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恩, 长安说的有几分道理,吴海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荣阳说话的时候, 皇帝一言不发, 就听她和吴海明在那里互相揭老底对骂,现在轮到李暮歌说话,皇帝给了一点儿反应。
可见皇帝本人, 其实内心并不喜欢他那个三女儿的态度。
或者说,皇帝并不喜欢看见荣阳为凌家说话。
李暮歌眼中暗芒微微一闪, 她想起了一件事,很久之前,就是大公主游隼死亡那件事里, 皇帝曾经怒斥荣阳,告诉荣阳她姓李不姓凌。
皇帝对荣阳每每向着凌家说话一事,看来早就很不耐烦了。
吴海明面对皇帝的问询, 微微一慌, 他本来有自己的节奏,而且他手头的证据都是一步步说, 且他手头证据,基本上都针对凌家。
现在荣阳和长安两位公主前后打断了他的节奏,皇帝管他要证据, 他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该拿哪个证据了。
他看向大公主, 想要从大公主那里得到一点儿暗示,明白接下来怎么做,结果大公主不动如山,连眼神都没有往他身上瞟。
全程盯着李暮歌。
李暮歌则一脸谦逊的笑,面对大公主略微显得咄咄逼人的目光, 依旧泰然处之,好似刚刚站出来打破了大公主对荣阳形成的封锁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大公主暗自咬牙,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个十四皇妹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她没想到,对方一点儿亏都不愿意吃。
你不愿意吃亏,那你早说啊!怎么别人让你吃亏你就吃了,我让你吃,你就反咬我!
怎么对待荣阳和对待她,还是两种标准呢?
大公主心情很不美丽,她觉得自己被李暮歌瞧不起了,怎么,她还比不上荣阳不成?
大公主不知道,李暮歌能当场还击就当场还,没法立马还击,她根本不会将亏吃下去,而是暂避锋芒,等日后有机会,直接送敌人一个地府游。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最好还是让李暮歌当场报仇,不然她之后报仇,绝对是你死我活。
大公主见吴海明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没好气的给了人群中另一个御史一个眼神,让那个御史照常上前弹劾杨家。
凌家那边暂且攻不动了,换个角度吧。
于是又有御史从人群中站出来,跟皇帝说,有一件和西北军有关的事,想要在此刻上奏。
“讲。”皇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当一个势力被立起来当靶子,自然会有别人的箭射上去。
现在凌家就是那个靶子,西北军也算,其他人也想弹劾西北军,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经查,西北军一个军需官与杨家有旧,他利用西北军的遮蔽,偷偷运送军械到胡国售卖,此事已经持续数十年之久。”
“什么!杨显!此事可是真的!”
皇帝大怒,比刚刚听到有御史弹劾凌家时,更加愤怒。
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凌家通敌叛国的可能性非常小,不尊君命是真,对大庄忠心耿耿也是真。
可杨家就不一定那么乖了。
杨显是太子妃的大伯,杨家这一代的领头人物,他乃门下省侍中,放在前朝,多数人会喊这个官职的人为宰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极大。
到当今皇帝李麒时,门下省、中书省和尚书省三省中,尚书省的权力反倒会更大一些,这跟皇帝个人的喜好有关。
但不管三省哪个部门权力更大,能做到正三品官职的人,都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大官了。
到了这个地步,皇帝平日里都会比较看重他们,愿意给与他们一些其他官员没有的重视,像是在百官面前直接喊他们名字这种事,皇帝几乎不会干。
现在皇帝直呼其名,可见是真生气了。
杨显被喊了名字也没有任何慌张,之前大公主有所动作的时候,太子妃就已经告诉过杨家,恐怕杨家暴露了一些,后来军需官被查到,杨家也知晓。
如何应对眼下的危机这个问题,早就不知在私底下讨论过多少遍了。
“陛下,杨家家大业大,子孙繁多,里面出几个不懂事的混账,实属常事,当然,此人若真是做了这等下作之事,杨家绝不姑息,请陛下从严惩罚,杨家监管不力,可一并处罚!”
与其负隅顽抗,在那里嘴硬,说军需官和杨家没有一点儿关系,还不如直接认罪。
李暮歌垂下眼眸,掩去眼中不易察觉的讽刺。
杨显真是深谙说话的艺术,他刚刚说的话乍一听高风亮节,好似是个大义灭亲的光明磊落之人,实际上,他说话时,先是提醒了皇帝,杨家人多,不是可以随便处置的存在。
随后他又提醒皇帝,那军需官只是杨家一个微不足道的族人,他做什么,杨家都不知道,杨家愿意将这个军需官交出来平众怒。
最后他还提醒皇帝,杨家最多只能担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其余罪名,杨家不认。
看似认罚,实则是将罪名以及处罚全摆在皇帝面前了,像是在谈判桌上摆条件,接下来全看皇帝愿不愿意接受杨家的条件。
老狐狸,这是个真正的老狐狸。
皇帝显然也知道,杨家不是那么容易去动的。
先不说杨显本人为官多年,党羽众多,光是整个朝廷里,就不知道有多少和杨家有关的官员,动了杨家,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况且,杨家是太子妃的娘家,太子和太子妃夫妻同体,太子妃的娘家被铲除,太子的位置也会不稳,皇帝必须考虑到太子。
“恩,看来杨家并不知情,俗话说,不知者无罪,这事……”
皇帝说到这儿顿了顿,显然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此事。
大公主看出皇帝想要息事宁人的想法,她早就预料到眼前的情况了,没有真正具有决定性的证据,皇帝根本不可能轻易动杨家。
所以她看向那个弹劾杨家的御史,等他继续开口。
那御史不负大公主所望,再度开口,给杨显想要的实锤。
“陛下!臣有奏,杨家并非毫不知情!”
随后,他掏出了一本账本。
那账本肯定不是荣阳手上的账本,也不是那张莫名其妙,看不出什么问题的军械图,而是从军需官那里找来的,近一段时间,贩卖兵器,用来平账的账本。
“陛下,那杨家的军需官行事向来隐蔽,直到前段时间,太子送了一个杨家的郎君入西北军为将,杨家子不会领兵,上战场后,所领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连凌家的三小将军都被牵连,差点儿战死沙场,后杨家子不思进取,在军营还要美酒美人,凌家不允,杨家子找上那军需官,从军需官处支取大量钱银,军需官入不敷出,为平账,谎报战场上所有军械全部损毁。因此西北军军械短缺,连工部有瑕疵的兵器,也不得不拿到战场上使用。”
这位御史最后说得都有些口干了,李暮歌听了一大串,陷入了沉默。
大公主比她想象中要查得深,查得全面。
李暮歌看向荣阳,她等荣阳站出来反驳。
现在没人谈起工部那场火,李暮歌自然不会站出来反驳,她没想此刻跟大公主直接翻脸。
而荣阳,她脸上发黑,表情凝重,却一言不发,没有像李暮歌所想得一样,站出来帮杨家开脱。
杨家和荣阳之间,好像是出现了一些矛盾,就如太子和荣阳之间一样。
局势变得有趣起来。
将账本扯出来后,吴海明也找到了他的节奏,顺势跟皇帝提出,那军械图纸的问题。
“陛下,此图纸便是工部那一批有瑕疵的军械,那批军械从画图纸开始就有问题,造出来的那一批军械,根本就是用来平账的!只要人都死在战场上,也就没人会去追究丢失的大批军械,究竟都去往何处了。”
皇帝表情微变,他眯着眼睛看向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人都傻了,不是在说杨家和凌家吗?为什么突然又说到自己头上了?
“陛下,臣、臣不知此事啊!”
工部尚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见皇帝表情不善地盯着自己,连忙出列解释。
可他什么都没准备,说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只能苍白诉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自己不知道这个理由,显然并不能让皇帝信服。
“将工部尚书关到大理寺去,朕之后会亲自审一审他,这件事工部脱不了干系!温川,此事交由你来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能遗漏任何罪人!”
大理寺卿温川出列应了一声是,他面上看不出情绪,好像是个没有情绪的查案机器。
李暮歌看向前头三位,只能看见三个后脑勺。
不过从荣阳的后脑勺,李暮歌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愤怒,还有无奈。
奇怪了,后脑勺能有这么多种情绪吗?
或许是因为荣阳无时无刻都挺直的脊梁,此刻弯了些,双肩也向内塌着,给人一种遭受了重大打击,十分丧气的感觉。
今日早朝和往日持续时间差不多,但是往日走出紫薇殿的大臣们都很轻松,现在一个赛一个面色凝重。
李暮歌走在最后,想看看第一个来找她的人是谁。
往常一般是太子或者大公主,目的就是跟她说两句话,套套近乎,关心一下没什么上朝经验的妹妹。
今日,李暮歌觉得这两人都没有心情搭理她了。
果不其然,她自己一个人走了半天,最后窜到她身边的,竟然是全程都在她身后慢悠悠走着的四公主!
“长安,你今日怎么会想为三皇姐说话啊?”
萦关在问的时候,声音有一些发颤,好像是在害怕。
害怕谁?是害怕荣阳,还是害怕今日操控一切的端华?
李暮歌心里有些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原因,无所谓萦关是在害怕什么,她只需要知道,今天之事,远没有到结束的那一步即可。
之后她还有很多机会,扰乱大公主的计划,顺便报复荣阳的杀身之仇。
“我并非是为三皇姐说话,而是就事论事,凌家在这件事上实在是冤枉,难不成要听之任之,叫有功之臣蒙冤吗?我做不到。”
李暮歌神情十分坚定,看得萦关眼底泛出些许敬佩来。
萦关叹口气,“长安,你是这个朝堂上少见的好人。”
可惜在朝堂上,好人注定走不长远。
这里容不下好人。
李暮歌摇摇头,“我算什么好人呀,四皇姐,你要不要入宫看看容嫔娘娘?”
容嫔正是四公主的母妃。
四公主点点头,她跟着李暮歌就是想入宫一趟,好不容易今日身体不错,能出来走走,早早回去也是无聊,不如入宫看看。
在路上,李暮歌才知道,原来四公主不是大公主喊来的,她是今日起来后,身体不适的症状减退许多,才想着出来看看。
没想到运气那么好,这个月第一天上朝,就碰上了大公主向太子党发难。
“其实太子还未当上太子之前,大公主与太子的感情还不错,姐弟俩人还一起放过风筝,就在母妃宫前那一片假山空地处。”
李暮歌和四公主刚路过一片空地,四公主突然开口说,李暮歌有些惊讶。
“真的?他们俩放风筝?”
李暮歌简直不敢想象,大公主和太子高高兴兴一起放风筝是什么画面。
其实很正常,大公主和太子年纪相仿,小时候肯定没什么玩伴,他们六七岁的时候,盛天皇帝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李麒忙于夺嫡,更没空管他们。
天真烂漫的孩子在一起相处,没有别人当朋友,自然跟对方玩得好。
而那个时候,荣阳估计还要人抱着呢。
萦关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以前,她其实也没真的看见过太子和大公主一起玩,她比荣阳还小,那个时候,她还在容嫔的肚子里。
这些事情都是容嫔以前跟她说起。
到了地方,萦关入内见容嫔,李暮歌则是跟容嫔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便走了。
留着干啥,母女俩好不容易见一面,肯定有很多私房话要说,她留下来岂不是一点儿都没有眼力见。
李暮歌所在的春和宫距离容嫔所居住的宫宇,已经很近了,又走了一会儿,李暮歌便到家了。
她今日没打算去国子监,甚至都没打算出宫,她在等楼心澄口中的师叔过来,给良嫔看病。
李暮歌回来的时候,楼心澄已经带着她师叔等了好一会儿了,看见李暮歌,两位太医同时跟她行礼。
“免礼免礼,这位就是付太医吧?本殿下母妃是什么情况,楼小太医应该已经同付太医说过了?”
