脏难受,并不知道他的心脏已经到了需要做手术的程度。
专家已经来替他诊断过了,因为国内仪器设备有限,所以还是建议回美国做手术。
是手术就会有风险,20%的死亡率,在宿煜看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大概率会成功,但是他知道一旦告诉祁曜,那就是天塌了的事。
所以一切到他的嘴里就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回美国处理点家事,顺便看看心脏。”
祁曜觉得可惜,虽然他知道宿煜决定的事情都很难改变,但还是试图说服宿煜,“那你从美国回来之后,还是可以上场啊,世界赛你不想跟我一起打了吗?”
“年纪大了,状态下滑了,我自己最清楚。”宿煜说,“应该多给新人机会。”
“你才二十二。”
“还有三天,就二十三了。”宿煜笑了一下,松弛里弥漫着一丝分明的苦涩,他说:“总决赛定胜负的最后一天,正好是我二十三岁的生日。”
祁曜没有意外,他一直记得宿煜的生日,“我知道,蛋糕我都定好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庆祝。”
祁曜看着他,纯粹的黑眸泛亮,眨了眨,“可是二十三岁也不算大,你看TET战队的Sky,他都二十六了,不也一样在打。”
宿煜拉上外设包的拉锁,别开眼,握着自己的左腕抽了口气,“年纪大了,又一身伤病,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你哥。”
祁曜看在眼里,连忙站起来凑过去,紧张道:“怎么啦,我看看你手。”
宿煜推开他,“没事。”
“啧。”祁曜皱着眉把他手拉回来,“说你多少回了,你别一疼就这么使劲儿攥着,是能止疼,但是也伤神经的!”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宿煜的手,拇指在腕心轻缓地揉,低着头,认真又细致,一边揉一边喃喃道:“我心疼你啊,我只是舍不得你退役。但是你想退役,我也会支持你。”
祁曜抬起眼,近距离的对视两秒,像是架不住宿煜眼底的深情,又低下头,“反正你想做什么,只要是合理的,我都会支持你。”
“想亲你。”宿煜笑着问,“合理吗?”
祁曜喉结滚动一下,“合理啊。”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抬起头,狠狠吻了一下宿煜的嘴唇,虽然只有短短两秒,但是宿煜的脸很明显地漫上了一层薄红。
他没想到祁曜会这么直接,一时间净白的耳根和脖颈都跟着变了颜色,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祁曜好笑地看着他,调侃道:“哥,早不是第一次了吧,你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你之前说,只敢在喝醉了之后亲我,该不是真的吧哈哈哈。”祁曜笑得很大声,“要不我帮你买瓶酒去,你先做做准备。”
宿煜推着他的肩膀,“你回你房间去吧,别在这烦我。”
祁曜不肯走,软磨硬泡着,“你亲我一下我就走了,就一下,这可是你先提起的话茬…”
终于成功要到了一个吻,祁曜满心欢喜地出去了。
宿煜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心脏跳得很快,浑身都是一片滚烫。他扭过头又整理了一边外设包,把收拾好的东西掏出来,再塞进去,脸上的红才慢慢褪下。
清醒的时候接吻,让宿煜有了更细致入微的感受,气息暧昧交缠的时刻,他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想要占据得更多。
但是当下,宿煜不想被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他只想打好这职业生涯的最后十五场,拿下最后一个总决赛冠军。
临近比赛的几天里,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DAG的队服,打出了六连斩,全场沸腾欢呼,他在华丽的喧嚣声中落幕…
宿煜隐隐有种预感,他会在总决赛打出那个活在传说中的神级操作,让“雷怒六连斩”在职业的赛场上重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