李暮歌雷厉风行,一点儿都不磨蹭,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上来就直奔主题。
这让不善言辞的两位太医同时松了口气,他们就怕李暮歌上来跟他们说一大堆官场上的客套话,他们得绞尽脑汁才能回答无误,简直比看十个病人还累。
付太医见李暮歌确实如楼心澄所说,平易近人,与宫里大部分主子不太一样,心中轻松少许,反应也快了些,立马回答李暮歌的问题。
“回殿下,楼师侄已经将娘娘的情况与卑职一一说明,卑职已经有了大致推测,此刻就剩把脉了。”
“行,走,咱们立马去梧桐殿。”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
李暮歌带着人就往梧桐殿去了,全程没有一句废话。
付太医到了梧桐殿,马不停蹄地给良嫔把脉,良嫔此刻正躺在床上昏睡,昨日楼心澄的药量已经开始加大了。
不然这个时候付太医根本没法给良嫔把脉,往常没吃药的良嫔,此刻正在发疯,寻常人压根没法近身。
付太医把着把着就叹了口气,最后放下搭在良嫔手腕上的帕子,同李暮歌行了一礼道:“请殿下恕罪,卑职医术有限,恐无法治愈娘娘。”
李暮歌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那可有法子,让母妃能轻松一些?”
“有是有,可那些方法,大多会有碍良嫔娘娘寿数。”付太医非常为难,他怕李暮歌不明白其中风险,跟李暮歌又解释了一下,“不管是什么药,娘娘都已经用过了,如今寻常的药对娘娘不起作用,非得用些猛药,而娘娘身体已经破败不堪,猛药下肚,娘娘恐会支撑不住。”
用药能让良嫔清醒的活过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但会缩短她的生命,不用药,她每天都会这么昏昏沉沉,人事不知的活着。
哪一样更痛苦呢?
李暮歌觉得,对于良嫔来说,或许清醒得看着自己走向死亡,才是最痛苦的。
她知道良嫔是个很惜命的人,她没那么豁得出去,自私的人都比较珍惜自己的性命。
让这样的人清醒走向死亡,绝对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报应,真要是让良嫔疯疯癫癫的死去,那才是便宜她了。
李暮歌眼中是无法掩盖的悲伤,她似乎不死心地追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又能让母妃清醒,又不会让母妃短命吗?”
付太医和楼心澄同时沉默不语,真要是能同时做到,那不就能将良嫔治好了吗?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良嫔的病治不好!
“殿下,臣等无能为力。”
非要为难他们的话,付太医表示,请另请高明,他们就这水平了。
李暮歌像是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低头沉默许久,最后同付太医说:“与其像个疯子,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母妃肯定更愿意清醒些,付太医尽管用药吧。”
“殿下,那药太过凶险,还请殿下三思。”
楼心澄开口劝道,她不希望李暮歌一时冲动之下做出决定,日后后悔,再找她师叔麻烦。
“母妃现在已经有自残的迹象了,前些日子,她拿起碎裂的瓷片就往自己身上划,楼小太医,你亲眼看到的,所以哪怕今日本殿下不同意付太医用猛药,难道就能保全母妃长命百岁吗?”
自杀在李暮歌看来是一种解脱,她死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是受不住死去活来的折磨而自杀。
活着才是真的痛苦,李暮歌每次看见敌人死去,都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她是个好人,没有强留那些人,让他们生不如死的活着。
今日好人好事坐在良嫔身上吧。
楼心澄不说话了,她冲付太医微微点头,示意付太医,此刻长安公主所言句句属实,不会事后冲付太医算账。
付太医松口气,这才下去开药。
付太医一离开,楼心澄就想走,她可以去给师叔打下手,李暮歌叫住了她。
“楼小太医,本殿下有件事想要问你。”
“不知殿下有何事?卑职是宫中一小小女医,并不知道太多。”
楼心澄怕李暮歌是向她打听宫廷里的秘密,吓得赶紧打补丁,不敢抬头看李暮歌。
李暮歌幻视了一下现代人发评论时,后头加括号,给自己叠甲的行为。
上网发评论跟宫里说话一样,都得小心不怀好意的人,也是辛苦。
李暮歌思绪走偏一瞬,然后又转了回来,她说道:“不必担心,不是宫里的事情,是宫外的事。今日朝会出了些事情,当然,那些事与楼小太医无关,主要是本殿下在朝会上,看见了许久不曾见面的四皇姐,回来的路上,更是与四皇姐结伴,去了一趟容嫔娘娘那儿。”
楼心澄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起来,皇嗣的踪迹以及朝会上出事了的消息,这些是她一个小太医应该知道的吗!
算了,听都听了。
楼心澄摆烂,认为不管李暮歌说什么,她都不会再有一丝情绪波动。
没想到李暮歌下一句就让她破了功。
“本殿下想要知道,四皇姐究竟是什么病,之前甚至连出门都做不到。哦对了,今日三皇姐也上朝了,想来贵妃娘娘的病好了,贵妃娘娘又是得了什么病呢?楼小太医就在太医院,肯定知道内情,还请楼小太医告知,本殿下必有重谢。”
“这、这……卑职不能随意透露宫中妃嫔的病症……”
楼心澄吞吞吐吐地说着拒绝的话,脑子疯狂转弯,想要找出一个理由,应付李暮歌。
“随便说说吧,太医们说的话许多时候太过深奥,你简单说两句,说几个字也行啊。”
李暮歌态度温和,看不出丝毫强势,可楼心澄却被逼得满头大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随便说几个字还能说什么?不就只剩下说病人得了什么病了吗?
“四殿下先天体弱,之前偶感风寒,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楼心澄选择先说四公主的病,这病众人皆知,没什么好隐瞒。“贵妃娘娘,娘娘她好似是因魏王去世,过度悲伤,这才缠绵病榻……”
“魏王刚刚去世时,娘娘难道不伤心吗?怎么魏王去世一月有余,贵妃娘娘突然伤心到下不来床了呢?”
李暮歌相信楼心澄说四公主的话,却不相信她说贵妃的话。
贵妃肯定不是伤心过度。
这些日子,荣阳没有露面,贵妃也没露过面,太可疑了,更为关键是,魏王世子一直在宸极宫。
李暮歌想要斩草除根,可私底下无论派谁去查,都查不到魏王世子的下落。
大人能因为病重不出门,没有动静,谁都看不见人,这很正常,小孩子也能找不到?
那孩子是不哭不闹,还是一点儿病都不生啊。
说个笑话,一个从小身体就不好的孩子,亲爹死了之后,突然身体康健如牛了,还变得特别懂事,再也不哭闹了,安静的像个死人。
楼心澄在李暮歌的逼问下,特别为难地开口了。
“殿下,并非卑职有意隐瞒殿下,是宸极宫向来有专属的太医,贵妃娘娘的脉案全都由那位太医整理入册,旁人不能随意查看,卑职实在不知啊。”
第52章
身处后宫, 身居高位的妃嫔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太医,还藏着脉案不叫任何人看见。
这其实都很正常。
后宫危机重重,谁也不知道在这种封闭的环境里, 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个满心恶意, 想将人置于死地的家伙,以上行为本质上都是自保。
不光贵妃这么做,皇后、太子、大公主和皇帝, 应该都会这么做。
李暮歌见楼心澄是真的说不出其他了,便笑了笑, 示意她不用紧张。
“不过是随口一说,没什么好紧张的,你不告诉我, 其实也没什么。”李暮歌说完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楼小太医, 你是个好大夫, 很有医德。”
她确定楼心澄是个好人,是这个后宫里, 少见的好人。
本来被吓得大汗淋漓的楼心澄闻言愣了楞,徒劳张开嘴又合上,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能感受到此刻李暮歌内心的感激, 就像是, 病人家属对医生的感激。
可是说实话,治疗良嫔那么长时间,楼心澄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明白十四公主与良嫔之间的母女关系,并不是很好。
有时候楼心澄还能听见良嫔呢喃自语的可怕话语,在那些呢喃里, 良嫔要求十四公主为六公主报仇,认为十四公主是个杀人如麻的冷漠之人。
没有一句话,是母亲对女儿的期许,甚至良嫔还说过,她的女儿都死了。
那些话,楼心澄从未对外人说过,如果十四公主听见那些话,她该有多伤心?
这个宫里,已经有太多伤心人了,能少一个是一个吧。
李暮歌对上楼心澄略带迷茫的眼睛,笑了笑,没有再说其他,让楼心澄去给付太医打下手了。
李暮歌有许多次机会,可以用各种手段拉拢楼心澄,在后宫拥有一个身份是自己人的太医,是一件好处颇多的事情。
但是一直到现在,李暮歌都没有选择拉拢楼心澄过。
因为楼心澄是个很纯粹的医者,她平生最大的心愿,大概就是能够精进自己的医术,编撰一本属于自己的医书,造福万民。
这种人,不应该将她拉入权力的漩涡之中,她不适合。
李暮歌看着楼心澄离开的背影,在内心嗤笑一声,嘲讽自己竟然还有善心。
她甚至还能将那一份善心用到和自己关系并不亲近的太医身上,李暮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圣人。
想到这儿,李暮歌打了个冷战。
算了算了,圣人还是留给别人去当吧,她就是个被命运玩弄的小丑,死去活来那么多次,还没将要杀她的人全都杀了。
荣阳和贵妃,这俩人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还有大公主,她今日明目张胆算计自己,是打定主意与自己撕破脸了?亦或者只是一次不轻不重的试探,想要试试看,她这个之前的盟友,究竟有几分本事?
李暮歌脑海里迅速充斥了一堆阴谋诡计,将她之前那点儿令自己恼羞的善良给驱散开来。
倒是楼心澄,到太医院给付太医打下手的时候,颇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不懂十四公主,也看不懂朝廷之中错综复杂的局势。
“师侄,多了点儿。”
付太医突然开口,让楼心澄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她抓药的时候,不禁多抓了一点儿。
“抱歉,这些日子给良嫔娘娘抓药,习惯了这个剂量。”楼心澄立马道歉,将药材拿出去一部分。
付太医叹口气,“最近你确实不容易,良嫔娘娘的病太棘手了,或许你之前用得药方药效最好,或许我的药方会更见效,结果如何,尚未知晓。”
“先试试看吧,若是良嫔娘娘能够清醒的时间多一些,长安公主也能轻松一些,她今年还很小呢。”
长安公主还未到十六岁,确实年纪很小。
付太医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那个已经在朝廷上行走,一身气势压人,行事谨慎,举止得体的公主,其实年纪很小,才刚及笄没多久。
跟他小女儿年纪差不多大,而他小女儿,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今天吃什么,那些朝堂上的大事,她没有兴趣,也没人会告诉她。
这就是皇家公主和普通人家孩子的差距吗?
付太医微微摇头,他能保护自己在宫里安安稳稳活下去就很不错了,他的女儿,以后能平平安安长大,幸福快乐度过一生,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对于他们这些命如蝼蚁的人来说,公主皇子都是身在天边的人物,他们有时能掌控那些人的生命,有时,又被那些人左右着一条命。
李暮歌这边的人为良嫔时不时的疯癫而忙里,大公主府和太子东宫则为了今天的早朝而气氛紧张。
幕僚齐聚一堂,各持己见,你来我往的进行交锋,想要探讨出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能打击对手,又能保全己方。
但是说来说去,怎么也讨论不出一个好办法。
只要双方开战,那就根本停不下来,也不可能出现一个万全之策,他们像是坐在棋盘两端的棋手,唯一能做得就是不停往棋盘上摆棋,然后想方设法吃掉对方的棋,想要没有损失,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讨论,天都黑了,也没讨论出个法子。
东宫如此,大公主府亦是如此。
到了晚上,众人散去,大公主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抬头问屋中留下来整理文书的颜士珍,“士珍,你觉得眼下的局面,究竟怎么做才能够破局呢?”
按照她们原本的安排,此刻头疼欲裂的人应该是太子,可是谁知道最后连她们的人也被卷了进去。
李暮歌那一段话,将凌家给摘出去大半,导致荣阳保存了不少实力,现在凌家开始反击,大公主的人手有了损失。
下午已经有几个工部倒戈向大公主的官员被抓走了,他们如果出了事,以后谁还敢倒戈向大公主?
大公主护不住人,以后手底下的人就会越来越少,所以对于现在的大公主来说,当务之急都不是扳倒太子了,而是变成了保住那些“弃暗投明”的大臣。
“其实,殿下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试探长安公主,长安公主年纪尚小,并不是敌人。”
颜士珍没有说出解决的方法,谈论一天了,她其实也没什么灵感。
因为最终结果如何,全看皇帝的心思,他们说再多,也没法钻到皇帝的脑袋里,看看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吧。
“唉,我何尝不知道她威胁不大,可我就是有一种预感,士珍,她成长的速度太快了,才几个月的时间,你看看她身边已经围着多少人了。”
大公主只觉得脑袋更疼了,她闭着眼睛,向后靠去,口中像是梦呓般说着自己心中的担忧,“她很聪明,士珍,她真的太聪明了,每次看见她那双眼睛,我都觉得,她好像看透了一切。”
大公主对自己十四皇妹的忌惮,起源于那次在工部的谈话。
在烧焦的屋子里,身旁还有死状惨烈的尸体,大公主的一筹莫展,束手无策,通通被年轻的十四公主一语道破。
“殿下,长安公主只是个刚及笄没多久的孩子罢了。”
颜士珍不认为十四公主会对她们造成多大的威胁。
这是因为她没有天天去上朝,没有站在李暮歌的身前,每天听着李暮歌在朝堂上说话,体会着那份超出常人的政治天赋。
“你妹妹在户部做得很好,本殿下不止一次听见舅父夸赞她了,她今年也不过十六,对于你我而言,同样算是小孩子,可谁敢将她们真的看做孩子?你敢说,六娘子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烂漫的少年人吗?”
大公主从来不会觉得,这世上的天才如凡人一般。
天才就是天才,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与旁人不一样。
“臣确实不能说士玉什么都不懂,只是殿下,您的敌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太子,只要太子下台,您拿到储君之位,天下近在咫尺,何必将多余的精力,放在不重要的人身上呢?”
颜士珍其实能明白大公主现在为什么表现得攻击力如此强,因为大公主一开始,并没有将太子视作敌人。
小时候的大公主,实在是非常的幼稚,她相信亲情,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她从自己母亲和祖母身上,感受到的全都是纯粹的善意,因此她也相信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
结果,皇帝和太子两个人在最后,各自刺了大公主一剑。
于是大公主再也不相信这世上有纯粹的善意了,因为真心爱她的两个女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人间。
“殿下,先将杨家废掉,只要杨家废了,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子,都没法阻拦殿下向前了。”
听了颜士珍的话,大公主的表情变了,那些说不出的沉重和愤怒,像是随着颜士珍的话,一点点消失。
大公主最后扶额叹了口气,“是本殿下太心急了一些。”
她的前半生,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导致她再也没法去信任旁人,颜士珍和驸马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相信的两个人。
“长安公主确实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殿下会想要压下未来的敌人,实属正常,如果不是今日朝堂之事,谁能知道长安公主是个如此理智之人。”
颜士珍也没想到,那个之前在大公主面前装乖卖巧,表现出对荣阳绝对敌视,一直以来都在帮她们的公主,看上去什么威胁都没用的小公主,竟然反应那么快,而且在利益面前,说翻脸就翻脸。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敌人,她也能说出帮忙的话来,帮助敌人脱身。
要是换到她身上,她绝对做不到这一步,因为她看见敌人,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用尽一切手段,将敌人杀了。
被颜士珍视作心机深沉的李暮歌,其实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李暮歌只是单纯觉得,帮大公主没什么好处,又不能用那个罪名,当场诛杀荣阳。
再说了,在大公主坑她的那一瞬间,大公主就不是盟友了,在夺嫡战场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有两种,暂时的同盟或永久的敌人。
李暮歌确实讨厌荣阳,但她难道就会喜欢当敌人的大公主吗?开什么玩笑,她和大公主此前都不认识!
讨厌敌人,同时讨厌敌人的敌人,又不冲突。
在这种敌对双方都是她讨厌的局里,李暮歌最希望自己不掺和进去,坐山观虎斗,等着两人两败俱伤。
在她想看戏的前提下,强行将她从观众席上拉到场上唱戏的大公主,某种程度来说,会让荣阳更叫李暮歌讨厌。
同时被李暮歌讨厌的另一方——荣阳,她又跪在了宸极宫前。
这一片地方很少有人会通过,尤其是路过的宫人远远看见有人影跪着的时候,他们大多会识趣地走另一条路,绕开宸极宫。
荣阳跪在地上,眼中满是迷茫。
她习惯在贵妃生气后,被罚跪在这里了,从第一次被罚跪时的羞恼不安,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这个跨度长达十五年之久。
第一次她被罚跪,是因为她逃了课,去校场练武,回来后面对贵妃的斥责,她说自己想要去西北军营,不想留在长宁。
她喜欢舞刀弄枪,所以想去军营看看,想要跟她那些表兄弟们一样,在战场上驰骋,歼灭敌人,守卫国土。
然后母妃狠狠责罚了她,说她身为大庄皇室公主,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样子,她是李氏的公主,该有李氏公主的骄傲,她未来的该当一个权倾朝野的公主,而不是一个只会舞刀弄剑,不通文墨的愚蠢之人。
幼时的荣阳不明白,为什么比她还不如的表兄弟们可以离开长宁,去往西北,她却只能每天老老实实,听从宫中教习的话学习礼仪,识字读书,甚至每日几时起床,几时睡觉,都得遵从规定。
长大的荣阳明白了,她是公主,是天生贵胄,凌家的子弟在战场上拼杀,为得是保护她。
她只需要在长宁就行,她只需要倾尽全力保住凌家,那是她的使命。
现在,她失职了。
她没能在朝堂上保护好凌家,她让母妃失望了,她没有处理好破绽,叫大公主的人查出了猫腻,暴露了私底下的事情。
西北很快就会得到风声。
到时候外祖父还有舅舅他们,会怎么做?来信怒斥母妃,还是默默为母妃扫清尾巴,承担后果?
他们,会回长宁吗?
荣阳猛地一惊,她抬起头,对上兰芝姑姑担忧的温和目光,随后她开口道:“请姑姑转告母妃,儿明白了,是儿错了,还请母妃给儿一次机会,儿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凌家牵扯进来。”
在凌家和杨家之间,荣阳会选择凌家,在凌家和太子之间,荣阳也会选择凌家。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凌家回长宁,凌家一旦卸下兵权回来,便会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兰芝满是欣慰地笑了笑,她转身走入殿内,同坐在上方,怀中抱着孩子轻轻哄睡的贵妃道:“娘娘,三殿下说,她已经知道错了,也想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这几日刚下过雨,虽说外头不冷,但总归是有些潮气,您看,要不让三殿下进屋来跪着吧。”
贵妃看着怀中睡得正香的孩子,笑了笑,说:“兰芝,你看长生,刚吃了就睡着了,这孩子可真听话,比荣阳他们姐弟都强,一点儿都不闹人。”
长生是魏王世子的小名。
兰芝笑了笑,她不觉得小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婴孩都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魏王世子闹起来的时候,娘娘就将孩子扔给宫人照顾了,实在闹腾那也是魏王妃在哄着,只有孩子乖的时候,娘娘才会抱过来哄一哄,自然会觉得孩子听话。
三殿下和五殿下出生那几年,朝里朝外都不安稳,娘娘怕孩子出事,全放在眼前盯着,相处时间长了,自然看见了两位殿下闹腾的一面。
“世子从小不凡,日后定会出类拔萃,继承魏王殿下遗愿,将魏王府发扬光大。”
“他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人,你还瞧出他不凡来了,什么不凡,都是庸人,大公主像他这样大的时候,都知道跟她祖母说话,逗她祖母开心了。”
贵妃刚刚还在夸怀里的孩子,现在又冷了脸,她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宫人,让宫人带下去。
等屋中没了人,贵妃才说道:“让那孽障进来。”
兰芝见贵妃没有让荣阳再跪着,心里松了口气,应了声是,将荣阳喊进来了。
荣阳一进来,不等贵妃说话,非常自觉地跪在了贵妃跟前,还给贵妃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要是外头被荣阳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大臣们看见这一幕,估计会怀疑荣阳公主被夺舍了。
“儿见过母妃,问母妃安。”
“本宫不安。”
贵妃一点儿没被荣阳表面的乖巧蒙骗,她和女儿斗智斗勇二十多年了,太清楚她女儿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那都是往轻里说,本质上,荣阳是个没有丝毫敬畏的人。
她不敬畏天地,不敬畏父母,不友爱兄弟,也不孺慕父母。
她是一匹独狼。
“母妃,儿错了,儿此次真不是有意,是杨家那边出了问题。”
“杨家子和杨家那个军需官,都是你安排的。”贵妃声音冷了下去,“你说你不是有意?”
“母妃,此前将两人送到西北,您也是知情的!”
“本宫是知情,但你是怎么跟本宫说得?太子施压,你不得不送一个杨家人到西北,你说你会告知你的表兄们,不让他领兵,只让他在后头跟着,蹭一蹭军功,待上一年半载就调回长宁。那个军需官,你又是怎么说得?你说他是过去伺候杨家子的!荣阳,你跟你亲母妃耍心眼啊!”
贵妃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实木桌子一个角发出咔嚓的声响,应该是裂了。
屋中没人表现出异样来,好像一个宫妃一巴掌拍裂厚实的木料,是很正常的事情。
荣阳抿了抿唇,像是很不服气,她反驳道:“杨家就是这样同儿说的,是太子骗了儿!”
“杨家蛇鼠两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对杨家有几分信任?杨家送人到你外祖营帐里,你难道不会查?你肯定是查过了,所以你清楚那个杨家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上了战场就会坏事的废物!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算到了一场败仗会让账本和仓库的军械对不上数,你又用让杨家子平账为理由,哄骗太子,让太子帮你走通工部关系,这些你都算到了,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你外祖他们知道那些事!”
贵妃确实了解荣阳,她说出的话,就是荣阳做的事。
荣阳见母妃全都知道了,撇过头去,直接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是!儿是故意的!事到如今为何还要隐瞒?让外祖他们保留对父皇的期望,对朝廷的期望,又有什么用!这些年来,若不是儿在外几次周旋,请求太子,父皇早就下诏书,让外祖回长宁,归还西北兵权了!”
“现在难道比之前处境要好吗?你以为你是智者,能够掌控时局,却不知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你让大公主查到了此事,端华她岂会善罢甘休!你这是要害死你外祖一家啊!”
贵妃气极了,见荣阳还一脸不服输的表情,气得她上前就踹了荣阳一脚。
荣阳不受控制得晃了晃身子,最后强忍着痛,跪直了。
“好啊,你现在长大了,为娘管不了你了!去,拿鞭子来!”
贵妃还真就看不惯这逆女不服输的作风,荣阳越是不顺从她,她就越要让荣阳明白,不管荣阳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到了她跟前,就是个女儿!
女儿就该听母亲的话,父母让她如何,她便该如何!
“娘娘!还请娘娘息怒!”
兰芝跪地替荣阳求饶,她怕贵妃怒气上头,会活活打死荣阳。
荣阳闻言则笑了,眼中满是爱意,又深藏着恨意。
她像是要报复贵妃,再度张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扎在贵妃心上。
“当年,外祖父外祖母让你进宫为妃,你心中百般不愿,还是屈服了。我与小五降生后,你总说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究竟一切是为了我们,还是因为你懦弱,你无能,你没法反抗外祖他们!”
“放肆!你这逆女!”贵妃被气红了眼,一抬脚踹在了兰芝身上,“贱奴,去取鞭子!”
“不必去取,母妃,儿这里有!”
荣阳从腰上拔出一把软剑,她将软剑扔在贵妃脚边,金属落地,砸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贵妃看着那把软剑,看了半天,依旧没有勇气低下身,将剑拿起来,砍向自己的女儿。
她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凌家未来能不能功成身退,能不能保全性命,一切希望都在荣阳身上。
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了。
见贵妃迟迟没有动作,荣阳脸上的笑愈发狰狞,眼中则流出泪来。
她说:“小五已经走了,或许这天下真的有神,又或许是人为,但谁在乎呢?母妃你不在乎,儿也不在乎,他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因为他纵使有超越常人的武功,依旧懦弱无为,就和年轻时的母妃一模一样!”
贵妃还是没有说话,荣阳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冲刷脸上的笑意,等她平静下来后,她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哭过之后,荣阳心里反倒舒服了些,她起身,刚刚被贵妃踹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让她的动作显得格外吃力。
兰芝想要上前扶她,却因为刚刚贵妃的一脚,爬不起来。
荣阳晃了晃身子,站直了身体,她已经比贵妃要高了,她还年轻,贵妃已经老了。
就跟皇帝一样,他们都老了。
荣阳俯身将地上的兰芝扶起来,她没有说话,一切都很沉默。
屋里只有她们三人,如此私密之事,怎可能在一堆人面前说。
“若不让外祖他们清醒过来,儿如何能动用西北军?手上无兵,又怎能算作掌权?儿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军械图会遗漏到长安手里。”荣阳惨然一笑,“母妃,咱们凌家好像一直缺了一点儿运气,盛天皇帝在的时候,母妃在女将和宫妃之间,选了后者,让凌家比不上姜家,生孩子的时候,母妃又晚了皇后两年,让太子先降世。”
贵妃呼吸一滞,随后她也冷静了下来,转过身,跨过脚下的软剑,她坐回上位,平淡地说:“所以,你这次又倒霉了,被大公主抓了个正着。”
荣阳摇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母妃,说:“不,这一次运气站在儿这一边,长安她不敢让那场火的真相暴露于世人面前,所以她为我背叛了端华。正好,外祖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父皇查不出凌家来,该轮到杨家倒大霉了。”
第53章
接下来的几天, 朝堂上似乎格外平静。
朝会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样子,没有一点儿热闹可看。
李暮歌也没在朝会上看见那个温和的四公主了,只剩下让她越看越烦的前头几个人。
倒是听说大理寺的大牢挺热闹, 天天人来人往, 都是为了捞人的。
这个八卦是颜士玉告诉李暮歌的,颜士玉人是离开大理寺了,她之前交得朋友还在大理寺, 大理寺一些小事,颜士玉比邹少卿知道得还快。
李暮歌能感觉到, 眼下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假象,真正的滔天巨浪藏在后头,看这几日在朝会上, 太子和大公主都格外安静,就能知道,他们私底下绝对正在酝酿更加难以解决的祸端。
不过这些暂时和李暮歌没什么关系。
甚至和荣阳都没什么关系, 凌家一直没有回长宁, 皇帝派过去查军需官的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火烧起来,烧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下,李暮歌在文绮楼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覃韵诗。
自打和崔珏成婚后, 覃韵诗便开始在李暮歌面前“休婚假”了, 李暮歌觉得人家新婚燕尔,确实不应该过多打扰,因此没有主动去联系覃韵诗。
覃韵诗在崔家等了好些天,李暮歌迟迟未曾说要见她,直到今日, 她才收到李暮歌的消息,前来文绮楼相见。
这些日子,覃韵诗在崔家过得并不顺心。
倒不是因为其他,主要是覃家和崔家的理念不同,让她和崔家人平日里相处还好,一旦涉及到朝堂,就会爆发矛盾。
第一次矛盾爆发,是在覃韵诗几句话将关心自己立场的公公敷衍走后。
她跟夫君说明朝廷之上的僵局,让崔珏千万别学崔家那些听老祖宗话听傻了的长辈学,远离朝堂根本不可能保全家族,只会让家族在这种安逸之中,一日日衰败下去,想要让家族昌盛,必须去朝堂上,跟人争,跟人抢。
想当远离权力斗争漩涡的人,需得明白,有人就会有斗争,除非是一家子一起得道升仙了,否则谁都别想逃离。
覃家是这样教育覃韵诗的,崔家则自有一套理论,崔珏不想跟她一起卷到夺嫡之争来,于是矛盾爆发了。
这些日子,新婚夫妻俩没少爆发争吵。
覃韵诗感觉她和崔珏走不长。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下去距离相看两相厌的结局,没有多远了。
“崔氏一族的想法都差不多,远离朝堂,远离纷争,之前在大婚之日,将姜家人请来,又送了请帖给太子与大公主他们,已经是崔家能做到的极限。”
覃韵诗坐下来后,就跟李暮歌吐槽起崔家来,李暮歌正好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千年传承,被世人称赞的大家族究竟是什么样,于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全程。
覃韵诗说完这一段话后,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也表示自己要说的话全部说完了。
李暮歌笑道:“如此说来,崔家只想要提供一个戏台子,谁想要上去唱戏都行。”
崔家就是提供一个平台,剩下的任由选手发挥。
李暮歌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自保之法,既保证了崔家不会错过任何大事,又不至于被卷入纷争之中。
有参与感,还没有什么危险,挺有智慧的一种安排。
覃韵诗好像从李暮歌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丝赞赏,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殿下认同崔家避世之说,不打算拉拢崔家吗?”
覃韵诗本想要拿崔家和覃家当她的后盾,以换来在李暮歌身边第一的谋士位置,日后让李暮歌能够更加亲近她,而不是亲近颜士玉。
覃家现在太缺一个皇嗣了,既然选了李暮歌,他们当然希望能够拉近和李暮歌的关系。
崔家不配合她,才是覃韵诗现在对崔家怨气十足的真实原因。
“拉拢还是要拉拢的,总不能因为崔家不想干活,就完全无视崔家,只是拉拢要有方法,有手段。你可认识工部侍郎崔明璋?”
李暮歌对崔家可眼热了,不比她对姜家差多少,只是无论崔家还是姜家,都不是很好攻略。
李暮歌最后决定先从一个人身上下手,那就是崔明璋。
大公主的人能在朝会上说出工部隐藏的事情,必定是崔明璋倒戈向大公主,将旧主老底掀开给新主子看了。
崔明璋的背叛被大公主摆在了台面上,当日朝会没有将荣阳彻底压下去,后续荣阳绝对不会放过敢背叛她的人,崔明璋在当天,就被请到大理寺去了。
明面上说,是请崔侍郎配合查案,实际上根本是抓起来审了。
大理寺卿是温川,算是大公主的人,可是温川表面上是中立派,此事还全程被皇帝监视,根本没法动太大的手脚。
所以大公主保不了崔明璋平安无恙,顶多让崔明璋不至于死在牢里,崔明璋在大理寺的日子,绝对好过不了。
“崔明璋……他不是崔家嫡系,在下没有见过他,但在下之前听说过他的名字。”
覃韵诗仔细想了想,脑海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可以跟崔明璋对上,于是她只能十分可惜地摇摇头,表示自己算不上认识此人。
“他也去了婚宴,当了宾客,还管你叫婶母呢。”李暮歌冒出来一点点恶趣味,“他今年都三十多了。”
对于自己年纪轻轻让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喊婶母的事,覃韵诗接受良好,她在覃家辈分也高,还有人喊她姑奶奶,只是加了一辈算不得什么。
见覃韵诗没有丝毫表情波动,李暮歌很是无奈,一些快乐注定了只有她能懂。
“呃,殿下,三十多岁能当上工部侍郎,算是比较少见了,可见崔明璋本人颇有才华。”
覃韵诗不知道李暮歌为什么看着自己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废话。
李暮歌见状不为难覃家这位大小姐了,直接说道:“他与崔家其他人不同,他之前为荣阳公主办事,后来又成了端华公主的人,眼下他被困大理寺,在大理寺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若是能有人帮他一把,或许,他会再度易主。”
覃韵诗明白了,这是想要去拉拢这位崔明璋。
她微微皱眉,不是很赞同:“殿下,崔明璋此人无忠心可言,有了第一次的背叛,他或许也会背叛咱们,况且连端华公主都没法将他从大理寺救出来,旁人也很难帮他。”
覃韵诗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手下可以不聪明,但不能不忠心。
一个不够忠心的属下,绝对不能重用,最好是不用,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属下什么时候就会给你后背来一刀。
“端华公主和太子现在剑拔弩张,互相盯着对方,任何一点儿动静都会引来对方的警惕,他们不好轻举妄动,才给了咱们可趁之机。”
李暮歌不觉得自己救不出来人,她要是真救不出来,她就不提了。
工部这条线,她必须将自己完全摘出去,保证此事不会让皇帝怀疑,她在背后有所算计。
崔明璋是工部侍郎,他的证词可以左右事情发展方向。
李暮歌继续说:“本殿下不在乎崔明璋究竟是否忠诚,只要他能办好一件事就行,覃家能否将崔明璋从大理寺救出来?或者让崔家动手帮忙?好歹是崔家旁系子弟,崔家总不能真见死不救吧,那可是一位侍郎啊。”
覃韵诗只能应是,说自己会尽力。
李暮歌见覃韵诗答应了,便知道此事多半会成功。
因为这是李暮歌交给她的第一件正事,覃韵诗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一定会想办法做好。
崔明璋这几日在大理寺中,确实过得不太好。
刚进来那两天,谁都不搭理崔明璋,无论是太子一方的人,还是大公主的人,都顾不上崔明璋,崔明璋也乐得自在,最好能一直忽视他到最后。
结果没过两天,皇帝的人来审问他了。
崔明璋本以为问他的问题,应该是围绕那军械图的事情,他只是见过军械图的证人,曾经受人蒙蔽,以为军械图没什么问题,送去造武器,后来看管不力,让军械图原件焚毁,最后拿出长安公主画得图,上交给查案的大公主。
从此事中,他没有多大的过错,顶天了给他安一个疏忽职守,识人不清的罪过。
可谁知,进来问他话的人,上来问他是不是和西北军有联系,军械图是不是他强迫陈主事所画,是不是他一直在遮掩西北军的军需官倒卖军械一事。
崔明璋哪儿能认啊,他一个问题都不能点头,不光不能点头,他还得自证清白,让皇帝相信,他在这件事里,真的什么都没干!
崔明璋确实很无辜,但有些时候,自证清白是个伪命题。
伪命题的伪,精髓是命题不存在,他到底清白不清白,身居高位的那些人,每一个都心知肚明。
既然问题甩在他头上了,他就已经一只脚踏入最后的替罪羊行列了,他说什么没有用,在博弈结果出来之后,他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罪了。
崔明璋一开始是真慌了,天天辩解自己没有做过那些事情,恨不得跟西北军完全划分开来。
荣阳腾出手来后,得知崔明璋在牢里负隅顽抗的表现,更是怒火中烧,若不是崔明璋反水,工部怎么可能露了破绽给大公主!
现在崔明璋还觉得自己冤枉?荣阳暗中吩咐人,好好招待崔明璋,让崔明璋清晰认知到,背叛她是什么下场!
在弹劾荣阳的朝会过后第四天,李暮歌走进了大理寺的牢狱。
她就像是无数个普普通通,过来送饭菜的犯人家属,衣服外罩披着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这样打扮的人不止她一个,来往不愿泄露身份的人都这副打扮。
覃韵诗在李暮歌身前走,身上披着李暮歌同款斗篷,到了狱卒身前,她掏出一个玉牌,上面写着“崔”字。
狱卒看见后,挺直的腰瞬间就弯了下去,乖乖在前头带路。
覃韵诗只是将玉牌拿出来一瞬,确定狱卒看见后,马上将玉牌收起来。
狱卒在前带路,两人一路到了牢狱的深处,崔明璋现在住得地方。
因为没人帮崔明璋打点,或者说,是因为有荣阳的负向打点,所以崔明璋堂堂一个工部侍郎,住得牢房十分破烂,没有床没有桌子,只有地上一团稻草。
他身上早就换上了囚犯的麻衣,此刻上面满是血污,身上的伤倒是有被好好包扎过,荣阳是想折磨他,不是想要他的命。
他身上还未卸去的官身救了他一命。
听见门口有人来,靠坐在墙角的崔明璋微微抬眼,眼睛透过杂乱的头发看过去。
这个牢房只有高处有小窗户,洒下来一点点光亮,借着那点儿光,崔明璋看清了来人。
两个穿斗篷的怪人,是女子。
狱卒将门打开,任由两人入内,随后他将门虚虚掩上,人走出去一段距离,确定自己听不见牢房里的声音。
还好崔明璋住得够偏僻,附近没有其他犯人了,不然还得清走那些人,狱卒一个人做不了,多半还得需要第二个狱卒知道,今日崔家来人看崔明璋了。
“你们是谁?”
崔明璋开口,李暮歌记得在崔家婚宴上看见崔明璋时,他还是个俊美大叔,穿着官服,身为旁系在主家参加婚宴,一点儿不怯场,很有底气。
现在,他变成了胡子拉碴,一身狼狈的阶下囚了。
“崔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暮歌说着,将头顶的帽子掀了下去,露出脸来。
崔明璋一下子就坐直了,“长安公主!臣见过长安公主!”
他想站起来行礼,但是这几日伤得厉害,疼得他双腿没有力气,想站起来很困难。
“就坐着吧,等今日本殿下安排一番,让崔大人去好一点的牢房。”李暮歌见崔明璋实在是很艰难,干脆让他坐着说话了。她时间不多,可不能浪费在看人身残志坚上。
崔明璋眼底闪烁出丝丝泪花,他是真没想到,在他如此狼狈不堪,陷入低谷之时,对他伸出援手的人,竟然是十四公主!
“殿下!不管殿下日后想让臣做什么,臣都在所不辞!”崔明璋知道,长安公主今日前来绝不可能是善心大发,特意改善他的居住环境来了,“只求公主,能让臣在此事中全身而退。”
覃韵诗眼底闪过一丝不喜,崔明璋此刻贪生怕死的表现,简直毫无读书人的气节,一点儿不顾及旧主,说倒戈就倒戈。
李暮歌倒是挺欣赏崔明璋,能屈能伸,还识时务,实在是个人才。
“时间紧迫,多余的话,本殿下就不说了,还请崔侍郎记住今日所说的话,等你出去,一定要为本殿下做一件事。”
崔明璋明白了,对方来果然是有所求。
知道这一点后,他心里就有了底,看来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李暮歌点点头,事情已经办好,可以离开了。
于是她又将兜帽掀上去,隐瞒了身份,脚步一转,往牢门走去。
崔明璋心中纠结,想了许久,在李暮歌要离开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臣必定记住今日所言,只是有一件事,臣不敢隐瞒殿下。”
“什么事?”
李暮歌顿足,裙角在空中微微摇摆了一下。
她以为话题会很顺利的结束,没想到崔明璋还有话说,崔明璋很有用,她自然愿意留下来听一听。
崔明璋将这几日大理寺的人问他的问题一一复述,等他说完,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冷冽。
“殿下,恐是有小人像陛下进献谗言,蒙蔽了陛下,叫陛下起了找替罪羊的心,想要放过此事。”
他总结了一番,所有愤怒都推向了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奸佞小人。
李暮歌听着,则若有所思。
这不会是皇帝留的后路吧?凌家如果真的有反心,跟异族勾结,他就动凌家,凌家如果是冤枉的,他就既往不咎,拿崔明璋出来顶一部分罪?
皇帝对大公主这么好,这护着的程度,比之太子也不差了吧?
“据我所知,杨家那边进展缓慢,至今为止,连那军需官姓甚名谁都没有传入长宁,崔明璋,你有点儿不走运啊。”
准确来说是挺倒霉的,竟然一下子就被皇帝选为刀了。
还有就是,比起杨家,凌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真的很低。
李暮歌想了想,用一个更准确的词来形容,皇帝真的很厌恶凌家,所以不管是小说里还是现在,不管剧情有没有更改,皇帝都打算针对凌家一番。
崔明璋是后路,同时也是皇帝打定主意要拿来当刀的人。
严刑逼供的结果,要不就是崔明璋承受不住,胡乱答应一通,认了罪成了人证,将凌家攀扯到这次军械倒卖事件中,成为皇帝对付凌家的借口。
要不就是受住严刑逼供,誓死不认罪,然后很可能会因为各种“意外”死在牢里,接着,崔明璋的家人会不满,皇帝会继续查,势必查出凶手,给朝廷的工部侍郎一个交代。
到时候就崔明璋就成了下一个工部主事陈录,没人在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死因,全看皇帝打算怎么说。
人死了,可以是畏罪自杀,可以是同党让他闭嘴的谋杀,皇帝有的是法子将这口谋害朝廷命官的锅,扣到凌家头上。
更不要说,荣阳还在里头掺和了一手,狠狠为难了崔明璋一番。
“殿下!殿下,臣只要能活着出去,必定誓死追随殿下,绝无二心,不可能背叛殿下,若有违此誓,叫臣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崔明璋敏锐察觉到李暮歌话语里想要放弃的意味,他也发现了,这件事一定有问题,他很可能要小命不保。
所以他不顾一切,立下毒誓,请李暮歌帮他。
“行了行了,来都来了,本殿下肯定不会空手而归,你只需和之前一样,咬死不认便可,其余事,本殿下来处理。”
李暮歌摆摆手,再次抬腿离开,这次她没有再停下。
崔明璋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表情变得十分狰狞恐怖,杨家、凌家、太子和大公主,还有他最恨的荣阳公主,只要他能出去,他必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凭什么他要给那些人顶罪!
长安公主一定能救他出去的,到那时,他定会让朝堂上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知道他的厉害!
另一头,李暮歌与覃韵诗离开了牢房,在坊间饶了绕路,最后乘坐马车进了一处宅院。
进去后,两人才将身上的斗篷摘下,放到一旁。
“殿下,崔明璋背信弃义,贪生怕死,就是个无能小人,您有什么事交给在下去做便是,何必去跟那么一个小人见面,平白污了您的眼睛。”
见到今日的崔明璋后,覃韵诗对他的印象更差了。
“你今日拿出来的崔氏令牌,是谁给你的?”
李暮歌没有搭茬覃韵诗的话,而是问起了那块玉牌的事情。
“是在下的郎君,殿下请放心,郎君他已经答应不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崔珏和她理念不同,但崔珏是个君子,君子重诺,答应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
“世上霁月光风的君子很少,贪生怕死的小人很多,连崔家也不例外,不是人人都能如崔公子那样,生来锦衣玉食,前途无量。”
崔明璋是崔氏旁系,自古以来,大家族的旁系过得都不是很好。
宗族的体系很扭曲,在李暮歌看来,那就是一个小型金字塔,是封建社会的缩影。
哪怕是流着相同的血脉,也要分出三六九等,这就是主家和旁系,旁系是主家的基底,也是主家的血包,主家更像是吸血鬼,趴在无数旁系身上,发展壮大。
如果没有外界更为残酷的阶级划分,宗族这中主家和旁系的区分,绝对会引出大乱子。
现在就是外界压力太大,导致主家旁系暂时联手,一致对外罢了。
“可是他也是崔家子,他生来同样锦衣玉食,前途无量,否则他怎么当上工部侍郎的呢?殿下,莫要被他一时可怜而蒙蔽。”
覃韵诗不赞同李暮歌的话,她是典型的世家贵女,她甚至比颜士玉还要更为遵循世家的那一套体系。
李暮歌笑了笑,“你说的没错,不能可怜他,所以我让他活下去,绝不是出于可怜,有些事,你做不了,只有身处那个位子的人才能做。父皇已经决意要对付凌家,放过杨家了。”
覃韵诗不解,从哪儿看出皇帝要放过杨家了?
她略微沉思便想明白了,皇帝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查凌家上,可不就是要放过杨家嘛!
覃韵诗明白过来后,脸色微微变沉。
覃家和杨家不对付,杨家栽个大跟头,覃家才会高兴,杨家全身而退,覃家可高兴不起来。
“本殿下和覃家想得一样,凌家什么结局无所谓,杨家不能轻易脱身,所以,崔明璋一定得活着出狱,他的供词很重要,只要他说出杨家人几十年来对工部的渗透,杨家至少要断一臂。”
第54章
覃韵诗见李暮歌早有安排, 放下了对崔明璋的厌恶,表示她会劝说崔家和覃家动手救人。
甚至她心情变得还不错,因为李暮歌说她和覃家想法一致, 都想要让杨家吃亏。
这或许说明, 十四公主已经跟覃家走得很近了,是一条心了。
没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消息更叫覃韵诗高兴, 覃家真的太需要一个皇嗣,家族不能只立足当下, 还得放眼未来。
对于大家族来说,只要不是如崔家那般地位超然,他们都得注意下一个皇帝的人选。
谁能获得从龙之功, 谁就能保家族长盛至少三十年。
李暮歌确定覃韵诗会帮忙后,便让覃韵诗先离开了,她则继续留在这一处宅院里, 等下一个人来。
这处宅院本来是六公主的地方, 属于郭家的私宅,后来辗转到了李暮歌手中, 李暮歌觉得这地方非常隐蔽,特别适合与幕僚们谈话。
没错,这处宅院, 就是六公主丧命之地。
平常人肯定会远着这个地方, 平常都恨不得绕道走,尤其李暮歌这个动手反杀的人,她更应该离远点儿,结果李暮歌用这地方用得特别顺手。
李暮歌是真不怕什么妖魔鬼怪的邪说,她还是那句话, 世上若真有鬼,谁都没有她凶!
但是有人相信,并且深信不疑。
颜士玉的马车很快低调行至宅子之中,她下了马车,直奔中厅见李暮歌。
“臣见过殿下。”
颜士玉入内,冲李暮歌行了一礼。
“坐吧,路上可碰见了什么人?”
李暮歌伸手示意颜士玉到她对面坐下。
颜士玉又行一礼,规规矩矩坐在了李暮歌对面,她缓缓低头,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只听她轻声道:“臣路上,似乎碰见了崔家的马车,可是覃大娘子曾经来访?”
“恩,我同她去了一趟大理寺,看了看崔明璋,大皇姐可是有意放弃他了?”
颜士玉不清楚此事,她张嘴先叹了口气,随后解释:“还请殿下恕罪,是臣无能,三姐她已经多日不曾回府,臣也许久没去过大公主府了。”
所以想从颜士珍那里套来情报,基本上不可能了。
李暮歌并未怪罪颜士玉,反倒是笑了,心情很好的样子。
“殿下?”颜士玉以为会被李暮歌骂无能,没想到李暮歌是这个反应。
她在意识到三姐防着她后,心里就一直不太舒服,现在看见三姐防她像是防贼,心里更是难受了。
“以后总会有这一天,先适应适应吧,你和她各为其主,彼此不相往来是最好的情况,有朝一日,若我与大皇姐对上,你可能还要与她为敌,到时候你还不哭出来啊?”
李暮歌能理解颜士玉的低落,颜士玉过往多年与颜士珍关系融洽,姐妹俩好的像是一个人,现在说分开就分开,落差感肯定会有。
可能还有一些对未来的恐慌,颜士玉已经意识到,李暮歌和大公主之间终有一战。
届时就如李暮歌所说,她们姐妹俩会站在敌对的立场,讨论出陷害对方的毒计,甚至实施许多置对方于死地的计谋。
“殿下,臣明白,臣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法想明白,还请殿下给臣一些时间。”
颜士玉说不出的委屈,又觉得自己矫情,她其实早就明白,这一天终会到来。
因为她不甘平凡,她不想一辈子都在姐姐的身后,所以终有一日,她会站在台前,站在姐姐身前。
这是她为自己理想所要付出的代价,事已至此,唯无怨无悔方得始终。
“不急,太子还没倒下,我想和大皇姐撞上都难,既然没法打听到消息,那依你看,崔明璋此人,她们还打不打算救?”
李暮歌叫颜士玉来,本来就是叫来商量一下大公主接下来的动作,猜一猜罢了,并不是想让颜士玉去当情报探子。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价值,颜士玉的价值是当谋士,不是当细作。
颜士玉清退心中杂念,沉吟片刻,思考出了一个结果。
“依臣所见,应当是不打算救了。”
“说说,为何不救?不怕死了一个倒戈之人,日后无人再敢求大皇姐庇护吗?”
“崔明璋没有那么重要,比不上太子和杨、凌两家,若是舍弃崔明璋,至少能将凌家除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买卖。至于他人如何看待,其实并不重要,临阵倒戈之人,必有所求,只要能给予他们所求之物,他们未必会在意大公主能否护住他们。”
颜士玉不是在猜测大公主怎么做,她是在猜测她姐姐颜士珍会怎么选。
以她对颜士珍的了解,当崔明璋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后,必定会被舍弃。
舍弃别人,颜士珍可能还会考虑一下要不要救,舍弃崔明璋这个半路加入的曾经的敌人,颜士珍绝对说扔就扔了。
至于大公主,她向来听颜士珍的劝说,颜士珍决定之后,肯定能够说服大公主。
“你说得有些道理,可怜的崔侍郎啊,现在竟然没人愿意救他了,希望他能活下来,活下来才有说话的资格。”
李暮歌想到今天在牢里看见的崔明璋,微微摇头,感叹命运多变。
崔明璋肯定也没有想过这一天,他所求所想的一切,在他入牢之后,全成了身外物。
崔明璋的话题到此为止,颜士玉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覃韵诗用过的茶具已经被下人收走了。
她坐在之前覃韵诗的位置上问李暮歌:“殿下,听说良嫔娘娘的病又加重了,新来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吗?”
“付太医是覃家为十公主准备的人,他医术高明,可惜并不擅长医治母妃的病。”
李暮歌对付太医没什么意见,对方确实已经尽力了,是良嫔病入膏肓,实在难以医治。
“若是良嫔娘娘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恐怕会有人拿您来做筏子自保。”
颜士玉对良嫔没有什么感情,关心对方完全是出于现实因素考量,她担心良嫔和六公主一前一后都没了后,会有人将再用类似荧惑守心之类的谶言,攻击李暮歌。
“生死皆由天定,哪儿能上下嘴皮一碰就全都推到旁人头上,这段时间宫里的死人,又不是只有六姐一个。”李暮歌说着笑了一下,“若真有人拿此事来攻击我,恐怕淑妃娘娘第一个坐不住。”
覃家和淑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靠山,哪儿会那么容易就放弃她,而且之前十公主和十一皇子都死了,淑妃人到中年,先后丧子丧女,她难道是命好的那个吗?
所以李暮歌之前想着,如果良嫔不死,她就不投靠淑妃和覃家了,可惜良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看大限将至,只能让她费些心思,提前寻找盟友。
颜士玉见李暮歌胸有成竹,便知她早有想法,便不再多言。
两人对坐喝了会儿茶,聊了些朝堂上杂七杂八的事情,说着说着,李暮歌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你帮我遣人回东安一趟,查一查之前东安的那波流民,到底是怎么到长宁的。”
颜士玉不解,流民还能怎么来的,肯定是当地有天灾,然后一路走到长宁的啊。
知道李暮歌不会无的放矢,颜士玉点头应是,心里盘算着派谁回去,她可不想让家里知道此事。
“之前偶然间提起过此事,庄子上那些流民表现很是不对劲,他们已经是佃户,有了稳定的生活,却不愿意提起东安哪怕一个字,从未说过要回东安,更没有向外透露过东安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难,迫使他们背井离乡。”
李暮歌见颜士玉对任务迷迷糊糊,为她详细解释一番。
执行任务的人,有权利知道一些事情。
颜士玉完全不清楚此事,她已经好长一段时日没有去过庄子上了,闻言她立刻问道:“可要寻个人去庄子上问问那些佃户?”
“别问了,明显有问题,不如回去查查,他们隐瞒不了东安的情况。东安是颜家族地所在,此事很可能与颜家有关,士玉,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李暮歌摇摇头,否决了颜士玉的想法,庄子上的佃户都是她最近手把手教出来的种地实验好帮手,她还等着佃户们给她产出价值呢,哪儿能任由颜士玉去拷问一番。
到时候不小心死一两个,李暮歌都得心疼,她可不觉得颜士玉会好好对待那些佃户。
颜士玉见李暮歌不答应,便没再提此事,她隐隐能够感觉到,李暮歌很不喜欢她对佃户们的态度。
她应该对佃户有什么态度,友好态度吗?佃户是一群只差一步便会变为奴籍的平民,她是士族,她的态度已经比大多数士族要好很多了。
换那些矫情的世家女,看见那些佃户的时候,都会说一群贱民污了自己的眼,连衣服都不会好好穿,哪儿跑出来的野猴子。
然后下一刻就会命令护卫将那些胆敢惊扰贵人的贱民处死。
李暮歌知道,颜士玉对平民佃户们的态度已经非常好了,她甚至能够稍微理解一下佃户们的不得已,这一点打败了当今士族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可还是不够,觉悟不够,思想不够,和朝堂上那些当官的没什么两样,嘴上说为天下为万民,实际上是为皇权为自身!
李暮歌从后世而来,她本身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的家庭换成大庄的家庭,那就是个小商贩,是受整个社会鄙夷的存在。
她怎能因为穿越给了自己一个公主身份,就完全忘记了,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生来连一口饱饭都没吃上过。
为君者,若无仁义爱民之心,便会和现在的皇帝一样,坐在皇位上,眼中只有他的皇权,只知勾心斗角,视人命如草芥,与畜生无二。
狗皇帝!
李暮歌一想到狗皇帝要拿崔明璋当后路,将杨家摘出去,全力拉凌家下水,就被气得呼吸声都重了。
小说里也是,狗皇帝不管什么忠奸,他只管自己的皇权,哪怕凌家为了能够不触犯他的皇权,在西北多年,不敢回京,不敢享受。
他照样还是容不下自大庄建国之初至今,为大庄立下无数战功的凌家。
还有姜家,姜家为了保全自身,不得不将女儿嫁入皇室。
与当年的凌家,有何区别?
被牺牲的女儿,她们是多么的可悲,从此成为笼中鸟,再无展翅翱翔的一日,而她们的家族,也不过是换来一段时间的苟延残喘,日后还是会被清算。
李暮歌讨厌荣阳,讨厌支撑荣阳跋扈狠绝的一切力量,她对西北军和贵妃没有好印象,但这不妨碍她更厌恶皇帝。
狗皇帝就是最恶心人的!
迟早全部杀光!
李暮歌心中生出杀意,坐在她对面的颜士玉第一个感受到,颜士玉浑身一僵,开始疯狂回想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杀神。
“殿下放心,此事绝不会让颜家知晓,哪怕是臣的姐姐,臣也不会透露半分,臣尽快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颜士玉误以为是自己没有回复,导致刚刚李暮歌给出的信任落空,让李暮歌不满,她此刻恨不得对天发誓,“臣,半月之内必有答案!”
为了能让李暮歌感受到她的决心,她甚至给自己的任务下了一个期限。
期限到了,她完不成,她就让殿下杀了她算了!
颜士玉恶狠狠地想着,实际上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半个月时间已经是很宽松了。
李暮歌被颜士玉打断了心中快要出笼的杀心,她眨了眨眼,杀心暂时回到了笼中。
“很好,静候佳音。”
东安的事情,是给太子挖得坑,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李暮歌看了眼天色,同颜士玉说道:“我还请了个客人,你想必也认识,留下来一起吃午膳吧。”
颜士玉拿出帕子,擦去额角滑落的汗,应了声是。
中午会是谁过来?穆盈栀吗?她最近好像天天在国子监里教书,有段时间没有出来过了。
颜士玉想着,没猜出来是谁。
等扎着高马尾,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男装的姜芝林出现在颜士玉跟前时,颜士玉才想起来,这位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姜家娘子。
“姜某见过长安公主,见过颜主事!没想到二位来历如此不凡,那日姜某急着为小妹看病,慢待了二位贵人,还请两位恕罪。”
姜芝林既然来赴约,事先自然已经清楚了邀她前来之人的身份。
她是先认识长安公主,才认识了颜士玉。
前段时间,姜芝林天天等颜士玉拿着姜家的牌子上门拜访,结果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反倒是在崔家婚宴上,看见了那日收了她的赔礼的女郎。
这才得知,那女郎竟是当今十四殿下——长安公主。
与长安公主交好,颇通水性,年纪相仿的女郎,满朝只有一个颜士玉了。
“姜小将军何必多礼,快快请起,入座吧。”
李暮歌满面笑意,态度十分亲和,说话态度也非常友好,让姜芝林心中一松,知晓李暮歌并未在意那日姜芝林的无礼之处。
颜士玉则是高兴地招呼姜芝林坐在她的一侧,人少,午膳分桌,一人一桌,效仿古人。
姜芝林若是坐在颜士玉一旁,那李暮歌的右手边就没人了。
姜芝林有点儿强迫症,想了想还是坐在了颜士玉对面,这样比较对称。
李暮歌和颜士玉并不在乎她坐在哪儿,入座开饭才是主要的。
说了两句客套话,问了问姜家小妹的情况,侍女已经上菜,桌上杯子倒满了酒,李暮歌举杯,邀两人共饮。
美酒下肚,气氛更加融洽。
之所以称呼姜芝林为姜小将军,是因为姜芝林在西南兵营中为将,与她兄长并称姜氏双将。
她兄长年长两岁,出名更早,世人说起姜家两位小将军,总是先提姜家长子,后说姜芝林。
姜芝林也被称作姜氏女将军,用以区分她和她兄长。
只有西南有女将军,从盛天皇帝刚执政时便有了,姜芝林的长辈兼师傅,也是她的姑母,便是上一任名震一方的姜氏女将。
可惜为将者,在战场上拼杀过度,身体暗伤极多,过了三十岁后,便再难活跃在战场第一线了,算算时间,姜家那位女将军现在应当有四十来岁了,三年前开始,那位女将军便退至后方养伤,没了消息。
她已经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和她同时出名的,她的兄长也是姜芝林的父亲,已经战死沙场十年之久了。
这么看来,活到现在才回长宁养老的姜老将军,真是一代人物,有能力还有运气,不光善于领兵,还善于搞定皇帝,比凌家那位老将军强上一些。
李暮歌和姜芝林说着话,心里盘算着姜家和凌家两家,这两家以前关系还不错,但近些年来,在狗皇帝的各种骚操作下,两家没到势如水火的地步,可关系冷淡下来是难免的。
“近来,朝堂之上纷纷扰扰,热闹不断,不知姜小将军可听说了?大理寺的牢房都快被那些涉事的官员及其家眷塞满了。”
李暮歌用了夸张的词来体现大理寺现在的热闹,姜芝林没去过大理寺牢房,还真不知道那边已经人满为患。
“回殿下话,姜某确实听说了些许,只是没想到竟有那么多官员涉案,陛下可曾派人前往西北?”
姜芝林觉得此事跟西南没什么关系,所以她的态度完全是看戏态度。
甚至还有闲心关心一下皇帝的动向。
李暮歌微微点头说:“父皇派人去西北了。”
颜士玉接话:“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肯定要往西北派人查一查,以往凌家在西北听调不听宣,今年不知道会不会回长宁一趟。”
“凌家确实有些过分了,戍守边疆,为君卫国,怎能不听君主宣召,如此任意妄为,言官弹劾他们陈兵西北,有贼子之心,他们是一点儿不冤枉。”
姜芝林冷哼一声,说出来的话,乍一听是对西北军不忠君之举的厌恶,仔细分析,能听出来一股酸意。
李暮歌估计姜芝林要是能选,她也会和凌家一样,不往长宁来。
长宁在世人眼中,是繁华之地,是大庄心脏,是天底下最为美好的所在,可在这些已经触碰功高震主红线的武将眼里,皇帝在这儿,已经足以让他们躲着长宁城走了。
可惜,他们躲不开,只要皇帝还是狗皇帝,狗皇帝迟早会整治他们。
李暮歌想,比起那些看上去心眼极多的文官,武将们倒是挺清醒,早早便察觉出了狗皇帝的不靠谱,并且开始防备狗皇帝。
凌家更谨慎一点,他们更早就意识到了,李氏的皇帝都不是很靠谱,所以早早在西北扎根。
“姜家忠君之心日月可鉴,比之凌家确实更为坦诚,只是想要让凌家认罪恐怕很难,况且,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凌家之今日,或许会是姜家之明日。”
李暮歌图穷匕见,她这燕国地图有点儿短了。
不过人都已经到跟前,也没必要还藏着,早说早好,李暮歌一点儿没有觉得,自己在饭桌上说这种话,会严重影响他人胃口。
她反正吃得挺好,最主要的是等吃完饭,她还得去国子监看看,没时间浪费啊。
姜芝林手上酒杯微微倾斜,酒水落在了她的衣角,她惊呼一声,起身擦拭,回避了对李暮歌那段话的正面回复。
她见酒水实在是擦不掉,起身告罪,想要下去换身衣服。
“宅院偏僻,常备都是本殿下的衣物,姜小将军若是愿意,可以换上本殿下的常服。”
李暮歌哪儿会让她轻易离开,直接一句话堵死了姜芝林离开的可能。
姜芝林哈哈一笑,连说不必了,酒水也没多脏,她可以忍忍。
穿上公主的常服,被人知道就是一顶不尊皇室,逾越礼制的大帽子扣上,其后果很是严重。
因为大庄还是一个礼法并存的时代,礼和法都很重要,触碰哪一点都吃不了兜着走,何况涉及皇室尊卑,更是从严处置。
姜芝林坐下后,面上不显,心中连声叫苦。
朝堂之上的人都说十四公主年纪小,脾气好,那日在崔家婚宴上,十四公主更是全程参与,与民同乐,毫无架子。
一看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啊!
为什么会这么难对付!而且给人的感觉十分危险,刚刚长安公主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甚至幻视了一下西南山林之中的猛兽,威胁感十足!
姜芝林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垂下眼眸,脑子里全是对刚刚那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分析,她要怎么说,才能让十四公主满意呢?
见姜芝林这样苦恼,李暮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开始夹菜吃饭,没有追问的意思。
她还抽空给颜士玉一个眼神,颜士玉瞬间明白了,举杯同姜芝林说起一见如故的客套话,为姜芝林解了围。
刚刚的对话像是不存在,屋中气氛恢复正常,但姜芝林知道,此事绝对没那么容易结束。
一直到她离开,李暮歌都没有再说,姜芝林带着笑容上了马车,坐下的时候,便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祖父啊,长宁城可真不是咱们这些脑子简单的武人该呆的地方,你让小妹留在这儿,她活不下去的。”
良久,姜芝林微弱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声音小,但很坚定。
她绝对不会让小妹留在京城!
如今想来,凌家走到今日,怕也是逼不得已,他们舍弃了家中女郎,依旧没能为家族换来一条生路,姜家怎么能走上凌家的老路呢?
第55章
“这位姜家的二娘子, 可真是不好应对,她好似完全不想与朝堂上的任何一方势力,有所牵扯。”
看着姜家的马车离开, 颜士玉回到宅子里, 同李暮歌说。
颜士玉已经看出了姜芝林排斥的想法,她在排斥整个长宁的皇亲贵胄,她不喜欢长宁城。
稀奇, 这世上竟然有人会不喜欢长宁。
颜士玉想到这儿,笑了笑, 又说道:“恐怕结果要和姜小将军所想,背道而驰了。姜老将军回长宁,带回了家中两位小辈, 摆明是有意在长宁选一佳婿,看姜二娘子的态度,姜家要嫁出去的女儿可能是她那位小妹。”
“恩, 你所想不错, 姜家有意嫁女,你觉得这满朝文武与皇亲, 谁的优势最大?”
李暮歌倒是没想到颜士玉能通过一场饭局,看到这么多,颜士玉现在已经完全适应谋士的身份了吗?
颜士玉脑海中闪过许多人, 最后她将目光放在了东宫。
“太子优势最大, 殿下,东宫不会已经开始联系姜家了吧?”
颜士玉面色一沉,满心担忧。
李暮歌这下是真惊到了,她要不是确定自己没有将剧情告知任何人,都快以为颜士玉成为看过剧本的人了。
“为何会觉得, 太子优势最大?”
李暮歌示意颜士玉来分析分析,颜士玉只吐出两个字来。
“良娣。”
东宫只有一位太子妃,其余侍妾位份都很低,太子这些年来与太子妃恩爱有加,比起皇帝,太子可谓是洁身自好。
李暮歌怀疑太子是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跟大公主的夺嫡之中了,他又已经有了太子之位,不用跟太多家族联姻,以稳固自身地位,这才导致东宫没那么多侍妾。
太子如果和当年老皇帝的处境一样,他绝对会和老皇帝选择同样的道路,那就是娶一堆世家贵女。
现在到了需要拉拢姜家的时候了,东宫的良娣之位空悬,太子妃之下,良娣位份最高,拿出来作为和姜家结盟的诚意,再合适不过。
“可惜大公主是女子,不能娶姜家女。”颜士玉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暮歌一抬头,就看见了颜士玉眼底的遗憾,那遗憾好像不是冲着大公主而去,是冲着她。
颜士玉和李暮歌对上目光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姜家大郎好像也没有婚配,殿下,要不……”
“打住,我还不至于要靠别人取得地位。”
李暮歌完全不打算结婚,结婚生孩子,这一套听起来就特别可怕。
结婚更不行,她夜夜梦魇,时常会害怕有人对她下手,自己一个人睡,都要护卫里里外外的保护着,再加一个枕边人,她怕不是要疯。
哪怕跟枕边人分床睡也不行,谁知道在别的地方,会不会有人想害她。
真要是必须日日跟一个人亲密接触,李暮歌怕自己会被逼疯,得被害妄想症。
“殿下总是要成婚的,不然如何生育子嗣,绵延后代?既然迟早要有这一遭,好好利用不是更好。”
颜士珍可以一直不成亲不生子,大公主就不行,因为大公主若是上位,那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皇位继承人往往是臣子对君主的一项要求,臣子拥立皇嗣为皇,必定是有所求,求得就是一个安稳,能让家族发扬光大的安稳。
若是皇帝没有继承人,一般就得从宗亲后代挑选,很可能会挑到昔日夺嫡仇人的后代,万一这个继承人记仇,那上位之后,必定会有一场大屠杀,违背了大臣们的初衷。
李暮歌有些苦恼,她没想到过了一个世界,她依旧要被催婚,但是这个世界的催婚有理有据,她还真没法反驳。
“我还小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再看。”
李暮歌反正接受不了自己日后跟人有亲密接触,她决定先拖一拖,拖到后面再说。
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李暮歌如此雷厉风行的人,也不得不求助于拖字诀了。
颜士玉觉得李暮歌说得有些道理,现在确实不着急,当前多事之秋,还是想想其他了。
至于那位姜家大郎君,其实并非李暮歌良配,姜家确有兵权在手,可家族底蕴太薄,加之还是武将世家,家族儿郎血战在外,随时可能会命丧战场,如何能成为驸马,与公主长相厮守。
当驸马的人,最好一心一意能为公主好,别再想着在外建功立业了,夺位的公主需要贤内助管理后宅,而不是去当别人的贤内助。
姜家的话题到此为止,颜士玉又扯了几句闲话,然后坐上马车去上班了。
等她一走,李暮歌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便提前去了国子监。
路过国学的学堂时,李暮歌听到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像是回到了高中时期,每天埋头苦读,就是为了能考上个好大学,改变自己的未来。
李暮歌一度以为,考上大学就完成任务了,万万没想到,大学课程也挺紧,没比高中轻松太多。
更没有想到,她还能一下子被砸到古代,重新读书不说,还陷入了夺嫡的漩涡里,丧命百次才学会自保,百次复活才学会杀人。
李暮歌站在学堂外,不可避免又想起了颜士玉的话,最后她摇摇头,彻底否决了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可能性。
太危险了,她怕又死了,再回档到刚刚醒来那一天。
李暮歌要是又回到那一天,她绝对会发疯,杀了的敌人又复活了,还想接着杀她,她大概率会提刀先将老皇帝砍了,接着一刀一个,直至被宫中禁卫给砍死。
接着回档,陷入无限的循环,直到彻底疯了,自我毁灭为止。
有生死摆在面前,与人离得远点儿算什么,没有继承人又算得了什么?
大臣不想支持她没关系,只要大臣们没有别的选择就好了,当她成为唯一项的时候,除非那些大臣想要造反,否则他们只能乖乖认了。
至于她之后的继承人,生前哪管身后事,选得出来就选一个,选不出来,就让有资格的人大乱斗,比出最优秀,最合她心意的那个好了。
李暮歌没有想太远,她只是坚定了自己远离任何人保命的想法,至于其他,交给以后的她去苦恼吧。
“见过殿下,殿下是在这儿等人吗?”
李暮歌站得时间长了,引来了旁人注意,有一位助学走了过来,关心询问。
“恩,带本殿下去寻宁博士。”
李暮歌想明白了以后的私人生活后,决定继续做正事了。
助学应了一声是,立刻将李暮歌带离学堂,往国子监的廨舍走去,宁泽世一般都在廨舍之中,以前他还会偶尔到处逛逛,兴致来了,或许还会给学子们开课,但自从科举改制后,他每天在廨舍的时间更长了,有时候下值都没法按时,要到晚上才能披星戴月回家。
罪魁祸首的李暮歌一点儿不为此感到心虚,甚至觉得她舅父还能再被压榨压榨。
时间这个东西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今日李暮歌前来寻找宁泽世,主要目的有三。
第一个目的,是想让宁泽世给她一批学子,善于农桑的学子,她需要更多人去试验田那边做实验,事关大庄未来千万人的口粮,这事儿必须完成。
不是每个学子都适合科举,有不少学子偏科严重,能考到国子监,说明学子本人足够聪明,李暮歌不担心要到傻子。
宁泽世听她一说,脑海中瞬间出现了几个人名。
符合条件的人选确实有,但问题也很大。
宁泽世直接问:“科举改制之后,通过科举的可能增大了,他们为什么要放弃正经官身,去为殿下种田呢?”
种地能有什么出息?大庄种地的人数都数不尽,每个人都认为,种地没出息。
大庄管农桑的官员,本身也不必种地,只是知道怎么种,其中真正研究种地的,是那些很基层的小官,最高到八品。
那些小官和科举出身的官员差距甚大,科举考官,一旦考上,最低也是个七品官,在官场里,一个品级能够压下去多少人啊。
李暮歌让宁泽世给学子画饼:“科举再改,依旧是以世家为主,只因世家底蕴非寒门可比,寒门中那些穷困潦倒的人,几本书可能都买不起,他们要怎么考过簪缨世家的人?”
哪怕走到国子监这一步,看似大家身处同一间学堂,坐在同一个屋子里,依旧是有差距的,而且差距巨大,并非一朝一夕的努力能够赶上。
宁泽世承认,确实如此,往年他教过许多学子,其中不知有多少,在郁郁不得志的岁月中蹉跎了一生。
“若是能研究处更为高产的粮种,编撰出足以影响天下人的农书,必定能够青史留名,名声大噪之下,只要有功,父皇定然能为其升官进爵,这条路走的人少,世家更是不屑一顾,不正是寒门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吗?”
李暮歌说得太美好了,宁泽世疯狂心动,他都想去种地了!
哪个当官的不想名留青史啊,这四个字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员,付出毕生心力。
“等日后真出了那么一个人,舅父作为那人的老师,定然也会载入史册。”
李暮歌看出宁泽世的心动,顺着他说道。
她这么一说,宁泽世反倒清醒过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被李暮歌描述的未来蒙蔽了双眼,苦笑摇头道:“殿下可真是能言善辩。”
连他都差点儿没忍住,想去跟着李暮歌种地了,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学生,在李暮歌面前,估计连一刻钟都撑不过去,便一门心思去种地了。
李暮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都是未来的功绩,眼下拿出来说,也是怕他们错过机会。”
明明是画饼,却被李暮歌说得好像全是为了那些学生好。
宁泽世多在国子监教学与处理教学相关的政务,上司是他亲爹,职场关系简单,还真没发觉出李暮歌言语里的漏洞,只觉得李暮歌说得很有道理。
他马上写了一张人名单,等学堂散学,便会派人将名单上的学子喊来,问问他们的意见。
第一件事,做成了。
李暮歌顺势提出了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有关良嫔,她跟宁泽世说了一下良嫔最近的情况。
“母妃服药之后,终日昏沉,难有清醒之时,虽说不再疯狂,消耗心神,但如此浑浑噩噩,她想必很是痛苦,昨日她服药时还同楼小太医说,想要自戕,求楼小太医莫要再给她药了。”
发疯和昏沉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但对人的折磨却一模一样,让人苦不堪言。
宁泽世没想到良嫔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他听着李暮歌的形容,想到了昔日意气风发的姐姐,眼眶不禁发酸,泪光闪烁。
“阿姐她、她怎会病得这样重,只是为了一个六公主,她难道要抛下所有人不顾了吗?”
宁泽世不理解姐姐的选择,以前姐姐偏爱六公主,忽视十四公主,他还能劝自己,两个姐妹很难一碗水端平,寻常人家也常有偏爱一个孩子的事情,况且良嫔虽说偏爱六公主,但并没有太亏待十四公主,只是少了些关注罢了。
等十四公主出宫建府,宁家自会将这份关注补上。
李暮歌见宁泽世眉头紧锁,一脸不理解,心中暗道,这就是古代男人对亲子关系的理解。
也是古代大多数人对亲子关系的理解。
和现代不同,古代没有那么看重孩子本身,别看古代人嘴上说要多子多福,实际上古代人对孩子的态度,多半是别人能活下来,你也可以,你活不下来,那是你的问题。
夭折率高的孩子们,在没有真正长大成人前,很少会有人重视孩子,投注感情。
毕竟万一孩子死了,他们投注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因为没有投注全部感情的经历,所以大部分人完全不能理解因为一个孩子而疯魔的母亲。
别说宁泽世了,李暮歌估计她的外祖母也不明白良嫔的感受。
良嫔死了,外祖母也不会如良嫔一般疯魔。
“舅父,母妃是生病了,就像是一个人得了风寒,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咳嗽。”李暮歌不喜欢宁泽世对精神疾病的误解,但她也没多喜欢良嫔,所以解释了一句后,便不再提病症的事情。
只继续说良嫔现在的情况。
“楼小太医私下同我说过,母妃的情况很不好,很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宁泽世的眼泪没控制住,唰得一下就流出来了,他哀叹几声,念叨着姐姐糊涂,悲痛不已。
他和良嫔的姐弟之情还是在的,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误解颇深,唯有生死距离还能让他悲伤。
“舅父,母妃还没去世,或许还有转机。”
李暮歌看着宁泽世痛哭,深深感觉到了古代人的开放,放到现代,一个中年男人估计宁愿憋死,也不愿意在外甥女面前哭。
“唉,你母妃就是太倔强了,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没人能让她改变自身。”
宁泽世哭了一场,平复了情绪,对姐姐的未来并不看好,他和家中长辈不知用了多少法子,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宁寄锦的想法。
李暮歌从怀中掏出一沓纸,上面全都是略显凌乱的字迹。
她将纸递给宁泽世,宁泽世接过来一看,震惊不已。
“这、这是阿姐的笔迹!”
“诗人不幸诗家幸,千古文人皆如此。”
李暮歌看到这些诗稿的时候,她也很震惊,震惊到当时就决定,要为未来学生的课本增添几笔,多让他们背些诗。
宁泽世刚止住的泪霎时又落下,诗稿上的诗大多满是愁难困苦,多有黄泉碧落之类的词句,说是鬼气森森也不为过。
与宁寄锦年轻时观望世界不同,她现在在写自己的世界。
宁泽世的目光停在一句“残月不知烛泪冷,晓窗还照断肠时”上,心中感叹不已。
“昔年,阿姐曾赋一首《商妇吟》,被众人传唱,世人无不为商妇而落泪,感叹数载青丝尽染灰的深情,我本以为那是阿姐灵气最盛之日,没想到,今日还能看见更好的诗。”
“母妃这些诗稿实在难得,被锁宫闱之中太过可惜,所以我想请舅父将其编成册,印成书,传诵天下。”
印书!
宁泽世呼吸一滞,他震惊抬头看向李暮歌,只看见李暮歌眼中的坚定。
“宫妃所写诗词,不能流传在外,有辱皇家威严。”
宁泽世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嘶哑,满是不甘与怨怼。
但这就是宫规,宫妃们属于皇帝的小妾,她们的一切都属于皇帝,别说她们的诗,就是皇后的诗,也不能随便传出去。
皇权为重,诗中词句若是被有心人曲解成为对皇室的不满,对皇帝的不满,必将引来纷争。
“不用原名,取个号,别人都不知晓的那种。这些诗与母妃年轻时所写的诗,风格已经完全不同,想来无人能察觉,这是母妃所写。”
等她上位,再揭露此事。
李暮歌想好了,如果她没能上位成功,那就启动第二方案。
她打算在良嫔的坟墓之中刻上这件事,再在宁家的坟里也刻上,千百年后人挖掘出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感谢现代的考古学家们,追寻真相!
“世人不知这是阿姐所写,又有何必要将其宣扬出去呢?”
宁泽世有些钻牛角尖,他想要看见昔日那个才华笑傲长宁城的阿姐,而不是现在这个,被困在宫廷之中,半生不得出,最后写出鬼气森森惊艳世人诗句,却注定没有一个善终的良嫔宁寄锦。
“当世无人晓她名号,后世未必不知,记录在纸上的东西,从来不用争一朝一夕,而是争万世之名,舅父,此事于你我而言不难,于青史而言,却无比重要。”
良嫔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或许也不是个合格的姐姐,合格的女儿,但她是一个超出时代的诗人。
她拥有上天赋予她的才情。
宁泽世最后还是点了头,他觉得李暮歌说得很有道理,有时候人就是容易被眼前的局面困住,忘记往后看。
见第二件事已经好了,李暮歌立马提起了第三件事。
前两件事,宁泽世都能安安静静地听,这一件事,他却没法保持安静了,因为李暮歌张嘴就说了一句足以将整个宁家带入深渊的话。
“我要杀荣阳。”李暮歌的声音无比坚定,像是在诉说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那般,充满了赤忱,“还请舅父帮我。”
宁泽世不自觉瞪圆了眼睛,看着李暮歌的眼神,像是在看梦中的怪物。
他或许觉得,此刻自己就是在梦中吧。
不然怎么会听见,乖巧的外甥女在他面前,用平淡的话语,冷漠的表情,说出要弑亲的话来。
“荣阳不止一次要杀我,如今我不过是反击罢了,难道只准她杀我,不准我杀她吗?”
李暮歌见宁泽世半天没说话,有些耐不住性子,又解释了一句。
她希望能得到宁泽世的帮助和理解。
宁泽世真的理解不了一点,因为宁家的环境和皇家不同,宁家的兄弟姊妹之间,关系都还算不错。
哪怕是在宁家大多数人眼中离经叛道的良嫔,宁泽世依旧念着那一份姐弟之情,他和宁寄锦最大的矛盾爆发后,也不过是几年不怎么联系,远没到互相残杀的地步。
“舅父,我打算联合姜家二娘子,截杀荣阳。”李暮歌见宁泽世一直不说话,便知道他是在犹豫了,她没给宁泽世太长思考的时间,直接将自己的谋划说出,“此事只要说服太子,事也就成了大半。”
“说服太子?”
宁泽世情绪其实还有一部分陷入在对姐姐重病一事的悲伤中,冷不丁听见外甥女的话,他脑子是真转不过来。
现在转过来了,又理解不了外甥女的话。
“殿下,荣阳公主与太子殿下是盟友,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多年来互相扶持,共同对抗大公主,只要大公主还在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坚不可破。”
宁泽世希望李暮歌能够明白,截杀一事能做,但想要离间荣阳和太子,有些困难了。
“这天底下哪里有不可撼动的同盟?舅父别忘了,荣阳同样是皇嗣,她身后甚至还有凌家,有兵权!难道太子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荣阳背刺他,剑指皇位的场景吗?”
宁泽世想说太子应该对荣阳公主很信任,可这话他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皇室斗争之时,所有人都是敌人,怎么可能有人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敌人!
如果太子真是那么一个诚信之人,他的太子之位早就被大公主给夺走了。
“只要他内心对荣阳有一丝忌惮,他就不可能放弃眼下的好机会,只要凌家出了事,他立刻就会踹开荣阳。姜家是他下一个目标,东宫身后不能没有兵权,用姜家便可说动太子,只要舅父愿意替我去做这个说客,我有至少八成把握成功。”
八成,实在是不低了。
宁泽世不安,他问道:“为何要选臣?殿下,臣笨嘴拙舌,恐会耽误殿下大事。”
宁泽世不是推辞,他是真这么觉得,因为他这个人真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让他去说服别人,恐怕别人能反过来说服他。
“正是因为舅父往日里比较实诚,太子才会相信我的诚意,相信姜家的诚意,况且宁家这边,只有舅父身边没什么探子。”
李暮歌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她接手六公主的部分遗产后,就发现六公主的人基本上全都被人盯上了。
六公主本来就不是个低调的性子,再加上宁家是良嫔本家,更是六公主心腹,六公主身边的宁家人,身边的探子比马蜂窝里的马蜂还多。
与之相反,一直以来与六公主关系不佳,又安安分分待在国子监教书的宁疏白父子,身边干干净净的,几乎没有任何人的眼睛。
多年来,父子俩书呆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导致很多人在政斗的时候,下意识就将这一类“书呆子”型官员排除在外了。
李暮歌需要有一个局外人来破局,宁泽世就是她看重的局外人。
宁泽世没想到,他太洁身自好远离纷争,竟然给他招来了这么大一件事情,涉及太子,此事更得小心谨慎。
多年来远离朝堂,结果直接被亲外甥女一脚踹到漩涡中心去了,宁泽世心情复杂。
李暮歌想,宁泽世要是后世人,估计早就一口一个坑舅了,夸她是个“孝顺”外甥女。
唉,她也不想如此,这不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嘛。
荣阳跟之前的小卡拉米们可不一样,她是真的难对付,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才能顺利应对。
而且她必须将这一次截杀安排得明明白白,务必要一击必杀,不能给荣阳苟延残喘下去的机会。
更不能对凌家打草惊蛇,还得扫清尾巴,以免日后被凌家缠上。
凌家就算此刻被皇帝厌恶,也不代表凌家就完了。
皇帝的厌恶在没有产生实质性伤害前,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而且皇帝本身的态度,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或许在魏王和荣阳一前一后死了后,皇帝会看凌家顺眼许多,毕竟到时候凌家就跟现在的覃家,没什么两样了。
宁泽世没有再说别的,他没立马答应,在李暮歌看来,他这个态度,估计是已经同意一半了。
另一半,等宁泽世跟宁疏白商议一番,应该就能得出答案。
事情若是到宁疏白面前,宁疏白定然会同意。
李暮歌早就看出来了,比起她那位外祖父,宁泽世的性格更为保守求稳一些,有时候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七旬老人。
今年才六十六的宁疏白在廨舍里打了个喷嚏,他顺了顺花白的胡子,不知道是谁在背后骂他老人家。
李暮歌暂且不急着宁泽世给出答案,因为她跟宁泽世说的话里,一半是话,一半是饼。
目前,姜二娘子还没有答应她合作的事情。
不对,应该说,姜二娘子还不知道要合作的事情。
赴宴回家后的姜二娘子心情沉重,她摸不清这位十四公主究竟是何目的,这一顿饭,又究竟想要从姜家得到什么。
她脑海中一直重复着李暮歌说得那八个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凌家今日,便是姜家明日。
“芝林回来了,听说是救了芝芙的那位女郎唤你去赴宴,她是谁家女郎?”
姜芝林人才刚回家,路过中厅,被坐在中厅逗鸟的姜老将军给叫住了。
姜威今年六十出头,比起朝中不少官员,他这个年纪还不是最大的,但是在武将这边,这个年龄还活跃在战场上,已经是相当令人震惊了。
他此刻一副富贵人的打扮,绸缎衣裳,头戴金冠,金子打造的鸟笼里是活蹦乱跳的鸟儿。
姜家有钱,非常有钱,比凌家有钱多了。
凌家要不是支持荣阳和太子,他们也能很有钱,打仗的将军怎么可能没钱呢?他们随便打一仗,战利品就能抵上一个小家族的百年底蕴。
只不过赚得多花得也多,人情往来,这么多年在朝堂上的走动,花费巨大。
“是颜家的六娘子,祖父,今日来见孙儿的,还有一人。”
“哦?可是你之前在崔家遇见的那位十四公主?”
“正是。”
姜芝林并不意外祖父猜到是谁,如今朝里朝外,谁不知道颜六娘子跟十四公主走得近。
提到十四公主,必定有颜六娘子的名字随之其后,反之亦然。
“你觉得,这位长安公主为人如何?”
“狡猾多端,年纪轻轻城府极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姜芝林被李暮歌的八个字吓得浑身冷汗,所以开口说出来的评价,算不上正面。
姜威了解自己这个二孙女,闻言哈哈一笑:“看来,你很佩服这位十四公主,只是一顿饭,就让你服了,她有些本事。”
姜芝林没有反驳,她沉默片刻,开口问道:“祖父,一定要将芝芙嫁出去吗?不能带她回西南吗?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芝芙,我可以养芝芙一辈子。”
姜威浑浊的眼瞳里,倒映着女郎坚定不移的决心,他心里一动,随后颓然摇头。
“芝林,姜家护不了她一辈子,你可知若不将她留在长宁,姜家便是下一个凌家。”
姜芝林如遭雷劈,她又听见了这句话,此刻这句话从她最尊崇的祖父口中说出来。
皇权,就那么坚不可摧,无法反抗吗?
姜芝林不懂,她只知道,她不想为了一时的安稳,牺牲妹妹的未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